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管管昨(5/1)病逝,享年九十三歲。兩年前訪問詩人時,問他活這麼大歲數,還有什麼遺憾?他說身為蒲松齡同鄉沒看過鬼,也沒裸奔,很可惜啊。
那時候,詩人能走能跑,還能去景美看二輪戲院,日子仍很自在快樂,晚年能如此瀟灑漂亮,這一生自然是帥氣得不得了。
《老年維特的煩惱/管管》
時間是端午節前一週,地點是台東鐵花村,本名管運龍的詩人管管剛出新書《燙一首詩送嘴,趁熱》,他在台東詩歌節的舞台上唸了一首〈生日派對〉,90歲的詩人規劃百歲生日壽誕:「裝死躺在棺材裡/聽吾那些好朋友罵我的壞話/譬如張默罵我小氣等等/聽那些老女人罵我薄情,罵我不識抬舉,笨!/當年他們是漂亮的,那時我也瀟灑/等他們罵完/我再從棺材跳出來嚇唬他們。」
作家寫作風格即人格,率性而自在,主持人提醒他控制時間,他說:「你提醒你的,我唸我的。」台下觀眾發問什麼是愛?他岔題說:「愛是LOVE,拉夫,我是49年被國民黨拉夫拉到台灣來的。」好奇追問經過,他卻聊起少年時,在故鄉青島和大姑娘們玩撲克牌,輸了被彈鼻子的往事,詩人90歲高齡,還像19歲少年一樣做跳躍性思考。
小班一年、中班一年、大班一年/國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碩士二年、博士二年/還好,俺統統都沒念完
詩人思考像少年,行徑也跟年輕男孩子一樣熱情。我們在詩歌節舞台旁做訪問,天氣太熱了,轉戰公園另一邊的小亭子,臨走時他雙掌圍成一圈,對舞台前方座位區大喊:「親愛的,我們往那邊去啦。」詩人對誰喊親愛的?他對坐在椅子上、小他36歲的妻子梁幼菁喊親愛的。訪問一半,工作人員過來請他吃飯,他劈頭問:「我老婆咧?」工作人員說已在餐廳,他笑言:「這樣漂亮的老婆有一天被拐走怎麼辦囉。」老詩人比台東的天氣還熱情,34度的高溫下,他一直在曬恩愛。
梁幼菁1997年去誠品書局聽管管朗讀詩歌,詩人送了簽名書給她,2人開始通信,「我覺得寫信的魔力很大,尤其管管的信又畫又詩又寫的,又貼花弄草,很容易打動人。」後來,梁幼菁嫁給了這個大36歲的男人,婚後,受先生的影響,這個本業廣告設計的太太也開始寫詩,筆名黑芽。
他是妻子寫詩的老師,但他20歲被國民黨抓來台灣,50歲退伍,軍人何以變成詩人?「我那時候迷寫詩,迷得一塌糊塗,睡覺到一半都會跳起來寫詩,那時候《中央日報》副刊會刊載余光中、郭楓的詩,我當小軍官,住桃園,放假跑圖書館勤讀詩,你現在要從系統調出來民國四十幾年的報紙,副刊被刀片割小方塊,都是我割的,一件事情要成功一定要走火入魔。」
當兵幾年/吃糧幾年,就是沒有作戰/在人生的戰場上,曾經小勝數次,免戰牌也掛了若干
他在金門當兵結交前輩詩人阮囊,阮囊提點他寫詩,功力突飛猛進,一首〈放星的人〉被刊載《藍星詩刊》深受鼓勵。後來調訓鳳山,又結識瘂弦、張默等詩人,加入《創世紀》詩刊,「我從《藍星》轉到《創世紀》,因為那邊水土好,刊登的都是超現實的,很新的概念,跟《藍星》那種朦朧的彎月派不一樣。當年我們如果不滿現實,牽涉到政治,都用象徵詩表達,過幾年聊天發現大家都這樣,我們不得不灰色,因為都穿軍衣服的。」
詩人寫超現實的詩就脫離了現實,「我內心深處很叛逆,你要走的路我不走,我當兵,管吃管住,不打仗、不打死,這輩子沒事,兵是當定了,你們寫小說,我偏不走這條路,我寫詩,奇奇怪怪的詩,就這樣。」已故詩人辛鬱曾回憶他與管管等一群軍旅詩人在金門談詩論藝,管管一個人住碉堡,收拾得像神仙洞府一樣,大夥坐在碉堡外的草皮野餐,小黃花插在高粱瓶子裡,管管慷慨,始終變得出四菜一湯。詩人說:「是啊,那是我一生最甜蜜的日子。」
不羈的個性在部隊可遭到麻煩?詩人委屈地說:「我待軍中電台待很久,少尉本該升中尉,但軍防部司令官說管運龍這孩子嘻嘻哈哈,不要讓他升,想起來還是有點酸吶。」但紀律嚴明的軍旅生涯某種程度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也保全赤子之心。「我母親就我一個小孩,吃奶吃到9歲,某一方面我不該是個男人吧,我喜歡花花綠綠的,是女生喜歡的東西。你說我詩裡都是蜜蜂蝴蝶,赤子之心沒被汙染,我想是現實與我腦海想的全然沒有分開。」
「吃奶到9歲是怎麼一回事啊?」
「喝母奶很過癮啊!我9歲還吵著我母親要吃奶,她沒奶水,沒辦法,只好拿著一個大碗挨家挨戶討奶水。我輩分很高,卻出生晚,姪女已經出嫁了,還喝到她的奶。」
「女人給你奶水,不管現實或者創作都是吧?」
「應該是吧,除了媽媽、妻子、女兒,我對女生的看法很崇高,這個世界沒有女人寒冷而蒼白。女人就是詩。」
詩歌節後3天,我們來到詩人花園新城的家中採訪,梁幼菁說一回有雜誌社來家裡訪,管管被要求當場寫詩作畫,因為她感冒,管管就寫了一首〈咳嗽的花瓣〉:「美麗的人是不能咳嗽的/一咳嗽就會有花瓣從身上落下來」。她要管管把那張畫找出來給我看,臉色是羞赧又是得意。
是了,詩人前妻袁瓊瓊受訪曾說,她年輕時兩頰雀斑,管管與她初認識時,特地送了她一盆滿天星,在他眼裡,女人都像花、像詩,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袁瓊瓊嫁給管管是1970年,那時候她20歲,管家藏書很多,她一邊帶孩子,一邊讀書,在文字中找到自己的天空,她說若非管管,她也不會變成小說家。
五次戀愛/二個情人/一個妻子/三個兒女/幾個仇人/二三知已,數家親戚
管管與袁瓊瓊結婚15年,生有一女管綠冬和一子管大滌,後和梁幼菁結婚,70歲又得子管領風,我們問詩人:「60歲撰〈邋遢自述〉,至70歲〈管管自述〉, 戀愛的次數從『5次戀愛,2個情人』變成『9次戀愛,6個情人』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有一個禁忌,有婚姻關係就不敢做這些事,但有些不是我去找人家啊,是人家來認識你,她就喜歡你啊。」
「你是不是自命風流啊?」
「我我我我我,」老詩人突然結巴,連說5個我,「我不敢傷害她們。」
「你寫『情詩是螞蟻,不能寫,寫出來爬得滿身都是』,是怎樣的心情寫的?」
「你想一個女生,想跟她認識,想跟她聊天,想要更親密,但種種問題限制又不能夠,晚上朝思暮想,輾轉反側,渾身癢啊,那不是螞蟻啊?」
「這首詩啥時候寫的?」
「最近這幾年吧。」
「所以你八十幾歲還有少年維特的煩惱欸。」
「老年維特吧。」他呵呵笑了兩聲,更正我們的說法。
老年維特近年迷戀章子怡,「我就看她的戲,我好迷她!她在我這個老頭子心目中應該是女神!我說妳即使跟我戀愛甚至結婚,我都不會跟妳發生一點關係,因為妳是女神姐姐、觀音大師,是我拜的,我最多牽牽妳的手,親親妳的腮幫子,還不能親妳的嘴。這有點犯禁,這是糟蹋人家。」
維特半生風流,大女兒管綠冬補充說,父親風流卻不下流,「我父親在愛情中似乎有光源氏計畫,他喜歡找純白如紙的女生,把她們教導成他理想中的女人,他也許是在愛情中找女兒吧,像我後來也有點在愛情中找爸爸。我父親太迷人了,做人有自信,又拿得起放得下,是他讓我懂得欣賞壞男人的好,但他和我媽的離婚,那個記憶對我而言是詛咒也是禮物,又讓我懂得在情感中趨吉避凶。」
幾場虛驚,幾場變故,小病數場挨過去/坐在夕陽裏抱著膝蓋費思量
老年維特至今仍愛看電影,每到夏天會花65元,到景美來來戲院吹冷氣看二輪電影,「這一廳看完,看那一廳,累了,就閉上眼睛休息,餓了,外面有東西吃,吃完再進來看。」詩人去年腰椎開刀,手術後問老婆第一件事是還能不能去看電影。他愛看電影,也拍電影,50歲退伍,受導演王菊金邀請寫電影劇本《六朝怪談》,第一次寫劇本就得金馬獎,也在其中演個高僧。他陸續參與28部電影的演出,大概形象過於道骨仙風,大家都找他演和尚,他說 :「我已演了兩回和尚,第3次再演我都不好意思不出家了,但我已經成家啦。」
他追求一種清爽的生活,其實蠻想出家的,偏偏又結了婚。他的畫與詩呈現的童趣放浪又不同,明朝散髮弄扁舟,有禪意,問他畫畫跟寫詩追求不同的境界嗎?「我畫的就是心裡想的。我要畫的東西雖然筆不是筆,墨不是墨,但一定要跟別人不一樣。」「你曾說寫詩消愁,演戲忘憂,畫畫洩憤,你還恨這個世界嗎?」
「這個世界我一點也不恨,我恨兩條腿的動物。這一點我有點天真,舉個例子,國共戰爭,你要當皇帝,很過癮啊,三宮六院我不反對你們,但非要戰爭不可嗎?坐下來談不行嗎?你想一戰二戰死了多少人,多少才子,天啊。」
這是九十年的歲月麼/就換來這一本爛帳/嗨!說熱鬧又他娘的荒唐/說是荒唐,又他媽的輝煌
1949年國共內戰,青島外圍是解放軍,裡面是中央軍,他被國民黨強拉去當軍伕,關在一個宅院裡,「我母親聞訊跑來,村莊對面是梯田,我看見纏足的老太太從梯田那邊用屁股往下滑,我哭喊說我娘來了,我要去,門口站衛兵的馬上用槍一擋,說不成;我母親就一路跌、一路爬、一路哭到了眼前。我拚命騙我母親說,我跟他們講好了,就是給他們挑東西、挑行李,挑完行李就回家,我母親給我一個小手帕,包著一塊大洋,要我買路回家,那時候我們家窮到只剩二塊大洋,一塊我父親拿去做生意,另一塊我娘就給了我。」追憶往事,老詩人泫然欲泣,問他那一塊大洋跑去哪裡了?他又淡然說道:「我在海南島肚子餓買東西吃掉了。」
他對母親說馬上回來,但生離就是死別。他走後,父母又過繼個兒子,後來他返鄉探親,這個小哥跟他講了,每年過年,家鄉習俗每天晚上10點後吃餃子,母親就拿個破碗,把大門打開,敲著碗,喊他的名叫魂,要他回家。20歲來台後,他在高雄穿著便衣照過一張相,寫過一封信,寄回故鄉,但這封信父母有沒有收到,兩岸開放探親後,他回家也不得而知,因為兩個人都走了。
「恨國民黨嗎?相信命運嗎?」
「我又恨它,又……不能說愛它……就感謝吧,如果國民黨不抓我,我留在那邊,我們家成分不好,我父親在北伐當過村長,我可能被共產黨抓去抗美援朝,一定當炮灰。國民黨把我抓來,我在海南島沒死掉,我當一個小軍官當一輩子,這就是命運吧。」
故鄉已經是一件陳舊的古董,台灣才是它的本土,一轉眼他也快成了百歲人瑞,長壽的祕訣為何?「我沒忌口,不要吃飽吧。」「你睡覺好睡嗎?」「前二天我們從花蓮回來,那天我8點開始睡,睡到第二天8點。今早上做了一個夢,場景人物我都不認識,現在記不起來了。」
管管牛仔褲破洞裡的花布,是他自己縫上的。
問他還有什麼遺憾,他說身為蒲松齡的山東老鄉,至今沒看過鬼,也沒真正裸奔過,蠻遺憾的,「我想裸奔,但不可能了,我跟你講,你去給我拉廣告,愈多愈好,錢我不要,捐給孤兒院,我去裸奔,90歲了,出個名了。」
「我都90啦,再活也沒幾年,跟我一道的人都走啦,難免會被影響。」他的新詩〈生日派對〉裡說要買個棺材放家裡,躺在裏頭睡覺冬暖夏涼,要是真的死了,直接就可以處理掉,他是認真的,但妻子小孩罵他發神經,他想想也對,「爸媽都死了,但我得為了妻子、小孩拚命活著,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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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Ending II ◎徐珮芬
你是否和我一樣
擁有一把不知道用來開啟
哪扇門的鑰匙
衣櫃裏有件不再穿的外套
忘記自己從何時開始
失去遺棄的能力
你的心事是否跟我很像
藏了一間凶宅
裏面活著幾個
已經離開的人
希望我們很像
在愛與被愛間
選擇當炸彈客
手中拿著藏寶圖
對世界打了個
大大的叉
我知道你在等待我走向你
可是我不知道我在哪裡
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在哪裡
——徐珮芬《夜行性動物》P.9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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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珮芬
花蓮人,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清華大學月涵文學獎、周夢蝶詩獎等。曾出版詩集《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2015)、《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2016,啟明)、《我只擔心雨會不會一直下到明天早上》(2017,啟明),《夜行性動物》(2019,啟明)。
(簡介修改自《夜行性動物》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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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這首〈Happy Ending II〉收錄於徐珮芬《夜行性動物》,是該本詩集中最後一首詩。在這首詩中,許多殘缺的事物用各種面貌重新出現。
失去目的的事物:不知開哪扇門的鑰匙、不穿的外套。
失去能力的人:失去遺棄的能力
殘缺的活著的樣貌:心的凶宅中活著已經離開的人。
敘事者我失去遺棄的能力,這或許可以被視為某種疾病,所以鑰匙和衣服就算失去目的,敘事者我也還留著,離開的人也不斷放在心底。但這樣的病,卻也讓敘事者我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是殘缺者,這些殘缺的事物構築了他的世界。
他知道,這世界是一幅寶藏,對世界打叉,一方面是承認世界的珍貴,另一方面卻也是直接否定了這世界。他愛這世界,但也寧願當炸彈客,炸毀這殘缺的一切。
正因為這樣,即便敘事者我知道「你」在等我,敘事者我也已經無法到達「你」的那邊了,失去遺棄的能力後,敘事者我只得切斷與世界的聯繫,但一旦自身缺乏與世界的關連,那連自己在哪裡,也會無所依歸。
徐珮芬此詩表達出的茫然感,是當代青年意識中常見的現象;但相對來說,以前並不一定如此。以前的青年即便茫然,在日本時代,卻還有人創了《無軌列車》這樣的雜誌。火車必須要有鐵軌才能往前,而無軌列車並不通往某處,他們渴望打破世界的規則;而相對而言,當代的我們早已知道世界的殘忍,但即便只是想循著某種軌跡好好過生活,這樣的軌跡卻已不復見。
值得一提的是,此詩放在詩集結尾有相當的韻味,這至少可從兩點來講,一是在此詩集目錄的下一頁,就赫然出現一句「你在哪裡」,對應到最後「我在哪裡」,我們便可知道,即便知道對方的位置,自己要怎麼到達彼方,又是另外的難題。
二是在此本詩集中間,還有一首〈Happy Ending〉,全文如下:
Happy Ending ◎徐珮芬
——致黎耀輝與何寶榮
別管那些還沒曬乾的枕套啦
脫掉用來遮住刀痕的袖套吧
想活需要錯覺
清醒需要幻覺
七月的尾巴
無風的午後
突然想拍部莫名其妙的公路電影
畫面上最好只有我
一手開著偷來的車
一手隨意地摟著你
一鏡到底
這首〈Happy Ending〉致意的兩人為王家衛《春光乍現》的兩位主角,這是一對同志戀人在阿根廷發生的故事。相較於〈Happy Ending II〉,雖然這首詩仍時而可見敘事者的殘缺與疾病(比如活著與清醒必須仰賴幻覺與錯覺),整體氛圍仍是較為陽光、戀愛的,並有種放蕩不羈感,不顧世界的規則。這種放蕩不羈是為了快樂。
相較而言,〈Happy Ending II〉某方面而言也是不顧世界的規則,但最後自己卻迷失了方向與世界的位置。在詩所呈現的精神狀態上,正與〈Happy Ending〉相互呼應。放蕩不羈、自由,隨之而來的是無法認知自己的位置。
此詩放在詩集的最末,或許也呼應了詩集名稱《夜行性動物》,這樣的夜行並不是天性,所以才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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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花椰菜菜子 https://www.instagram.com/brocccoliiiii/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疾病詩 #徐珮芬 #夜行性動物 #HappyEnding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0/05/happy-ending-ii.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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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傷心的故事...教育真的很重要,但是教育該負責任的不只是學校和政府...是每一個人。
Avarice
(故事分享-死刑的意義)
這是一個日本第一個未滿十八歲判死刑的案例
1999年4月14日,日本的山口縣光市發生一件殘忍的凶殺案。當時23歲的本村洋先生於晚間七點左右下班返家,發現大門沒有鎖。
進了家門之後,四處不見妻子跟11個月大的女兒夕夏的蹤影。家裡一片凌亂,不安的本村洋先生開始在不算大的家裡找尋妻女的蹤跡。最後在收納棉被的櫃子裡面,發現妻子半裸而且已經變僵硬的屍體。
本村洋先生馬上報警,警察抵達之後,在收納櫃最上層的地方,發現用塑膠袋包著,當時才11個月大的夕夏妹妹的屍體。
1999年4月18日,警方逮捕當時剛滿18歲一個月的少年。根據犯人的供述,他於4月14日當天下午兩點左右,喬裝成排水管檢查的工人,按門鈴順利進入被害人家中。
目的只有一個-強姦被害人。
少年將本村彌生壓在身體下面,可是遭到被害人激烈的反抗,少年於是動手掐死被害人,被害人彌生窒息死後,加害者的少年用事先準備好的膠帶將被害人雙手綑綁,並在口鼻處也黏上膠帶(預防被害人"萬一"又甦醒),對死去的被害人進行屍姦。
當時11的月的嬰兒夕夏一直在媽媽的旁邊哭泣不休,少年將嬰兒拋往別處,可是嬰兒還是掙扎哭著,往已死去的母親遺體處爬去。
獸性大發的少年怕嬰兒的哭聲引起鄰人的注意而壞了他的好事,於是將哭鬧不止的夕夏從母親遺體旁邊拉開,重摔地面數次之後再用繩索勒斃。
雖然加害的少年當時未滿二十歲,可是所犯的案情殘忍重大,山口縣的少年法庭決議將全案移交山口地檢署審理。第一次開審議庭時,本村洋先生抱著妻女的遺照出庭,卻被法官阻止。
法官的考量是被害者的遺照會影響加害少年的心理跟情緒。
是的,妳沒有看錯,當時主審的法官確實是這麼說的。因為被害者的遺照會影響加害者的心理情緒。
開庭時,犯人福田孝行穿著拖鞋進入法庭,辯護律師推推他的手示意,福田這才對著被害人家屬的方向鞠躬,說了一句:「真是對不起,我做了無法寬恕的事。」
這句「對不起」,成為之後法官認定犯人「已經有悔改意思」的參考。
殺了兩個人,只要事後表現出「我很抱歉」的樣子,就代表有悔改,然後就可以得到寬恕。
本村洋先生不斷的跟法官抗議,最後,法官准許他帶遺照進去,條件是必須用黑布將照片蓋住才可以。當時一審下的判決是-無期徒刑。跟台灣類似的是,日本並沒有真的無期徒刑。尤其當時的少年身上有著少年法保護,頂多關個七、八年(表現良好的話)就可以出獄。
當時被告的辯護律師,竟然在法官下了無期徒刑的判決時,對著旁聽席的被害家屬,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本村洋先生在判決之後招開記者會,他是這麼說的:「我對司法很絕望。原來司法保護的是加害人的權益,司法重視的是加害人的人權。被害者的人權在哪兒?被害家屬的權益在哪兒!?如果司法的判決就是這樣,那不如現在就把犯人放出來好了,我會親手殺了他!!」
記者會結束之後,本村先生走進擔任本命案的檢察官辦公室。檢察官吉田先生戴著銀框眼鏡,個性沉穩內斂。
平時給人一種酷酷的感覺的吉田先生,突然以憤怒顫抖的聲音對著本村先生說出自己的想法,這突然的舉動讓本村先生屏息。
吉田檢察官說:「我自己也有個年幼的女兒,無法想像有人可以狠心到,將一個還不會走路卻拼命的爬往母親身旁的嬰兒,抓起來往地面重擊然後殘忍殺害。如果司法對這樣的人無法做出嚴重的懲戒,那還要司法做什麼?我絕對不認同這樣的審判結果!!一但你屈服於這樣的審判結果,以後這個案子就會成為法官判案的基準。我絕對不容許!就算是我的上司持反對意見,我也要控訴到底。就算失敗一百次我也要試第一百零一次。本村桑,讓我們一起為推動司法改革而奮戰吧!」
吉田檢察官的這番話,讓本村先生的腦海裡第一次浮出「使命」這兩個字。為了不讓妻女寶貴的生命就這樣白白的犧牲,本村先生決定,今後他要扛起改變司法的這個使命。
走出吉田檢察官的辦公室之後,本村桑從宇部機場搭飛機前往東京羽田機場,參加日本朝日電台的熱門新聞節目「ニュースステーション」的現場演出。
自從「使命」這兩個字浮現在腦海之後,本村桑決定透過電視傳播媒體向一般社會大眾表達自己的主張,讓社會大眾更加了解犯罪被害者的心境以及犯罪被害者在司法前受到的不平等待遇。
當天晚上十點半,本村先生準時的出現在「ニュースステーション」的節目上。臉上的表情已經沒有中午開記者會時的激動,或許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使命」,所以他冷靜客觀的對著全國觀眾作訴求。
他說:「在現今的刑事訴訟法中,就我知道的範圍之內,關於被害家屬權利的部分,什麼都沒有。不但沒有權利這兩個字,就連被害家屬可以做什麼也完全沒有提及。現狀是這樣的,國家獨占了刑罰權,居於強勢位置的國家(政府)裁決處於弱勢地位的被告人(人民),所以對於處於弱勢地位的被告人(人民),有著許多法規保障被告人(人民)的權利。可是在這樣的體系之中,完全將受害者及其家屬屏除在外,所以,今天我帶妻女的遺照出庭,也被阻止。」
本村桑的訴求,很快就得到正面的回應。當時的總理,小渕恵三,回答記者的提問時說:「法律對於無辜受害者的救濟跟保障很顯然是不夠的。身為政治家的我們,對本村桑的情境跟訴求不容忽視!」
在回應的11天後,小渕總理因為腦梗塞緊急送醫、不幸於5月14日逝世。可是在他過世前兩天,「犯罪被害者保護法」、「改正刑事訴訟法」、「改正検察審査会法」這三個法案在國會全數通過。
本來只能在旁聽席上旁聽的犯罪被害者及其家屬,以後可以在法庭上陳述自己的意見。像本村先生一樣的犯罪被害者的聲音,開始被司法正視。
檢察官不服第一審無期徒刑的審判,決定繼續上告廣島高等裁判所(法院)。
2002年3月14日,廣島高等裁判所將檢察官對被告求處極邢的控訴駁回。
理由是:“犯人當時才剛滿18歲又一個月,思想尚未成熟,顧及被告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性。對於將來,不能論定犯人完全沒有更生的機率,所以駁回檢方死刑的控訴,維持無期徒刑的判決。”
二審雖然又被法院駁回,可是檢察官還是不屈不撓,決定繼續上訴最高裁判所(法院)。
檢察官得知被告在獄中曾經寄出幾封信件給外面的友人。於是挨家挨戶的查訪,終於探訪到寄出信件的收件人,並且得到收件人(被告友人)的同意,取得被告親筆書寫的信件。
對於自己犯下的強姦殺人罪,被告福田孝行是這麼寫的:
「不過就是一隻公狗走在路上,碰巧遇到一隻可愛的母狗,公狗自然而然的就騎上去了......這樣也有罪嗎!?」
被告福田孝行因為法律的保障,國家有義務提供替他辯護的律師,費用由國家全數支出。特別值得提出的是,這次福田被告的辯護律師並非由國家提供,而是民間的律師團體自願出任。本案上訴到最高法院時,被告福田孝行的辯護律師由原來的兩人(自願擔任)增加為二十一位,規模之大,堪稱世紀辯護律師團。
這些辯護團律師成員們正是所謂的人權擁護者,以廢除死刑為最大的使命以及任務。至此,本來是一場單純的凶殺案的審判,卻被這群贊成廢除死刑的人權派律師們當成表演舞台,開始他們一幕幕卑劣可恥的表演活動。
第一、二審時,被告福田對於犯行的經過以及對受害人的殺意完全沒有否認也沒有爭論的地方。可是到了最高法院開庭公審,福田被告的辯護律師從原本的兩人改成二十一位辯護律師團之後,突然全盤否定之前的供述。
辯護團的主任律師-安田好弘指出,在他接見被告時,被告向他宣稱當時他對受害人本村彌生以及本村夕夏並無殺意。之所以沒有在一、二審的時候提出,是因為被告當時的主張並沒有被採納。
世紀辯護團提出以下的主張:
被告福田的母親是自殺身亡,被告因為渴望母愛,希望被母親擁抱的慾望過於強烈,才會在見到被害人時情不自禁的抱緊被害人,最後造成被害人死亡的遺憾。被告並非是強姦目的而侵入民宅,而是想求取失去的母愛。
至於被害人死後還對被害人屍姦的行為,世紀辯護團的律師是這樣辯解的:
因為被告福田認為,只要將精子送入被害人的體內,被害人就會起死回生。所以死後對遺體的性行為並非汙辱遺體,而是一種起死回生的儀式。至於用繩索勒斃夕夏小妹妹也不是心存殺意。因為夕夏妹妹一直哭泣,福田被告想讓夕夏妹妹停止哭泣,所以在她的脖子上綁上蝴蝶結而已。」
世紀辯護團律師的結論是:
被告並非故意強姦殺人而是傷害致死。檢察官那方因為想讓被告被處死刑,所以把被告塑造成十惡不赦的形象。
還好,檢方提供福田被告寄給友人的信件做為證據。對照一審跟二審法官認為「被告未來仍然有無限的可能性以及被告已經有悔改之意的說詞」與福田被告寄出信件的內容,無疑是一大諷刺。
2008年4月22日,法官對被告一方的辯護主張全面否定,宣判福田被告因惡行重大處以死刑。距離命案發生時已經經過九年的歲月。
死刑宣判後的記者會上,本村先生並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
2002年審下了無期徒刑的判決時,本村先生曾經這樣說過:
「死刑的意義在於,讓一個犯了殺人罪的犯人,誠實的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打從心裡反省自己的誤行,決心將自己剩餘的人生用來贖罪並對社會做有意義的奉獻。一個本來十惡不赦的壞蛋,最後可能會脫胎換骨變成真誠努力的善人。可是,國家社會卻要奪去這位,已經重生的"善人"的性命。很殘忍,很冷酷,是不是?是的!無情的奪取他人寶貴的生命的確是很殘忍的一件事。相對的,這個時候犯人才會真切的體會到,被自己殘忍殺害的人,他們的生命也是這樣的無價。死刑存在的意義不是報復手段,而是讓犯人可以誠實面對自己所犯的惡行的方式。」
本村先生七年前的主張,竟然在福田身上應驗。一、二審判無期徒刑時,福田本身也很清楚,大概七、八年之後就可以假釋出獄。
寫給友人的信件當中,充滿了侮辱被害人以及其家屬的言論,其中還有藐視司法的部分。
他寫著:「這世界終究是由惡人獲勝的,七、八年之後,等我出獄時,你們要舉辦盛大的party歡迎我啊。」
你完全沒有辦法感受犯人的悔意。可是在下了死刑的判決之後,福田被告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下的罪的嚴重性,開始寫信給遺囑表達自己的懺悔。
很遺憾的,有些人只有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時,才會了解生命的尊嚴及意義。
死刑的意義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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