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我也常去美麗華看電影。
.
永和有三家二輪戲院,分別是:永和戲院、福和戲院和美麗華戲院。
.
永和戲院距離我住的地方較遠,所以最不熟悉。
.
福和戲院國小時還會全班帶去看電影,例如《老師,斯卡也答》或是《陳益興老師》等。福和戲院有三件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一,小時候電影分級制度不嚴格,我在福和戲院看了香港鬼片《猛鬼出籠》,從此對香港鬼片留下「好~恐~怖~」的陰影(男主角洗臉,洗一洗居然把臉皮洗掉了...);二,蔡明亮導演拍攝《不散》,來到福和戲院取景,我和山羊鬍是坐在戲院中的臨演之一;三,福和戲院看的《一本漫畫闖天涯2》(張衛健主演),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因為電影太難看而落荒而逃的作品。
.
至於美麗華戲院,陪伴我走過學生時期大量看片的年代(福和戲院以港台電影為主,美麗華以西洋片為主),高中時期的我、山羊鬍和另一名好友(River),常利用畫室練畫時間跑西門町或美麗華或MTV看電影(年輕時沒錢,午餐都吃蘋果麵包省錢看電影);美麗華一廳放兩片,換廳忘記要不要加收錢,隨時可以進場看片而且不用劃位。
.
我在美麗華看過不少電影,有些片首輪看一次二輪再看一次,例如《屠夫的靈媒嬌妻》;也有電影爛到讓人印象深刻,例如《翻天覆地龍鳳配》;有些片讓人嚇得不敢亂喊名字,例如《腥風怒吼》;碰到喜歡的電影可以反覆觀賞,例如《紅粉聯盟》(但因為是兩片聯映,所以要撐過另一部沒那麼喜歡的電影時間);放映熱門片時,美麗華也是會塞滿觀眾,每次換場都要搶座位,要想搶到好位置,要不站在後方看片等換場,要不先去別廳看一小段,換場時再趕過來,印象中克林伊斯威特和梅姨合作的《麥迪遜之橋》就票房鼎盛,當時戲院擠滿福和國中的女學生,全場哭成一片。
.
大半的二輪戲院規則都大同小異,兩片聯映,通常是搭一部名氣較高的大片和一部名氣較小的作品,年輕時對雷利史考特導演不熟,也不認識吉娜戴維斯和蘇珊莎蘭登,以為《末路狂花》是沒啥名氣的B級片,一進戲院剛好接到電影結局,車子衝出大峽谷的畫面讓我和朋友有點嚇到,隨後,我在美麗華看了四次《末路狂花》,電影隔年獲得奧斯卡五項提名,影片重新回到台北首輪,我和朋友又衝去捧首輪的場(沒記錯的話是日新戲院大廳)。
.
想想,以前好愛電影,不用寫文章不用非要跟人分享什麼,就是看電影,讓自己溺在戲院中,跟著喜歡的作品又哭又笑,就算不喜歡的片,其實也不會太嫌棄;年紀大了之後,電影還是愛著,但因為部落格也因為臉書,總覺得看電影這件事,變得不那麼單純,也不那麼享受了(這樣的心情也是起起伏伏,只要碰到喜歡的片,又會瞬間想起自己愛看電影的原因)。
.
最後,王盛弘文章中提到美麗華有放過首輪片《割喉島》,這件事我也有印象,男主角當年有來台灣宣傳,電影在台灣的票房也不差,只是國外票房超慘,間接影響到吉娜戴維斯和導演雷尼哈林的好萊塢星途(兩人當時是夫妻檔)。
.
#在他人的文章中讀到自己的青春
當我再一次站在美麗華戲院前,視線所及,已沒有了高喊著看我啊看我的布告、劇照與海報,端詳它的原貌我才發現,這是一座蓋得不知該說是土樓還是城堡的建築,通體髹漆成赭紅色,外牆上管線紛陳宛如皮膚底靜脈浮凸而出。
馬戲團已經走了,而帳篷被棄置於原地日曝雨淋那般地,老了舊了,煢然獨立。
我慢緩緩地繞著這座建築走了一圈,心裡有話想找人說,又走一圈,我想告訴遇到的不管哪個誰,三十年前我常在這裡看電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有點滄桑有點驕傲,天方夜譚那般地,可以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說上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
是十八歲那年,九月中旬一個傍晚,大哥領我搭野雞車北上。怕被取締,車子停在一橋之隔的三重,那時候還是市,三重市,一批批乘客轉搭小巴接駁,過了淡水河,在北門落車,乘259路公車到永和,那時候還是市,永和市,哥哥以月租兩千元,住在竹林路91巷48號頂樓加蓋。
隔天,我尾隨大哥自中正橋頭永和豆漿,沿竹林路往東,這是鴻源百貨,那是網溪國小,韓國街,市公所,哥哥一一點名,還與他租住永和市場二樓公寓的同學一起用了午餐。
竹林路盡頭,隔著福和路與永貞路相啣,繼續走下去,不久後我們穿過一處機車腳踏車愛怎麼停就怎麼停的穿堂,在住商混合的販厝圍夾下,龐然矗立一幢建築。這是美麗華戲院,哥哥說,我常來這裡看電影。
這是第一回我到美麗華,我們看的是《金臂人》。當脫衣舞孃黛安‧蓮恩幾乎不著寸縷地挑逗觀眾時,我僵在座位上,竭力保持不動聲色。跟自己的哥哥看這種戲,太讓人不知所措了。
《金臂人》裡,小鎮青年麥特‧狄倫懷著擲骰子絕技,跳上巴士到紙醉金迷芝加哥闖天下。賭場雇用他時,要他清空口袋,將紙鈔、硬幣統統裝進信封,賭場說,我只是替你保管,幫你把回老家的錢留著。夥伴也告誡狄倫,這是個花花世界,很容易讓人迷失,你很快就會看到了。一句句台詞都像在對我耳提面命。
後來,整整將近一年的重考生活,每個周末我多在美麗華度過;這座戲院專映二輪影片,五十元一張票可以看上兩部,看完若還想換廳繼續,將折價若干。
那幾年真是窮啊,搭公車常要提早幾站下車,走長長的路只為省下一段票;還曾在市公所斜對面一爿小書店發現一家出版社,剛成立的吧,裝幀怎能這麼美,但售價無法負擔,再三猶豫之下選了一本馮至的《山水》開口與老闆娘打商量:這家叫大雁的出版社,以後出的書我都想逐一買下,可以給我比較好的折扣嗎?沒談成。
直到上了大學,還常因為沒錢吃飯,用餐時間我便窩在床上,睡過一頓中飯或晚飯。到了月底,小虎常常問我,還有錢嗎?說著,掏出紙鈔給我。小虎是我的同班同學,好朋友,我永遠記得他說過的:我的記性不好,我只記快樂的事。
有一回實在餓得慌,跑回竹林路,哥哥不在,我將兩隻書桌抽屜整個地倒在蘋果綠地磚上,卻只發現幾枚遺落在角落的硬幣。離去時,遇到住隔壁的游文文,也不知我的臉上就寫著餓啊好餓或怎麼地,她沒多說什麼,硬塞給我一張紙鈔。我說我會儘快還你。游文文回我,不急不急,我再跟你哥哥要就好。
其實跟游文文也不算熟,上台北後哥哥把他的住處讓給我,自己住到中正橋頭永和豆漿後,一個公寓的客廳角落用塑膠拉門隔出來的,甚至不能稱之為房間的小隔間。我考上輔大搬進理二舍後,他才又回91巷頂加小屋子,課餘兼家教,打很多的工。
房東在頂樓隔了三個房間,除了我,還有一個讀復興商工的男孩永遠沒睡飽似地,話是沒聽他說過,但出入時甩門的勁道像剛被情人甩了狠狠洩憤一般,另一個較大的房間住著游文文,後來她的弟弟叫游俊義吧也來與她同住。投幣式公共電話擺在走廊上,很少有我的電話但常常是我接的電話,接了電話後,敲敲她的房門說電話喔。回房間,聽見她嘩啦嘩啦潺潺流水般的說話聲隔一扇門響著。
當我考上大學時,游文文送我一盒二十四色粉彩筆,我拿它畫了許多卡片送給朋友,用著用著我捨不得用完,還留著到現在。
游文文老家在宜蘭,搬離永和時我給過她聯絡地址吧,有個暑假她自東京寄來一張明信片,手撕畫是三隻猴子各遮住了眼睛、嘴巴、耳朵,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這是我最後一回接到她的音信。社群媒體這樣發達的今日,可惜我還是找她不到。
既然窮,怎麼還有錢看電影?那你告訴我吧,能有比二輪電影院更省錢更容易消磨時間的地方嗎?沒有電影,要怎麼排遣重考生活,那像溺在蛋液裡濕淋淋的雞雛怎麼啄也啄不破蛋殼的苦悶。
美麗華不畫位,我愛挑放映室下方位子坐,當燈光熄滅,耳際響起咑咑咑咑機器規律運轉聲,旋即為音響掩去,礟口般小洞射出一束白光,雞雛啄破蛋殼,看見了天光,光裡有灰塵微粒彷彿海底浮游生物載浮載沉。
電影是光影藝術,不用五顏六彩它也是電影,靜默無聲它還是電影,唯獨不能沒有光,光的技術,光的魔術。
大江健三郎為他那帶著殘疾來到世上的孩子,就取名為「光」。他曾在受訪時解釋,孩子出生時他正在讀一名法國哲學家的書,書上記載了一個因紐特人的寓言:當天地草創,一片闃黑,一隻烏鴉啄食撒落地面的豆子,每每不得其喙。烏鴉心想,如果有光就好了。就在牠這麼起心動念之際,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哲學家說,當你全心全意地期盼,你所護持的心願就將得以實現。
看著日漸恢復健康的孩子,大江健三郎明白了:他的困難就是人類的問題,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朝設法解決問題的方向努力。這也是薩依德所說:這是人的問題,因此我相信,如果放上一段時間,就會在明亮的方向上看到解決的徵兆。
電影不自人生便自人性取材,就算故作跌宕起伏、顛沛流離,比較起來,人生還是艱難得多,人性更是複雜,投射在銀幕上的光影斷不能解決現實的困境,偶或有啟發,時或有暗示,多數時候卻連徵兆都未能夠顯影。人生大於電影,「就算沒有電影這狗屁,人生還是能繼續下去」,但是,它賜予了一段時光,一個半、兩個小時或更長的時間,觀眾被應許、被庇護,讓我們忘記現實的磨難。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劇,同聲高歌的神曲,排著長長隊伍循序買票進場的電影,通關密語一般,讓我們指認彼此,啊,原來你也在這裡。沉積岩似地,流行文化每每標誌了時代的記憶,然而當我主要以透過電視螢幕,播放自購的DVD或藍光的方式來觀看電影,也許一整個夏季我與伍迪‧艾倫為伍,下一個季節卻對金棕櫚獲獎名片目不轉睛,電影於我就只能是時間的亂針繡,不再像初上台北看的那一些,在時間座標上扎根,變成了鄉愁。
《比利小英雄》、《飛進未來》便是我永誌不渝的玫瑰花苞,結在我出門遠行的十八歲。
十九世紀的北歐,年邁父親帶著稚子比利,搭上自瑞典開往丹麥的慢船,他們的眼光投向遠方,畫破重重烏雲的是陽光,穿越年深日久的陰翳的,是希望,或對希望的想像;二十世紀美國郊區,少年賈許對著祖塔遊戲機許下心願,一覺醒來願望成真,他成了個三十歲的成年男人。一個是空間上,對新天地的展望,一個是時間上,對未來的嚮往。
可是,離開這裡,離開現在,就會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嗎?
銀幕上演的,雖是虛構的故事,觀眾卻投入自己的真心。報業大亨查爾斯‧凱恩終生記掛著兒時雪橇上刻的Rosebud,而我,念念不忘初上台北,在美麗華看的《比利小英雄》與《飛進未來》,那是因為,我在這兩部電影裡看到了自己。
日後,每隔幾年我便播放《比利小英雄》重看一回。在惡魔的天空下,這一雙父子面臨一次又一次難堪的挫敗,一場比利以一枚錢幣換取對智弱同伴的一頓毒打,場面十分慘烈,讓人皺起眉頭想別開臉去。比利是想嘗嘗權力的滋味,或只是發洩長期以來遭受欺凌的憤恨?身在底層的他只能對比他更弱勢的同伴下手。還好,還好當比利有機會緩和被奴役的命運時,他作下決定,決定不當管理階層的打手。他收拾行李,離開地主家,他要創造自己的命運,奔向全新的未來。
未來是什麼呢我們並不知道,但是未來總是令人期待。
至於《飛進未來》,終於在藍光時代我得以重看(如果你年紀夠大,而且不健忘的話,你會記得,這期間我們經歷了BETA/VHS、VCD、DVD,一路收集的影片又一路捨棄),唉,不過是部典型好萊塢電影嘛,但我仍然好有興致地看著。看賈許無法招架女友蘇珊有進一步承諾的要求時,小孩子一般嚷嚷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蘇珊問:什麼,你結婚了?賈許回她:蘇珊,我只是個孩子,我還沒準備好面對這一切,我只有十三歲。蘇珊:誰不是呢,我心裡也有一個害怕的小孩。賈許只能虛弱地說道:我真的只有十三歲……
我不是賈許,沒有祖塔許願機,無法蟲洞裡旅行,奔向三十歲又回到十三歲,我只能往前。然而我畢竟擅長於回顧,回顧,卻也是為了前行。
有一天,我便興起舊地重遊的念頭。搭捷運到頂溪站,租一輛uBike,蔡榮祖不召自來:背著行囊我要去流浪,要到很高很遠的地方。踩著踏板,我輕快哼著:帶著一點點行囊,和一點點惆悵,將過去所有煩惱都遺忘。穿越福和路後,是永貞路,很快地左手邊迎來福和國中,右手邊老公寓包夾中,就是美麗華了。這幢建築,單獨看它像城堡,若與圈圍著它的公寓畫歸成一個整體,則像土樓。
五月天,日光被阻擋在外,陰影底一片清寂,老公寓群背對著它,家庭餐館在通道旁置備了大桌,將菜肴裝盤後端到客席,一名男人悠緩吸著紙菸,鐵欄杆上栓一條癩皮狗,三個小孩趴地上玩遊戲,全像被消音了似地,小孩、狗、男人、廚師,他們動作著但不發出一點聲響。
我放慢腳步沿著建築繞了兩圈,攔住一名婦人,滄海桑田似地問出其實已經清楚答案的問題:啊,以前這裡是座戲院呢,什麼時候關門的?
婦人仔細思索後回我:關很久了,沒落了,沒有觀眾,應該有,有七八年了吧。這些我都知道,我還知道,它在一九八一年開幕,有六個廳,專門放映二輪片,九五年《割喉島》是僅有的一次播放首輪電影,九七年同一棟建築成立了一家商場(被塗銷文字的看板還像一頂帽子戴在樓頂),旋即倒閉,新世紀一○年美麗華縮小規模成只有兩個廳,當年九月十六日歇業迄今。婦人還說,這裡打算都更,但沒有什麼具體進展。
我告訴婦人,三十年前我常來這裡看電影。攔住她與她攀談其實為的就是說這句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沿著建築又繞了一圈,看到入口一扇門上有張告示,「本棟樓內已無有價物品,請勿再入內行竊」,這反倒激起我的好奇,上前一步,試探地推了推門,出乎意料的是,喀喀什麼東西一疊碎裂聲中,兩扇門微啟一縫,趁沒人注意,再用力一推,側身,一片影子般地我閃進室內。
停佇在釘著劇照的玻璃櫥窗前,透明玻璃上倒映一名少年的臉孔,他轉動眼珠子,這個看過了,那個也看過了,心裡嘀咕著,怎麼還不換片?可是不看電影,又還能到哪裡去呢?最後選定了兩部片子。
撕票後走進放映廳,一股腦地,爆米花、滷味,各種食物加上地毯、座椅長年吸附的氣味混攪成一團朝我湧來。我挑了放映室下方的位子坐。片刻後,燈暗,別著小美冰淇淋字樣的簾幕緩緩往舞台兩旁撤退,光束射出,耳際傳來咑咑咑咑放映機運轉的低頻聲響,我抬眼,看見光束中有微塵浮動。
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
國歌前奏響起,觀眾懶懶地站起了身,歪歪斜斜地,不知有多麼不願意。三民主義,吾黨所宗,有人低聲跟唱,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銀幕上軍容壯盛,十大建設如萬花筒一朵朵綻放。也有觀眾並不起身,坐座位上逕自抓著爆米花吃。是越來越常看見有人不理會唱國歌時必須立正的規矩了,還聽說有個地方首長剛發布過行政命令,說在他轄下,電影放映前不必播放國歌。
國歌唱畢,觀眾落座。緊接著幾個廣告短片後,一部巴士開進銀幕,奔馳在高速公路上,一會兒後鏡頭切換到車廂裡,懸在座椅上方的電視螢幕無聲播放著豬哥亮歌廳秀,兩名少年比肩而坐,較稚嫩的那個因為暈車,頭埋在塑膠袋裡嘔吐,眼看著情況趨緩,卻又一個噁心,較年長的那個趕緊輕輕拍他的背。
巴士開下交流道,靠邊,乘客被催促落車,馬上地又被趕上一輛輛九人座小巴。小巴陸續駛出,上高架橋,橋下流水倒映七彩燈光,染得少年蒼白的臉頰一下子紅一下子綠,跌進染缸似地自己全作不得主。抵達對岸時,先看到的是高架橋旁一排老舊建築,牆上斑斑駁駁好大的字寫著中華商場。
眼前這座城市像個大工地,雜沓卻充滿生命力,少年的身體疲倦,但精神亢奮,新天地撲面而來,少年睜大眼睛張望著這一切。
心動小屋結局 在 彭樹君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有一位小學女老師在兩年前認識了一個男子,交往了一段時間,後來女老師覺得兩人之間並不適合,提出分手,男子雖然不捨,但女方去意甚堅,男方也只好忍痛放手。
過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女老師接到男子母親的求救電話,「請妳救救我可憐的兒子.......」老太太泣不成聲,女老師費了一番功夫才明白,原來是男子遭遇車禍,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醫生說如果有外部刺激,例如他心裡最愛的人來和他說話,是有可能喚醒他的。老太太知道兒子還愛著女老師,所以打了這個求救電話。
女老師到醫院探望前男友,雖然她對他的愛情消失了,但看到他不省人事地躺在病床上,她還是悲傷不忍,於是她天天到醫院陪伴他,對他說話:「加油!如果你醒來了,我們就結婚。」
沒想到在她的日日鼓勵之下,奇蹟出現了,男子真的醒來了。而且,女老師曾對昏迷中的他說的那些話,他都聽見了。事實上,正是因為她對他如此承諾,才讓先前如在大霧中的他憑藉著她聲音的帶領,走出昏迷的迷霧。
這下女老師心慌了,一方面她為了前男友脫離險境而欣慰,另一方面卻為了他竟然真的醒了過來而煩惱,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已經完全不愛這個男人了,可是對方卻是為了她的承諾掙扎求生而醒的,怎麼辦?她該履行她的承諾嫁給他,還是再傷他一次?但這兩個選擇她都不願意啊!
就在這個時候,女老師任教的小學徵求自願到山裡去任教的老師,她立刻就報名前去了,理由是:「山裡的孩子更需要我,兒女私情就暫放一邊吧!」從此遠走他鄉,也了斷了一切煩惱。
這是我聽來的故事,也讓我想起另一個有關承諾的故事。
*
男主角是我大學學弟,當年他暗戀外校的某個女生,苦於不知如何與佳人之間更近一步,於是想方設法先親近佳人的好友,姑且稱為小綠。他心裡打的算盤是若和小綠混熟了,再請小綠幫自己和佳人牽線。
某日,學弟舉辦了小型的吉他演唱會,是他自己作詞作曲的新歌發表,僅限於好友參加,他邀了小綠,並且暗示她可以帶她的好朋友一起來。其實,那幾首歌就是為他心中的佳人寫的,舉行這個個人演唱會,也是為了要唱給佳人聽,我們這些受邀的朋友不過是煙幕彈罷了。
但小綠並沒有找她的好友一起出席,而且還在前來的路上出了車禍。據目擊者說,她手裡捧的一束鮮紅玫瑰散落一地,讓人分不清花瓣和血跡,但這樣的畫面已徹底表達這個女孩愛慕學弟的心跡。
學弟到醫院去看小綠,她雙腿骨折,下半身裹著石膏躺在床上,臉色也和石膏一樣蒼白。一看到學弟,她就哭了起來。「如果我以後永遠不能走路了怎麼辦?那樣誰會喜歡我?我還有快樂嗎?還有幸福嗎?」
看著原本一個活潑愛笑的女孩斷了雙腿躺在病床上哭泣,學弟心中滿是自責歉疚,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遇上這場車禍。在這個當下,他覺得鼓勵她不要放棄希望是自己的責任,於是就說了:「其實我早就想告訴妳,我喜歡妳。我會一直陪著妳,直到妳再站起來。」
小綠淚眼婆娑地望著他。「那我站起來之後呢?你就不再陪我了嗎?」
他心裡掙扎了一會兒,然後說出那個沒有餘地的承諾:「不,妳站起來,然後永遠陪著我,好嗎?」
小綠流淚不語,只是默默點頭。學弟融入自我造設的情境之中,被自己的承諾感動了,他抱著吉他唱了那些自己作詞作曲的歌,在她的病床前為她舉行了他的個人演唱會。不僅如此,承諾還繼續加碼。「這些都是我為妳寫的歌。從今以後,妳的快樂與幸福,就是我的責任。」
從此學弟天天到醫院陪小綠,她出院後也繼續陪她做復建,小綠在愛的鼓勵之下,復元良好。可喜的是,如此朝夕相處,呵護備至,學弟對這個依賴自己的女孩也真的漸漸產生了愛的感覺,不必在她又能行走之後考慮是否該遁逃到深山裡。於是這件事有了喜劇的結尾,多年後學弟與小綠結婚的時候,當年他曾一度暗戀的佳人還是婚禮的伴娘。
*
但我另外一個朋友心心的故事,就是另一種結局了。
心心當年在讀高中的時候情竇出開,對象是她的數學家教,某大學二年級的男生。當心心再也掩藏不住滿心傾慕之後,這個大學男生就在壓力之下辭職了,卻給了她一個承諾,或者說托詞:「我們現在不適合,等妳考上了我的學校,成了我的學妹,再來當我的女朋友吧。」
為了這句話,心心焚膏繼晷,認真投入大學考試,本來並不出色的成績突飛猛進,如願進入那所學校。沒想到新生報到的第一天,她才知道那個男生竟然為了追求另一個女生降轉到別校去了。心心受了打擊,對愛情心灰意冷,把所有時間精力用來好好讀書,真的讀出了心得和興趣,四年下來累積了一筆獎學金,後來再拿這筆獎學金到美國完成碩士學位,目前又回到台灣來,在大學母校任教。
多年之後的現在,我問心心是否還對當年的傷心往事耿耿於懷,她說,當然不會。
「我還要感謝他,不是嗎?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有今天。」然後她燦然一笑,又說:「而且當我書讀多了,眼界開了,就知道他不過是很平凡無奇的男性罷了。他當年沒有信守承諾,也算是放了我一條生路。」
*
我所知道的另一個關於承諾的故事,我一直想把它寫成小說,卻遲遲沒有動筆,或許就一併寫在這裡吧。
故事的女主角是我的朋友,美麗溫柔,多年來卻彷彿被愛神邱比特忘了,始終沒有任何情緣發生。某日她整理舊物,翻開自己十九歲那年的日記,想起一段記憶。
那是她去參加某個文藝營,那天夜裡她睡不著,自己一人走到海邊,坐在沙灘上想著若有似無的少女心事,而不遠處有個人影也在那裡看星星,是她同營的另一個男孩,一個與她同年、和她一樣感性、也和她一樣有些靦腆的大一學生。但在星夜與浪花的湧動下,某些矜持與距離融解了,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能和一個異性暢所欲言談自己的夢想,她說她想當一個畫家,想要有自己的花園小屋,還想到歐洲去實地走訪所有的藝術重鎮。他則說他想成為一個作家,想在25歲以前出第一本書,還想以自己的雙腳走遍天涯海角。
某種火花正在發生,某種感覺悄悄盪漾,她心裡哼著徐志摩的那首〈偶然〉: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無須歡欣,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這也只是一場偶然嗎?她心裡有些憂傷了,於是她在某種朦朧的期待之下,提出了一個含意深遠的要求:
「如果十年之後你還記得我,我也還記得你,那麼十年後的今天晚上此時,」她看著手上的腕表,「嗯,也就是十點二十分,我們在藝大利翡冷翠的米開朗基羅廣場一起看月亮好嗎?」
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這是什麼提議呀,對方一定覺得她舞台劇看多了,才會說出這種做作的台詞吧。沒想到,她卻聽到他說:
「好,十年後的今天晚上十點二十分,翡冷翠的米開朗基羅廣場,我們都不要缺席。」
我的朋友捧著少女時代的日記,再度沉浸在當年那個夜晚的心動之中。其實經過這麼多年,她早已忘了那個男生的模樣,也想不起後來為什麼沒再聯絡,但是,那個夜晚的承諾此刻深深觸動了她,因為就這麼巧,下個月就是十年後的同一天了,而且她正好要去義大利出差,雖然預定地是米蘭,但稍改一下行程轉去翡冷翠,並不是什麼難題。
天啊,她想,這絕不是偶然與巧合!這一定是宇宙的安排!否則為什麼她會在這個關鍵時刻翻開舊時日記,想起當年的約定?
她非赴這個約不可!或許就是因為當年的許諾,才讓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單身一人,如此才能沒有阻礙地去赴這個約定啊。
我的朋友十年後沒有成為畫家,但她成為了畫廊經紀人,也沒有擁有花園小屋,但她有個小露台,種滿了花花草草。那麼他呢?他是否已經成為一個作家,並如願在25歲以前出了自己的第一本書?當她真的站在翡冷翠的米開朗基羅廣場,眺望著燈火閃爍的夜景時,心中的澎湃令她眼中湧起熱淚,其實她並不敢期待他真的會出現,她不過是來赴自己許下的約定罷了。
事實上,她根本記不得十年前他的模樣,就算他來了,她又如何能在影影綽綽的異鄉夜晚認出他呢?
遠方午夜的鐘聲響起,今日即將過去,她還是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廣場上。
他不會來的,他早就忘了,她黯然地想,自己也該走了。
卻是在這個時候,一隻小手抓住了她肩上的包包,扯了就跑。她愣了一下,幾秒鐘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遇上傳說中的吉普賽小搶匪了。這些居無定所的孩子散落義大利各大城市,專門對觀光客下手。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孩子的背影溶進夜色裡,想起包包裡的護照、信用卡、金錢、證件和旅館鑰匙,心裡涼到底。也是在這個時候,有另一個身影抓住了那個小搶匪,奪回了她的包包,然後朝她走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走過來的是當年那個海邊的男生,但其實不是,而是一個介於青年與中年之間的亞裔男子,他把包包遞還給她,說他剛才早就注意到那個小孩準備對她下手,也果然這麼做了。他勸她一定要小心,這些小賊神出鬼沒,不是好惹的。她緊緊抱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包包,對他無限感激。當他知道她來自台灣,就與她聊起了中山北路上的幾幢建築,原來他是個日本建築師,目前正旅居翡冷翠,研究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下榻的旅館。第二天,他下午帶她逛了烏菲茲美術館,晚上送她去機場。一個月後,他飛到台北來找她。一年後,他們在東京舉行了婚禮。
婚禮過後,她寄了幾張照片給我,她和新婚丈夫依偎的模樣看起來好甜蜜。信封裡還附了一張短箋,那上面寫著:
「愛是上天與人們之間的承諾。我終於明白,只要往前走就會遇見幸福,因為宇宙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
.
.
標題:承諾
專欄:聽樹君說故事
作者: 彭樹君
刊於 皇冠雜誌751期‧2016九月號
.
#彭樹君
#聽樹君說故事
心動小屋結局 在 鄧九雲 Joanne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Dear Edward,
無論是寫作或演戲,我都是魯莽派,
想到就做,有時想太多做太多,有時沒想到做不夠好。
謝謝你啟發我,寬容我,並且全力支持我的創作。
報答的唯一方式,就是繼續努力。
九雲。
[林奕華導演的序]
我一直把九雲叫九雲,因為人如其名。
九雲是天上最頂尖的一層。在認識九雲之前,我很喜歡一部片子,叫《七重天》。小時候記住這三個字,只因它的美。後來知道天外還有天,《七重天》有國語片和粵語片各一。但兩部的主題一致,是再貧窮的人也有快樂的權利,即使住的是木板搭的房子,或大廈天台僭建的小屋,社會不公義,無礙有心人頭上是另一片天空。
然後七之外還有九,雲圖上的盡頭沒有盡頭。
九雲的文字,便是這樣的畫面。
翻開她的「小說選」,第一篇叫《小指湖》,第二篇叫《加州天很藍》,再來是《下了七天的雨》…為什麼一句一句,一段一段讀著讀著,竟如此配合我現在身處的環境…從一個城到另一個城的飛機旅程之中?
因為,把地下的水蒸發到半空成了雲,此刻窗外「天很藍」,映襯得雲朵,雲絮份外的白,但它們注定將要變成雨…故事,不就是人生的雲,從活生生的經歷蒸發成情感的記憶,再注定變成眼淚,變成思絮,回饋到每個人的心裡去?
這過程週而復始,是滋潤。下雨了,晴天了,陰天了,下雨了,晴天了。九雲選擇她筆下很多故事的主人翁,可以沒有姓氏,但名字過目不忘,叫子晴。
在飛機上讀九雲的小說,心會跳得比平常的快。為什麼呢?讀者撫心自問,原來字裡行間驚心動魄,都是有過或還擁有青春的人會有的探險記。但請勿混淆探險與獵奇。九雲的小說,在形式上說明了她很懂得借第三隻眼睛或耳朵觀察「自己」,有時只有聲音,有時更多的是畫面,這便要求參與的人放下不管是對佈局與結局的預設或期待。很多的當下,多到數不盡的未來。我可以是這樣,我也可以是那樣。以致我讀到《下了七天的雨》的最後一句時,我以為一切才剛開始。未完待續,待續了何嘗不也是未完?
然後,興奮的我誤會下一篇《二》其實是同一個故事的第(二)章。
青春的快樂,就是很多的既往不咎,於是把姓煩名惱的有的沒的,拋到九霄雲外。
啊,為什麼我們都不能叫九雲?
P.S. :天真與傻勁之外,我也見過煩惱的九雲。但她還是如常的雨過天晴。「人們遇見不同的人,不自覺展現不同面向的自己,這不是虛偽或矯情,而是他們看待自己的方式,讓我們不自重建構自己,凸顯一些平常不在意或忘卻的特質,好的壞的都有可能。」(摘自《三月二十三,我在桂花巷》)
人如其名,名如其人,Endless。
Edward Lam
香港書展首次亮相,3G-E34見。
心動小屋結局 在 心動的信號大結局 - 戲劇綜藝板 | Dcard 的推薦與評價
還沒看大結局就刷微博,姐妹們,天意難違啊!,大家喜歡的奇聞也是妥 ... 陳奕辰也很會「今天對於小屋是句號但對於我們是冒號」也祝福其他人能幸福!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