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Ground Z(ero):殭屍和他們的產地】#葉郎電影徵信社 #舊文重貼
1932年的好萊塢電影《White Zombie 蒼白殭屍》開啟了接下來80年橫跨電影、電視、電玩、小說等等媒介的大眾文化殭屍熱,並賦予Zombie這個字眼百年難以磨滅的恐怖想像。
雖然殭屍和殭屍病毒的故事是虛構的(希望啦),但這個字眼和其背後的信仰並不是無中生有。它們根源自更早的原始宗教、都市傳說和以訛傳訛(希望啦)的見證報告。
下文將追溯殭屍電影的源頭,尋找這個感染力甚強的文化病毒最一開始的Ground Zero:
▇ 深夜畫室的鬼靈
1838年Zombi這個新單字(拼寫方式要多年後才會加上字母e)首度出現在美國媒體上,是伊利諾州地方報紙The Telegraph轉載自英國雜誌Chambers's Edinburgh Journal的一篇恐怖短文,名為「不明畫家」。
文中描繪巴洛克時期的西班牙畫家Bartolome Esteban Murillo所僱用的年輕黑奴因為晚上睡在畫室裡,親眼目擊了非洲傳說中的“zombi”出現,並隨手拿起畫筆在畫室學徒的畫作上塗塗改改的驚悚畫面。
但沒有人把黑奴的說詞當一回事,認為只是他根深蒂固的迷信作祟。
(圖說:殭屍本人Sebastián Gómez的畫作)
Zombi的字源眾說紛紜,但多半不脫西非週邊的各民族語言。剛果的Kikongo語中,有類似的字如zumbi(意指軀體)和nzami(意指靈魂),被認為最可能是zombi的字源。
西非國家正是16~19世紀歐洲人實施大西洋奴隸貿易的最大受害者。這些字眼和它們背後的非洲原始信仰巫毒教稍後隨著運奴船流轉向世界各地。以法國在加勒比海的殖民地海地島(法國人稱之為聖多明尼克)為例,最高峰時島上總計有3萬名白人指揮70萬名黑奴在甘蔗田和糖廠裡頭不眠不休地工作。
必須注意的是,就像zombi這個字的多重起源一樣,海地的黑人使用zombi這個字來指稱多種廣泛的靈異現象:比如失去身體的靈魂、失去靈魂的身體(比較接近我們今日對於zombie的想像)以及被巫師施法變成動物的人或是其他各種超自然現象。
所以回到1938年的「不明畫家」鬼故事中,黑奴使用這個字眼可能廣泛指超自然鬼靈,而非明確意指死而復生的那種殭屍。否則《The Walking Dead 陰屍路》中笨拙緩慢的殭屍群裡就會多出好幾隻以畫筆為武器的繪畫天才。
「不明畫家」的故事其實改編自史實。不僅巴洛克畫家Bartolome Esteban Murillo真有其人,連他家黑奴的名字Sebastián Gómez 都有明確史料記載。
隱藏在撞鬼事件背後的真相是:Murillo的學徒們早就懷疑畫室有鬼,因為他們下課時留在畫室裡的習作經常半夜被不知道什麼人增添好幾筆。最讓他們惱怒的是這個鬼還把他們的習作改得更漂亮。身為師長的Murillo最終只能親自扛起起抓鬼特攻隊的任務,半夜偷偷躲在畫室裡準備真的「抓鬼」......
如果這個故事裡的zombi確實是恐怖的殭屍,接下來想必會是腥風血雨、鬼哭神嚎的高潮場景。可惜劇情隨即急轉直下,變調成了一場溫馨喜劇——
被畫室主人活逮的Zombi根本是黑奴Gómez本人,而且Murillo還發現這位超會編故事的年輕人在繪畫上同樣也天賦過人。於是Murillo果斷還他自由身,並當場收他為徒,甚至還贊助了他的婚禮。
真正令人頭皮發麻的殭屍故事還要再等百年左右才會出現......
▇ 魔島和甘蔗田裡的活死人
1932年的恐怖電影《蒼白殭屍》非常不尋常地引用了18海地刑法249條印在海報上,甚至還特別囑咐電影院老闆一定要把該條文張貼在電影院大廳明顯處藉以攬客。片商的邏輯是如果海地刑法裡真的特別寫明了不准把人變殭屍,那不就代表殭屍的情節不是電影虛構,根本真有其事?
《蒼白殭屍》實際上是從早兩三年出版的一本書《The Magic Island 魔島》中抄來的條文。海地刑法還真的有這個條文,只是《魔島》作者把246條誤植為249條,以至於《蒼白殭屍》的宣傳素材也跟著抄錯了條號。
原本僅規範禁止對人下毒的海地刑法246條,在1864年增訂了第二款、第三款,把禁止的範圍擴及到用藥物把別人毒害致接近死亡狀態,此外如果被害人因此被當成死人埋葬則其加害行為視同謀殺。主導修法的是美國扶持的傀儡政權Fabre Nicolas Geffrard總統。篤信基督教的他原本打算亂槍打鳥,不管殭屍的傳說是真是假,都先用這個修法讓被他認為有失國家顏面的迷信徹底消失。總統大人有點弄巧成拙,因為《魔島》和《蒼白殭屍》引用條文到處敲鑼打鼓宣傳,海地島自此再也沒能擺脫大眾文化中巫毒污名。
史上第一部殭屍電影《蒼白殭屍》其實不只抄了人家一個條文。它的整個故事根本就是從《魔島》這本書中片段拆解出來的。而最詭異的是《魔島》這個現代殭屍文化的源頭甚至不是一本小說,而是一本海地島的旅遊書。
《魔島》的作者 William Seabrook是一名對神秘主義有濃厚興趣的記者兼探險家。他的另外一本遊記因為記載了自己在象牙海岸吃到剛剛被殺的新鮮人肉而引發輿論熱議。但真正影響後世深遠的仍是這本記錄他1927年海地之旅的遊記。
他在書中記載了他的海地朋友轉述的海地殭屍事件:
1918年當地最大的糖廠Haitian American Sugar Company因為甘蔗收成期間缺工而提出懸賞,任何人只要能帶新的工人來上工都能得到糖廠重賞。這天糖廠的工頭Ti Joseph 真的帶來一群新的工人來領賞。工頭說他們來自山上的部落,因此語言不通,不會說話。但實際上這些可憐的人是被工頭用巫毒下藥變成殭屍。
殭屍是所有工頭眼中完美的奴隸:可以日復一日工作,完全不會喊累,不會抱怨,不會生病,甚至永遠不會死。唯一需要留意的是他們只能吃沒有調味的食物,尤其不能讓他們吃到鹽或肉,因為那些食物會讓他們恢復知覺和記憶,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甚至可能轉頭殺死對下藥控制他們的巫師。
故事的最後工頭的妻子對這些工人生了惻隱之心,於是領他們前往市集裡,餵他們吃用鹽調味過的開心果點心,並把恢復意識的他們帶回山上的部落。工頭Ti Joseph稍後被憤怒的家屬用大刀斬首致死。
讓《魔島》創造一整個殭屍文化的不是上面這個驚悚的故事。作者 William Seabrook的第一反應和你一樣,覺得傳聞證據沒什麼可信度,還是要眼見為憑。於是他當場要求海地友人帶他去甘蔗田裡看真正的「殭屍」。
這本遊記真正讓美國人嚇到頭皮發麻的是接下來作者親眼見證殭屍的紀錄:
他見到田裡的黑奴,立刻不顧工頭攔阻大膽向前攀談。但無論他怎麼對黑奴問話,黑奴唯一的反應是眼神空洞地看向遠方的虛無。「他們規律如一地埋頭工作就好像是畜生或是機器一樣。而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眼神。唯一能形容的就是已死之人的雙眼,跟盲人完全是兩回事,而是睜大眼睛、毫無焦點、什麼都沒有看在眼裡的茫然感覺。」
《陰屍路》、《28 Days Later 28天毀滅倒數》、《World War Z 末日之戰》、《Zombieland 屍樂園》、《I Am Legend 我是傳奇》、《Shaun of the Dead 活人甡吃》和《Night of the Living Dead 活死人之夜》等等殭屍電影的經典形象通通起源自於這段文字。
▇ 殭屍背後的真正恐怖情節
1928年《魔島》這本遊記在美國出版之後造成議論紛紛的殭屍議題熱潮(《蒼白殭屍》正是這個熱潮的產物),作者William Seabrook後來不得不出來澄清大家誤讀他的原意:他只是轉述殭屍傳說以及紀錄他目擊到的農場黑奴的身心狀況,他從來沒有說他看到的就是殭屍。
如果不是殭屍,那是什麼?
紐約時報曾將殭屍形容為「非洲信仰」與「奴隸制傷痕」的混合體,因為殭屍本身就是「永恆的奴隸」。
非洲人被法國人運送到海地島之後,受到各種非人的待遇:在持續的飢餓狀態下每天連續工作18個小時,還有各種嚴厲酷刑隨時伺候。海地人趕走法國人之後,又換來1915年~1934年美國海軍陸戰隊以維護美商權益之名入侵,並對海地人實施種族隔離和強制勞役,用槍押著海地人到處修路,以便美軍得以快速控制全島。
不論法國人或是美國人都積極想用基督教取代海地原本的巫毒信仰,美其名為「救贖」。但他們的壓迫適得其反,讓巫毒信仰變得更加強韌、更有生命力。殭屍的鄉野奇譚正是起源於非洲的巫毒信仰:
非洲人認為無論在世界何處,自然死亡的人都可以重回非洲故里和先祖重聚,去到一個名為Lan Guinée(幾內亞)的天堂。但如果是自殺或是他殺而死的人,將無法回到非洲與家人重聚,永遠徘徊在葬身之所。
正是黑奴心中最深的恐懼創造了殭屍的鄉野奇譚。他們被萬惡的奴隸主、法國人、美國人輪番奴役,唯一能奪回自由的方法只剩下死亡。但自殺而死的黑奴又會遭到懲罰永遠無法重返故里,甚至會被路過的巫毒巫師收編成為永遠不會死的殭屍,進而成為「永恆的奴隸」。
所以殭屍是一種文學比喻,一種非洲人淪落永久失去意志、失去自由、失去對人生控制權的類死亡狀態。
殭屍的信仰反應了海地人的惡夢,殭屍的大眾文化則反應了美國人的社會焦慮。每一個世代的殭屍大眾文化都有各自的焦慮源頭:
《陰屍路》前後的影視作品反應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28 Days Later 28天毀滅倒數》前後的殭屍電影代表的是對於不明疾病爆發的憂慮(正式此時此刻全世界正在發生的狀態);《活死人之夜》前後的殭屍電影則是白人對於黑人民權運動引發暴亂的恐懼。
再往前推到殭屍電影的源頭《蒼白殭屍》背後的《魔島》,代表的是1920、1930年代美國社會兩股互相衝突的情緒。其一是美國人由於種族歧視而對於黑人文化的莫名恐懼,其二則是前者引發的「哈林文藝復興」運動,激起包括《魔島》作者William Seabrook在內的一群紐約藝術家和作家試圖探索黑人的歷史文化,揭開各種迷思背後的真相。
殭屍的真相則在1937年另外一本關於海地的書《Tell My Horse》中出現了新的答案。
同樣得到哈林文藝復興運動的啟發,曾受人類學訓練的黑人女作家Zora Neale Hurston前往海地調查另外一起剛剛發生匪夷所思的殭屍事件:
1936年,一名除了身上披的破爛袍子之外幾乎全裸的女子出現在海地的某個村子裡。她自稱是隔壁村的Felicia Felix-Mentor,還跟同名的女子一樣出現左腳跛腳的明顯特徵。唯一不吻合的地方是Felicia Felix-Mentor早在29年前就已經過世並下葬。她的說詞是自己被巫師變成了殭屍控制多年,後來被巫師拋棄才能脫身回家。
Zora Neale Hurston親自採訪了這位自稱殭屍的女子,並拍下這張極可能是史上第一張殭屍的歷史照片,刊登在1937年的《Life 生活》雜誌上頭。
她在文章中猜測女子是被下藥才會失去語言能力和自由意志,因而被家人當成死人下葬。她推論應該是一種莨菪烷生物鹼藥物或是從蛤蟆或是河豚身上提煉的毒素。不過Zora Neale Hurston欠缺醫學訓練,加上她歷來對神秘主義的高度興趣,使她的結論被專業人士完全無視。
1945另外一名醫師Louis P. Mars發表了對於同一個個案的研究結果:他用X光檢驗發現女子左腳並沒有死者原來的骨折痕跡,同時發現按常理近60歲的她應該已經停經,但檢查後發現仍然有月經,顯示她的年齡可能並不吻合。醫師最後推論認為比較大的可能性是患了「思覺失調症」(過去稱作精神分裂症),才會有身份的錯誤認知。也就是說其實沒有殭屍這一回事。
有學者認為所謂的殭屍,很可能是一種社會性的「死亡」。就像某些社會對於精神病患者的反應,對整個家庭和社會來說當事人就好像已經死亡的成員一樣,因為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意志,再也不能言語。被當成死人般遺棄,也是一種「下葬」。
於是從今以後我們再也無法正視任何一個電影中的殭屍,因為我們終於知道所有笨手笨腳、緩慢移動的活死人都代表了一種內建在靈魂裡卻永遠無法實現的本能:
重返故里,與家人重聚。
同時也有14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1萬的網紅朱庭萱Bonnie Chu,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全靠警隊,守護我們的家! ?全靠齊心,才有更美將來。 原創歌曲「本是同根」 ??♀️??向香港警察致敬 本是同根 作曲:李世雄 作詞:朱庭萱 主唱:朱庭萱/李世雄 曾見齊心同創造這海港 同協力創出心中理想 何以如今人會落泊驚慌 明天暗淡了漸漸無望 雨定會停,再別要歪曲指責錯誤原因 融化...
惻造詞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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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我很重視,在不同時空中進行連結。也就是坐著時光機,回到過去,再以現在的閱歷與資源,重新跟不同時期的自己互動。
廖老師的努力,我相當佩服。我們同時藉著這個例子也看到,霸凌所造成的傷,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消亡。
廖老師能接住受苦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她願意接住自己的苦。這種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對內在的傷痛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祝願您,藉著這篇文章,願意鼓起一些勇氣,看看以前曾經無力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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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沒有直播,明天要看狀況,但後天(1/31)有直播喔,只是沒贈書,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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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的女孩
【文/ 廖玉蕙】
風雨欲來,氣象報告說是颱風即將來襲。天空透亮,空氣裡似乎夾帶著飽滿的水分,天邊一片暈紅,不時地,在某個地段,忽然細雨飄過車窗前,雨刷方才展開工作,隨即發出乾澀的「嘎嘎」聲響,雨又沒了。我一邊開車,心裡疑惑著,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出門,到文化中心聆聽一場定名為《對荒謬微笑──文學與人生》的演說呢?
這些年,南北奔波,常常會在奔赴的當下,感到迷惘:到底所為何來?雖然從事語文教育多年,也不間斷地執筆為文幾十年,但是,相關的文學體驗,能不能精確地傳達給來聽講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觀眾能不能從我的演講裡聽到些什麼?他們心裡的疑惑會因此得到開解嗎?而我在侃侃而談之時,心裡難道就不無疑惑嗎?車子在鳳凰花盛開的路上驅馳,斑駁的樹影和時飄時停的細雨在車窗上輪番演出,就在反覆思量之際,文化中心已然在望。
午後的文化中心,彷彿沒有受到颱風來襲的干擾,兀自悠然矗立。走進大廳,穿著制服背心的志工忙碌地走來走去,家長則帶著孩子張望著。我不確定演講的廳堂,四下尋索海報,以便確認。終於,在樓梯口處矗立的看板上找到答案。正想移步演講聽,一位女子閒閒站立,雙手交疊在胸口,朝著我微笑:
「不認得我啦?」她說。
略嫌外擴的鼻翼旁,近似圓規畫出的圓臉龐,單眼皮下的眼珠子混濁暗沉。啊!這是一張怎麼也忘不掉的臉啊!屬於我童年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張臉的主人。前塵往事忽然一股腦席捲過來!瞬間,高挑的空間忽地顯得壓迫逼仄,我忘記此行的目的,站在樓梯口,腦袋亂紛紛。幾十年來,我被莫名的陰影環繞,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麼錯必須飽受折磨!我驀地氣憤起來,大聲回答:
「怎麼忘得了!王美麗!就是你!王美麗!」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不滿,反倒因為我認出她且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相當鼓舞似的,高興地笑起來,嚷嚷著:
「唉呀!你還真的記得我欸!…你知道嗎?當年有一位甲班的男同學因為喜歡你而被他父親送去日本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啊!……」
她天真地回憶著往事,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一般。長年積累的氣憤忽然猛爆出來!我等不及她說完,大聲且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別再提這麼無聊的事了!妳到底怎麼啦?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小時候,你幹麼老造謠陷害我!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得罪了你嗎?你折磨得我好慘!到現在,還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我將心裡潛藏數十年的憤恨悉數潑灑出去。可能是口氣太嚴厲了,這回,輪到她嚇一大跳!接近六十的婦人陡然搖身一變為犯錯的稚齡兒童般,低聲地囁嚅著:
「哪有!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說到這兒,看我沒接話,她又興奮起來,說:
「當年,學校教跳土風舞,甲、乙、丙三班的男生,爭著跟你搭檔,握過你的手的男生都說手心發麻,得意得不得了,你好有魅力哦……」
「我不是說別再胡說了嗎?你說的事,怎麼都奇奇怪怪的!哪有什麼手心發麻的事!…我只想知道你造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成天跟我過不去?」
她嘴唇微張,露出納悶的表情,彷彿我說的是外星語言,她一點都不懂。這下麻煩了,我們兩人頓時陷入僵局,一時都不知可以再說些什麼。我看她一臉無辜,猛然揮出去的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心腸一軟,問她:
「你來幹甚麼?聽演講?」
「哦!我沒辦法去聽你的演講。我在那邊的兒童室值班,要上到四點左右。」她指著斜前方的兒童圖書室。
「你在文化中心上班?還是當義工?」
「都不是。就是馬上救濟專案,你知道的嘛!」
演講時間已到,工作人員前來接人,我來不及問她什麼是馬上救濟專案,便匆匆跟著工作人員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天下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一站上講台,我就忍不住憤恨地向台下的觀眾大吐苦水。
我想起自己一向的座右銘:「對荒謬微笑,和遺憾握手」,如今真正和荒謬貼身相逢,看來卻怎麼也無法豁達地付諸一笑了。聽眾將演講聽擠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不時地在走道上添加椅子。何其荒謬的人生!聽眾追究卡繆和沙特的荒繆有何不同,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沙特一再呼籲,必須拋棄過去的阻礙,寄望未來的行動,創造自己的新存在,卻無助地在自傳中寫著:「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超越過去,他如此痛恨童年的不可逾越;而我,不也是如此,被那樣的陰影苦苦纏繞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確切感受。年少時,閱讀瘂弦詩集,翻開《深淵》裡的第一首詩,入眼即是:「主啊!嗩吶已經響了/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空虛,黑暗而冗長」我的眼一下子便迷濛了!我跌坐在黃昏的地毯上,號哭不止,被完全支解開的童年,好像乍然被詩人展攤出來了,我卻完全拿自己沒辦法。
那樣的痛入心肺,無法自我開解,也無法言宣。或者在童年的當下,曾經幾度企圖向忙碌的母親尋求慰藉,然而總是被簡單的打發,諸如:「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講就讓他們去講啊!」或者:「哪會常常這樣!一定是你不對,要無,他們怎會這樣。做人就是要……」之類的,要麼不痛不癢,要麼希望你反求諸己,雖然完全符合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卻對紓解小孩子心裡的鬱悶或傷痛一點也不管用!
日日,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在往城市去的街道間茫然穿梭。夏日裡,鳳凰花開,天空一串串的火紅爆開,像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四肢百骸殷殷流淌;寒冬中,木棉的禿枝寒樹,峨然孤立,像煞孤獨國裡狂嘯吶喊的靈魂。而我夏日穿著一襲白衫,冬日則在黑色洋裝制服外,套上母親親手縫製的黑色披風。走進校園時,心情絕望,一如衣衫的暗黑與蒼白。一個鄉下小女孩,表面,以燙得筆挺的制服喬裝風雅,在操場的升旗台上,昂首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內心最底層,自卑、自憐,徒手迎戰不知從校園的哪個角落發射過來的箭戟,在暗夜中,背著蒼涼的月光舔噬每道流血的傷口。如此這般的童年,讓我苦苦思索探問了四十多年,竟然得到的是:
「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讓我哀痛傷心、無能排解的問題追根究底都是些什麼?它們都因何而起?當年的悲痛猶在,如今,行兇者卻坦然示愛來了!那個磨刀霍霍的陰森孩童,日日追著我或趁隙偷襲或照面狂砍,招架不住的我,只會懦弱地嚶嚶哭泣,束手無策。不就是她嗎? 怎麼她竟露出無辜的笑容,勇毅地站到面前跟我敘舊來了!
事有湊巧,過沒幾日,我應邀到師大向讀者詮解所謂的「孤獨」。滿堂的學生,疲憊地齊聚階梯教室。外頭夜黑風高,教室裡奇異地瀰漫蠟炬成灰的焦灼感,不知怎地,我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哽咽失聲。蔣勳讚美孤獨之美,強調革命者的孤獨造就了美麗的背影,秋瑾、稽康、魯迅,無一不是體認出孤獨的微妙,發出千古獨唱。然而,如何以尚未成熟的稚齡心智來對抗群體?孤獨的人生若缺乏奧援,如何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又何來可以期望的未來與夢想?眼前是一群即將展開教學生涯的老師呵!當年我的老師是如何處理孩童的孤獨問題?轉身走開,事不干己?還是嘲笑天真無聊,讓孩童自行摸索療傷?
「還是讓孤獨駐留在書本上吧!現實人生裡,我期待相濡以沫,一點也不希望成為失敗英雄……」焦灼的聲音在挑高的屋宇內高高低低地迴盪,夜越深、我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自言自語。
孤獨於童年的我,最直接想起的是太陽下操場裡鐵製地球儀發出的鏽味。
十歲的孩子,渴望被接納的情緒幾近病態的飽滿。陽光下,鐵製地球儀狂轉,如歌的笑聲如爆開的鞭炮拖著斷續的尾音迤邐游移,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我支頤伺機,猶豫又雀躍,在地球儀速度回緩的某個間隙,像兔脫般,衝進,扳住,企圖讓週期性提高的速度將我轉出360度的歡樂,迴旋又迴旋,天知道我垂涎了多久!這種鄉下學校沒有見過的遊戲,翻天覆地的離心力勢將快樂升騰到最高點。然而,不對!哦……哦……沒有想像中的飛昇,速度反而逐漸歸零,孩子群中的領導者,用富權威感的音調在高處發號施令:
「她喜歡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哼!鄉巴佬!……我們走。」
然後,無異議的,猴兒似的幾個伶俐的孩子身手矯捷地翻身下去,我獨自掛在鐵製的地球儀上,扎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將我照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五臟內腑都曝屍荒野,手心的汗水和鐵鏽繾惓交溶出奇特的異味,我就那麼尷尬地隻身掛在那兒,維持不變的姿態。白花花的陽光下,孤獨橫徵暴虐我卑微的靈魂。上課鐘聲響起!我低頭拔下緊箍住鐵鏽至幾乎滲出血的雙手,回身怏怏行近教室的陰影處,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雙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在暗處熠熠發光。不容易忘記啊!那雙混濁暗沉的眸子竟有那般的光彩,屬於隔壁班的不相識的女生。
接續下來的那兩年轉學生活像長長的恐怖夢魘,悠悠遠遠,似近還遠。每回受挫,隔壁班女孩那雙教人害怕的眼總在我轉身拭淚時再添尖銳的一鞭!感覺眼神裡滿是奚落與落井下石的快慰。
「廖的裙子太短,在台上指揮時,台下的值星官看到她的內褲。」回家哭訴,「隨便伊講!你莫睬伊就好,又不會怎樣。」媽媽輕描淡寫,我急得嚎啕大哭,媽媽氣我懦弱沒用,用雞毛撢子伺候。
「廖是留級生,難怪第一次月考就考前三名,都念過了嘛!」
又回家哭訴冤屈,忙碌的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若無其事說:
「無影的事情,莫睬伊就好!伊嫉妒你。」
「但是,大家都相信,說是潭子國校的同學說的,都笑我是留級生。」
「你若睬伊,伊越好款、越趣味。」
媽媽取過帶泥的青菜,背過身子,往後方溝渠大步邁去,背影好堅強!我失望地掩面痛哭,連帶痛恨自己的軟弱。
「甲班的張某,中秋節到廖的家裡去送月餅!」
「沒有!真的沒有!」我改絃易策,正面迎敵。
「怎麼沒有!張某自己說的。」那個張某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空嘴嚼舌?眾人指指點點,我回家又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不耐煩地操起棍子追打:
「叫你別睬伊,你不聽,這款代誌有什麼好哭的!真無聊咧你!認真讀書就好。」
我蜷曲挨揍,心裡流血。啊啊啊……世界總有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謠言,沒有心機,可以只是單純地學會雞兔同籠和植樹問題;如若不然,世界的什麼地方總有一個溫暖的肩膀,可以容許我趴在上頭傾訴、痛哭、耍賴,但是,沒有,真的沒有。每天都有新鮮事,大夥兒樂此不疲、言之鑿鑿,彷彿真的發生。
「她媽送禮給老師,所以,老師才選她參加演講比賽。」
「她暑假去隆鼻!你看她的鼻子變得多挺!」
「狗肝有什麼了不起。」導師的綽號叫「黃狗」,我是黃狗的心肝。
啊!真是絕望的人生啊,不由分說的罪行如影隨形。一度,我決定玉石俱焚,用棍棒或飛沙,決定不下,於是,不了了之。而那雙眼長期側視、旁觀,隨著事件的嚴重度調整光亮。我強烈懷疑,那樣的亮光就是謠言的起點,有一種惡質潛藏,只是怎麼也想不出惡意從何而來!雖然全校只有兩班女生,可我和她既不同班,又無競爭。
在學校,我踽踽獨行,只能在分數中尋求勝利,而這樣的勝利又為人際挫敗添加柴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城裡的孩子不能忍受鄉下小孩的光芒,當時,母親或老師應該有人告訴我:跳格子時要假裝踩線;踢毽子時要故意讓它跌落;跳高時不要竭盡所能;考試得少寫一題;要留一些機會給別人,不能讓其他的同學一整個下課時間都眼睜睜看你一人跳上跳下。遊戲裡永遠不死的角色,越是頭角崢嶸,就越是註定被唾棄。
黃昏回到家裡也不好受。鳳凰木下,昔日的同學對揮著堅硬的長條鳳凰果,舉行聖戰,我興沖沖加入,他們也隨即有默契地走開,天真的女孩還撇嘴瞪眼,小小聲地留下一句:「到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哦!」然後,隱隱約約聽說,老師告誡他們:
「廖看不起我們鄉下學校,怕因此考不上女中,所以,轉學到城裡去。你們一定不要讓她看不起!要好好用功,絕對不要輸給她!」
老師說了實話。母親確實是因為不放心鄉下學校的升學率而大費周章將我轉學,這樣的激勵語,果然激勵出那年鄉下小學空前絕後的高升學率,然而,卻也因此讓我遍體鱗傷。星期假日,我灰心地踞坐頂樓窗台邊,俯看鄰居孩子或放膽高歌、或執劍拚鬥、或在樹下展裙兜攏血色鳳凰花,然後互相追撒……,所有的繁華都與我無緣,明明是爛漫的春日,卻無異徹骨的寒冬,而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虧欠這個世界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得這樣報復我!
淚水日日流淌。作文裡,不是常說:「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嗎?何以屬於我的時間竟像蝸牛爬行,似乎永無止盡。那年,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天天躲在閣樓上,背著所有人和馬路上指天畫地胡言亂語的瘋子展開自以為是的祕密外交,且時時萌生自殺的念頭。
終於捱到畢業典禮那天,我穿上雪白的制服,對著台上的師長致畢業生謝辭,心情完全不受無端忘詞的干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躍。總算要脫離苦海了!我決心無論如何得設法奔向自由路的女中,啊!終於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可怕的深淵了!儘管畢業致謝詞講得纏綿悱惻,實則一絲絲留戀也沒有。我丟開那襲掩飾寒磣的黑色披風,覺得如釋重負。天好藍,身上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眼看不小心就要撲撲飛上青天。我嚮往迷人的陽光、遼闊的大海,雖然像西西弗斯(Sisyphus)那樣帶著荒謬的遭遇,卻願意跟卡繆一樣,仍肯定美好的大自然,希望窮盡今天,盡可能地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自由路並不真的自由,陽光也不特別璀璨。第一天的新生訓練,赫然發現那雙暗沉的眼睛竟然又出現在隔壁的丁班!人群中的諦視微笑,嚇得我魂飛魄散!她像一縷遊魂,窮追不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駭人!
然後,就是那樣了!身體抽長,心理掙扎,我成了隱性的憤怒少女,表面乖順,內心悖逆。雖然依舊打從心裡害怕,卻不打算再逃避了,有時甚至刻意迎向她,用稍稍凌厲的眼神和她對視,而她一逕微笑,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般。
也許命運就是一連串的巧合。升上高中,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如芒刺在背的被編在隔壁八班的自然組,幸而,我們七班是文組的最後一班,定居一樓的角落;從八班起,躍居二樓,除了升旗典禮比鄰,我們不容易見面。奇怪的是,陰影依然罩頂,噩夢仍舊連連。直到唸了大學,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逕畸形扭曲,不是過度拘謹,就是自命清高。慣用倔傲的姿態掩飾內心的渴慕,用鄙夷的嘴角對應可能的拒絕。更糟的是,老覺得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我的後腦勺,隨時擔心被暗算,心情緊繃,沒辦法和別人怡然相處。
那次演講過後的幾天內,我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經過幾年的文字療癒方才感覺重新和正常接軌的人生,忽然因為那雙眼睛的重現,霹靂啪啦亀裂開來。成天,我抱怨這、懷恨那,「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不時掛在嘴邊。接近耳順之年,忽然對人生起了大惑,回頭斤斤計較細微末節的童年往事。家人逐漸都不耐煩了!「不過是小朋友間的惡作劇罷了!值得這樣一提再提嗎?」我從他們的表情裡歸納出這樣的訊息,感覺有一點委屈。有人乾脆建議:「既然妳這麼介意,何不再找個機會當面問個清楚?」我吶吶地回說:「你們以為我不敢!」的確!這正是我的心聲,我不敢,除了那天乍然照面所突生的直覺抗議,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缺少家人支援的豎仔,有事只能往心裡擱,說了反正沒人理。他們總覺得我的煩惱瑣碎、無聊,「只要免睬伊就好。」說的簡單!
就在此時,有位小學同學正好來招兵買馬,籌開同學會。我喬裝不經意,閑閑探問。同學笑說:
「她呀!從小就怪怪的,我們都不想理她。她是私生女,小學時,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在車站前開一家小旅店。……」
說到小旅店,同學還嘻笑著加強語調說是「供人きゅうけい(休憩)的那種哦」!同學滔滔談起她的身世,我卻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許,我們是該同病相憐的,差別只在:她飽嘗不被理睬的忽略,我受到過度關注的困擾。我是從鄉下轉到城市的鄉巴佬,企圖透過聯考及第改換門第;她是身世不詳的私生女,同樣是被期待在高階華麗的世界中浴火重生。在地位和金錢環伺的貴族學校裡,家長的社經地位偏高,她必然跟我一樣,備感窘迫。好不容易盼到來了個鄉下孩子,以為終於找到門當戶對的交往對象,她以那雙窺伺的眼和紛紛的謠諑,企圖引我注意、和我產生連結,卻偏偏遇到了敏感且自卑自憐的楞女孩,只知道哭,視她所散發的結交訊息如洪水猛獸。
距離那日重新邂逅後約莫一個月,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打電話去她任職的文化中心,打算將幾十年來潛藏內心的困惑,做一次了結。居然一下子就讓我給找到了,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心虛得差點兒當場掛掉逃走,終究還是挺住。她絮絮叨叨地兀自講個沒完,還是和演講日同樣的說詞。這回,我靜靜聆聽,一句話都不回應,假裝莫測高深。她說得興起,下語不能自休。或許是總機小姐不耐煩,動了手腳,電話忽然斷了。我愣坐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我還是跟上回一樣連再見都不說?不行!事情依舊撲朔迷離,我得弄個清楚。於是,又撥了電話。她一聽我的聲音,立刻鬆了口氣說:
「幸好你打來了!我沒有你的電話。上回,我去跟主辦單位要你的電話,他們不肯!真是瞧不起人,他們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你是哪樣的人?我又是哪樣的朋友?……我是曾經隆鼻的狗肝嗎?」我本來想跟她開個無聊的玩笑,卻也只是想想。雖然,實際上我只是個記恨的小人,但是,我得符合她的想像,舉手投足像個有教養的人。她語氣熱切,好像有許多不吐不快的事,但是,上班時間談私事,終是不宜,我要了她家裡電話,打算改日另談,跟她鄭重道了再見。
隔了幾日,我們又聯繫上。我仍舊保持沉默,她依然滔滔不絕。說的那些往事,在午後的書房裡,迤迤邐邐,劇情、對白、聲光,一應俱全,似幻還真,我像聽故事一般,聽著自己陌生的童年,感覺非常詭奇。她說的種種,也許是真的,否則,她怎能拼湊得如此天衣無縫又歷久彌新!譬如:有名有姓的愛慕者、綁在手腕間的小手帕、穿起來神氣活現的黑披風……;也或許只是虛構,否則,既是我切身之事怎會自己毫無所悉!譬如隆鼻、送禮、愛男生…等等。我問:「你幹嘛這麼注意我?我們又不同班?」她說:「你不知道當年的你氣質出眾,磁場有多強!剛轉學過來,立刻贏得那位驕傲的音樂老師的青睞,輕易取得指揮的榮銜,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同學如醫生、校長的女兒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我不一樣,我是很喜歡你的。」我說:「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造謠啊!」她急了!賭咒又發誓:「我才沒有!是你們班的同學說的,她們姑妄言之,我姑妄傳之而已,我這個人是很誠懇的。」這麼說來,仍舊是我的錯,我不該太過敏感!……哼!姑妄言之、姑妄傳之?對她而言是雲淡風輕的!對我來說卻是跨不過的橫逆。
即便當面對質,往事依舊迷離,宿恨一時難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我的關切,許多早被歲月遺忘的往事,又被一一召喚回來,她彷彿是我身邊的姐妹,專門負責幫糊塗善忘的姊妹留下恍惚迷離的記憶。我真的被驚嚇到,居然有人比我自己還要熟悉我的過去?而我卻對她一無所悉,這豈不是最大的荒謬!四十多年過去,她猶然抱持昔日的熱情,鉅細靡遺地收攬過去的記憶。聽著、聽著,隔著迢遞的距離和空間,我握著電話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心裡的某個堅硬的角落像冰山遇熱,逐漸溶解成溫柔的涓涓流水。一宗懸疑多年的公案,終於不清不楚卻又彷彿已有定見地結案。
我想起那天聽眾的提問,同樣是存在主義的健將,卡繆和沙特對荒謬的看法有何差異?
沙特懷著強烈的絕望,把希望寄託於未來,實際上是寄託於想像的世界;而卡繆則把希望寄託於當下,不相信虛無飄渺的明天或來世。他說:「生活就是活用荒謬、凝視荒謬。」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是否包容自己那充滿誤謬的過去,願不願意在當下也包容所面對的世界,而我此刻最能體會卡繆「我就在這兒,這就是荒謬」的說法,我決定選擇向卡繆致意,必要時,履踐自己演講的主要觀點-對荒謬微笑,否則,說什麼也無法諒解如此荒謬的人生!
……
注記:
對你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大剌剌地照面寒暄,橫亙數十年,潛藏在人生幽影中的窺伺之眼,炯炯注視。任你遍體麟傷,獨舐傷口,她卻若無其事走來,理所當然親暱,彷如知心密友。
你驚怒質問,卻攢不著公道,無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歲月所賜,竟非飽滿圓融,那弓滿的張力,原來只是漲碎的泡沫。悚慄回首,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作者於文中細數遭受無妄之災的童年,原該遊戲嘻笑的青春,被過度關注給囚困,失去與世界怡然共處的信任感。一路倉皇跌撞,反覆受傷自癒,於荊棘中踏出血路。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執筆演說的同時,她亦反覆思量人生的困惑,直至與荒謬貼身相逢。一連串的追索,讓兩個隔壁班的女孩身影再次浮現。往事迷離,宿恨難解,兜兜轉轉,終究回到最初的開端。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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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摘錄自
《#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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惻造詞 在 李姓中壢選民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台灣在面對執政黨刻意淡化決策的優缺點,且扭曲在野黨的監督,造成人民資訊不平衡,唯有人民自我增進獨立思考的意識,才能看穿政府真正意圖。如同柏拉圖「共和國」描述的「洞穴寓言」,需要人們努力掙脫枷鎖,更不能因掙脫者看到洞外一切與自己所認知的相異,即以霸凌、抹紅等對待,才能看見洞外真實的陽光,與事物變化的前因後果,而不會將投射在牆上的影子,視為真理與真實。>
台灣在疫情期間的口罩問題,首以「有需要的人才戴」等政策,應對民眾搶購口罩的恐慌心理;接著祭出「口罩國家隊」,強調「有政府,請安心」,告知人民口罩原料充足並徵收生產線,但人民也得配合大排長龍、七天兩片口罩的艱困時刻,還曾經鼓勵人民以電鍋蒸口罩。這些作法激似川普,以各式口號、梗圖讓人民安心。孰料近日傳出國家隊混入中國製口罩,民間恐中、反中情緒加劇,順勢不檢驗口罩功效,只以「黑心」口罩使人民慌亂無章。
含萊克多巴胺美豬明年將叩關,引起反彈。政府稱「時空環境不同」及換得國際地位為名,又以「日吃卅三片排骨五年才超標」、「吃一輩子也沒事」的荒謬口號,極力說服人民。人民健康相對國際局勢如同螻蟻,在各粉專與名嘴護航、帶風向下,模糊焦點強調美豬已進口比例,反譏在野黨和反對人士扯後腿。
在口罩政策上,台灣一面強化民族主義,刻意淡化平時中國口罩為進口大宗,另一面強化國家處事能力;進口萊豬,則是以獲得重要國家利益,逃避人民關心的健康問題。許多政策罔顧事實,再利用網軍、惻翼團體,各式網路平台、媒體上,以洗板方式避開政策上的倫理漏洞,各行政部門也為因應政策,在宣導政令時說詞反覆,以求自我合理化;執政黨更罔顧誠信,在野時所抗爭之事,此時卻變成愛台灣的好政策。
從口罩到萊豬...我們是時候走出洞穴了
https://udn.com/news/story/7339/4856036
惻造詞 在 朱庭萱Bonnie Chu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全靠警隊,守護我們的家!
?全靠齊心,才有更美將來。
原創歌曲「本是同根」
??♀️??向香港警察致敬
本是同根
作曲:李世雄
作詞:朱庭萱
主唱:朱庭萱/李世雄
曾見齊心同創造這海港
同協力創出心中理想
何以如今人會落泊驚慌
明天暗淡了漸漸無望
雨定會停,再別要歪曲指責錯誤原因
融化恨惡才會令愛滋生
攜手去創造未來踏浪而來一起跨過
竭力去衝破萬障不惜一切護我家園
下定決心,別鬥爭,你我不必再分
用愛換未來,不應該戰爭
人會迷失,忘記沒了初心
期盼在那刻捉緊你真
和你同根,誰永沒有惻隱
同心協力昂步望前行
至毅至誠,要互愛堅守緊記本是同心
齊協力共容,盼望會新生
攜手去創造未來踏浪而來一起跨過
竭力去衝破萬障不惜一切護我家園
下定決心,別鬥爭,你我不必再分
憑着愛捍衛未來,不應該戰爭
放下成見會有希望
勇毅誠意同力拼可抵擋幾千尺浪
令我家可一再燦爛像陽光
攜手去創造未來踏浪而來一起跨過
竭力去衝破萬障不惜一切護我家園
下定決心,別鬥爭,你我不必再分
用愛換未來,不應該戰爭
要創造未來踏浪而來一起跨過
竭力去衝破萬障不惜一切護我家園
下定決心,別鬥爭,你我不必再分
憑着愛捍衛未來,不應該戰爭
永護蔭
*??特別鳴謝「HKG報」幫忙剪輯了這個超正MTV!?警粉必看!
#本是同根 #幫港出聲與hkg報聯合製作 #lovehk真心救港 #香港警察
惻造詞 在 朱庭萱Bonnie Chu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本是同根
作曲:李世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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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唱:朱庭萱/李世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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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本段內容文稿:
歡迎來到「一天聽一點」,今天來跟大家聊聊,一個比較嚴肅的議題。
近年來啊,每當有重大的社會案件發生的時候,像是公眾場所的隨機殺人事件,或者是前一陣子台鐵襲警案…這些部分。
我發現有很多民眾在看完這些新聞之後,常常會有一些感嘆跟疑惑;就像是喔「怎麼會有人這麼冷血?」、或者是「怎麼會有人這麼瘋狂,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
但我想邀請大家想一想,當我們感嘆完「瘋子越來越多」、「社會真的好亂」這樣的想法之後;這種讓大眾感覺到害怕的事情,就會自動停止、不再發生了嗎?事實證明,並不會啊!
這些可怕的事情還是重複的在發生,所以現在重點來了,我們明明知道這種不可預測的事情,還是會存在我們這個世界上,還是會有它發生的風險,難道我們就只能夠隨它去,坐以待斃嗎?
還是我們可以想一想,就算這樣的事情我們沒有辦法事先的預測,但我們還是更積極的去面對;也就是在發生這些慘案之前,起碼能夠辨識出這樣的人,事前做一些預防、保護好自己,才是讓自己好好過人生,更務實的方法。
我一直相信,其實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善良的;因此當一個人會走到某個極端,或者是會做出那些太荒謬、讓人覺得難以想像的行為,他一定有他背後形成的背景跟脈絡,和那一個人不得不的苦衷。
不過我今天不是要做任何的個案討論,我真正想要跟大家分享的,是這些殘忍行為的背後,那個讓人「泯滅人性」的源頭,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更簡單的說,也就是一個跟你我一樣的平凡人,到底是怎麼樣擺脫社會的常規,和基本教育的自我約束,去做出那些有害他人、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行為?
在解開這個謎底之前,我來說個歷史事件,你可能就會有感受。
我們都知道喔,在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德國納粹的領袖希特勒,他是一個打著「種族主義」的旗號,對猶太人進行大規模屠殺的獨裁者。
在希特勒和種族主義的意識形態主導底下,當年的納粹政權,屠殺了至少550萬的猶太人;甚至於還有更多的身心障礙,和被他們視為劣等,或者是不受歡迎的少數族裔,都遭到納粹政權的毒手。
然而在希特勒徹底執行種族主義之前,這些猶太人和身心障礙者,本來就是住在德國的境內啊。
也就是說,在希特勒宣布進行種族淨化政策的同時,那些準備去抓人、殺人的德國軍官,和跟那些即將要被滅族的猶太人。
他們原本可能是鄰居,但是在希特勒的政令一宣布之後,這些軍官就翻臉無情的對鄰居動手。
即使這些猶太人曾經跟德國的軍官的孩子一起上學、一起成長,各自成家之後,兩家的家人還一起玩耍;但是這些德國軍官,還是可以說殺就殺,毫不留情。
那麼當你聽到這裡,你是不是很好奇,到底這些德國軍官,是怎麼樣一夕之間,變成了冷血的殺人魔,能夠對於那些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痛下殺手?
事實上呢,這些人並不是人格分裂,而是希特勒的政權,對於這些有惻隱之心的人、這些軍官進行了洗腦;給他們一個殺人的理由,讓他們感覺到殺人並不是他們的責任,他們只是負責執行。
甚至於是為整個日耳曼民族的光榮來服務,讓這些軍官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不需要有罪惡感;而這樣的一個思想洗腦,就叫做「道德鬆綁」。
更直白的說,任何普通的正常人,只要被「道德鬆綁」的觀念侵蝕,就會變成泯滅人性的罪犯。
那麼,回到你我的日常生活裡,到底我們要怎麼樣去辨識出,有人正在進行「道德鬆綁」的過程,讓我們可以事先遠離危險呢?
其實這並不困難,因為這個過程,通常會有四個認知上面的特徵,在我說完之後,你也可以很容易的就能夠辨識出來。
這些隱藏著「道德鬆綁」的第一步,就是「把傷害的行為,重新定義成榮譽的行為」。
打個比方來說喔,假設有一個天性單純的孩子,偏偏遇上一個情緒管控有問題的長輩,這是他的主要照顧者。
於是這種壞掉的大人,在管教小孩的時候就會跟他們說:「我會打你是在教你,要你學會看別人的臉色,將來長大之後才會得人疼啊!」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對不對?
於是呢,這個大人在合理化的過程當中,他就降低了對小朋友拳打腳踢的罪惡感,讓家暴事件不斷的上演。
這個大人把在本質上面,在身體跟精神的傷害,包裝成三個最可怕的字,叫「為你好」!
而第二步讓人道德鬆綁的階段,那就是「藉由分散或者是推卸個人的責任,用來逃避自我的譴責」。
這就像是喔,你在職場上遇到沒肩膀的主管,在你被奧客申訴的時候,不但沒有幫你伸張立場、討回公道;反而是向上級呈報,讓公司誤會你專業不足、服務不周,害你被資遣。
而且呢,還理直氣壯的跟你說:「這只是人力資源部門的決定,我只是負責通知你,有問題你去找人資部。」這樣的話你聽起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如果正在看視頻的你,就有這樣的主管,我勸你還是早一點幫自己找後路,千萬不要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喔!
然而這個現象,其實不只是主管的問題,其實這裡它顯現出,這整個團體的集體卸責、集體去逃避每個人應該要有的擔當跟責任。
接下來的第三個步驟,就是喔「合理化自己對於對方造成的傷害,忽略所有的負面後果」。
這就例如喔,在一段疏離的親子關係裡,日子過得很混亂的大人,根本不會照顧自己的下一代;更別說是好好回應孩子對於愛的需求。
於是呢,給孩子的照應,經常是放任不理、忽略孩子的情感,讓孩子從小就恐懼跟外界接觸,不懂得一些必要的人際技巧。
而大人卻還自以為是的說:「我把你生下來,我的責任就是給你吃、給你住,讓你讀書;其他的事情都要你自己要負責,等你成年之後,這就不會是我的事了。」
其實喔,傷害在本質上都是有脈絡、一環扣一環的,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也沒有人是局外人。
在成人階段的適應不良,往往可以在成長的階段裡,找到線索跟源頭,今天的加害人,通常是過去的受害者。
長期被忽略的孩子,日後往往會成為忽略自己孩子的父母,因為呢,他們會合理化的說:「啊我當初也是這樣長大的啊!」
最後一步那就是「重新建構對受害者的認知,把他們的所受當作是活該。」
這就像是一些恐怖情人,在施加暴力之後,往往會說:「我這樣子其實都是你害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活該!」
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受害者,就像當年納粹把許多的社會問題,都推給猶太人是一樣的。
當我們放眼今日,你可能會發現,我們的政治人物,很多時候也用這樣的手法,那其實跟當年的納粹相比,並沒有本質上的差別啊!
要是你對於我剛剛講的這些句型並不陌生,我會很建議你,早點看清楚你所處的環境,或者是你眼前的人,敬鬼神而遠之吧!
還記得希特勒是怎麼說服德國軍官的故事嗎?其實任何人都可能會因為「道德鬆綁」的過程,解除對於任何破壞行為,或者是邪惡行為的道德底限,去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事。
只要認為一切都是別人的錯,自己的暴行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說詞。
然而我相信喔,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有良知、有責任感的。但不能否認的就是,仍然會有一部分的人,或者是某些團體,會用道德鬆綁的過程,合理化自己給他人的傷害,甚至於會鼓吹他人一起進行集體的霸凌。
面對這種狀況,你就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否則喔,就像是一個光著身體上戰場的小兵,在短兵相接的時候,大聲呼喊說:「我很善良,不要殺我。」這是有沒用的啊、而且是非常、非常荒謬的,不是嗎?
談到這裡,嘉玲老師的線上課程【人際斷捨離】,它會讓你學會怎麼樣面對這些有害的關係的時候,不只是被動的承受,你更可以主動的取捨、積極的調整你和他人的距離;更進一步的知道,怎麼樣保護自己的具體作法。
然而,如果你生命當中的相遇,並沒有這麼極端的話,那麼【人際斷捨離】這一門課,也會讓你學會,怎麼樣跟人進行「建設性的衝突」,去捍衛自己的權利,不讓別人輕易的剝削、或者是勒索你,讓你的生活裡只留下對的人。
但無論如何,雖然我們沒有辦法控制他人跟環境,但是可以讓自己更有力量!
知道怎麼樣保護自己,永遠是我們自己每個人的責任。
希望今天的分享,能對你產生一些啟發與幫助,我是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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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綜觀我們的人生,你難免就會遇到一些罔顧你的權利、忽略你的需求,甚至於把侵犯你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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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人際斷捨離】這一門課,並不是要讓你決絕的去切斷這些關係;而是知道怎麼樣把那些對自己有害的信念。
或者是讓自己放不下的一些需求,甚至於能夠拉出一個不管是心理還是物理的距離,讓你能夠一步一步的保護自己之餘,長出自己的力量。
我常常說:「生命要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那麼當你知道怎麼樣保護自己,你才能夠把你的心力,留給那些「對的人」。
【人際斷捨離】期待你的加入,希望我們能夠一起學習、一起前進,謝謝你的收看,我們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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