《突然懂了陳奕迅》
請你在Spotify或Apple music找出一張陳奕迅的專輯,一邊聽歌,一邊聽我追憶一段班爛霉綠的陳年往事,《反正是我》、《黑白灰》、〈富士山下〉……歲月如歌,音樂串流,旋律漫如流水將我們蕩回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南亞海嘯、金融海嘯……外面的世界翻騰洶湧,唯獨我們,星沉海底於電腦MSN對話框裡,CD放入光碟機,戴上耳機,安安靜靜地聽著歌。
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說庶民生活開門七件事,然而在這十年之間的每一個清晨,睡眼惺忪的我們都是從打開電腦開始。Windows開機音效奏響,電腦螢幕漸亮,查看Hotmail、IE瀏覽器讀中時電子報Yahoo新聞和明日報個人新聞台、MSN輸入電郵帳號密碼,畫面彈出對話邊欄,紅紅綠綠的保齡球小人軍團竄出來,紅色是離線,綠色是上線。登登登,這邊誰誰誰詢問工作進度,登登登,那邊某某某又問昨天晚上順利回家嗎,有宿醉嗎?辦公室裡,誰都是堅守各自工作崗位,隱匿電腦螢幕後面,說老闆壞話、議論同事八卦。
MSN,或者我們應該謄一遍它的全名以示尊重,Windows Live Messenger,它是微軟開發的即時通訊軟體,維基百科記載,它存在於1999年到2013年,鼎盛時期,其用戶高達兩億四千萬,說它是地表上最強即時通訊服務也未嘗不可。屈指算算,MSN陽壽十四載,我們等於和保齡球小人軍團風雨同路過一整個時代。十年之間,外面的世界確實發生很多事:台灣首次政黨輪替、SARS蔓延、首次同志遊行、高鐵通車……然而我們不出門,我們宅在電腦面前,登錄MSN,就和整個世界連線,我們困在小小的對話框裡,議論三一九神祕兩顆子彈、哀歎張國榮跳樓、碎嘴《壹週刊》每週三封面周杰倫蔡依林侯佩岑的分分合合、討論「康熙來了」小S又鬧了什麼笑話、傷感《FRIENDS》和《慾望城市》的終結,是啊,Monica和Chandler就要同居,Rachel要跟好姊妹分離,雙姝相擁,說:「It’s end of an era!」所謂往日年代無限美好,美好的並非年代,而是它的一去不復返。
負笈紐約的同學、到峇里島Club Med工作打工的百視達前同事、嫁到日本的姊妹,MSN裡咫尺天涯,千山萬水統統收納到鍵盤裡面來。好友名單裡面,除卻遠方同窗故交,還有未曾謀面,最熟悉的陌生人。十年之間,每個人都有兩個MSN帳號,至少兩個,白天談公事,晚上做壞事。白天辦公室的飯黏子和蚊子血,入夜之後,都變成了床前明月光和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有地現約不囉唆」、「泳褲曬痕優哥找地」、「內湖大直尋找木柵深坑」……手機廣告詞有云「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或者不妨把這華麗辭令簡化成「科技始終來自於性」,一切都是性欲使然。網路頻寬需要更寬,硬碟容量需要更大,乃D槽已然容納不下Emule下載的每一片真崎航跟菊池智也,CPU需要升級,乃是電腦再也跑不動那些淫欲橫流的癡漢電車。「喉嚨很乾,所以愛上你的吻。嘴唇需要覺得,曾被誰期待過」,那十年之間,戀愛的次數尚未多到足以領悟出「給欲望找個對象,本質上都是一樣」,性和愛,跟英文介系詞in、on、at傻傻分不清的結果,就是我們在雅虎奇摩交友或無名小站,疲於奔命地為每一株芳草和鮮花簽心換禮物。
交友編號,M1270076。暱稱,假面超人的告白。點閱指數,31622。性別,男。人氣指數,38。友誼指數,392。居住地區,上海。身高,176。體重,68,非會員只能精心挑選三張照片表達自己,在游泳池畔的躺椅假寐、火車靠窗聽MP3、一個人在帕米爾高原拍照留念,「每張相片只看到你的微笑,你只能活得像一句廣告。」
每一個欲望過的對象,都迫不及待地哄進MSN告白和獻媚。在這個新世紀的福音軟體裡,內向的人可以用文字精準地表達自己,再詞不達意,用滑鼠點選表情符號,撒嬌、大哭、眨眼睛或吐舌頭,每個孤獨患者都是K歌之王。
或者換過照片了,或者對話框裡對象圖片還顯示為一隻大頭狗、一顆排球或一朵鮮花,我們和每一個陌生人在每個落單的週末夜晚竊竊私語,而因為未曾謀面,這樣的關係更訴諸我們的想像力,「愛是妒忌,愛是懷疑,愛是種近乎幻想的真理」,新世紀的二次元人際關係,想像與想念同義,對我們這種想像力過於泛濫的妄想者,要經營一段虛擬親密,都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
asteroid0907@hotmail.com,我的MSN帳號,0907並非身分證上的生日,而是註冊帳號的那一天。破產的航空公司妄言自己是雙子座,內心柔軟需要溫暖,降生網路世界的落土八字位於處女座,多疑、多慮,多彆扭,感情生活全是自找苦吃的內心小劇場,譬如和男孩A的那一齣。
都忘了男孩A是怎樣擁有我的MSN了,大抵是某個身體漲潮的夜晚,UT聊天室或勁爆薔薇留言板等不三不四的網站勾搭上了,交換了MSN,你住哪?多高?多重?你有多想要?確認過訊息,聊了幾句,強硬的欲念軟下來了,沒有那麼想了,想找個推託之詞下線,其時,MSN有個功能,可以顯示目前正在聽的歌,螢幕這邊,我在聽陳奕迅,網路那頭男孩A說了一個笑話:「香港男孩和台灣女孩在陳奕迅的演唱會上相遇相知並迅速相戀。而一星期後兩人已在機場告別,男孩參加了無國界醫生要去非洲原始部族工作。臨行前,他送女孩一個音樂盒,裡面的曲子是〈明年今日〉。男孩說到時候我會回來,一年後男孩回國,女孩已嫁人。女孩對來找她的男孩說,對不起,我以為你是要我等〈十年〉。」
「要去洗澡了,掰~~」鍵盤上打好的字還未送出,聽聞笑話,整行字刪除,改成了「哈哈,如果舊情人狹路相逢,音樂盒裡的曲目是〈好久不見〉可能也是同樣的災難。」
該發生的沒有發生,聊了一個晚上的陳奕迅,「一個人失眠,全世界失眠」,喜歡黃偉文心有林夕,可以是朋友,此後,上線見著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最近看了什麼電影、讀了什麼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間一久,也是會有這樣的對話:「你覺得我可能吃得到你嗎?」「你覺得你可以很長壽嗎?」「那我懂你的意思了。」
有些人的路數是這樣,開黃腔、耍曖昧,但我們也沒有拒絕的意思,「一時進,一時退,保持安全範圍」,那是失敗者的感情遊戲,「愛讓我們虛偽,我得到於事無補的安慰,你也得到模仿愛上一個人的機會,殘忍也不失慈悲,這樣的關係你說多完美。」
萬一對方真的是那個對的人呢?網路那頭分明是挑逗:「如果多了一張陳奕迅中山足球場的門票,你會不會跟我走?」門票早就秒殺,哼一聲,說我不會受騙的,但內心不可能沒有動搖,網路那頭不經意地說假日會去看北美館雙年展,自己不爭氣地出現美術館,「聞說你,時常在下午,來這裡寄信件。逢禮拜,留連藝術展,還是未間斷。何以我,來回巡邏遍,仍然和你擦肩,還仍然,在各自宇宙,錯過了春天。」
其中,還有這麼一次,網路那頭說:「幹,好硬,好想好想好想你喔。」也許都喝了酒,也許因為星期六的晚上身心健康的青年太不甘寂寞,色情的對話最後變成「我在MOON HOTEL,不見不散。」查了一下對話紀錄,那對話,隔天醒來再看都覺得太低級不忍再提,而那應該也是最後幾次交談了。那時候,iPhone被發明了,臉書問世了,推特噗浪正在浪頭上。蕙質蘭心的前同事喟歎「戲劇可以高收視輝煌作終,綜藝節目總在最黯淡的時刻退場。」MSN,無異於綜藝節目,「康熙來了」、「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之類的節目,開頭美好,結局潦倒,MSN上頭蛛網般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也是一樣,紅色的,綠色的保齡球小人軍團,封鎖的,愛過的,都散了。
男孩A並未跟著手機的汰換,進化到新的社群網站,十年對話的暗潮洶湧僅存一個微不足道的txt格式文字檔。檔案中最後一次對話,他問:「那個晚上,你沒去吧?」「我又不是傻了。」「哈哈,我也沒去。」「我去開會,再聊。」對話就此結束,那個「我去開會,再聊。」之前本來還有一大段文字:「那個晚上,我騎著機車出現在旅館對街,心跳得很快,呼吸一陣急促,我得一邊抽菸,一邊聽MP3讓自己鎮定下來,耳機那頭是Eason唱著:『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不知為何,聽著聽著,突然很想哭的衝動,眼眶熱熱的,我必須快離開那邊,摩托車油門一擰,騎走了。」
心聲打成了文字,凝視幾分鐘,覺得難堪,還是刪掉,改稱:「我去開會,再聊。」但心裡是一聲歎息:「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淚,不是為你而流,也為別人而流。」
圖:徐至宏
微信刪除 帳號 對話 紀錄 在 口罩男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何必為了你口中「不重要」的人,來得罪另一半?】
天色暗了,小希一個人坐在書房裡,非常難過,因為一個小時前,她從丈夫阿原忘了登出的電腦中發現,他跟一個陌生女子曖昧的對話。
一次又一次讀著電腦上,兩人的對話紀錄,愈看愈氣,邊看邊流淚……因為她實在無法相信這種溫柔、關心又體貼的話語,會是身旁那位正經八百的老公傳的:「你睡了嗎?好想妳,明天再買你最愛的拿鐵給你喝。」
這種只有在熱戀期才會講的種種情話,居然是從這個已接近不惑之年的男人口中說出。
阿原下班回來剛進家門,見小希坐在書房裡也不開燈,他一邊脫下西裝外套,一邊問:「老婆,你坐在那邊發呆幹嘛?飯煮了沒?我很餓耶。」沒注意到筆電螢幕正亮著。
「我問你,你要老實說,妳跟這個女人是什麼關係?」小希抬起頭看著丈夫,通紅的眼睛含著快滴下的淚水,彷彿在訴說著心裡的委屈與難過。
「哦,沒什麼啦!公司同事而已。」阿原神情有點緊張,故意轉身脫鞋子以避開小希的眼神。
「同事?那為什麼你跟她的聊天內容這麼曖昧?」小希把筆電打開,手指著阿原跟「她」的談話紀錄。
「她就只是一個普通朋友,不重要的人。」阿原極力想撇清關係。
「不重要?那請把她的聯絡方式刪掉,我不喜歡她。」小希一反平日溫柔婉約的作風,變得強勢起來。
「不可能。就因為你不喜歡,我就要刪喔?那要是你不喜歡我的每一個女性朋友,我不就要全部刪光光嗎?這是什麼道理!」阿原也大聲了起來。
「我才沒這麼無聊,也不會要你刪光全部的女性朋友,是你跟她的聊天內容實在太曖昧、太詭異了,你對她甚至……比對我還關心跟溫柔。」說到傷心處,小希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你鬧夠了沒有?她只是我很談得來的好友而已,這樣你也能亂聯想,真的莫名其妙,不要像個神經病一樣好嗎?」 阿原穿上西裝外套,拿起車鑰匙便轉身離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小希。
【愛一個人,請你給足安全感】
很多時候,當自己為了外面的某個男人或女人而跟另一半發生爭執時,好像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一樣。
究竟是自己在幼稚地亂猜疑?
又或者是另一半,根本有鬼?
尤其讓我感到好奇的是,永遠認為自己沒錯的那位,為什麼總要為了一個口中「沒什麼」的人,去得罪另一半呢? 若不是那個人的份量跟重要性,其實已經遠遠超過自己的伴侶,不然,為何會連一個「刪除」的動作,都狠不下心?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就因為「沒什麼啊」,所以不想刪除。但愛你的人卻因為這些「沒什麼」,快要崩潰了你知道嗎?
也可能有的人想,這只是關心、問候、純友誼。但別忘了,愛你的人卻因此被狠狠傷透了心。
如果真的愛你的另一半,難道不該好好地給足對方所需要的「安全感」嗎?
【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眼裡有沙總是疼】
「為什麼你不願意順著對方的意思,跟那些曖昧對象斷絕往來呢?」
我問過許多為了這種事情吵架的伴侶。除了原本就「心裡有鬼」的人之外,其他的回答百百種:怕那個朋友不開心啦,怕被說是不夠朋友、重色輕友啦,還有的人是不想被傳出去說自己沒用、怕老婆或老公寶……等等,是不是劃錯重點了?
「你這樣瞻前顧後、怕東怕西的,難道就不怕另一半跟人跑了嗎?」我問。
千萬不要溫柔到連一個帳號都捨不得封鎖,多情到一組號碼都捨不得刪除,也別因自己要刪除或封鎖某個關係微妙的朋友,而替對方感到無辜、可憐跟心疼。
講白點,對方的重要程度,
難道會高於你的枕邊人嗎?
記住: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眼裡有沙總是疼,為了你想要一輩子相愛相守的那個人,寧可錯刪某個朋友,也別留下任何可能會造成傷亡的可疑未爆彈。
況且,大多女人根本不會這麼無聊,叫你不能跟某個女人做朋友,會這樣,往往都是你們的行為舉止跟互動,老早就超越了一般朋友該有的界線⋯還不自知。
口罩嫂 曾樂兒
微信刪除 帳號 對話 紀錄 在 華人民主書院 New School for Democracy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逆行武漢 前央視主持人李澤華消失記
前中國央視主持人、25歲的公民記者李澤華,在前往新冠疫情的中心城市武漢近一個月後,於2月26日失聯。他是在爆發新冠疫情後,第三位在武漢被關注並失蹤的公民記者。李澤華是怎麼進入武漢?又是怎麼消失的?
“各位網友大家好,我是李澤華,我,在武漢。”
鏡頭前,坐在武漢一家簡陋旅館的床邊,穿著黑色衛衣、帶著黑色鴨舌帽的獨立記者,是25歲的李澤華。這是他在海外視頻分享平台Youtube上的自創“不服TV”頻道發的第一個視頻《逆行武漢,為了自由》。中國傳媒大學畢業、前央視頻道美食節目主持人的李澤華,在今年1月底,辭去了央視的工作後,獨自進入已封城的武漢。這位90後大男孩用細致的剪輯及配音,談到自己因為吹哨人李文亮醫生的過世、公民記者陳秋實的消失及中國官方對疫情的隱瞞,走向 “逆行武漢”的道路:
“我們不明白的太多,我們想(搞)明白的更多,我們必須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在這裡的原因,我要用我的眼睛和耳朵去獲取信息,做出自己的判斷。”
三個視頻介紹真實的武漢
接下來的兩個禮拜,李澤華發布了另外3個視頻作品。他以記實報導方式講述在武漢的所見所聞,選材都貼近最受外界關注的新聞熱點。這在中國官方媒體充滿正能量報道的時候,給人們提供了罕有的了解真實武漢的窗口。
一個是探訪百步庭小區,探究居民的真實處境。百步亭社區因為在疫情已經開始,但是政府仍秘而不宣的1月18號舉辦萬家宴而聞名。萬家宴受到公眾的強烈質疑和批評。社區有多少人感染?排查及消毒工作如何進行?官方媒體沒有報道,讓不少居民出現焦慮情緒。
百步亭居民:“我們都不知道,我們自己在群裡問看哪一棟樓有發熱情況,他也不做公示…”
李澤華:“也就是沒有一個公共的渠道告訴你們這些訊息對不對?”
百步亭居民:“我們給居委會打電話,他們說都做了,都做了……但也沒有看到人來。”
李澤華的第二個視頻揭露了武漢市殯儀館“天價招聘屍體搬運工”內幕。當時網絡上有很多傳言說,武漢的幾個火葬場24小時運轉不停地焚燒死者,工作人員嚴重短缺。為了弄清真相,李澤華采訪了一位搬屍工招聘員:
招聘員:“拖屍體從500塊錢開始算,拖第二具再加兩百,再加兩百……”
最後,李澤華用武漢焚化爐運轉數據算了一筆帳,暗示中國政府可能隱瞞了真實死亡數據。
在第三個視頻中,李澤華來到武昌火車站,采訪了滯留的外地農民工的故事,還幫助這個農民工找到住處。
直播“被帶走”
在武漢待了快一個多月後,李澤華遇到了麻煩。
“各位網友……我現在被一個像是國家安全局的人在追我,我現在開得很快,他們一定是想隔離我!向各位求助!”
2月26日,李澤華發在YouTube上的視頻中,自述因為探訪武漢P4病毒所,正在遭國安追捕。這個實驗室一直被懷疑是造成這次疫情的病毒的源頭。
當天晚上,李澤華躲在自己的居住地用Youtube直播了近四個小時。這個過程中,我也一直透過短信與他對話,他先是關著燈,說自己非常害怕,外頭有疑似國安人員不斷點煙的聲音。
直播最後,李澤華講了很長一段話,然後打開房門。幾個戴口罩的人進入房間。直播訊號先是卡頓,而後黑屏。在他在Youtube上直播的同時,李澤華也在與YouTube上的中文自媒體頻道“石頭記”在連線。石頭記後來放在網上的畫面則顯示有兩位疑似國安人員,質問李為什麼遲遲不開門後,視頻中斷。
李澤華從此失聯。他也成為繼陳秋實和方斌後,第三位在武漢被關注並失蹤的公民記者。
我多次撥打李澤華的手機,號碼已不通;我還聯系了至少7位跟李澤華保持密切聯系的朋友,至今都沒有他的消息。我也多次致電武漢市公安局,電話無人接聽。
百度百科上,一段介紹李澤華在央視工作內容的條目已遭刪除。李澤華的個人微博帳號上,宣傳央視節目、帶有主持人照片的微博也遭刪。
李澤華曾告訴我,他沒有告訴家人辭去央視工作以及到武漢的計劃。我嘗試聯系李澤華家人,尚無回應。
通訊軟件上,李澤華最後的上線時間停在2月26日晚上10點59分。
“這是我跟李澤華最後的聊天紀錄,時間也定格在那裡,最後一條消息也沒有被閱讀。當時我還在想如果被讀了,說明被國保拿到手上……那時候我大概也有危險。”
這是一位與李澤華聯系緊密的朋友,因為擔心自己的安全,他匿名受訪。他當時全程看著李澤華的直播,最後送出的訊息是:“兄弟,沒事吧?”
截至目前,李澤華Youtube“不服TV”頻道的視頻,已累積了超過200萬次觀看數。
微博網友Zmeng寫道,“關於李澤華,有人為他發聲,有人說他活該,但就算他錯了,也要依照法律,明明白白的。這種悄無聲息的處理,我不接受。”
李澤華是誰? 朋友: 多才、自信、聰明、“驕傲的中國人”
李澤華代表著一種中國九零後的典型。他們在富裕起來的中國成長,對世界充滿好奇,又靈活地運用社交媒體進行自我表達。
(RAP 音樂) “呦!大家好,我的名字是李澤華,叫我Kcriss就好,仁一哥哥是我行走江湖的小號,未來中國第一vlogger,才是最重要的稱號。(1:10)”
這是李澤華在2018年底開始做的第一部VLOG自我介紹視頻。他坐在房間裡,他模仿自己的Youtube偶像凱西·尼斯塔特(Casey Neistat)戴著墨鏡出鏡,背後牆上貼著美國歌手火星人布魯諾(Bruno Mars)、蘋果創辦人喬布斯的海報。
他驕傲地提到自己的母校中國傳媒大學,並在鏡頭前展現各種才藝,饒舌、街舞、後空翻,以及騎著重機車環游世界各地的影像。
他對影像制作及配音展現無比的熱情。除了開設自己的配音工作室,還在央視《食尚大轉盤》節目擔任主持人。他出外景到中國各地去品嘗食物,有時候蹲在沙漠裡吃烤肉,有時候上船捕魚:
“這麼大的魚,我第一次抱這麼大的魚。” “這就是西瓜烤雞肉,我先來喝一下這個湯,哇!香得很!”
一位在大學時就和李澤華是好朋友的加拿大人馬娜回顧這麼一段往事:
“我跟兩個朋友一起在(傳媒大學)的食堂吃飯,用英文交談,他很自信地走過來說‘Hey guys, can I join you?’(你們好!我能加入你們嗎?)他想要練習英文,後來我們成為朋友,他熱情地介紹北京、帶我們吃烤鴨。”
“ 我可以告訴你,他不是一個平凡的中國人。他非常靈敏、自信、好奇。他還是一個很好的大使,一個驕傲的中國人。
李澤華的另一位朋友英國人羅西,從李澤華1月離職到消失前,每天和他保持聯系。李澤華曾向她吐露心聲,覺得自己在央視裡“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他還跟朋友提過對中國體制的失望,感覺自己被“困在中國”,而“精神世界已在西方。”
“他想展示真正的中國是怎麼樣的,他說中國政府隱瞞了很多事。他是一個記者,他說小人物要挺身而出,展示真正的中國。他告訴我,有一天可能會被帶走,但他說這值得冒險。”
羅西念著幾段她與李澤華的對話:
“我問他你孤獨嗎?他說還好。要待到什麼時候呢?他說封城結束吧。我問他,你覺得他們(中國政府)隱瞞了很多事嗎? …… 他說是的,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吧。”
最後的講話:要學柴靜
這是李澤華失聯前,在Youtube上直播時站在門邊的最後演講。
“我也想像柴靜一樣,能夠去到一線,弄夠在04年那樣的輿論環境下做出北京抗擊非典那樣的片子,或者說在2016年放出《穹頂之下》被全網封殺,我認為那是有價值的!”
那時,他已經直播了將近四小時,決定要打開門讓外面等候的、疑似朋友及國安進入。他穿著橘色的外套,戴著口罩、黑色鴨舌帽,看起來非常疲憊地喊著:
“我為什麼要從中央電視台辭職?我為的是中國能有更多的年輕人站出來不是為了要做什麼,不是為了要起義。不是說我們說兩句話就反黨了。我知道理想主義在那一年的春夏之交已經破滅(指1989年的民主運動),靜坐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3月9日,在中國的自由作家陳小梨寫道,自己因為分享了李澤華失聯的視頻、呼吁年輕人關注,而首次遭到警方上門盤查、監視。她的讀者中不少人發消息說因為轉發李澤華而被永久封號,大多數是90後、00後的年輕人。
陳小梨寫道,“李澤華比李文亮、陳秋實、方斌更年輕、純淨,更可能讓人們反思,從而發現它們的惡毒。老不死們害怕年輕人,他們要無所不用其極地扼殺年輕人,不遺余力地洗腦,一批批小粉紅就是在這套謊言機器中生產的。它們對年輕的、靈性的生命的扼殺,‘要從娃娃抓起’,只是因為——它們恐懼年輕,它們恐懼未來。”
白宮請願有用嗎?
李澤華是中國爆發新冠疫情後,在武漢被消失的第三位公民記者。北京律師陳秋實和武漢異見人士方濱也因為在網絡上獨立報道武漢的真實情況而與外界失去聯系。外界都認為他們是被武漢公安帶走。在李澤華被消失之前發起的在美國白宮請願網站上一個呼吁釋放中國公民記者陳秋實、方濱等人的請願書,在3月9號已經達到10萬人聯署,這意味著白宮將在60天內做出官方回應。
美國政府的回應對被消失的中國人能起到什麼作用嗎?美國非政府人權組織自由之家高級研究員莎拉.庫克(Sarah Cook)的答案是肯定的:
由世界各國的政府、組織來呼吁,引起公眾關注,對於這些消失的中國公民記者是有幫助的。
她說,只有世界各地更多的人自由地討論、發聲,才不會讓一個人、一個歷史事件,就這樣消失不見。
記者:唐家婕 責編:申鏵 網編:瑞哲
本新聞由自由亞洲電台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