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4歲學會抽菸。
第一次抽菸真的很不舒服,一直咳嗽,就好像掉到水裡被嗆到,換不過氣來,對於一個不會抽菸剛要學抽菸的菜鳥而言,心裡一定會覺得很奇怪,抽菸會讓身體很難受,那麼臭,又會一直嗆到,那為什麼還要抽呢?
我在還不會抽菸前,也是這樣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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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幾乎都是叛逆的,明知道抽菸是不對的行為,被老師抓到要被記過,我當時的環境是朋友們都是習慣把「三小」掛在嘴邊,「X媽X娘」當作是口頭禪,我的朋友們都在抽菸,只有我一個人不抽菸,我自命清高,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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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年紀正值血脈賁張,常常有著不可理喻的衝動,我們就是喜歡跟父母跟師長作對,故意唱反調,專門做對抗的事情。
抽菸,算什麼!我一定要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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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我以為抽菸很簡單,只要點火,吸一口氣進去,然後吐出來,看起來有吞雲吐霧的動作,就叫做「抽菸」,其實不是,那只是把煙吸到嘴裡,沒有進到肺部,朋友都說這是「抽假菸」,這樣的動作被人看到是會被取笑的,會很丟臉,很沒面子,會被當作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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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面子」與「自尊」在叛逆的階段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朋友們隨便說一句話都會比父母師長的百句話來的重要,為了打好與朋友的人際關係,為了交到更多朋友,為了不被朋友取笑「抽假菸」,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男人,我開始學習抽菸,我自己也很喜歡看人家抽菸的模樣,因為很帥,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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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抽菸在一開始並不是那麼簡單,不是說抽就抽,這也是要經過「學習」的,練習讓煙穿過喉嚨進入肺部不會痛苦,不會咳出來,才能算學會抽菸,有些人就是受不了這樣的障礙,就不學抽菸了。
在當時,我們會瞧不起這樣的人.....
而30年後看起來,當初那些膽小、沒種的人,學抽菸會半途而廢的人,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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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看起來有種的、有guts的年輕小夥子,反而都要為當年的愚蠢,在步入中年之後,見識到對健康的危害,還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才能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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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忘了到底經過多少次的練習才學會抽菸,總之,我在朋友面前,就算抽起來的感覺不是很好,不是很舒服,我也會裝作沒事,和朋友一起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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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時我們抽的是「七星」,白底小灰點的包裝,一包40元,幾乎每一節下課時間,就是一群人到廁所抽菸,不是每個學生都有錢可以買菸來抽,所以有時候大家也會play,一根菸好幾人輪流抽,沒錢的時候,也會去買「新樂園」,當時一包只要8塊錢,有些同學比較有錢會去買「峰」,一包60元,或是「雪茄」一包要一、兩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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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朋友之間見面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菸先打出來,無論認識不認識,友誼~很容易就這樣產生了。
在學校,我們認識同學,不是只有自己班上的,別班的同學也都會認識,大部分的友誼,最初都是在廁所裡一根菸建立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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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還沒有菸癮症狀之前,不抽菸其實並不會怎麼樣,生理還沒出現需求,要說抽到讓身體可以感覺到有明顯的變化,那應該是在抽菸一年之後的事情了,我明顯感覺肺活量和以前差很多,跑步跑沒多久就會氣喘如牛,爬樓梯最明顯了,打籃球也特別容易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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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暑假,不用上學,不用見到同學,我終於可以不用覺得不抽菸會沒面子,好像不是同黨的!只要不要上學,不要見到朋友,我自己一個人是不會抽菸的,好!我決定不抽菸了,當我有戒菸這樣的想法,就從那一天開始,心理與生理就產生了作用,我開始漸漸覺得菸很臭,討厭聞到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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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常常去遊樂場、撞球間,那些地方都是一邊抽菸、一邊撞球、一邊打電動,想不到抽菸也抽一年了,現在聞到菸味居然還會覺得很噁心、想吐,後來,那些地方我也漸漸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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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戒菸成功,整整一個月沒抽菸,可以輕輕鬆鬆說不抽就不抽,完全沒有出現生理的需求。會抽菸的時間,幾乎都是在學校,每一節課的下課及放學時間,回到家後就不會抽了,因為父親不會抽菸,自然也不可能讓我抽菸,剛會抽菸那年,一天的量就是8~10支菸,可能是菸齡只有短短一年時間,有朋友在,我才會抽,沒有朋友就不會想抽,還沒有真正出現菸癮的生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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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結束後,開學了,下課時間我還是必須要去廁所抽菸,我還是得做同樣的事情,因為我沒辦法跟這群朋友斷絕關係,不可能啦!,每天大家都要見面的,校園就這麼大,如果我戒菸了,不被大伙笑死才怪,面子怎麼掛的住,年輕人什麼最重要!
朋友最重要!義氣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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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習慣的養成,我們都知道交朋友,友誼要長久,都要禮尚往來,但是國中生、小孩子怎麼可能會像大人一樣會去送禮、送水果,所以請抽菸是最方便的,隨身攜帶,又不佔空間,這樣的習慣一直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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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暑假那年,有過整整【1個月】不抽菸的最高紀錄,嚴格來講那一個月充其量應該也只能算是「假性戒菸」而已吧!因為還沒有出現菸癮的症狀,所以很輕鬆,我可以說不抽就不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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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高中後,從北部搬到南部,換新的環境,那群朋友都沒聯絡了,我開始想要戒菸,卻發現已經戒不掉了,當時的戒齡大約是3年,我才知道菸癮的威力有多大,生理的需求已經出現了。
不抽菸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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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覺得全身很難過,沒有生病也會覺得不知道哪裡不對勁,口很乾,莫名奇妙一直走來走去,歇斯底里的東摸摸、找菸、西摸摸、找打火機,做任何事情都沒辦法專心,如果沒錢去買菸,我就會去翻菸灰缸、垃圾桶,去找前幾天我自己抽過的菸頭,挑起還有一點點的長度,可以撿起來,再抽一、兩口的那種,好像乞丐一樣,還好是在自己家裡,不是外頭,別人不會看見這副狼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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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自己一個人獨處時,會不由自主點起菸,那已經不是朋友誘不誘惑、義不義氣、男不男人、帥不帥、酷不酷的問題了,這才能算是~~~真正的菸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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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情況下,每次想要戒菸,就會碰上身體的抗議,身體上的不配合,大腦的冷靜總是對抗不了身體的需求,就好像變成身體會說:「我肚子餓了,要吃飯」,大腦會說:「吃飯是不對的,不可以吃」,最後當然每次都是身體贏了,大腦輸了。生理需求永遠都會戰勝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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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讀到這裡,應該很清楚知道我在國中階段並不是個好學生,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生叛逆的性格,讓我很難去跟一般好學生交朋友,因為好學生乖乖牌的學生會聊的話題,我完全沒興趣,也沒辦法聊下去。
物以類聚,我這種個性只能交上和我一樣叛逆,年紀輕輕就一口香菸、一口檳榔,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壞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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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會讓青少年做出許多荒唐的事情,我曾經參與鬥毆被警察抓到派出所,差點被關進監牢留下前科,明明就不是自己的事情,只是愛逞凶鬥狠,替人討公道,談判破裂,被對方三、五十個人拿著棒棍、刀械追殺....那次,一路追趕之下,我居然跑到死巷子,命運弄人,心想...完蛋了,這次死定了,那年,我才1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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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的事情不是只有這樣,後來我也翹家,身上只有幾十塊錢,離鄉背景一個人在外度過兩個星期,學校也回不去了,因曠課次數過多,我被退學了,這段故事這裡不細談了,有收錄在我第二本書「這一刻,我們緊緊相依」,
篇外 - 「一支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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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我換了兩所學校,第一所學校在北部,或許是工科學校,沒什麼女生,學長學弟制度很重,學校是採軍事化管裡,我念國中時躲在廁所抽菸,從來沒被抓到過,也沒有記過的紀錄,而上了高中才一個月,就因為抽菸被教官抓到2次,被記了2支小過,該校留級制度也挺嚴格的,二一、三二的人一定被留級,當時我們班上就有4個留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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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制度如此嚴謹的學校,應該是可以媲美軍校了,說也奇怪,我就讀那年的學期末,很像是在作夢,學校開始人性化了,居然有一個新的創舉,增設了史無前例的『吸菸社』。
當時,應該沒有其他的學校敢這樣做吧!現在更不用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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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是不是教官們抓抽菸的學生抓到手軟了,每天抽菸被記過的學生一大堆,還是學校開始想提倡愛的教育、感化教育,將有吸煙的學生聚集在一起,免得廁所到處都是菸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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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這對有吸菸的學生而言,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們開始不用每節下課偷偷摸摸,提心吊膽,還要派人在廁所外面把風,注意教官來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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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菸社」設置在校園裡的一個偏僻角落,一間類似警衛室的水泥建築,以前應該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裡頭佈置還算齊全,有沙發、桌子、超大型的菸灰缸,還有電視機可以看,只要下課時間願意走到那裡去吸菸的學生,都可以不用擔心被學校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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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像約5坪大小的空間,每一節下課就會聚集上百個學生到這裡抽菸,空間肯定容納不下,所以勢必會有一些學生在這棟建築物外頭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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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在這樣的環境抽過菸,小小的空間,煙霧瀰漫,人擠人,我們一年級的學弟,當然沒位子坐,只能站著抽,都是二、三年級的學長才有資格坐沙發,我偶爾翹課或是晚一點進教室,才有機會坐到沙發,一個人享受這樣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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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3天,開始有風聲出來,要選抽菸社的「社長」以及「副社長」,「社長」不用說,一定是二、三年的學長,或許我個性嚴肅,不苟言笑,面容看起是比較歹看臉,比較滄老,才開學沒多久,班上年紀較大的留級生就開口叫我老大,久而久之其他同學也自然跟著這樣叫,班上快半數的人口都有吸菸,所以每節下課去到抽菸社的人數,我們班應該算是最大群的,他們一直鼓吹我出來選「副社長」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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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做夢,如果能當上我們學校「抽菸社」的「副社長」,應該會很屌吧!走路有風!這個夢只做了2天,就被打醒了...
我們有聽到風聲說「家長會」在知道學校有設置吸菸社,將有吸菸的學生一起管理,紛紛向學校抗議!可想而知….當家長的,如果自己孩子唸這所學校,一定會說學校怎麼可以設置吸菸社!這不是變相鼓勵學生抽菸嗎?在校外,透過圍牆,就可以看見裡頭的一大群學生在吞雲吐霧,像話嗎?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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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沒錯!家長會群起抗議,隔天,教官馬上就在朝會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宣布【吸菸社~解散】!!從開始到結束,也不過短短5天的壽命,在這樣的情況下,學生有資格說話嗎?大家摸摸鼻子,又恢復起躲躲藏藏的抽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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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學校太過嚴厲了,高壓的環境,很不適合我留下,現在想起來,就算我當初不翹家,也應該會因為抽菸,鬧事,被記滿三大過退學吧!就算不是記過,也會學業興趣不合,念不上去,被二一、被三二,因學業的問題無法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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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會選擇那間學校,是因為兄長也念那間,父母希望我也念那間,可是我不喜歡,或者應該說我也很隨便,心中沒有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適合念什麼科系,志願就亂填,反正只要是那間學校,科系就隨便了,選校、不選科的下場,就是無法適應,我的人生,必須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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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重考,第二所學校在南部,校風純樸,沒那麼大的壓力了,最大的差別,上一所學校的教官是一天到晚只會到廁所抓抽菸的學生去記過,而這所學校的教官,不會每節下課都去廁所抓人,就算教官抓到,幾乎都會採用規勸,沒收的方式,不太會對學生採取記過的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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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所學校是採取軍事化管理,每個班上都會有留級生,而這間學校幾乎是沒有,管理有比較人性化,學校對於學業成績也沒有那麼重視,直到我畢業,我都還不知道有哪個班級的班上有留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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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抽菸,所以很容易跟一些不唸書的人在一起,不過因為我是重考生,年紀比應屆生大一歲,在經歷過翹家、被退學..,做出一件又一件讓父母傷心丟臉的事情,我似乎慢慢懂事了,叛逆期也漸漸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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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菸的態度,已經完全不是為了交朋友了,純粹是生理需求,即使大伙們因抽菸而聚集在一起,我也能刻意保持低調,和那些看起來就很會鬧事的同學保持一定的距離,君子之交淡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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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當初從北部搬到南部時,新環境,才知道各個地方民間風俗習慣不同,北部與南部無論是語言口頭禪、互動方式,多少都有一點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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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開始有一些不適應,雖然我的語言習慣也是操台語腔,班上同學、老師大部份也都是用台語溝通,還是會有些同學笑我是:「台北俗」!連女生也這樣講,大家都知道我是北部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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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例說明:
有一次老師問一個同學,為什麼東西忘記帶了?
同學回答:「ㄎㄧ 烘 ㄅㄡˋ ㄎ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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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補」的台語,覺得很奇怪,是「補」什麼?「補破洞」?還是「補充什麼」?
可是那個東西不是用捕的可以解決的,那是課本!書本如果破了就破了,要怎麼「補」?
又不是衣服,只能用膠帶黏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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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為聽不懂這樣的台語,好奇之下,隨之不曉得插了什麼話,馬上引起全班哄堂大笑...
全班都知道那位同學是講~「東西被偷了」,只有我一個人還搞不清楚狀況,我一直覺得好奇,到底是要「捕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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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不懂,是因為北部人如果東西「被偷了」,如果不是直接翻譯講「ㄊㄠ ㄊㄟ ㄎㄧ˙」,就會講「被ㄎㄧㄤ了」,我從來沒聽過是講「ㄎㄧ 烘 ㄅㄡˋ ㄎㄧ˙ 」,那次之後,我就知道,聽不懂句子時,也不要馬上插話,看能不能聽到多一點線索再來講,免得又被嘲笑「台北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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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以前國中時,我們吸菸的品牌幾乎都是40元的「七星」、35元的「Marlboro」居多,年輕人嘛!總是喜歡嘗試新鮮的,偶爾也會有人買50元的「大衛杜夫」、60元的「峰」、45元的「百樂門」....大家都會play,一起分享,或者是40元的「DUNHIL」、40元的「BOSS」、29元的「藍星」......我們也都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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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特殊的情況就是~~~抽涼菸。
當時聽人家說涼菸是給女人抽的,男人不能抽,
我朋友說:「涼菸裡面有含女性荷爾蒙,抽久了會變娘娘腔」,
「你看○年○班的老師,他就是抽維珍妮的」,
「你不覺得他說話方式很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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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四十幾歲的人了,一把鬍子,可是說話方式還真的很娘,不過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也抽過幾口涼菸,真的抽起來的感覺是涼涼的,很不一樣,也挺舒服的,不過因為擔心會變成像那位老師一樣,所以之後再有別人請抽涼菸,我也不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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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很窮,實在是籌不到多餘的錢可以買菸,我們就會將就將就!委屈自己去買8元的「新樂園」,比起「七星」,「新樂園」的口味就顯得又臭又濃,我們只能勉勉強強去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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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再怎麼樣!
我們絕對都不可能會去抽「黃長壽」的菸!
我在17歲的年紀,印象中會抽「黃長壽」的人,應該是那種鄉下老人,穿著汗衫,將菸盒夾在肩膀上....或者是光著身子,很簡陋的洞洞裝,也是將菸盒夾在肩膀上,帶者斗笠,拿著鋤頭,才會抽這種的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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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就是那種穿著白色汗衫,全身髒兮兮的工人,將菸盒放在上衣快破掉的口袋,或者是沒有口袋,還是依然把菸盒夾在肩膀上的乞丐,年紀一大把,白鬍子、白頭髮、滿臉皺紋,才會抽這種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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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開學,我傻掉了!!
看見班上同學抽的,全部都是「黃長壽」!
那不是阿公級的輩分,才會抽的菸!
現在是怎麼回事!?
怎麼全部都變成年輕人在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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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很驚訝!但是我不能說出口,我入境要隨俗,畢竟我是外地人ㄚ!這樣人生的轉折會不會太過份,抽長壽菸的觀念對於已經根深地固的我來說是個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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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有區分~~白的、黃的,
抽白的,還說得過去,因為是淡菸。
會去抽黃的,這可…可..是濃菸,一定就是老人,才會去抽這種菸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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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眼前的這一群新同學,個個都只有15、6歲的年輕小夥子,每個人打出來的,居然一致全部都是「黃菸盒的菸」,還真的有新同學,看到人來,拿出菸盒,打出香菸請人抽,又開始習慣性動作,將菸盒…夾回肩膀上!這....這.....叫人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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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的是白色制服ㄚ!
不是老人種田穿的汗衫ㄟ!
有人看見我的菸盒不一樣,
一開口就說:「你嗯是在地人ㄟ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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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星期後,我必須改變了自己的習慣,嘗試抽起25元的「黃長壽」,又過一個星期,或許真的是根深蒂固的觀念,影響到我的內心世界...「我真的一輩子都要抽阿公級的才會抽的『黃長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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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難逼自己一直去接受這樣的味道,偶爾我還是會抽40元的「七星」,後來,不想老是被同學佔便宜,不想讓人家覺得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只好改抽22元的「白長壽」,從那之後再也沒改過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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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長壽」的歷史,從一包22元的軟盒,漲到25元和「黃長壽」硬盒同價,隨著菸稅一直調高,再漲到30元,35元,45元,55元,到現在的60元,我對於小白的情有獨鍾,在往後的二十幾年不曾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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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4歲學會抽菸到了20歲,除了國中那次「一個月」沒抽菸的紀錄之外,後來我還有一次長達「9天」的不抽菸紀錄,那是我出現菸癮後,有史以來最久的一次,不過,也不能算是靠自己努力的,那也是經由外力介入的....那9天的紀錄是發生在成功嶺的大專集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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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專兵進入到部隊裡,按規定是不可以抽菸的,我們初次要踏入軍營一定都會很緊張,緊張到…不敢帶整包香菸進去,很怕被搜到,我只偷偷藏了5支菸進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機會可以偷抽,果然,我一直找不到機會,沒有菸抽的日子,加上緊張的生活,所以大便也大不出來,整整三天上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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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點...我就很有意見了,在25年前,成功嶺的生活給剛入伍的大專兵很大的壓力,時間管制非常嚴謹,每節出操的下課時間只有短短的10分鐘,問題不是在於10分鐘,而是一個連隊有180人,人太多了,連搶尿尿都要排隊了,上大號更是不用說,每次我都排不到,就算排到了,也又要繼續出操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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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部隊出操的地點大部份都是野外、戶外,通常就近都找不到廁所,所以班長每節下課,都是叫新兵找自己喜歡的一顆樹,我們就像小狗一樣,躲在樹後面尿尿,成功嶺的營區很大,樹又多,每一顆樹都長那麼高大,應該都是阿兵哥的尿灌溉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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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個年代,阿兵哥要尿尿,只要在營區隨便找一顆樹就可以解決,但是要大便,就不行了,緊張的生活,加上我上大號的習慣是需要一些時間醞釀的,不像有些人可以隨隨便便一蹲就噴通噗通,我沒那麼厲害,當時真的好羨慕那些可以隨時一蹲就....,不是我沒找時間去上廁所,而是時間根本都不夠用,有充裕時間,通常只有晚上11點就寢之後,利用別人睡覺時間,我起來慢慢醞釀,不用跟人家搶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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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發現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原來沒有菸,我就上不出來,有吃就要拉,拉不出來,怎麼行!
從來沒有出現3天沒上大號,第4天、第5天、第6天,肚子一直都不舒服,有利用晚上睡覺時間去廁所上,可是,就算辛辛苦苦蹲了半小時,蹲到腳都麻掉了,也只能拉出像花生米的大小,一小顆、一小顆,重量加起來也不到10公克吧!那種失望、痛苦、落寞、無助....,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言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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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天,我去看醫官,拿了藥,吃了醫官開的藥,也沒差多少啊!頂多也是拉出一小顆的、硬硬的,連續吃醫官開的藥,也是一樣,還是花生米ㄚ!還是沒有像樣的形狀。
第8天之後,我漸漸知道部隊裡面的規則了,我開始懂得掌握一分一秒的時間,有技巧性的去跟人家搶廁所,我的態度很積極,抱著必死的決心,所以我幾乎都能搶到廁所,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蹲,每天肚子都很難過,每天出操全身都是汗,衣服又臭、又黏、又髒,加上肚子又痛了一星期,孰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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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算我能搶到廁所了,那又如何呢?我也只能佔著茅坑不拉屎,時間太短,又太緊張,我還是上不出來,只能每次都去蹲蹲看,又上不出來,默默穿回褲子,帶著失望的心情,黯然離開廁所,回到出操的隊伍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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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我的肚子真的受不了了!
半夜1點多起來上大號,試試看能不能拉出像樣的形狀與重量,看見值勤的班長趴在安官桌睡覺,還打呼,我心想...來了這麼多天,終於找到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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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回寢室,去拿預藏的香菸,我只帶5支香菸進去部隊,那是把香菸壓扁之後,夾在皮包裡面,為了不被抓到,我還用兩張相片夾起來,壓的很扁,皮包的外觀看不出來,所以不太可能被搜到,而打火機我也不是用一般普通10元的,而是用小型的,超薄型的,所以也很容易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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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廁所,點起了菸,第一口....差點暈倒在廁所。
原來長時間不抽菸,破戒後的第一根菸,是會讓人感到暈眩,全身無力,從沒出現過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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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適應了,好像身體也放鬆了,我不敢整支抽完,怕菸味太重,還一邊抽、一邊煽風,所以只抽半根,留半根下次還可以抽,從那天之後,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後來的每一天,上大號這件事情,總算是正常了,比較順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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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成功嶺大專集訓時,有個地方叫做「營站」是賣吃的喝的,在部隊裡面,很多事情都是有規矩,而規矩很多都是班長自己訂的,在外頭隨便去雜貨店買東西吃很正常,可是進到部隊,「買東西」對入伍生來說卻變成是「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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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如果爽,就讓你去買;他如果不爽,就免談,大部分的時間裡新兵的時間都被管制,根本就沒時間去買,應該要說…沒有班長同意,「營站」那個地方就是「禁區」。
每次出完操,每個人都變成黑人,全身痠痛,軍中的草綠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每個人不曉得都流了幾公斤的汗水,大多數的人,身上流出來的鹽份,都讓身上的草綠服變成米白色了,這都沒關係,當兵嘛!本來就是要出操了,累是應該的,誰叫政府規定「大專集訓」是在天氣最酷熱的暑假來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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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大熱天,38度C,每次我們這些新兵都要眼睜睜看著班長們都可以進去營站買飲料,大口喝著冰冰涼涼的汽水,而且,還故意站在大部隊面前喝起來。
拜託!班長只是下下口令而已,又不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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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這些大專兵只能喝水壺裡面裝的水,況且成功嶺發的鐵製水壺不知道都用了幾代?
有時候我真的不曉得那些水壺是不是二次世界大戰留下來的,裡頭都生鏽了,手指頭又伸不進去,根本沒辦法洗掉,居然還要我們裝水喝,我們喝的水除了含有礦物質「鐵繡」,而且還是溫水,因為大熱天鐵製的水壺也跟氣溫一樣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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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無限感慨,待遇怎麼差那麼多!
在部隊裡,新兵的伙食都很差,連饅頭的形狀都亂七八糟,形狀怪異,醜陋無比,菜不像菜,肉不像肉,剛進去那前幾天,很多人看了就沒胃口,不想吃,大部分的菜都會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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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情況就不一樣了,大轉變!
出過操的新兵們,每天流大量的汗水,非常容易餓,對於伙食兵煮出來的東西,再怎麼難吃,也都無所謂了,誰還管它好吃不好吃!有得吃就好,能吃就是福,大家都會開始用搶了,因為一天也只有這三餐,沒有額外的東西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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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感觸很深,從小到大,我從不吃饅頭,因為不好吃,也沒味道,在成功嶺一星期之後,想不到我居然開始覺得饅頭很好吃,我有感覺出味道了,每天早上,我都會吃兩顆,每個阿兵哥吃飯也都開始會用搶的,吃的快的人,才有機會再去打第二碗飯,吃的慢的人,就沒機會了。
感謝部隊的生活,讓每個有機會盡一點國民義務的男子,可以去享受、體會過像難民的生活,想想裡面的生活條件是如此不堪,連買個飲料來喝,都不可能了,餅乾、零食、泡麵.....在我們這些受困在營區裡面的大專兵眼裡,居然變成「山珍海味」!
菸,當然更不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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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後來有個大專兵,偷偷跑去「禁區」營站買菸,居然....被老闆拒絕!
入伍生不可以買香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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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連「營站」這樣的聖地,也被裡面連上幹部買通。
說真的….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裡,新兵如果自己沒帶菸進去營區,又被連續管制休假一個月,真的很適合戒菸!也能算是另一種超大型勒戒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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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第9天夜裡偷偷到廁所抽菸後,漸漸的,我也發現好像有其他阿兵哥會和我一樣,在深夜裡,該睡覺不睡覺,偷偷爬起來偷抽菸,不曉得是不是和我一樣的毛病?沒菸,就是沒辦法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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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隊裡一星期後,每個人從緊張兮兮,相互不認識,漸漸也培養出一種軍人的革命情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很奇妙!會抽菸的人,不管什麼地方、什麼時間,總是會很容易物以類聚的方式聚集在一起,我們也漸漸摸索出一套偷偷摸摸的抽菸方式,利用部隊教給我們的教巧,相互掩蔽、隱蔽、偽裝、掩護.......以達到不會被班長抓到為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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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部隊裡混熟了之後,也漸漸開始知道出公差、報病號、轉診,都可以利用到時間來抽菸,那時覺得抽菸就像去營站買飲料一樣,對於受訓的新兵而言都是一項「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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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在大專集訓體驗過一次之外,重回學校完成學業,兩年之後收到兵單,正式入伍,又當了一次新兵,這是我「第二次」當新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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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伍一星期之後,班長問:「有沒有人想轉服【志願役軍官】」,開始介紹起軍官的制度、福利,看見鄰兵舉了手,在他慫恿之下,我也舉了手,接下來幾小時之後,我們開拾行李放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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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家,父母看見了我,他們很訝異,怎麼才進去幾天,就放假了,以為我逃兵!我說:「我簽下去了,3年半,裝甲兵科」。他們一聽,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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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家中負債的壓力很重,我想利用當兵的時間,可以賺錢可以幫家裡還一點債務,減輕父母的壓力。
放假完,與父母告別之後,我們這些轉服軍官的志願役,全部都被帶到成功嶺受基本訓兩個月。
天啊!怎麼又是成功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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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軍官基本訓兩個月期間,又是一樣的模式,或許是水質的緣故,我身體的體質與成功嶺水土不服,剛進去那幾天,我大便又大不出來了,不過這次我已經很有經驗了,這是我「第三次」當新兵了,怎麼利用時間偷抽菸,已經難不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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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隊的生活,沒有什麼休閒,特別是新兵訓,時間全都被控制,休息的時間很少,除了抽菸和鄰兵打屁聊天,我還真的找不到有什麼休閒娛樂。
退伍之後,因國軍逐漸重視全民國防動員,後備軍人退伍後8年內,按規定要「教召」4次,因為是電腦選的,幸運的人可能一次都不用去,倒楣的就要完整去4次,或許曾經是軍中幹部的緣故,我也完整去了4次了,每次5~7天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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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役軍中幹部帶教召員,頂多是中尉、上尉,年紀相對於教召員的年紀是比較年輕的,所以現職軍中幹部也都很客氣,會尊稱教召員為學長。進去營區除了抽菸,也沒有其他娛樂,有教召員也是軍官退伍的,原本他就沒在抽菸了,是當兵後才開始學會抽菸,因為他覺得部隊生活很無趣,退伍後他就順利戒菸了,可是只要被教召,進到營區裡面,他就是想抽菸,除了抽菸,也不知道要幹麻,悶到發慌,抽菸,可以交交朋友,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起消磨在部隊裡這幾天的時間,還能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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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的男人,聚在一起要不抽菸也真的很難,一旦召集令解除,只要離開營區,他又恢復不抽菸了!當我寫到這裡,或許認為原本就有抽菸的人,如果想在營區裡這樣大染缸的環境戒菸,幾乎是不可能了~~
不!還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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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隊,就軍官生態而言,體態最好的,體力最好的,一定是那種剛畢業、剛掛階的少尉,到了中尉、上尉,慢慢變成老鳥,如果擔任的是幕僚職,而不是領導職,那體態就會漸漸轉變了,往橫向發展,我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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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做到少校,就是在部隊裡至少幹了8年、10年以上,所以校級以上的軍官都很好認,就算是不穿軍服,不看軍階,遠遠看身材就可以判斷了,幾乎都是『小叮噹』體型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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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尉時,有一個學長少校情報官,他就是在部隊裡面戒菸的,每天我和他一起辦公,晚上一起吃宵夜,不是只有我,還有中校科長,上尉、中尉....大家生活在一起,我們每個人幾乎都是菸不離手,現在回想起來,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裡,他還是能不為所動,真的很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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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抽菸,每天運動,所以即使他即將升中校,他的體態一直都保持很好,反而是我們這些老菸槍的人,懶得動,所以都是【小叮噹】體型,也是活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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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不算什麼大事情,但是!意志力要堅強,性格要堅定,不會為自己的失敗找藉口,真正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才能邁出成功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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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戒菸的想法其實很多,打從有菸癮開始,說要戒菸也戒了800遍,累積時間也長達二十幾年了,我總是想著應該很簡單,只要忍一忍,不要抽就好了嘛!
通常第一天會很雄心壯志,勉強靠意志力還可以忍耐,我總是想著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不能再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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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這樣的意志力,到了第二天就沒辦法了,每次戒菸時間都撐不過48小時就會破戒,大腦會受不了沒有尼古丁的需求,被菸癮給控制住,菸癮有多可怕?就像你肚子餓了,要吃飯,不吃飯,就會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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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菸雖然不像安非它命,大麻、什麼紅中、白板...之類的一級毒品,可以讓人興奮、幻想、舒服、麻醉......,它,倒是可以讓人保持專心、冷靜下來,這是我每次我在戒菸後,都會出現的症狀,也就是說戒菸期間,不抽菸,就會變得很難專心,做任何事情都無法全力投入,生理上的需求反應就是很難戒除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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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初是…花樣年華的少年,是未來充滿希望的少年,是學習力旺盛的少年,在那樣有點懂事,又有點不懂事的年紀,因為一個好奇心驅使,染上菸癮,從少年到即將步入中年,想想看天底下還有什麼樣的壞習慣,可以讓一個人每天都重複的動作,無法控制,做20次以上,能夠保持這麼久不改變,我們就知道染上菸癮有多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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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於吸菸的另一種生命層次的體會,菸是人為的產品,願意服用這種產品的人,雖不像荊軻斥秦王那樣轟轟烈烈,雖不像八百壯士死守四行倉庫那樣令人可歌可泣,卻也是能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的行為,可悲的是自己主動從事慢性自殺的活動之外,也在不知不覺順便散播間接慢性自殺給身邊你所愛的人,也等於是邀請你所愛的人一起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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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科技的進步,後來,戒菸產品問世了!
我記得第一次去買了戒菸產品的經過,我去到屈○士,光是站在戒菸產品的櫃檯前,東挑挑、西挑挑,站了半小時,左右徘迴,就是買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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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決心想要戒,卻被那樣的價錢,給嚇到!!讓我差點想要打退堂鼓,奪門而出,價錢!真的太超過了! 我想跟我一樣有這樣的想法的人應該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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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對戒菸產品的價錢感覺再差,我一心只想戒菸,還是必須忍痛含著淚,嗚住眼睛,轉身買了下去,為了不想讓店員看見我的心在淌血,我沒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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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詳細閱讀了使用說明,如果依照裡面寫的,就是要持續再購買這樣的產品好幾個月,那換算下來,不就要花一大筆錢來戒菸,我不想照著的產品說明去使用,因為真的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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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產品很多種,有的是做成類似菸的方式,用吸的;有的是做成薄荷片,用含著的;有的是做成口香糖,用咬的;有的是做成貼片,貼在身體的。無論使用任何方式,這些產品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貴!不要以為可以僥倖選到便宜的,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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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卻要花大錢,這..這.豈能當兒戲!我被那麼貴的價錢給衝昏了頭,我只想用很節省的方式,省吃儉用,不浪費,可是也是種下我失敗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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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咎使用戒菸產品會失敗的原因,最大因素是戒菸產品的價錢太高,會讓弱勢的人,無法負擔如此高價,買不起的人,覺得戒菸的距離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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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產品的問世之後,應該是要為那些想戒菸的人帶來希望,長久以來,剪不斷,理還亂的戒菸習慣,好不容易戒了卻又破戒,破戒了.....又失望.....失望了又想.....戒菸.....又再嘗試........又失敗了......又失望.....又後悔.....後悔了.......又不想放棄..........打起精神.........重新站起來........再開始戒菸.....又失敗......又落寞.....反反覆覆......永無止境.....一直下去....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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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說這是錯誤的政策,如果我們都知道,【吸菸】是不好的行為,【戒菸】是好的行為,那麼是要鼓勵人們往哪一邊靠近?正確的行為導向,價錢的設定應該怎麼做?為什麼要把戒菸產品價錢的門檻設定那麼高,這樣做對嗎?為什麼要讓人覺得【戒菸】比【抽菸】還貴,這樣做對嗎?應該是要做到讓人覺得親近、容易達成,不要有距離感,先建立自信心,才會成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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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花大錢買了一盒,使用了就一定會成功。可是這畢竟不便宜ㄚ,我怎麼可能乖乖照著裡面寫的方式,一天固定要服用幾次,那我三天後,不就還要再買一盒,又過三天,又要買一盒,一個月不就要買10盒,半年下來,不就要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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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太貴了!我開始省吃儉用的使用,也不按照裡頭的量,我打算一盒就要使用一個月,而不是只有三天,所以就算沒味道了,我也是沒丟掉,撿起來,重複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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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真的一盒給它使用一個月才用完,每一支有它固定使用次數,使用過就會沒味道了,沒感覺了,因為一直不捨得丟,所以就算沒味道、沒感覺,我還是在使用,所以怎麼可能會有效果,那一個月,早在第二天就破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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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為太貴了,所以這半年來,我不再買第二盒了,只利用意志力,將菸減量,原本是2天抽3包,變成1天抽1包,再變成1天15支,1天10支,1天8支,1天5支,1天3支......很遺憾,每次到了一天3支之後的隔天,在覺得有希望的一天之後,我就會受不了,又恢復到1天1包的量,每次都這樣,屢次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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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盡量克制少量,但是也不能太少,少到過分,就會反映到隔天的生理需求,愈速則不達,越急著想要戒掉,反而弄巧成拙!我還是無法徹底戒掉,懊惱之餘,開始分析為什麼有些人抽菸了30年,可以說戒就戒,戒的一乾二淨,是這些人意志力夠堅強嗎?是我意志力不夠堅強嗎?
不是的,還是有些原因的,只是他沒說出來,你不知道而已~
想想看如果一個人抽菸有辦法抽了30年,他的肺會變成什麼樣子,會變成什麼顏色,身體結構會產生什麼變化,不可能完全沒影響!能夠抽那麼久20年、30年...,身體也差不多了,如果當你被驗出肺出了問題,如果再繼續抽菸,沒多久,馬上就會死掉,當你每天做夢都夢見自己死於吸菸,家人在為你辦喪禮,可是你還有好多事情在生前都還沒做,當你每天總是覺得胸悶,心臟莫名奇妙加快、停止,呼吸不順暢,常常有一種快死掉的感覺,你會不會戒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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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這樣的動機就夠強烈了!
你一定就會戒了。
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有親人,有父母有妻子要養,任何人都會戒,除非你真的想死,沒有求生意志,不替妻子父母著想,那真的就沒話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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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所謂的意志力,不是單單的意志力三個字,不是我說我有就有,不是這樣的,一件事情要能成功,背後都要有足夠及強而有力的「動機」,把你支撐起來,讓你不這樣做都不行,讓你沒得選擇,這樣才會容易成功。當然,戒菸除了自己努力之外,身旁的人也扮演了很重要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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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菸的人不是不怕死,而是他覺得那一天離他很遠,現在身體看起來好好的,不痛不癢,繼續抽又不會怎樣,所以他還是照抽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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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受過傷的人,是無法體會受傷者內心的痛苦。
我後來成功戒菸了,除了個人的意志力之外,還有一些技術性與該面對的問題,想分享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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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戒菸成功的前半年前,我第一次使用戒菸產品是濾嘴的型式,不曉得是設計的問題,還是我買到的是瑕疵品,感覺不怎麼好用,最初會挑選那種型式,除了價錢考量,也是感覺和抽菸的動作很像,如果選擇和抽菸的性質接近的,應該會比較好戒吧!我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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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開始使用,想抽菸時,就拆了第一支裝了上去,抽了第一口,原以為應該只是滿足心理作用而已,想不到~~~嗯!感覺還真的很像,確實會讓喉嚨感覺緊緊的,有吸到菸的感覺,只是口味不同、比較淡而已,因為戒菸器沒有煙,所以上廁所不會有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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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那我以後都改抽這種好了,因為家人一直抱怨,每次我上完廁所,全部都是菸味,如果改抽這種,一來我可以滿足自己的需求,再來家人也不會再聞到菸味,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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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還覺得很得意,選擇對了,又可以達到戒菸效果,那我以後到公共場合,到禁菸的場合時,如:醫院、大賣場、火車站、公園...的廁所使用時,就可以使用這種濾嘴器,我不用忍耐了,也就不會有便秘的問題了。
我是個容易幻想的人,很容易暗自竊喜的人,一切都想的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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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使用時,還好,還撐得過去,第二天,我沒換第二管,一樣使用第一管,味道沒了,也沒有感覺了,我拼命的吸、拼命的吸,就是吸不出味道,感覺沒有了,我還是不死心,還是繼續吸,吸到流汗,吸到火氣都上來了!
怎麼那麼難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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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因為被那支吸煙器壓榨,非常苦悶,真的很讓人受不了,就去買菸了,所以宣告失敗!
戒菸的產品,真的不便宜,不能那麼浪費,就算破戒了,我還是捨不得使用第二管,一盒裡面,有3包,一包有6管,所以一共只有18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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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依照裡面的說明的分量,我一天應該是要使用6管左右,所以一盒3天就會用完,第4天必須再去買一盒,我怎麼能接受!
每一天要花掉3.5倍正常菸的價錢!那麼貴!貴死人了!我如果買的下手,怎麼對得起鄉親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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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價錢是和一般菸同價,我一定會正常使用,那有什麼問題,實在是貴的太離譜的,我後來採取的策略是搭配使用,上廁所使用,其餘時間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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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是我用的太省了,才會沒效果,後來那一個月,我用了第2管、第3管、第4管.....
期間,我做了好幾次的實驗,並不是使用久了,吸不起來,沒有感覺,而是每一管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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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使用過的,我都沒丟掉,因為很貴,捨不得用完就丟棄,所以我將那些使用過的,全部裝在真空包裝盒裡收集起來,原本我以為只有少數幾隻有瑕疵而已,可是到了第10管、第11管....我還是覺得..每一管都很難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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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到了第18管,最後一支,我吸的第一口,和已經放了10天,已經吸過幾百口的感覺~~居然是一樣的!差別不大!晴天霹靂!!!
有種被敲詐的感覺,如果當初我真的3天用完一盒,那我不就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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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我有做實驗,只被騙一次...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被這樣的戒菸產品打擊到我的信心,氣的要死!!
有種想哭的感覺.....
我覺得我這輩子完蛋了,不可能戒的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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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戒菸產品欺騙過後,有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感覺,我不敢花大錢再買第二盒,萬一那樣產品的品質本來就是這樣,每一支新的第一口與放了十天舊的吸過幾百口的感覺差異不大,如果不是我買到瑕疵品,那麼那樣的產品真的很不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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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怕再受傷一次,將我的信心推入谷底,從此謝絕那一樣戒菸產品。
傷心之餘,我還是重新打起精神,我要靠自己的意志力,所以需要忍耐,到後來我已經可以控制自己一天只抽3支菸,雖然有時候也可以做到一整天24小時可以不吸菸,但始終撐不過第二天,20年的習慣強度過大,中毒過深,這股力量過強,強到不是光靠意志力的解決的,頭腦與身體就會常常出現強烈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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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大腦是控制身體的一切,思考、管理、決策...都是大腦決定,我們認為大腦想怎麼做,就可以怎麼做,大腦雖然主宰一切,掌握身體的一切,但是會有特例,大腦有時候也只不過是顆大腦而已,那已經不是意志力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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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有多厲害,終究還是要被身體給控制,這不需要什麼大道理,就像你肚子餓了,自然會去找東西吃的道理一樣,就是這樣自然,菸癮就是這麼一回事,形影不離,為什麼我會想哭?為什麼我想戒,會戒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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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對相關的產品還是很有意見,我還是沒放棄想戒菸的念頭,省吃儉用了半年之後,我決定還是重新接納它,只是我要換了另一樣產品,給它一次機會,也給我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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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情況不一樣了!
我不敢再選擇用吸的方式了,我不太確定否可行,失敗的經驗讓我有點怯步,萬一這次又失敗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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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架上各種方式的戒菸產品,仔細端詳一盒的價錢與可使用的天數,在眾多貴到嚇死人的產品之中挑選,我只能兩權相害取其輕,避免又要花大錢活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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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再看,算了再算,以一天的使用量,換算價錢,就算是最便宜的薄荷片,還是比我一天的抽菸的價錢貴上2倍,無奈之餘,也找不到更便宜的了,其他的都是我一天抽菸的3~4倍價錢,好了,就是這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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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懷疑是否真的有效果,回到家後馬上試了一片,剛開始還沒什麼感覺,含了10分鐘之後,漸漸有開始抑制我想抽菸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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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上次失敗的經驗,這次我不能再忍耐了,我還是乖乖依照使用說明來使用,一天該使用的量,都要用完,免得又忍過頭,壓抑不住,破戒跑去買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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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度節省!不敢使用太兇,
果然是失敗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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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成功的使用三天,按照我自己的習慣,乖乖的服用,該幾顆,就幾顆,這次我不刻意忍耐了,尼古丁進到身體的量,有滿足了,也確實讓我不會有想買菸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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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會質疑沒有效果,使用三天之後,信心大增,我漸漸看到希望,看見陽光、看見水、看見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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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改變長期的習慣,是件痛苦的事情,不是說改就能改的,如果可以找到適當的替代行為,做起來會比較容易,輕鬆,不費力,我終於找到適合自己的產品了。
實際的生理作用有超越心理作用,也確實讓我不再需要去碰菸,這點讓我覺得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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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轉移行為,改變過去的習慣,只要一點點的意志力,不需要太費力,也可以說是很輕鬆,就可以做到,替代行為可滿足過去的習慣,那成功的路就往前邁進了,儘管當中偶爾會差點克制不住,也都能憑著一定要成功的決心去面對,但是阻礙的路,不是只有自己而已,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那真的不難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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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你有朋友、有同事、有親戚、有同事、有客戶、有上司......這些人過去與你一起抽菸,談公事、談心事、談天說地....這些人無所不在。你要怎麼去面對!
你的改變,會讓多少人不適應,會遭受到多少的挑戰,一直阻礙著你的戒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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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能力越強的人,越重視朋友的情感,越重視同事、客戶的感覺....,這種人也將越難戒除,如果真的有心要戒的人,或許可以趁著這次的機會,去驗證是好朋友,還是酒肉朋友?去驗證是好上司、好客戶?關不關心你的健康,還是對方都只是當你是個陪襯品?這時就可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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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要這樣想,我不得不這樣想,否則人云亦云,騎驢找馬的人性,會把你推往一步又一步的深淵,永遠無法翻身。
你要做自己,還是,你要做別人的自己!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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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是寂寞的,一星期之後,偶爾我會夢見....我破戒了!
驚恐萬分,驚醒之後,原來是一場夢,還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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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之後,味覺口感會增加,吃東西比較有味道,所以會吃的比較多一點,另外,抽了那麼久的菸,菸是可以戒,可是手動嘴巴動的習慣,不太可能一時間可以改掉,所以食物會是剛開始戒菸者的替代慰藉,不然沒有菸,又沒有替代品可以咬,那會真的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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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嘴巴有事情做,讓手有事情可以做,戒菸之後,好像多數人都會有一點發胖的跡象,有人戒菸後,吃出興趣來了,開始大吃起來,原本是劉德華的體格,兩年後變了一個人,變成相撲選手的SIZE,運動很重要,不能因為菸害而忽略心血管疾病,戒菸之後,是會不知不覺吃多了,畢竟不是年輕人,中年人吃多了,反而是很危險的事情,會有中風危機,那不是更划不來嗎?
戒菸順便搭配運動,雙管齊下,只要運動,排汗,自然就不會想抽菸了,這樣才是比較健康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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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兩星期,我有感受到的好處:
吸菸那麼久了,雖然還活著,但是肺部勢必早就出了問題,會把呼吸不怎麼順暢的現象視為正常,視為習慣。
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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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麼發現呼吸夠不夠順暢?
只要做一個動作~「深呼吸」就可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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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動作對於吸菸歷史長達20年以上的人很難確實完全去做到,我是可以做,但是很不舒服,會很明顯感受到胸腔有一股壓力,悶悶的菸油要抵制我去做這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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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沒抽菸,呼吸會感覺比較順暢一點點,胸腔的壓力沒那麼大了,好像有一種返老還童、恢復年輕的感覺,這其實是一種錯覺。
正常人沒有先天疾病的人,呼吸本來就應該這麼順暢了,不是嗎?是抽菸的習慣,讓我們一直被菸油給淹沒了,把長期不怎麼舒服的呼吸方式,當作是朋友,這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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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後,不再每天吸入大量的煙油,如果身體還可以運作,如果身體器官還沒有完全壞掉,應該是可以自動排毒,胸腔的壓力會減少,呼吸會順一點,這應該是可以讓戒菸者最先感受到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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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點,戒菸之後,會讓人不適應的症狀通常有一點是很容易疲倦,精神不繼。
這是習慣問題,吸菸者都是靠著吸菸提高專注力,每天熬夜,作息不正常,總是免不了要習慣性吸上幾支菸,菸也就陪我們度過每天的夜晚,一旦不吸菸了,疲倦感一定很容易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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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漸漸大了,我已經沒辦法像年輕人一樣,很羨慕可以一躺著沒多久就睡著的人,我失眠的習慣也好幾年了,每次睡不著,就會爬起來去抽菸,抽完了,再試著回去躺著,睡睡看,時間一直過去,如果還是睡不著,又再起來抽菸,抽完了,又回去躺躺看能不能睡著,夜裡,總是特別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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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兩星期以來,不知不覺之中,失眠的狀況好像有改善了,可以趁著這一股疲倦感,趕快入睡,這是意外的收穫。當然可以正常入睡,半夜不要再起來,睡眠的品質夠好,就不會一直再繼續惡性循環,作息會比較正常一點,健康自然就會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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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一個月之後,家人對於我的改變,無限歡喜!
家裡不再出現煙味,上廁所都可以不用憋氣了,過去個人的習慣,只要在家裡,為避免家人吸到我的二手菸,我是不會白目到會在大家面前抽菸的,我會在室外,或是窗戶旁邊抽,讓室內空氣可以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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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外頭是有風的,有時候也會將煙給吹進來,我再怎麼小心翼翼的抽,都沒有辦法去避免煙會跑到室內,我常常自我感覺良好,以為只要我用力往外吹,家人就不會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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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抽菸的人,對於菸味感覺都很敏銳,有時候為了貪圖一點小方便,也不管這麼多了,懶得跑到室外去抽,就在窗戶邊抽了起來,除此之外,只要上廁所,就一定要抽菸,這習慣一直改不了,很不幸,家裡的廁所是沒有窗戶的,所以只要我一上完廁所,門一開,菸味馬上就會流竄到室內的各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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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從道德勸說到激烈抗議,我就是改不了這樣的習慣,我只能盡量選擇家人不在家裡的時間去上廁所,這樣她們就不會聞到了,不然就是每次一上完,趕緊拿電風扇去吹廁所,將煙味吹到稀薄,沒有菸味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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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我完全沒碰到菸,家裡的空氣,也新鮮起來,室內不在飄逸著淡淡的菸味了,很奇妙,家人也似乎隨著空氣品質的提升,脾氣有好了一些,不再口出惡言,其實,脫離沒有菸的日子,也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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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清潔廁所,將過去的煙詬擦拭乾淨,其實菸也跟廚房的煙一樣的,都會有菸垢,廁所的天花板、牆壁,均覆蓋著一層淡黃色、薄薄的菸垢,只要用抹布一擦,就可清潔乾淨,告別了抽菸的日子,還給家人一個舒適、乾淨的空氣品質。
戒菸,我確實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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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菸的動機》~
十年前,某一天下午,
兒子在桌上拿起我的香菸與打火機,獨自一個人在把玩,接著...
他刁起一根菸,假裝在使用打火機.....
過去,他從來沒有這樣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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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第一時間看到了,趕緊去制止他這樣的動作,
他卻笑得很開心,他開心是因為他覺得他長大了,
他有能力可以像爸爸一樣了,
他怎麼會知道抽菸是不健康的事情,
他單純而簡單的腦袋,只知道爸爸每天都抽菸,我也可以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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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以來,我總覺得孩子的學習能力低弱,沒什麼模仿與學習能力,
而這一秒鐘開始,我的心裡正式認真思考.....
我必須要戒菸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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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這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才會花了一年才成功。
要求別人很簡單,但是要求自己卻是很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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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過去對兒子的總總要求,
他也是不願配合、抗拒、抵抗 .... 哭鬧、自殘、情緒起伏極大.....
他是自閉症,是個智障的自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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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下來,我一一去學習如何排除孩子的障礙,
從不知道怎麼處理,不知所措,
到可以隨時解決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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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模仿我抽菸的動作之後,
我一直有戒菸的動機,
只是一直失敗.... 失敗了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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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覺得我可以憑著我自己的力量,去救孩子的自閉症狀,
重視早期療育、積極訓練,
以後他長大成年了,只要可以獨立自主,
可以自己生活,不需要麻煩到別人,就算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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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身障兒家長的終極目標,這樣的夢想隨著他一天一天的長大,
我在看到希望的同時,也發現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用教的,
很多事情,不是光靠衝勁,也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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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能力,只要碰上了絕症,你有多了不起?
你只會發現,人的能力渺小到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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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雄心壯志,當年的滿腹理想,
當年想要改變歷史的決心,隨著孩子一天又一天的長大,
似乎也一點一滴在磨滅我的鬥志,在銷毀我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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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健康開始出現問題,我發現我應該要活久一點,
我不能就這樣就離開,將這沉重的擔子留給妻子一個人,
這是不負責任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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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要活久一點....
我才能為他做更多事情,
我才有能力可以繼續帶給更多家庭希望...
我應該要活久一點....
我們會彼此珍惜存在的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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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
我希望….
我要比孩子多活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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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我們緊緊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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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之子](葉佩雯)
在妳有記憶以來,能夠記得、承認,並感覺深刻的初戀,是發生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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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第一次跟著哥哥,還有哥哥其他朋友一起踏進家門那日,一群人在還在玄關處脫鞋,妳一聽見來人的聲響,便耐不住好奇興奮地衝下樓想探個究竟。其實妳很清楚即便妳多麼三八地在眾人面前繞,也不會有人多搭理妳,因為妳太小了,小到不夠有趣,也無法聽懂人在妳面前笑鬧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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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這個家無法整除似的多生的孩子,上有一個大妳七歲的哥哥,和大妳九歲的姐姐。人一知曉這樣的年齡差距,便能直覺估算出妳是「不小心」多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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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年紀相近的玩伴,表哥、表姐、堂哥、堂姐也都落在和兄姐相差不遠的年齡區間,因此妳的童年相當寂寞、十分渴望得到關注。妳或許是父母老來得子的小確幸,但在兄姐之後,他們基本已對教養一事沒有太大初為人父母的熱忱,所以哥哥姐姐小時候有的,妳小時候未必有。妳的成長歷程有點像是兄姐的劣化山寨版,妳懵懂知道一些自己應得的,然而卻無法計較,畢竟人怎麼能和自己未曾參與的過去討價還價?只能安慰自己這只是一種生不逢時,並不是刻意冷落。何況在兄姐出生之後的世界,其實沒人期待妳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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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是當時哥哥的朋友中,唯一願意和妳多說兩句的。他不像其他人那樣對妳視而不見,在妳發問時也願意認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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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他們來你們家社區籃球場打球,眾人書包往客廳一扔,復又衝出門去,妳急急追問:「你們要幹什麼?」妳血緣上的親哥哥、擁有百分之五十相同基因的人,只回頭警告了一句:「妳不要來喔!」就帶頭衝走,只有他好像刻意放慢了速度穿鞋,溫和地覆妳:「我們去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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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你不要理她啦,我妹很煩。」哥哥隨後再喊了一句。當時哥哥和死黨們喜歡取姓加上名的最後一字,合成一個較為簡短的綽號,哥哥叫沈建偉,因此人都喊他沈偉(爾後他自己演繹為「神偉」),許之邕的邕字不容易認也不好唸(音同「雍」),所以唯獨他破例取了姓加名的中間字,綽號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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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哥哥的話,許之邕只是微笑,沒有搭理,然後輕聲和妳說了再見,才關門出去。從關門的聲音聽得出來是控制了力道,禮貌而珍惜地將門帶上,少了幾分青少年不顧不管的暴戾,令妳留下極深極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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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若是許之邕來,妳便會食髓知味似地湊上去和他說話(因為妳知道也只有他會理妳),問他一些「你都考第幾名」、「你會玩牆壁鬼嗎」之類對妳而言很高級的社交問題,或是炫耀似地拿出新玩具、貼紙簿給他看,暗示他妳的品味很好,是很特別的女孩子。不過這也僅能算是小孩子試圖引人注意的手段,和戀愛的範疇還離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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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能夠判斷出或許是戀愛了,是在升小三的那個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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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和哥哥的其他朋友來家裡社區游泳池游泳,妳不會游,只能湊熱鬧似的待在旁邊較小較淺的兒童池,眼巴巴看著。妳突然疑惑為何自己總是只能待在「邊緣」。妳想要、想做的,往往因為兄姐已經有了、做了,父母懶了、累了而被放棄犧牲,妳完全不像一般意義上的么女那般受盡萬千寵愛,倒像一個家庭中的局外人,只是偶然寄宿在這似的。因為太渴望參與眼前人聲沸騰的景象,噗通一聲,妳趁沒人注意就紮進大池之中,想默默加入哥哥們潑水、繞圈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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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妳一跳進去,學樣擺動四肢想浮游起來,才發覺根本沒辦法,水的密度屏障使妳無法呼吸,而且不論怎麼掙扎,都離水面尚有一步之遙,而那正好是世界上最遙遠的一步,生與死的界線。就在妳發覺自己可能要不久於人世,腦中一片反白,再也沒有力氣運作身體之際,妳突然感覺到胸肋之間一陣用力擠壓,原來是有人一把攫住妳,下一秒就將妳拖拉到水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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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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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停地咳、不停地嗆,許之邕輕拍著妳的背,邊說不急不急、沒事,一邊將妳帶至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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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妳終於從溺水的生理狀態中回過神來,不再感覺每一口呼吸空氣都是濕的之後,妳緊緊抱住許之邕,擋不住的後發驚嚇令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雖然已經抵達安全之處,許之邕感覺到妳不安的需要,還是順從似地回抱著妳,安撫著妳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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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男人的身體。不知哭了多久,妳突然閃現這樣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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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妳從許之邕的肩窩間抬起頭,和他四目對視,妳發覺雖然身體開始莫名緊縮害臊起來,卻不願意離開與他的肌膚相親,復又將頭擺放回去,更緊緊擁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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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上岸休息?」許之邕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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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妳迅速霸道地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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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如果要繼續待在水裡,那去兒童池好不好?比較安全。」許之邕又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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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知道該怎麼辦,妳只是不想離開他,但又不曉得該怎樣表達,所以還是回答了:「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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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照君妳幹嘛?」玩得不亦樂乎的神偉哥哥,在妳鬼門關前走一遭後終於發覺妳的異狀,朝你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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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妳只是斜眼怒視著可能召回許之邕破壞妳小幸運的哥哥,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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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不小心跌下水,我帶她上去。」許之邕代答,然後抱著妳開始朝水中的梯子走去。在向上爬的過程中,妳的身體一離開水面,少了水的浮力,妳原始的重量竟壓得他輕哼一聲,但他還是沒有鬆手,盡責地將妳帶離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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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妳放下,確認妳的雙腳踩穩在地之後,欲轉身下水,妳卻不放開在他肩背上的雙手,還是圈著,他只好蹲著與妳平視,輕聲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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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故事突然發生,像小田和正那首著名的日劇主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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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之前,妳其實也曾幼稚地笑嚷著喜歡誰、喜歡誰,有時是安親班的大哥哥、有時是鄰居的小朋友、甚至是街口便利店的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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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妳知道這次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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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一樣,一瞬間燙得妳無法言語也無法放手。然後妳才明白,原來妳一直都喜歡著許之邕,從見到他的第一刻起,他頎長的肢體、溫和的嗓音,還有眼底似星空的無垠,這個男子逐漸打開了封印在妳幼小軀體內,人類本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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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罪證確鑿的初戀。大人不會了解,可是妳確實知道,妳就是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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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蟬不忍地鳴叫,聲聲不捨小二的夏天還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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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小三不久後,妳和哥哥突地被爸媽轉出十二年一貫的私立貴族學校,進入公立體系,連在美國唸高中的姐姐也回到台灣升學。那連棟拔地起,高聳入雲圍城妳童年地理,有籃球場、有游泳池的高級社區,亦連夜倉惶轉換了風景,變成最尋常的灰泥顏色,家徒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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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由於妳一直是家裡的局外人的緣故,從來沒有人認為有必要向妳認真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妳也就這樣不明就理地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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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妳才拼湊出原來是「非法借貸」四個字,讓原先明亮鮮豔的一切染上從前被認為是髒的顏色,但也從來與妳無關,像是上個世紀的事。噢對了,妳的童年本來就是上個世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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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再也沒有見過許之邕,不過往後若是有人問起妳的初戀,妳總會回答那個在水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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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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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或許是妳化學上的初戀,但實際在生活中發生形貌改變的初戀,其實是在久遠以後的十七歲,妳和鄰校男生談過一段兩個月進展到三壘還來不及全壘打的戀愛,對方用沒感覺了與妳分手;然後是大一時和打工的同事交往過一年(也是他破了妳的處女之身),他說膩了想分開一下便再也音訊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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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居然就是最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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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大三時倒追偶然在全國大專論壇認識的斯文男孩,順利交往後,便一直過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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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北部海邊仿藍白希臘風的景觀餐廳向妳單膝跪地,舉著從交往開始就默默存錢買下的、不到一克拉的鑽戒,請求妳嫁給他。一切符合妳一直以來向他明示暗示的想像,在一個妳有化妝、打扮精心、天清氣朗的日子,集結雙方好友的突擊驚喜,妳感動答應,哭得涕泗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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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驅車回程的路上緊靠著何彥宏,從此以後該稱為未婚夫的男人,一邊欣賞把玩著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自己倒追來的男人向自己求婚、對自己許下一生的承諾,應該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妳也的確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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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妳總會感覺少了些什麼,害怕自己的生命就如此這般,可以想像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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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先預測與精準執行不就是人類總在追求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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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事情無法按照己意開展,人往往抱怨、感到痛苦和不公。妳在於女人而言最困難也最重要的事上做了極準確的評估,所有進程至少直到目前為止,都按照妳的心意,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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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你們會開始看婚宴場地,妳嚮往戶外婚禮,能辦在海外當然是理想,但妳知道僅憑未婚夫的財力不啻是天方夜譚,而自己父母的錢應該僅夠他們養老,若要他們為自己的夢幻出一點好像有些不孝,只能打消這個念頭選擇島內的地點;未婚夫家裡是相當不虔誠且開明的天主教,然而妳的父母卻有些台式迷信,恐怕要遵循父母意志找個老師合個八字算個日子,若如此還有日期限制,地點找尋會更加困難;婚紗、婚攝、婚秘、喜帖、喜餅,為了省錢妳樣樣都得親力親為,未婚夫性格雖好也願意幫忙,但這種事向來是女人的天下,且老實說妳認為他的美感不佳,還是自己看顧著才安心;蜜月地點妳已經想好幾個地方,行程可以交由未婚夫規劃;結婚後你們應該會住進未婚夫父母提供的一套房子,地點偏遠(進市區很麻煩的一個地方)也完全沒有裝潢,若想住得舒服一點,恐怕要去小額信貸一筆錢,空間規劃可以麻煩一位在做室內設計的高中同學,妳看過她的作品很喜歡,說不定還能拿到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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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手上的戒指竟變得好重,雖然還不到一克拉,但突然妳嫌這戒指太大了,大到得用妳整個生命才能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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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嗎?」何彥宏問,邊親暱地用手磨蹭妳的大腿:「妳好像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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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最喜歡他的一項超能力,不論妳怎麼努力假裝,總是能看穿妳的身體,得知妳心裡的什麼鬆了或緊了些;不過有時妳也很討厭他對妳的敏銳覺察,這表示妳不太能做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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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雖然他看得出妳的情緒變化,卻參透不了箇中緣故。妳向來很會說話,小時的不被重視令妳練成不停說話引人注意的能力,就算沒人在旁也會跟自己說話。若妳真要騙他,妳總是有辦法圓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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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剛剛海風吹太久,頭有點痛。」妳答。這倒是真的,妳只是說得稍微嚴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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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等下回去我幫妳洗頭順便按摩。」他輕柔回答,充滿對妳的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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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要還沒結婚就趕著洞房好不好,太閃了啦!」說話的是正在開車的友人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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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是何彥宏從國中就認識的死黨,這一路看著你們愛情長跑七年,時常給他出一些餿主意,不過人不壞也挺好相處。有趣的是,他是個性格外貌和何彥宏幾乎完全相反的男子,懶散、粗魯、愛耍小聰明和一點小流氓,煙和髒話不離口,但基本上是個狐假虎威的人,面對真正的惡勢力很容易就退縮、見風轉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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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從來都不會說要幫我按摩?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講話更粗魯、搶著回話的是坐在副駕的阿布女友,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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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認識阿布以來他換的不曉得第幾個女友(有時還會同時有兩、三個),當妳熟悉阿布的戀愛慣性之後,就不再認真記他每個女友的本名(記得綽號都算是很給面子了),反正隨時有可能換。不過或許是年紀到了或許是遇對了人,比比和阿布交往已經超過一年,所以妳不但知道比比本名,也知道比比這個綽號的來源是她的英文名字Abb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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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只是幫她洗頭而已。」何彥宏出聲緩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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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很幸運,」阿布直視著後照鏡中的妳,口氣突然雙親般語重心長起來:「撿到我們天下第一帥童子雞,要好好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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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珍惜啊,他是我倒追的耶。」妳答。一朵勝利的微笑掛在臉上,語氣也隨之驕傲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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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覺得自己絕對沒有歧視的意味,可是妳很明白,妳絕對不要過像阿布、比比那樣「亂七八糟」的人生,將男女情愛當作遊戲,說換就換、想幹就幹。雖然何彥宏並不是妳的第一個男友,但妳自豪自己足夠珍惜、絕對努力,用心將你們的情感經營在正道之上,妳認為這足以彌補他不是妳的初戀、妳已不是處子之身的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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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何彥宏第一個女友,想當然爾,他的童子之身也是妳破的。你們試了好幾次才終於完整成就標誌性的第一次,沒有他太緊張硬不起來、射不出來、一直軟掉⋯⋯的問題。妳能感覺他是從那之後才更投入這段戀情的,因為妳是領著他、陪著他一起經歷那些尷尬又慾望十足的時刻、聽見他射精時忍不住發出如少女嚶嚀聲的第一人,他因此將妳當作可以分享所有丟人秘密的對象,因為再沒有什麼比起性的那些要更令人沒面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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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追他、妳奪走了他的第一次、妳使他用妳想要的方式求婚。有時候,妳會感覺在你們的關係之中,妳好像比較像個男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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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令所有還在苦戀裡纏鬥的姐妹們欽羨,妳有辦法訓服自己的男人,紛紛追問妳的禦男之術。而妳總是裝一副高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樣貌,因為老實說妳也有點疑惑,怎麼自己就這樣瞎貓碰到死耗子似的和未婚夫交往下來。可是妳倔強地不想讓人覺得這單單只是妳的幸運,和妳的能力無關,所以總刻意強調他是妳「追」來的事實。在姐妹們遇見任何情感挫折時,也會以導師姿態說些兩性專家般的激勵評論。反正人總能從看似堅實自信的語言中,擷取出屬於自己靈藥般的一部分,盲目地照做或是不做,只要飲鴆止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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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入公立小學後的前兩個禮拜,因為還沒拿到新學校的制服,妳只好穿著原本私立學校的制服去新學校上課。私校的制服相當高雅,粉色圓領襯衫及深藍色蘇格蘭格紋毛呢背心百摺裙,下身穿黑色高筒襪及柔軟的手工羊皮皮鞋,女學生還有與制服相配專屬的各種髮飾,髮圈、髮箍、髮夾、貝雷帽,端看自己想如何打扮。對於小孩教養已沒有多大熱忱的母親,搬家後更顯鬱鬱寡歡,所以在新學校的起始妳總是自己胡亂打理,不過卻因為那一身看就知道名貴的制服,妳在新學校中竟引起一陣不小騷動,每天都有人在下課時間趴在教室窗台偷看「像公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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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這樣的情況在妳得到新學校的制服後就退燒不少,不過班導在上課時總喜歡有意無意地當著全班的面問妳:「這個妳學過了嗎?」還是讓妳默默獲得不少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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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校的辦學教育,尤其是小學部,往往超前公立學校許多,而妳的確都學過了。班導這樣的問話常令妳不知所措,因為妳在原本的學校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學生,卻因為轉到另一所學校而變得不一樣,這令妳的「新」生活反而不似父母兄姐那般愁雲慘霧。也是從這時開始,妳發現原來外表裝扮可以愚弄人,然後又因為這個領悟終於明暸家中其他四人的愁雲慘霧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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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忽然有點嫉妒他們也有點可憐他們,嫉妒他們擁有的那麼多又那麼早;可憐他們飛得太高所以摔得更傷。不像妳,很快就認命,親切地在平凡之中做個萬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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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因為曾在美國唸高中,英文能說得像母語一樣,考大學時便取巧選了外語科系,順利推甄上了名校,畢業後依靠優秀的外語能力在跨國企業工作;神偉哥哥則不知是真心惋惜還是因為能力不足假裝感慨,總愛說自己原先也要隨姐姐去美國的,要不是當初家裡怎樣怎樣,自己現在絕對不只這樣那樣。妳時常在他又抱怨時奇異地想,或許他真的如他所言天生就是做老闆的命,才會把員工身份做得如此不好,三不五時就換工作,眼高手低無法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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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為了切割財產的連帶責任向法院訴請離婚,三個孩子的監護權都歸在經濟狀態看似相對正向的母親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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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宣布破產,母親得以保留一些資產養育你們及過活。兒女成年各自分飛之前,你們一家五口還是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可是妳總感到有些怨懟,怨「離婚」這兩個字讓妳的家庭有了一道裂縫、不完美;然而哥哥姐姐卻對這樣的技術離婚大為激賞,覺得要不是這樣連家裡最後的一點什麼也要被奪走,情感關係可以為了現實低頭。所以妳幾乎沒有對他人說過父母其實已經離婚的事,反正外表看不出來,解釋起來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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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雖然早已見過妳爸媽,也在一些巧合的情況下、非為了特定目的地見過妳的兄姐,但以未婚夫的身份和妳全家人吃飯,這日還是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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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和家人見面前特意要求大家不要提起爸媽已經離婚的事,不用因為即將變成一家人而覺得什麼都該講。妳很清楚哥哥常常因為想要提醒旁人自己的不一樣,脫口就將小時的家境富裕當作賣點一樣宣傳;姐姐雖然不會逢人就講,但或許是受過國外教育比較開放,聊到自然之處也不會刻意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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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何彥宏是妳認識的一個再平凡老實不過的人,妳希望他就知道妳曾是個落難公主便好,父母為了財產技術離婚一類不大光彩之處能藏著就藏著。反正誰的身上沒有幾點黑暗,不影響他人自己心安理得便罷。就像妳總是對物理上的兩位前男友不願多說什麼,對許之邕那沒什麼的純愛卻願意多做著墨一般,妳想要盡力活在人會欣賞的純潔之中。即使一些不那麼純粹的事物的確為妳帶來了低俗的愉悅,卻不想也不能承認妳就是那樣的人。那就像是社會的探照燈,越是光潔明亮地將人圍攏,暗影也勢必蔓生,免不了的,人在光照之下都揹著影子在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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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預約了一家知名老牌臺菜餐廳,在米其林餐廳指南進入台灣市場後亦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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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不出所料,又開始炫耀似的說起自己曾吃過更好的,這家只能算是知名度高,騙騙觀光客可以,內行老饕才不會來一類,若有似無給人下馬威順便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言語;姐姐向來不喜歡臺菜,小鳥般只意思意思夾了一點東西到盤裡,但還是禮貌地維持進食貌;爸媽的外貌裝扮在長輩之中算是相當體面,頗有大戶人家風範,有時甚至會讓妳感覺好像妳不是這家的女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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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尚有哥哥結婚三年的妻子,和姐姐的一對龍鳳胎兒女。姐夫到國外出差沒來,這使妳稍稍鬆了一口氣,因為姐夫是個老外,而妳知道何彥宏的外語能力並不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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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聚會在妳事先對未婚夫及家人的分別提示下,和和氣氣表面虛偽地圓過了一頓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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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尾聲,喝甜湯的時候,何彥宏似是為了令眾人更加熟稔、亦像是想要解謎般開妳一個親暱的玩笑,他突然發問:「我聽照君說她小時候有一個很喜歡的大哥哥,是她的初戀,好像是哥哥的同學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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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你說的是許之邕嘛。對啊,她小時候超喜歡他的,每次他來我們家都黏著人家,超煩的。」哥哥調侃。然後突然難得地轉換為有些崇敬的口吻:「他現在很有名耶,大建築師,好像前陣子才又拿了一個什麼建築的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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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表示我看人眼光很好嘛。」妳搶著接話,裝作有些得意,一手捏了何彥宏的臂膀一下。家人接收到妳話語中的暗示,合作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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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妳早就知道許之邕成了一位建築師。他的成名雖然只是這一、兩年的事,不過妳早在他進入建築產業之初就注意到這個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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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初戀的緣故,妳總有意無意地默默關注著許之邕的消息。他是妳親哥哥的國中同學,雖然只有兩年時間,妳也曾唸過同一所學校,經由社交軟體的發達,妳很容易就從各種意想不到的人際網路中連結到他的動態。妳並沒有加他好友(妳害怕他不記得妳是誰而拒絕交友邀請),只是偶爾想起,朝聖般手動搜尋他的頁面。不過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不是好友的緣故,妳幾乎看不到他個人頁面上有任何貼文。妳所能知道的最新的他,大多是從他事務所的網頁上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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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按照網頁上的地址,在某個無事的午後,搭公車一路散步到事務所所在的社區。那一帶因為在當初規劃時刻意保留下許多公園綠地,難得成為城市中一處清新所在,近年來隨著文青風的興起,許多公寓一樓甚至二摟都改建成了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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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坐在事務所斜對面一家咖啡廳靠窗的位置,點了一壺花茶續加熱水續到茶都索然無味、黑毯覆上大地,才有些依依不捨離開。而妳一整天只看到一個貌似打工的年輕女孩,和兩個應該也是某種建築師的男人(妳並不明白一間建築師事務所裡該要有怎樣的人力配置),期間有人來送貨,有一個人像是來談生意,但都沒有看見許之邕。不過妳卻沒有感到絕對的失落,像是懷揣著一個新鮮還沒被人知曉的秘密一般循著原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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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喜歡說妳和許之邕小時候的事,說他曾經替妳素描過一張像、說他打球守規矩卻往往被想要炫技的哥哥撞飛、說他從來沒有對妳說話不耐煩、說他抓到一隻鍬形蟲合在手心給妳看⋯⋯。關於他長大後的事,妳即便遠遠地知道一點,卻不願說與別人知道,怕現實的殘酷總能撕碎想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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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現實殘酷這件事,妳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是在工作上帶妳的前輩不吭一聲搶走妳功勞的時候,那時何彥宏還在當兵,妳在電話裡氣憤地向他訴說這件事,當時的他還不太能了解,爾後上班了才能逐漸明白妳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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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出社會後一間公司做到底,升遷速度算快,屬於賺不多但能安穩的類型。在他當上小主管,然後可望升上中階主管後,從他的言談態度間,妳發現他也逐漸站進了屬於殘酷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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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他的公司發生一位基層人員下班騎機車回家路上不慎撞上安全島亡故的意外。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的交通事故,卻被同事爆料,該員是因為工作過勞才會出車禍過世。爆料同事向記者提出了該員的打卡記錄及工作場所的監視錄影,打卡記錄上雖然都是準時下班,但在監視畫面上可以看到,裡頭的人都是下班時間到了先去打卡,復又回到工作場所繼續進行殘業,真正下班離開是在打卡時間後的一個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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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料者同時向媒體控訴,不只過世那位同事,公司所有第一線人員都在這種微妙的職場文化中被剝削時間與金錢。要大家先打下班卡是為了規避勞基法的工時限制,公司雖說會補償不在記錄上的工錢,卻是以基本工資計算,不算加班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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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的受不了!」爆料者戴著口罩及鴨舌帽在新聞畫面裡聲淚俱下:「我們不能再讓這種工作方式造成過勞,最後連生命也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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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在該公司集團的母公司工作,屬於內勤,離第一線基層很遠。妳以為他看了這個新聞,會同情、不捨,甚至會想做點什麼去改變這種公司文化,沒想到他卻說:「這個產業就是這樣啊,進公司之前難道不知道嗎?先打卡就說過勞,錢又不是沒給,算加班費給他們就不會過勞了嗎?根本是死要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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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義憤填膺,又想起他剛進公司時被上司欺負的委屈,妳驚覺社會滴水穿石的力量,可以腐蝕人原以為不會被改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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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總是對妳很好,從沒忘記妳的生日、交往紀念日,不在節慶時也會做些浪漫貼心的事,甚至比妳清楚妳的月經週期。這個男人基本上無可挑惕了,同居以來因生活習慣不同的磨合也沒有網路上說的那樣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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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生死不夠刻骨銘心、別人的公司妳也插手不了。何況那間公司帶給何彥宏穩定的薪水,也等於帶給妳穩定的戀情,雖然妳在和他一起看新聞的一瞬不小心小看了他一眼,但妳馬上就反應過來這一眼妳會帶進棺材,甚至連最好的閨蜜也不會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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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新聞還沒播完,在他能夠轉頭看見妳的表情前,妳就起身開冰箱,為自己拿了一罐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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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妳會直到如今還在意著許之邕,不只因為他是初戀,也因為他是妳平凡無奇的人生中,可供景仰的一種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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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是買賣原物料的傳產小開,家裡是從日據時代就因為和日本人關係好拿到專賣權發達起來的大家族。雖然不是長子,但在兒孫輩中是學歷、見識、能力、品行皆屬上乘,最被看好接班的一個兒子。這樣的他卻對商場企業無心戀棧,按照家裡意思在美國唸完商業管理,就偷偷貸款到英國去唸建築,期間自己打工支付生活費,為追求夢想斷絕一切家中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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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成名之後他的身份經歷一直是媒體熱愛追捧的話題,但他作風低調,媒體挖得到的一直以來差不多就是上述那些。有網友評論這只是一種炒作,許之邕一定沒這麼厲害、一定還是靠家裡。但妳拼湊他成名前的一些蛛絲馬跡,還是發覺這個故事應該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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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查過他在英國念的那所學校,是位在北部蘇格蘭一個靠海的小鎮,學費及生活費相對便宜,亞洲人也非常少;而妳也曾搜到他一張穿著白襯衫搭配黑色半身圍裙的相片,裡頭一字排開站著六、七個和他相同穿搭的人,該是餐廳員工的合影;還有一則他的大學同學到蘇格蘭去找他的貼文,內文驚呼寫道許之邕居然可以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過沒有保時捷與大麻的生活(就是一個炫富的敗家子寫的那種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的內容)⋯⋯。這種種跡象應該都可以證明他真的是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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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經歷讓妳在還沒變成富人之前就先成為凡人,妳對不向命運低頭還保有熱情與想像力的人特別動容。妳討厭富人那種對金錢理所當然的死樣子,也討厭凡人因為得不到就仇富的猥瑣心態。妳有時會莫名眷戀起自己經歷過一次社會階級變化的轉生,雖然僅僅是因為當時的妳太小 ,令妳幾乎無痛地無縫接軌過去,但妳感覺貧與富的特質在妳身體裡融合地很好,那令妳成為不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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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妳認為,許之邕或許是這個世界上,離妳最近、和妳最像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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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處理婚禮事宜,也剛好對現在的工作倦怠極了,妳提了辭呈。主管一開始極力慰留,但在妳謊稱懷孕之後,主管竟馬上批准。這是妳第一次對主管的沙文覺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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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職後,妳趁著何彥宏出國員工旅遊那幾日,以尋找婚宴地點為由,為自己安排了一趟小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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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一路搭到台東,妳在車站附近租了機車,導航了地點,來到了妳知道以後就一直想來看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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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頗遠,當妳騎在半路發覺還有不少路程,還默默有些懊悔為何要來。可當妳終於看見那地方出現在眼前,隨著機車速度越趨越近,還是感到撥雲見日般的興奮,由弱漸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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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棟位於海濱礁岩處的白色建築,兩層樓,但從黑鐵柵爛大門望過去的那面只會以為是一層的平房,要想看見完整的兩層,必須繞到建築背面,從海的方面望過來。建築的一樓,或者該說是地下一樓,像是垂生的藤蔓一樣攀附在礁岩面海那側,且那一樓建築用地只佔整體建物的三分之一,因為那是硬生生突出在海中,懸掛在懸崖之上與建築另外三分之二相連的一塊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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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由上往下看,會發覺建築物是一個六角形,一角被安置在前三分之一懸於崖上之處,像是乘風破浪行在海中的巨大船頭;與前三分之一船頭相對的一角就是從大門望過去、客觀上的建築正面,尖端處利用建築物本身的形狀,設計了一座三角形的玻璃溫室,令人隔著溫室中的花葉也看不清屋內情況;建築物的真正入口位在左側邊,相較於整座建築設計上明顯的野心與氣勢磅礴,入口便顯得簡約,僅是單片門葉,且除了玻璃溫室是透明可見以外,建物左右兩側皆無可看進內部的窗門,像是要隱匿起來不欲令人誤闖的糖果屋,維護建物的神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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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建築物面海的那側,卻一改另一面的嚴密,是徹頭徹尾、兩層樓高的玻璃帷幕,令屋裡的人能享受到一種漂浮在海上的開闊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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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從一本以色列的建築雜誌上讀到這個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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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在許之邕事務所網站最新消息那一列小小跑馬燈上,看到他設計的一棟建物獲以色列建築雜誌採訪,不過網站上除了那小小一行文字,就沒有其他連結或是資訊。像是放了一條幾不可見的恆長棉線,要人小心翼翼、耐著性子才有辦法一路摸到底的秘密,妳跑了幾家專營外文雜誌的書店,才終於找到一家肯為妳從國外訂購這本雜誌,並被收取了高於原價好幾倍的手續費及關稅,等了超過一個月才等來這本妳只能看圖說故事的雜誌,因為上頭寫的全是希伯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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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找到介紹許之邕的那篇(幸好裡頭放了他的照片),用翻譯軟體一點一點拼湊出這棟建物的故事,並在幾個建築愛好者聚集的網路論壇用各種關鍵字搜索,才得知原來這個神秘而特別的地方就在島的東部,也是他唯一一座在島內的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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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建物之外設有一座黑鐵柵門,卻形同虛設,因為周圍並沒有能阻擋人入侵領地的圍牆。許之邕在雜誌上說這樣的概念是來自日本神社外的鳥居,鳥居立在人神交界,提醒入內的人們要心存敬意;黑鐵柵門也劃分了公與私,懂得尊重的君子必定不會隨意闖入,且他不願海的連綿有任何一段被他絕對的自私中斷,所以刻意只設了大門卻不設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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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上的建築愛好者也有人找到雜誌並翻譯出這段文字,為了尊重建築師的設計理念,網路上即便有人去朝聖過,卻沒有公布切確地址,只有一些隱晦的道路描述。更何況,這其實是一座私人宅邸,但為誰設計的不得而知,許之邕在雜誌中也沒有透露房子的主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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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按耐著想要衝上前去一探究竟的激動,只敢遠遠地沿著隱形的圍牆看一看。在妳左右來回走了不曉得幾趟,發覺的確不論是從那個角度都看不見房子裡面,除非是搭船從海上,有一些失落地準備離開,轉身卻發現一個約莫七、八歲穿著白色澎裙的小女孩,合理得詭異地出現在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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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小女孩不應該獨自出現在這樣的荒郊野外,且時序已近黃昏,但妳又覺察到她身上帶有一種脫俗氣質,小女孩應該就是這棟建築神秘主人家的孩子。可路的一側便是山,妳剛剛並沒有聽到任何車行聲響,她若不是大老遠走路來的,便是從山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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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來的。這四個字令妳心突地一顫,即刻聯想起一些聽過的山野傳說。妳下意識地放低視線,幸好,看得見她是有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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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小女孩的生物屬性後,妳仍帶有一些緊張地開口:「這個房子很漂亮,妳住在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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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沒有回話,眼神亦無敵意甚至沒有情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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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只好接著問:「爸爸媽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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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問完,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逼近,隨著一陣狗吠及一聲長長的叫喊:「MiMi!」是個男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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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循聲抬頭,幾乎就在剎那認出了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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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妳是⋯⋯?」許之邕帶著一條狗出現,一上前馬上用一隻臂膀圈住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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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未見,他留了一點鬍子,頭髪也長了,和雜誌上看見的樣貌相比,多了一些成熟滄桑。而且,他居然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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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突然有些想要捉弄他的意味,不告訴他妳是誰,但即刻又發覺這樣念頭背後的意圖相當踰矩,只好收起興頭,老實回覆:「可能我長大了你認不出來,我是沈建偉的妹妹,你國中的時候很常來我們家,你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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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啊!妳叫沈⋯⋯照君,對不對,妳小時候很愛說話。」許之邕爽朗回道。妳沒想到他竟還記得妳的名字,不禁一陣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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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在這裡?還帶著小孩?」妳的聲線充滿了疑惑,卻又害怕自己冒犯,畢竟你們的過去太為淺薄,妳心裡對他的熱烈除了未婚夫之外更是獨獨不能令他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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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住在這裡,」他釋然一笑,不似他在公眾場合表現得那般陌生警惕,接著道:「進來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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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受寵若驚點了好幾次頭,才有辦法說出完整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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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先向妳大致導覽了房子內部,進門的二樓除了從外頭道路看得見的玻璃溫室,還有一個面海的開闊餐廚區域,及四間房間、一間廁所。餐廳之下,即是房子突出於岩壁之外的客廳,挑高兩層樓的設計,不但是為了增加空間的遼闊感,也是為了減輕懸掛在礁岩上這三分之一建地的重量,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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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其實大概知道這棟建築的工法及概念,不過當他說到一些妳已知之處,妳仍舊裝作興味盎然的樣子,隱藏起這些年來對他的關注,並謊稱自己會來只是因為哥哥曾向妳提過這裡,覺得有趣所以順道過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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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很少人知道耶,我只讓一家以色列的雜誌採訪過,那個雜誌編輯是我在英國念書的朋友,不然我是不想公開這裡的。你哥難道看過那本雜誌?」許之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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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沒有吧⋯⋯哈哈,」妳尷尬笑了幾聲,馬上轉移話題問了妳最在意的一件事:「你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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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言難盡,簡單來說我們目前分居,她不跟我們一起住在這裡。」許之邕答,語氣不見一般鰥寡孤獨的落寞,像是早已長久地接受這個事實,成為新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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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從未在任何媒體上公開婚姻狀況,甚至有週刊用黃金單身漢形容他,將他和幾位島內知名的年輕二代、藝術家、企業主一起做了一個優勝劣敗的表格評比,並網路調查誰是女性最想嫁的對象。叫做MiMi的小女孩在許之邕向妳導覽的過程中,一直安靜地在偌大客廳一隅畫畫,沒有一般同齡小孩的吵嚷與不耐煩,妳感到有些奇怪,但關於妻子的話題已經令妳有些小小尷尬,畢竟不是常見的狀態,所以妳有意識地閉口不問,假裝沒發覺以維持彼此一些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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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吃晚餐吧,我煮飯。」向妳介紹完房子,許之邕溫暖地邀請,一如妳一直以來對他的良好印象,沒有因為沾染了名氣而有一點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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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欣然答應,作夢的感覺從指頭蔓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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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做飯時,妳下樓到客廳去看MiMi,但只敢用極慢的速度一點一點朝她靠近。在妳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而她應該不排斥妳的存在後,才小心翼翼開口:「可以讓我看妳的畫嗎?」妳並不期望得到回應,卻收到了小女孩遞來的畫冊。妳發現她畫的全是海,白天的海、夜晚的海、狂暴的海、寧靜的海,都是海浪卻擁有不同顏色狀態,令人能輕易分辨出來。妳不敢相信她這樣不合乎年紀的才華,脫口便問:「都是妳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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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又不說話,接著竟直接跑開上樓,過了一陣終於回來時,手上多了幾本畫冊,拿給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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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仔細翻閱,發覺每本畫冊有不同主題,但總括來說只有三樣東西,海、鯨魚及土星。MiMi畫的海較寫實,但鯨魚及土星就充滿了幻想元素,有一張圖是土星浮在海上,一旁悠遊著幾隻渺小的鯨魚,還有一張是鯨魚氣孔噴出的水柱上端頂著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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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怎麼會浮在海上?不是在天上的嗎?」妳微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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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會浮在海上。」這居然是MiMi開口和妳說的第一句話,語氣有不容質疑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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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只是小孩的想像吧。妳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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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朝樓下的妳們喊準備吃飯,MiMi又率先衝上去,妳跟著上樓後發現MiMi在擺放餐具,而且擺得極為有條不紊,然後她指著一個位子告訴妳:「妳坐在那裡。」許之邕馬上開口糾正:「跟客人說話要說請,要說請坐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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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坐在那裡。」MiMi複誦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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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依指示坐下,然後待到許之邕說了一句開動,MiMi才拿起叉子湯匙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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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認為妳可能已經發覺異狀、或許是很快接納妳為一位值得信任的老友,許之邕突然道:「MiMi有自閉症,所以不太擅長與人交流互動,也不喜歡改變。她剛剛指定了一個位子請妳坐下,是因為對她來說餐桌的椅子是有規定的,我一定要坐在我的位子,她也一定要坐在她的位子,如果沒有按照規定她會不高興。餐具也是她負責擺的,如果沒有擺到她認為工整的角度,她不會願意坐下吃飯。還好她現在很會擺了,我曾經等了半個小時只為了等她擺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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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說完,MiMi居然偷笑了出來。妳終於看見她的臉上出現表情變化,有了孩子天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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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進行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妳感覺不妙地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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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像是騎機車來的對不對?」許之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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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點了點頭然後自我安慰似地回道:「沒關係夏天的雨應該很快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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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雨直到晚餐結束都沒有變小一點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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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住下來吧。」許之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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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他只是客套,卻不住有了奇異的聯想。妳的面上雖平靜無波,甚至露出有點苦惱的模樣,卻在心裡暗自慶幸,自己出發前就將鑽戒摘下留在絨布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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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內,周圍沒人時,妳才敢拿出手機與未婚夫聯絡,謊稱自己將手機忘在民宿,才一直沒有回覆電話訊息。許之邕的房子連客房都裝潢得雅致,妳假裝這裡是民宿房間,還特意用視訊鏡頭照了房間一圈讓未婚夫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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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妳就算不撒謊也沒關係,依未婚夫的脾性和妳與許之邕單純的偶遇,妳可以不用多撒一個謊讓自己承受做賊心虛的風險。但妳不知為何就是想隱瞞,除了情緒以外妳連情節都想隱藏。妳直覺認為許之邕是妳該當成秘密一樣珍惜獨佔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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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替妳到外頭去取放在機車車廂內的包包,妳聽見敲門聲,便知道是許之邕回來了,急忙掛了電話開門,渾身充斥著做壞事的快感。夜色中許之邕身體有些濕漉漉的模樣,更催化了妳的電流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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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發乎情止於理,妳道謝後就將房門帶上。抱著包包靠著門板用力搖頭了好幾次,才有辦法甩掉剛剛許之邕性感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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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碰碰。沒想到又響起敲門聲,妳驚得跳了一下,飛快放下包包,深呼吸了幾次才敢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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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的東西。」許之邕抱著浴巾、沐浴乳一類盥洗用品,進入客房裡的浴室替妳置放那些東西。妳目光追隨著他的動作,身體竟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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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有需要什麼,不要客氣,我房間就在隔壁。」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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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點頭稱好,但妳明白妳才不可能說出真正的需要,妳連對自己都不敢說了,更何況是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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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取出小包進入浴室,對著鏡子開始卸妝。妳帶了慣常使用的天然植萃品牌出的旅行五件組,從清潔到保養一應俱全。卸妝乳自然的香氣隨著妳按摩臉部的動作沁入鼻尖,妳才終於從許之邕再度闖入的舉動回復一點知覺,感到放鬆舒緩。妳在浴缸放了水,一邊泡澡一邊敷著同品牌的茶樹面膜,僅是這樣就讓妳感受到了極致的舒適愉悅,每個毛細孔都可以呼吸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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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好了。妳小聲念叨著,希望茶樹有些清涼的氣味能令妳不全然墮入今日不可思議的夢幻。然而一切還是太舒服了,妳險些在浴缸睡著,頭點入了水裡才醒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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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妳夢見自己與土星及鯨魚一起漂浮在海上,身後有人擁著妳,擁著妳的是妳最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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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自然地在許之邕家住下,因為他從沒問妳何時要走、妳也沒表達過自己想要離開。妳就是天亮了走出房門,許之邕便開始做早餐,而MiMi總在畫畫,只有狗狗Ocean最興奮,急切地表達想出去玩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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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每一次他開口妳都會緊張,緊張他會表達希望妳離開的意思,而且雨只下了妳來的那一晚便再沒下了。不過他待妳卻像妳本來就住在這裡一般,沒有刻意安排行程、甚至也沒再追問妳來此的目的,你們就像偶然闖入彼此世界的星球,受到引力吸引、公轉自轉便成一個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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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在早餐後會開始工作,妳會和MiMi一起沿著同樣的路徑帶Ocean去散步、在固定的地點放牠上廁所、玩五十次傳接球後回來。接著MiMi會開始看書,許之邕家的藏書豐富,客廳裡有一面兩層樓高的書牆,妳也會挑書來看。傍晚你們會三個人一起帶狗走另一條往山裡的路,沿路摘採可供食用的植物。夜裡吃完晚餐,梳洗完,再看一部電影或是國家地理頻道拍的關於宇宙、海洋的紀錄片,通常看不到一半MiMi便會睡著,許之邕先抱她回房後,有時你們也會留下繼續將剩下的片子看完。你們之間的距離大約是一個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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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逐漸解謎了許之邕神秘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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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到了兩歲還不會說話,而脫口說出的第一個字,不是爸爸或媽媽,居然是うみ(U Mi),日文的海,這也是MiMi這個小名的由來。MiMi的媽媽是日本人,是許之邕剛從英國回台創業時認識的,原先以為只是單純的邂逅,交往半年後女方竟懷了孕。兩人很快辦理了結婚登記,但許之邕即便結婚有了孩子,依舊不願意回歸本家尋求經濟上的援助。創業維艱加上戀愛的熱情退去、照顧新生嬰兒的困難,讓MiMi的媽媽情緒崩潰,並質問他為什麼無論如何都不跟家裡聯絡、不願讓小孩認祖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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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iMi三歲,確診為自閉症後,一切惡化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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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thought your family was rich(我以為你家很有錢)。這是MiMi媽媽臨走前對許之邕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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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許之邕已在規劃蓋這個房子,因為MiMi只要聽到海潮之聲就會特別平靜。他用公司名義又貸了一筆錢出來,壓力極大,MiMi媽媽表示要離婚且不要小孩,許之邕也答應了,不過對方要求一筆極高的贍養費才肯簽字,許之邕付不出來,兩人的婚姻狀態便停滯在有名無實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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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照顧MiMi很辛苦,但也是她給我最多靈感。比如說,你知道這個房子為什麼是六角形的嗎?因為她除了海以外,總是在畫這個形狀。我原本以為她只是單純喜歡,後來才知道,那其實是土星北極風暴的形狀,而她喜歡土星,是因為土星可以浮在海上。」許之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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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可以浮在海上?」沒想到許之邕居然和MiMi存有同樣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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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的密度比水還低,只要有一片夠大的海洋,它就可以浮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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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許之邕解釋,妳突然有一種感覺,或許MiMi喜歡土星不是因為它可以浮在海上,而是因為她自己就是土星,學習其他星球笨重而孤獨地高速旋轉著,卻沒有一片足夠廣闊的海,可以容納她和她異於常人的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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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這裡待了五日。該要離開的前一天,才出房門,便發現MiMi已換上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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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游泳的日子,」許之邕道:「妳有帶泳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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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有想到自己來這裡會有需要游泳的時刻(別忘了妳原先的目的是找婚宴地點的),只好和許之邕借了深色的T恤搭配自己的短褲,充當下水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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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餐,你們走到一處容易下攀的缺口,手腳並用下到臨海的邊緣。再走了一段,出現了一個天然海蝕的岩洞,和一小片因退潮而出現的小小海灣。許之邕指著一個大略位置告訴妳,再過去岩床就會陡然下沉,變得極深,所以盡量待在沿岸水淺的地方就好,一旦出去,不知不覺被洋流帶走,可能就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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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不會游泳,但好像光是戴著泳圈飄在海裡,她就很高興了,不需多尋求什麼刺激。妳在兒時差點溺死後發憤學會了游泳,在泳池裡踩不到底的深水區也不成問題。妳有些不甘寂寞只待在淺淺的海灣,便偷偷一點一點越游越遠。妳只是想要稍稍越界一些便回來,卻在不知道第幾個抬頭換氣時,發覺剛剛下水的地方已變成一個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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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妳並不慌張,想著趕快游回去便好,但海流方向和妳回去的方向相反,妳又沒有運動的習慣,堅持游了一陣,幾乎沒有前進。這樣的情況終於讓妳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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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妳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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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妳舉目四望發覺生存機率愈發渺茫,突然有什麼攫住妳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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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是水母吧。就在妳這麼想的同時,許之邕探出頭來道:「不要抵抗海流,跟著我,我們從另一個地方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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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怎麼辦?」妳用一種近似哭腔的聲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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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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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好像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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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只好抱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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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面對天空,妳在上、他在下交疊在一起,背對著欲前進的方向用仰式游泳。他用左腕圈著妳的脖頸,妳的雙手則反抓在他腕上。待到妳的抽筋平緩,才分開來各自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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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最後在一個較為崎嶇的地方上岸,然後徒步往回走。許之邕像是害怕妳會再被海潮帶走一般,默默牽起妳的手。走了二十分鐘回到原本的地方,MiMi與Ocean依舊安靜在原地等待,只是海水已經漲起來了,她坐著的地方已經微微被水淹過,而她仍舊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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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平面道路,MiM突然說了一句:「爸爸喜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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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妳知道MiMi有自閉症,妳就上網查過關於這個病症的資料,患者會直接將心裡的想法口頭表述出來,不顧場合時間,沒有一般人避免尷尬、害怕傷人、甚至是刻意奉承的壓力與顧慮。妳低頭微笑,感覺到他將妳的手再牽緊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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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MiMi睡著後,你們留在客廳看尚未播完的電影,但隔在你們之間的抱枕已不知不覺不見,連海潮的聲音聽起來都那麼不同。出了伊甸園,作為一對赤身裸體的亞當夏娃,有些必然的欲動不得不橫空出世。喜歡的感覺是一件多美的事,但因為喜歡而出現的舉措卻不見得美好。當電影裡的男女主角逐漸靠近、要吻上彼此,你們亦仿若無知地模仿起螢幕上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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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唇分開的片刻,妳用幾乎如溺水一樣的氣力才有辦法吐出:「我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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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略為遲疑一瞬,但一種高於道德體制的圓融世故,即刻將他拉回常軌,輕鬆笑道:「我還沒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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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他不是在嘲諷,而是體貼地想為妳的罪惡感開脫。妳的目光下垂,瞄到他勃起的部分頹然下沉一點。他拍拍妳的頭,像在哄小孩那樣,說:「就當作是人工呼吸。我是為了救妳,才這麼做的。」然後他將抱枕擺在自己跨上,避免妳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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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來呢?平凡無趣的人生難道不好嗎?妳竟在心裡懊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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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無疑是妳人生中最美好的幾日,然而妳嘗過之後才明白,自己其實沒有能力過這樣的日子。亞當和夏娃已在世上生養了千千萬萬,所有人情事理相互牽制糾結,每個人一出生便等同縛於網中,誰也無法瀟灑說我要怎樣便能怎樣,那也是世界得以運作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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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突然羨慕起MiMi,在常人眼中,她患的或許是病,但失去了在乎與解讀他人目光的能力,她得以純粹建構並活在自己裡面。誰有資格說她不幸呢?她搞不好才是上天的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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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天還沒亮妳就騎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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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地連好好道別也不敢,只留下字條說謝謝,玩得很開心,會找機會再過來。而這又是一種好現實的虛偽,因為妳知道妳根本不可能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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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為什麼連像在彼此的世界末日的時刻也無法誠懇一次?妳可是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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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彥宏進家門前妳就將自己安頓好,將家裡的燈都關上、窗簾閉合,蜷在床上無眠地假寐。妳不希望他看穿妳的語言身體,只能假裝病痛,假裝是思念自己的未婚夫婿思念到無力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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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攀上床鋪隔著棉被圈起妳,其實妳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還有種回到人間的踏實,可是當他對妳做出一些前戲想要進入妳時,妳竟產生了本能般的反斥,忍著乾嘔和心裡的淚水才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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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帶著像是已經窺見過宇宙真理的狀態,懸浮在接下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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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演成了一位距結婚日子越近越顯焦躁的新娘,處理排山倒海的禮俗細節,何彥宏發覺妳不穩的情緒,總是好言相勸,體貼地告訴妳可以不必那麼麻煩也無所謂,他的家也不是很傳統那種,試圖放緩妳的步調心情。妳感激他的好、感激自己當初的慧眼識英雄,可是妳知道問題不在任何他以為的地方,問題其實在妳,妳才是無可救藥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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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上天的憐憫、或者就是妳的業報,一日何彥宏趕著上班,倉皇間居然拿錯了妳的手機。重度手機上癮的他才上捷運就發現,然而要折返已來不及,只好打電話回來請妳跑一趟和他在公司樓下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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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沒多久,妳發現他的手機有無法預覽的訊息通知,好奇之下解鎖打開,發現是一位女同事要他幫忙買早餐的內容。妳不疑有它,代回了好,想說就買一份早餐過去做個順水人情,然而女同事又回了:「好想趕快見到你喔,你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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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順著話頭假裝自己是何彥宏回道:「快到了,我也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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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對方傳來親親的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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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有再回,因為已從簡短的對話中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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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算是小心,他不僅關掉了女同事的訊息預覽,而且應該每次和對方聊完天都會刪除訊息內容,聊天室裡除了妳和她簡短的對話以外沒有更舊的訊息。妳不曉得為什麼沒有氣急攻心的感覺,反而異常冷靜。妳思索光就這樣幾句話要令何彥宏伏首認罪不容易,因為何彥宏向來與同事關係很好,他可以宣稱本來大家就這樣說話的。妳再找了他手機裡的照片,比對該位女同事的大頭照,發現他們雖有單獨合照,動作距離卻正常得很,沒什麼能當作證據。唯一值得在意的是員工旅遊的所有團體照,他們倆在人群中都是排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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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又將手機畫面滑回女同事的通訊軟體對話框,點開她的個人頁面,看見擺在大頭照下的座右銘是耐人尋味的:相信自己!相信你!相信未來老天爺會聽見我誠心的祈禱(三顆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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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又有了靈感,用她的綽號為關鍵字,搜尋了通訊軟體內所有訊息。果然被妳發現他和阿布聊過她的一段對話,是阿布戲謔地恭喜他進入一夫多妻的世界,還說這本來就是男人天性,不用抗拒。何彥宏在下方回了他還是覺得對不起,他還是很愛妳,不過事情就是發生了,而且對方還是個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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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此妳不禁失笑,究竟處男處女是值幾個錢,人要如此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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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下了捷運、買了早餐,照原計畫走至何彥宏公司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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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好,還買早餐給我喔?」何彥宏一見妳手上的袋子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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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幫陳小婷買的。」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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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何彥宏從妳口中聽見女同事外號,竟還能表現從容,才愣了一下就接著說:「是她傳訊息來要我幫忙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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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還說她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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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妳不要誤會喔,不是妳想的那樣,那個女生本來講話就那樣,她對每個男生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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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還是個處女,但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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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講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她處不處女的?」何彥宏終於發現苗頭不對,口氣急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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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上班吧,」妳的態度倒是沈穩:「我其實沒有那麼生氣,可能結婚的事情讓我太煩了,我現在也沒辦法想其他的了,你下班再說。」妳又把早餐朝他推搡過去,待他接住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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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幾步他來追妳邊哭喊著老婆,妳任由他抱緊妳,卻發覺對他居然只剩憐憫而沒有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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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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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時是挺丟臉的,妳和何彥宏可是連婚紗都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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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因為堅持退婚和爸媽大吵一架,妳反唇相譏說你們都離婚了有什麼資格說嘴,還被爸爸賞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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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時會覺得陳小婷根本是整個故事裡最倒霉的人,暗暗替妳背了一個黑鍋。退婚後他們竟也沒能撐住,不過還好後來何彥宏也和別人交往了,這令妳稍稍欣慰一些,自己沒有徹底摧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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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嗎?這是妳這兩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的問題。但每次下定決心要訂車票就又自然膽怯,實際在怕什麼妳也不知曉,有一種可以對外宣稱的理由是他已婚,即便是分居狀態也要等到他確定單身才有資格與妳名正言順;另一種可以對自己宣示的理由是妳不想自己貼上去,他若真的喜歡妳會自己來找妳,不然就只能算是露水般的夏日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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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在各種矛盾的推拉當中令時光流逝,有一天才頓悟其實那些對內對外的理由都不成理由,妳就是沒有自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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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自信,自己有能令他長久欣賞的能力;沒有自信,自己能在東部海邊光是聽著海潮聲就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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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分手的一瞬雖然感到解脫與爽快,可是妳也頓失重心。妳一直以為是何彥宏猥瑣、是他賴著妳、是妳給了他生活的動力。分手之後什麼都不想做,為了生計還是要爬回去上班過重複的生活才發現,其實是何彥宏的穩定給了妳向外發展的自由,沒有他如神木一樣定著,令妳回頭就能看見,妳也許永遠沒有勇氣走出心裡盲目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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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自信,和誰在一起都是消耗與浪費,不論是何彥宏還是許之邕,和誰都不是注定,都是一種關照內需的學習。學會了,才不會被自卑吞噬、被愛情吞噬,順便也將對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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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無聊的時候都會去學點東西,妳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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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朋友放棄原先做得不錯的保險工作,為尋夢想去學了花藝。學成後在網上販售訂製的盆景,或是用花朵替人做空間規劃。一開始只是她偶爾需要幫手採買花朵或是搬運物品、打打雜,妳幫忙次數多了,也央求她教妳一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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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插花、用花做擺設的時候,妳都會有非常心疼的感覺,因為妳知道用不了三天,這些花就會枯黃死去,而人只為了一時一地便摘採利用,還驥求永恆(最常接的案子便是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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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妳和姐姐、姐夫一起帶著兩個外甥去爬山。一路上,小孩子不怕髒地沿路撿拾果實、落葉,還當成寶似的比賽誰撿得多。出了登山口要上車回家前,姐夫喝令外甥將撿拾來的東西都丟掉,不要帶回家佔空間,妳突然有了靈感,找了個塑膠袋把撿來的東西裝起來,隔日帶到朋友的工作室,試著做出一個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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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最後做出一個類似花圈的物品,不過充滿了秋葉的蕭瑟,並不繽紛。妳自己不是很滿意,不過朋友見了倒是欣賞,她說:「沒想到可以利用以前覺得是廢材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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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們一同腦力激盪,到野外收集素材,最後開發出全新商品:種子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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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種子不像花一經摘採後便很快死亡,可以保存很久,還能種植出新的植株。妳們研究資料,才發現其實許多種子充滿奇異的形狀,甚至顏色。妳們會摘採尚未掉落的一段連莖種子,比如台灣欒樹、倒地鈴、羊蹄、木玫瑰、蓮篷,上頭綴以靠風力傳播的翅果,比如松果,或是靠水力傳播、外殼會長出一層防水油蠟的欖仁、瓊崖海棠果實,製作出質樸風格的無花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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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網上寫了一段行銷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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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一旦落葉歸根,便再無變動的可能。所以他們傾盡全力,利用風、利用水、甚至利用匆匆的過客,過盡千帆,才將自己帶到一個未知可供發芽的地方。謝謝你在我長途跋涉的旅行過後,給了我一把安穩成長的泥土,令我得以開枝散葉,成熟為一棵大樹。是你令我知曉永恆的美好,所以甘願在此千秋萬代,與你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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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慕名種子同時象徵的新生與不朽,和結婚重新開始一段新人生,又期盼這個新人生長久的概念很像。無花不凋可以久放、可以種植的種子捧花,忽然一躍成為網站上最受歡迎的商品,朋友遂邀請妳乾脆辭職入股,和她一起經營工作室,由妳專營種子系列商品,況且這本來就是妳的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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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子捧花的成功,也順勢開啟妳的新人生。不過有時妳也會感覺有些諷刺,這樣商品居然是由一個婚姻失利的女子開發出來的。要是人知道了這背後的故事,知道妳曾在有未婚夫的情況下愛上一個已婚有小孩的男人,最後退婚人財兩失,不是過盡千帆、落葉歸根的浪漫,人還會相信婚姻、相信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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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信嗎?婚姻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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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成天在植物當中過活,也逐漸把自己活成一顆移動的樹,幾乎算是固定在一個地方,只是妳會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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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與比比結婚了。妳會知道不是因為你們還有聯絡,而是他們居然和工作室訂了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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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比來拿捧花那天說:「我佩服妳,」妳不知該如何回覆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愣在當場,她又接著道:「敢退婚、婚紗都拍了也要拋棄劈腿的渣男,妳真的是我們女人的驕傲。我要不是他媽的被無套內射,不小心有了不敢殺生怕被嬰靈糾纏,我才不要嫁給那個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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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先上車後補票。妳在心裡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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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尷尬笑笑,知道自己沒辦法也沒必要向她解釋自己好像才是先背叛的人。陳小婷其實不是賤人,反而是妳的恩人,沒有她攪亂一池春水,誰或許都會在原本的位子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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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使用的那套保養品有一個特色,就是要求使用者要按照身處環境的濕度氣候去調配產品用量及內容。妳認為人也一樣,即使在不變之中都還是要有調節自己的能力,被教條和規範綁死、並認為那些教條與規範該要為自己而轉的人不會快樂。可能我們都要重新去理解萬物的規律,並讓自己充滿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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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阿布真的對妳不好,就退婚吧,多少錢的婚禮跟自己的人生比起來不算什麼。而且現在大家都只知道我是一個老闆娘,誰還會記得我以前退婚那些事呢。」妳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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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也沒有對我很不好啦,」比比的口氣卻變得心虛起來:「反正我覺得妳很棒,才堅持說一定要跟妳訂捧花的。妳要加油喔!我欣賞妳!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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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比比,朋友進工作室,告訴妳看一下電子郵件,有一筆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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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妳們有案子都是由處理行政的工讀生統一接洽、排行程,再更新到公用的雲端行事曆,妳們自己上網看便一目瞭然。遇到客戶有特殊要求、有實施困難,才會另外口頭與妳們討論。這樣朋友直接來請妳看一下電子郵件的情況還幾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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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直覺就知道有事,馬上打開筆電查看,朋友亦湊到妳身邊,準備提點妳怪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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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件內容乍看之下沒什麼問題,行文格式完全按照妳們在網站公布的那樣,切確寫出需求、尺寸、方案及預算。但一見到訂購人姓氏及送貨地址,妳就知道這封郵件為何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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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購人姓許,而且因為那個地址實在太特別了,除了台東我知道以外,其他都像憑空捏造的一樣,所以上google earth看了一下。結果,」朋友刻意頓了一下並瞅了妳一眼:「那房子居然是六角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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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知道妳過去所有事,這也是她認為這筆訂單應該要事先讓妳知道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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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又結婚了嗎?他知道這個捧花是妳做的嗎?因為種子捧花的成功雖然有接受過媒體採訪,但許之邕應該不是那種會看旅遊生活頻道的人⋯⋯。各種疑惑情感翻騰充斥在妳心裡,讓妳不知該作何反應。妳沒想到自己對他還這麼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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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也沒關係喔,還是妳想去看看?」朋友小心地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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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不只訂了捧花還訂了場地佈置。由於地點偏遠,如果接了可以收取高額的出勤費,是工作室最賺錢的一種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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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賺幹嘛不去?」妳倔強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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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極其低調環保的婚禮,只開了兩桌,就辦在許之邕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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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婚禮前一天隨著工作室團隊抵達那個記憶中如夢一樣的地方,當車子慢慢駛進,隨著如海潮湧起一般的熱淚盈眶,妳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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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出門來的是一個年紀看上去和妳相當的女子,舉止談吐優雅,自帶一種出塵的靈氣。妳忽然嫉妒極了,嫉妒到沒辦法說話,朋友見妳的異狀,馬上代妳和對方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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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基本定位、佈置、丈量尺寸的過程中,許之邕都沒有出現,甚至MiMi和Ocean也沒有出現,只有剛剛的女子,和一位又出得門來招呼的女人。新出來的女子看起來年紀稍長,短髮、削瘦,相當幹練的感覺,後來也幾乎是她在指揮你們與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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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搞不清楚究竟那一位才是許之邕的新娘,不過不管是誰好像也無所謂了,妳默默拼貼著落葉裝飾背板,想勤奮地儘速完成手邊工作,明日正式婚禮的時候或許就可以不用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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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邊突然傳來一陣狗吠,妳覺得那聲音很熟悉,才抬頭要看就被一龐然大物撞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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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ean興奮地搖著尾巴、舔妳的手,妳也撫摸著牠難掩和牠一樣興奮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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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那狗好像很喜歡妳。」一位工作室同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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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然後是另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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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抬頭,是許之邕和穿著泳衣的Mi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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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妳客套回覆,急忙以接待客人的委婉姿態站起來寒暄:「恭喜你,不過⋯⋯你的妻子究竟是哪一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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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許之邕皺起了眉頭,然後奇怪地回了一句:「我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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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個婚禮,還有那兩個女人,她們⋯⋯都不是要跟你結婚的嗎?」難不成那麼變態一次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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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露出了一個妳看過最舒朗的大笑,然後道:「要結婚的是她們兩個,我只是借我的房子給她們辦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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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後來才搞清楚,原來結婚的是許之邕的妹妹與她的同性伴侶,妹妹便是一開始迎出門的淡雅女人。雖然這是一座同婚合法的島嶼,妹妹的婚事還是不受許家人祝福,兩人偷偷登記後便像是私奔一樣地離開彼此的原生家庭,因此這場婚禮也不會有雙方家長出席,只有最親密的家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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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游泳的日子,」在妳聽到答案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時,許之邕突然道:「妳有帶泳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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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他一起在水裡,令妳意識到他是一個男人;第二次和他一起在水裡,是他意識到妳是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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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妳燦笑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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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妳開始相信愛情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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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之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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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與「童顏有機 INNA ORGANIC」合作所創作之短篇小說。故事中女主角所使用的品項為「乳香保養旅行組」,使用者可依所在地點氣候調節產品內容及用量,不論乾濕氣候都能照顧到肌膚不同需求。輕柔不刺激,質地溫和,面霜都能當作眼霜使用,陪妳上山下海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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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想要呼吸討厭雲裡霧裡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現在,如果有人問我是不是喜歡畫畫,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說,「畫畫對我來說,已經跟呼吸一樣了。我不知道要幹嘛,就畫畫;沒有很想要畫,我還是畫畫。我沒辦法停下來。」
彷彿是她剛剛發言的證據,一幅剛完成的畫躺在桌上。陳青琳說,這個月是自從她開始工作以來非常意外的,難得空閒的日子。沒有特別為多出來的時間安排假期,她動手整理出了工作室的繪畫區,畫了幾幅圖,讓人想起去年九月節目上她受黃子佼訪問:「其實除非客戶特別要求,都沒有用手繪……電繪在商案上面執行是比較快速的……」邁入執業第十一年,依然習慣高工時,長年高速運轉,朋友叫她「陳不睡」,一切效率至上。難得閒下來的時候終於又拿起了畫筆。
打開她的作品集,動畫和平面兩大部分,作品主題多半以人類肖像呈現,動植物也常被繪製成擬人的形象。她常以身體器官的形變、擷取,藉由將肢體分割、拼貼,將人非人化,營造一種非寫實與疏離。畫裡的那些人,身上嫁接其他材質的枝節與表面,一樣回到「非人」的聯想。殊異的風格,嶄露在孫燕姿《跳舞的梵谷》特展一系列畫作、田馥甄「如果」演唱會的視覺、沈簡單〈小傾心大爆炸〉MV 等作品。
人們開始辨認出她作品的特徵,她卻在一年前的訪問裡談自己不喜歡遇到業主「我希望這個設計可以更像妳一點」的指示,覺得那是「空泛模糊的需求」。
「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我的風格。」此刻,她又提了一遍,「我覺得被定型是一件無聊的事。」
人,物
作品裡慢慢浮現的一致性,她隱約有察覺,但並非有意為之。專業藝術家以創作為志業,定時定點產出系列作,完整個人創作史的脈絡,然而陳青琳以接案為重,唯有在客戶給出較多信任空間時,才有意無意將創作性格半帶進案子裡。
人物作為作品的主體,根源自她獨特的視線焦點。國小和姊姊一起用上衣和外套偷渡漫畫回家,她著迷於人物的長相,身上的裝備,其他部分在她眼中則是被朦朧的顏色。最初聽到別人討論畫中的背景,她甚至有點驚訝:「我一直以為大家都跟我一樣,看漫畫的時候只會注意人物。後來才發現很多人其實也很注意背景,只有我只看到人。」
她的作品向這個世界翻譯了她眼中所見,常有一種「分層」「遮蓋」的特徵。無論是單純區分層次,或是使用其他物件遮蓋主題,遮蓋物時常是自然元素的植物、雲等,與主體達致一種冷調的物我合一。
遮蓋之外,人體與物的形變同時營造了一種詭奇感,這來自陳青琳對所觀察事物的強烈聯想力。早在讀幼兒園的時候,她的畫作就已經常常拿獎,然而她只記得母親興奮的神情,完全不記得自己畫了什麼。大部分童年時光是聽家人轉述的,例如兒時自己常常坐在屋裡的角落,面對牆壁,很久很久。別人怎麼叫她都不回,一直看著同一個地方 ── 自己在做什麼呢?到了有記憶的時期,她記得老家浴室牆上有一塊斑駁處,一直盯著一直盯著,看起來就很像一隻喝醉的柴犬。小小陳青琳偷偷告訴姊姊這件事,還畫給姊姊看,姊姊只覺得她好奇怪。
說起兒時的她在床上,把棉被弄成一個小丘,躲在裡面,幻想皺褶裡住著許多人;把鉛筆盒立起來,打開,放一些橡皮擦當桌椅,好像有人待在那裡。一直到年紀長了,觀察事物生發幻想這一點依然沒變。忙其他事的時候忙其他事,一慢下來觀察周遭,腦中自動冒出畫面。她作品嫁接的花與身體、霧靄與血色、生物與死物,都顯示她腦內靈感放電的特殊迴路。
讓人好奇的是,畫中的人物總帶著一副冷冽的表情。五官的陰影中,他們對外不甚逼近的凝視,說是人,更像被觀看的物。當被問到自己眼中的人是否更帶有物的性質,她罕見地沒有快嘴回答,長長地咦了一聲。
「國一還國二吧,從那之後,再也沒有跟任何人特別好了。」她說。
那是青春期,她變胖了。不是那種讓人心知肚明的劇胖,而是剛好無法對號入座、卻又必須稍微承受別人意有所指的身材。塞滿摺疊桌的衝刺補習班,她發現自己很難走進教室深處的座位。下課時起身要去洗手間,坐在外側的女同學也曾悄悄踢開椅子。少女陳青琳,搭公車時總不停考慮該不該去坐靠窗的椅子,因為怕背著巨大的書包要下車時影響外側的乘客……
「我並沒有覺得這些事情非常嚴重,但,就是一些小小的事,會影響一個人後來變成怎麼樣的人。」如今的她說。「作品人物表情的冷漠,可能是因為這樣吧。」
她說,還是想要親近人,但不想要太近。太近的東西,就像她小時候久久盯著的那些牆 ── 一開始看是一片白牆,但一直盯著一直盯著,開始發現上面布滿孔洞,再也不是白色的了。
中學時代的經驗在她往後凝視事物的目光又加上一層冷色濾鏡。但,自嘲像漫畫裡的人物,自己曾經是個「平面」的人,沒有深層的東西,這些創傷並未在進行的當下對她造成直接傷害,因為她並沒有立刻意識到那是惡意。促使她跳脫平面、思考更多的契機,一直到高一才發生。
死,生
不想被定型,如何自我激盪出新風格?她說,看電影和讀小說對自己幫助很多。從電影,她領略構圖運鏡,閱讀則讓她在前期發想畫面時有不同的路徑。後來她喜歡詩,有想法就會用文字記錄,有一段時間她約束自己每天都用這樣的方式畫一張圖:腦中一有文字想法,繪畫相依而生。
她不是一開始就喜歡看書的。
過去,她有閱讀障礙,看書會跳行。姊姊和她都有先天性心臟病,但姊姊小時候就動刀治療,身上留下疤。父母親不想要孩子留下相似的傷痕,也就不急著讓陳青琳接受手術。直到高一的某一天,她發現自己沒辦法走路了。
緊急開刀的她沒有脫離險境。一離開手術房,她沒辦法躺下,沒辦法進食,感覺心口被什麼重重壓著,天旋地轉。手術醫師信誓旦旦地說,那是因為剛開完刀的心臟很健康,跳得很有活力的緣故。
家人半信半疑,出院之後情況卻沒有改善,重新就診,醫師才承認他把她開壞了。轉院檢查,新醫師說她必須馬上再動刀,否則心臟衰竭,活不過一個禮拜。
她再次被推進手術室。之後,陸陸續續動了許多次刀,她在加護病房裡住了整整一年。
時間再也沒有那麼漫長過了。沒辦法回學校上課,什麼也不能做,她發現什麼也不能做的時候自己反而想得更深。姊姊看她無聊,帶她到二輪電影院,一票兩百塊,六廳一整天,姊妹倆兀自興奮規畫著幾點到幾點看哪部片。她這樣遇見電影。
她們也跑圖書館和書店。姊姊遞給她余華的《兄弟》,她本覺得自己不可能喜歡那麼厚的書,沒想到一看不可自拔,坐在原地讀到脖子劇痛。直到最近她仍讀角田光代,有幾位日本小說家是如今一出新書就要去讀的。
「如果沒有經過那一整年,我沒有辦法跳脫熱血漫畫角色的平面感。」
大病過後,怎麼還當「陳不睡」?她說,其實從復興畢業以後,睡覺就睡得很少。自己花很多時間在畫畫還有作品上,到了大學,也一直都在接案、工作、上課。她很喜歡工作的感覺,一直都維持這個步調。
勤奮的勞動,隱然是一種求生意志。曾經瀕臨的死亡,彷彿只是使她醒來的過程,催生了如今停不下來的她。
病後短短幾年,高中畢業的她進入職場,一邊就學,一邊在動畫公司上班,也對外接案。那時她 19 歲。
等到陳青琳接案穩定,姊妹倆開始合作承接設計案,姊姊負責網頁製作,她負責視覺設計。一開始做飯店的案子,後來案件越來越豐富,遇到有案主要求與公司單位簽約,於是成立工作室,就是如今的「深度設計」。誕生不到一年,深度設計接到了華研公司的案子,製作了「華研所」網站、Popu Lady 淘汰投票網站等大大小小作品。
姊姊卻在前年又開了一次刀。
一直埋頭工作,睡眠不多,手術過後姊姊休養至今。工作室無法再以網站架設為主要方向,陳青琳一方面想著找更多的方向發展,因緣際會接到 MV,又回到了當年離開的動畫領域。
「其實,我本來就沒有設限我只是一個畫畫的人。」她剖析自己,有系統、有脈絡地去做一件事並不像她的作風。做一件事情的途中若遇其他有趣的事物便會被吸引。容易沉迷,但也輕易放下,「我對於變動不會不適應,只是有些東西需要習慣。」
「我本來就很難定義自己。只有多變和混亂像我。」
變,不變
在大環境,多變即是求生。深度設計近年接下不少影像案,從文博會〈嘻哈囝〉、〈2018 新媒體實戰 PLUS+〉到飛兒樂團〈刺青春〉MV 都有她們跨足的身影。
今年,陳青琳也完成了三件對自己的職涯意義重大的案子:誠品策展《越夢》、金曲獎主視覺與宣傳片,以及《聲林之王 2》的節目包裝。《越夢》是一個全面性的策展,是她沒有執行過的規模。過往每次個展,大部分心力在展示畫作,但《越夢》是在商業空間的展覽,要考量如何在商場諸多限制中維持展品的穩固,使觀者能安全的觀賞、同時表達自己的意念。她在前置期花了很多時間思考,透過所有團隊的夥伴給予幫助,嘗試讓自己用全觀的角度安排結構。
原本以為大案子必須面對公私部門層層關卡,但在金曲獎團隊,負責整體統籌的設計師顏伯駿攬下了大部分的對外事務。兩人本是好友,這次經驗讓陳青琳對團隊分工領悟更深一層。她說,分工就像打遊戲,團隊有人適合當刺客,有人適合坦。她在自己的團隊裡面必須擔負對外坦下傷害的角色,在顏伯駿的團隊裡則學習專心當個刺客。
「我喜歡和不同的團隊合作、甚至擔任不同角色。因為每次的不一樣都需要用新的邏輯和方式面對,不能用一套打天下。雖然更累,但也常常讓作品更有意思。對我來說工作很重要,但夥伴最重要,讓每次合作都能愉快是我對自己的期待。」
「無論是客戶或我們,都希望作品好。有時候會遇到客戶不信任我們,在合約細節上來回溝通許久。其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常常跟客戶說,這樣的來回顯見不信任,可是其實,我們在同一條船上。」
《聲林之王 2》的節目視覺,是她近期最有成就感的案子。除了節目開場的短影音,包含節目中的畫面框、戰隊說明、預告、動態字等等都要一手包辦。過程中找來節目核心林宥嘉、蕭敬騰和 Lulu 三人做全身掃描,製作他們的動畫模型,也因為這樣又熟悉了 3D 掃描這一塊。在不同的案子裡,她不停切換身分,真的如她所自述的「多變、混亂」了。
收穫豐滿的 2018 年,卻也是她對插畫環境最不滿的一年。即便設計環境開始變好,插畫環境卻依舊糟。她感覺做插畫的人是整個產業裡最末端的底層勞工,被當成會走路的圖庫。以前,她對那些聳聳肩,說「就當是工作吧,算了」的人感到憤怒。然而,當問到她在影像、導演、策展、繪畫……這些不同身分裡,做哪一件事的時候最舒適?「我現在的目標還是想要往影像發展。但最自在的時候還是畫畫吧。」她說。
第十一年,無論對什麼失望,但無法對畫畫本身失望。再怎麼討厭呼吸,也無法不去呼吸。
她對畫畫最早的記憶,是老家的一面牆壁。小時候的她在上面畫著想像中的小女孩,姊姊經過時告訴她:妳這個人沒有畫天靈蓋,要把天靈蓋補上去喔。兩個小女孩花一整個下午,為牆面上的人頭補上天靈蓋。她往後的一生,作品中那些拼接、超寫實的形變,還有和姊姊一起坐在地板上完成一面牆壁的模樣……一切彷彿在那個下午就已經有了端倪。
她拿起桌上的那幅畫。遠遠看像一朵花,近看卻仍原來是一個人。小小的人形在她手中,同樣的主題,不同的變形 ──
原來她一直沒有離最初的自己太遠,依舊一直盯著某個地方,等待那個地方變出某個樣子。
形變、分割、嫁接:
不愛睡覺的設計師陳青琳,作品卻像夢
http://www.biosmonthly.com/interview_topic/10134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王晨熙 hellohenryboy
助理_ 洪以樺 Chair Hong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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