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篇讓我感慨萬千,導致在2018地球最後的夜晚,自我回顧碎碎唸。
今年,分享了自己的房間、公司開了一間,就差卵子還沒凍它個一些些。
這篇【地球最後的夜晚】製片紀錄文,喚醒我若浪漫立業,會如何被生活抽鞭。
外人看起來導演天生才華洋溢、順風順水、風風光光的背面,也是有吃不完的鱉。但最珍貴的是在孤獨中依然堅持信念;萬念俱灰時貴人相助重新點燃火焰。
(我天!“堅持”跟“信念”這種字眼……?難道廢柴我臉書被盜用了?)
明知道人生就是一盒便當,不可能只吃雞腿啊。一吃到廉價的冷凍三色豆還是會白眼翻到天邊。喜歡的、討厭的都必須要一起買單。嘖!討M~
(狗屎運如我的人生的便當大概是一個500元那種等級了吧,真的不能再嫌再抱怨~)
無論如何還是必須再努力多一些。
今年,在庸庸碌碌迴旋打轉中,有些變動,其實也不知道是壞是好。
從來不求最好(也做不到啦),但願在所有的學習裡“樂來樂好”。
小船航向未知的大海,總會偶有顛簸,甚至遇到大風大浪迷失方向的時候。
沒立過大志大業的我,只想以“樂”為本,讓“樂”成為小船的錨。
音樂使我快樂;快樂的我使音樂好;我的音樂使人快樂。
真是看似簡單卻不容易的期許。(突然覺得雄心壯志…………3秒而已)
今年,離開了一些人,一些人離開了我,無論如何,依然滿心感謝。
更謝謝不知道哪來勇氣陪同上船的伙伴們,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其實誤上了一艘時時動念想退休的賊船。(大家都很有能力,就算翻船也不怕他們失業啦!<推卸責任!>)
還要謝謝【地球最後的夜晚】《墨綠的夜》,讓我更確定地球是圓的,一切是緣也是業,其實無需趕盡殺絕,即使地球只剩最後一夜;就算人生就要翻篇。
很可惜這部電影目前無法在台灣上片,但真的很喜歡畢贛,把潮濕又難耐的現實生活用鏡頭幻化得如此唯美,如夢似乎幻。
大概就是人生如夢吧。(粵語歌:人生如夢,夢裡不分西東~唱起來吧!)
無論甘苦總會醒來,沒事的,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廢話這麼多,不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謝謝2018,
我們2019見!
#能好好看完本文跟轉貼文的人請容我給您一個吻
#不敢相信我竟然掏心掏肺跟你們說這些
#要去準備跨年表演了
#我愛你們
#再請多多指教
#新年快樂
#墨綠的夜 給您好眠一整夜
https://youtu.be/-wte_c_lpns
「再這麼超下去,蕩麥活不過今年了啊,我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了,全部都在這了。」製片單佐龍說。
畢贛突然聲嘶力竭起來:「我現在什麼都可以不要!公司可以不要,家也不回,我他媽的只要拍完這部電影!」
《地球最後的夜晚》的製片,在明天中國上映之前,寫了這篇文回憶這一年,地球發生的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地球的至暗時刻
三年前,北京朝陽大悅城的金鼎軒,我們第一次見面。那頓飯,沒有談太多電影。他搶著買單,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天的他,已經沒有錢請朋友吃飯了,但他需要錢做完一部電影。「我好像遇到了一個『天才』」回到住處,我朝最親近的一個微信群裡丟了一條信息。我與畢贛,就這樣認識了。
開 局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昨晚的飯局興奮地給投資人娓娓道來。沒過半天,公司決定入資他剛完成初剪的電影,便是日後將要名揚業界的處女作《路邊野餐》。
他是個愛請朋友吃飯,其實又根本沒幾個錢的人,所以偶爾也問上帝借錢。我們帶著《路邊野餐》在瑞士盧卡諾影展做全球首映,他就帶上我天天往賭場跑,我不懂玩,就替他看管護照,手裏攥著現金,從那時起,就好像一個管錢的制片人。頒獎前夜,我們贏下好多瑞士法郎,光顧了當地最貴的牛排館子。隔天,他拿下了人生第一座國際大獎。三個月後,畢贛又以最年輕導演的姿勢,奪得第52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不到兩周,擒獲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最佳影片。
《路邊野餐》還沒上映,《地球最後的夜晚》就在一段梗概中徐徐展開。迫不及待地讀完畢贛發來的千字大綱,飛天遁地、自由生猛。2016年7月15日,《路邊野餐》公映。創下一個體面的藝術片票房成績,650萬。這年生日,我收到畢贛送我的禮物——地球儀檯燈。他說:「佐龍,這就算是我們地球項目的正式開端了。做這個項目需要有一家自己的公司,才會有自己的節奏。」一切似乎都撞上了中國電影最對的時間。平時根本不懂社交的我,找到了杭州工作時留下的唯一線索 —— 華策影視。透過朋友遞交了一份稚嫩的商業計劃書。不到一個月,華策決定戰略投資畢贛,我們給這家尚未出生的公司取名「蕩麥影業」,借自畢贛電影裏最為重要的一個地域空間,選址在上海。公司營業執照核發當天,恰逢《路邊野餐》國內下映。這更直接意味著,從今天起,一切責任都由「蕩麥」自負了。
項目開發過程一片坦途:哪怕身在上海,投資人還是紛至沓來;畢贛有了更穩定的劇本寫作環境,時而也去找文學顧問大春哥(張大春)過過招。我們先後去台北找到鴻其(李鴻其)和張姐(張艾嘉)面述最初的故事,去長白山探班覺哥(黃覺)定下「羅紘武」,最後又去香港當面邀約湯湯(湯唯)出演電影裏的「萬綺雯」,合作一一促成,疏無遺漏。
此刻的蕩麥就像意氣風發的少年。記得有天,一位老朋友來訪公司,他正面臨轉型,問起我來:「佐龍,做這個項目,你們有被人拒絕過嗎?」我回憶了半晌:「好像真的從未嘗過被拒的滋味。」
開機前一個月,我飛赴坎城,在那裡和歐洲最一流的國際銷售公司Wild Bunch簽下合約,隨後,《銀幕》(ScreenDaily)雜誌高調發布了《地球最後的夜晚》即將開機的新聞。然而,神壇並不為蕩麥,更不為畢贛而設。之後遭遇的一切,今天想來,如夢一場,也不禁感激那些即將排山倒海般襲來的「至暗時刻」。
-
停 機
2017年6月15日上午9點,凱里暴雨,開機儀式潦草收場。下午放晴,美術場景到最後都沒達到要求,但是協調好的開機時間已到。平時不甘妥協的畢贛,嘗試著硬拍下去,但最終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關,於是我們決定停機。
我們知道,做出的這個決定,將觸發一個多米諾式的災難系統,影響面廣闊而縱深,但沒想到會一直持續到今天。現在回想起來,作為製片人,預算設計不合理,製片籌備不充分,是最關鍵的問題。
停機一天直接經濟損失數十萬,兩個毫無工業經驗的導演和製片,瞬間被擊倒⋯⋯。我近乎狼狽地逃回上海,準備第一時間向投資人闡明戰況。深夜見到電影的主投方華策影業的傅斌星總,我磕絆顫巍地講完情況,她卻一直勸我吃小龍蝦。我又試著給其他幾家投資方電話通報,大家接到我的電話,都覺得我在開玩笑,怎麼可能開機第一天就停機呢。
回到劇組,一片肅殺。
為了盡快交出場景,我們不得不從外地調配和從本地招募近百名臨時工人,加班加點開工幹活,貴州山高路險,又遇上雨季,原材料運輸更是難上加難;平均年齡只有20多歲的導演組成員,被迫集體抵抗著毫無準備的壓力,他們每天陪著畢贛改劇本、覆景、會議,夜夜無眠;雪上加霜的是,中途我們還調換了一次製片主任。幾乎全部製片關聯部門,從現場製片到生活製片,再到場務、司機,甚至廚房,走得一個不剩。本就入不敷出的劇組,愈加人心惶惶。
製作預算開始滑向極不可知的方向。和畢贛商量後,我們給投資人們主動表態,先砍光蕩麥影業所有承製費,再砍光導演和製片人的全部片酬;又召集導演組開會,把大家本就極低的工資又砍掉一半;很多部門主創也都主動提出停機期間薪資減半。
一切,都看似正在裡入不可逆轉的漩渦中⋯⋯這些狀況,也都在一點點占據畢贛的心頭,侵蝕著他真正能夠用於創作的時間。有天,我跑去找已經一週沒有戲拍的鴻其(飾演白貓),小哥見我神情凝重,想用新學的幾招,試圖幫我鎮靜。
一條微信跳出來,是畢贛發來的:「我到盡頭了。」我問他:「你在哪裏?」他沒有回我。
告別鴻其,當我出現在導演組辦公室,剪輯師亞楠、導演助理孫濤等等,大家異常無助地圍坐一旁,空氣凝固起來。我跑去推開房門,他熟睡中。絕望地靠倒在客廳的沙發,我給作為監製的華策影業萬娟總打電話,遠在北京的她,也只能聽我們拼湊著分析戰報,掛掉電話,大家陷入了無法決策的深淵。
被吵醒的畢贛走出來,也坐到沙發上。我說:「再這麼超下去,蕩麥活不過今年了啊,我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了,全部都在這了。」他突然聲嘶力竭起來:「我現在什麼都可以不要!公司可以不要,家也不回,我他媽的只要拍完這部電影!」我也朝他喊:「那我去借錢,賣公司,好了吧!」我摔門而去。
走在淩晨兩三點鐘的凱里街頭,我開始懷疑,這還是《路邊野餐》裏的凱里嗎?我自責崩潰,又毫無應對之法,我很清楚,他最需要保護的東西,開始遭遇威脅,平日裡久不會憤怒的人,今夜,竟也對我咆哮起來。
幾天後,打起膽子,又去了一次導演組。一臉起床氣的畢贛,正縮在沙發上用iPad看電影。我感到一絲光明,還好,至少他還沒倒下。2017月7月10日,劇組終於艱難地覆工了。
我在劇組房間的床頭貼著一張「消場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早上起來,可以用筆劃掉一場戲。然而這樣幸福的時刻,總是極少出現。一度有段時間,不僅沒消場,反而很多場還在不斷被加回來。進度永遠徘徊不前,確實令人無法忍受。經紀人不得不發飆:「麻煩你回去問問畢贛導演,他到底是在拍他的場景,還是在拍他的演員?!不如我們不演了,你們就拍拍那些景好了。」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經紀人們一一請到剪輯房來看看素材。當我和藝人統籌張文斌,膽戰心驚地陪伴「白貓」經紀人蕾姐(張蕾)閱讀完這些素材,她久未出聲,猶豫而又不得不擁抱起我們,「我終於知道你們這一群人,在這崩潰的一個月裡,都拍到了什麼。」
拍拍停停,凱里的雨季真正來臨,泥石流時常光顧。
8月中旬,我接到了演員方面發出的《敬告信》,被告知時間不多了,我們都不敢去告訴畢贛。原計劃9月殺青,然而此時,不僅長鏡頭遲遲未能進入籌備,連前半部分的戲,都才只拍了一半而已。創作的壓力和現實的崩塌,平行打擊著這位眾望所歸的導演。他和演員們一樣,都是連日摸黑出工的疲態,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已經拍不出好東西了,而劇組又像一台巨大的機器,無法停下。
他偷偷告訴剪輯師亞楠,好想立刻買張票一走了之,而另一邊的我們,仍然將他看作打不倒的天才少年,一味地認為,大家分頭安慰一下吧,安慰好了,他就能拍了。演員們的既定檔期走到了盡頭,隨著湯湯和覺哥的離組,劇組不得不再次宣布停機。演員們走了,不知道是否還會回來,以及何時才能回來。
長時間的消耗,連我們的主創也快沒有時間了。一個巨大的難題又一次擺到了決策小組面前,劇組是原地修整,還是就此解散?一個致命又無解的命題,選擇繼續,長鏡頭籌備工作一籌莫展,選擇解散,這部電影它真的還能重啟嗎?苦笑,決策小組以近似抓鱉的方式,鬼使神差般決定繼續拍下去。
9月的香港,迎來了八號風球,飛機沖上去都要被打下來。我和萬總飛赴香港,求見張姐,希望她能在10月份再給我們幾天拍攝長鏡頭。在香港半島酒店大堂,張姐嚴厲地教訓了我倆:「萬娟,還有佐龍,不是我不幫你們、不幫畢贛,但請你們記住,地球不是永遠圍繞你們轉的。我把整個9月份挪出來給你們,你們浪費了,今天我不能因為你們,而去擠占我允諾給別人的時間,這是不公正的。」我不敢看張姐,悶頭吃東西,萬總還在努力地解釋著。快結束,張姐開口:「10月份,我只有兩場演出之間的4天休息時間。」我們連連點頭,我望向萬總,淚水已經在她眼眶打轉。
已經幾夜沒睡的我倆,害怕回到劇組,在等待颱風退去的片刻安寧裡,拖著疲憊的身體,在香港街頭亂逛。有些恍惚,前一天還在凱里恐懼地面臨無解的決策。我對萬總說:「好想狠狠睡一覺,醒來,我們電影就殺青了。」低頭看手機,來自莊姐(張姐的合作夥伴)的消息:「老實說,我其實很不想你們來見她,她身體太累了,但我根本就知道,她最後一定會答應你們的,我希望你們真的保護好她,好嗎?」少頃,她又寫來:
「難得逃來香港就當放空,好好休息。」
10月,第一次長鏡頭的實拍,由於籌備時間太過匆忙,每一條都失敗了。只有最後一條,大家憑著必勝的信念苦撐,算是勉強走了下來。然而「殺青」那一刻,大家都面無表情,沒人敢高興一下,張姐對著我們默默嘀咕:「都拍完了,還一個個都悶悶不樂的。」放棄個人假期又挪開檔期的湯湯,在劇組過完了今年的生日。為了好歹有個交待,我們硬逼著設計做了一款海報,取名「忽然殺青」。
殺青宴那夜,大家去KTV唱歌,從來不會唱歌的畢贛,和萬總抱頭痛哭,借著酒勁的他哭出聲來:「你們都看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天才,我現在連一部電影都拍不完。」眾人不語,唯有繼續。
-
重 啟
劇組解散後,誰都不知道,這是臨時解散,還是再也沒有了。離開劇組那天,我跑上樓去找剪輯師亞楠,想看看最後拍到的那條長鏡頭是什麼模樣,就好像明知道是個畸形兒,你偏要看看它是否依舊動人。
回到上海,我搭地鐵跑到外灘,用盡全身力氣透了一口氣,我快忘了上海是什麼樣了。我給畢贛發去微信:「所幸,公司還活著。要重拍嗎?」他沒有回我,我更不敢追問。我只能向他太太打聽情況,小雲回覆我,畢贛回家以後語言表達能力都變得很差,經常一句簡單的話都沒法說清楚。
執行製片往公司搬回兩個大鐵箱,我打開,摔出一摞財務報表,數字從0001編到了3080,有點晃神,大概人生花錢最多的一個夏天,就這樣過去了。
回到上海的日子裡,我在朋友的幫助下,開始服用舍曲林片,一種用來抵抗憂鬱症的常規藥物。每到深夜,總要與黑暗和深淵做起無窮無盡的鬥爭。而我,也並不知道,尚潛伏在凱里的他們,是否安好。那一段時間,我頻繁出現在萬總家中,我們把劇組的賬目,翻來倒去算了幾遍,沒有可能了,真的沒可能了,除非放棄長鏡頭的3D轉製,但畢贛一定不會答應。
一次次拍攝失敗,很難再向演員們開口要時間了。“假殺青”過去一個多月,很怕當面溝通的我,硬著頭皮給湯湯經紀人章哥寫了封長郵件,起名〈蕩麥陳情表〉,鼓足勇氣落筆哭諫,盼望再度湊齊所有演員。
實際情況是,湯湯進了下一個電視劇組,1000多場戲,90%都是她的,整個組600個工作人員,明年9月份之前,不會有任何時間了;覺哥幾乎把他2017年整年的時間都托付給了地球劇組,現在也不得不去一個電視劇組上班,經紀人陳思為了幫我們協調時間,一次次近乎「冒犯」地奔走在公司領導和對方劇組之間;更要命的是,攝影指導董勁松和美術指導劉強,也接到下一個電影劇組的通知,需要馬上進組。沒有資金、沒有演員、沒有主創。電影從夏天開機,拍過了秋天,熬來了初冬。
我們跑來北京,直面投資人。結束一天工作的傅總,陪著畢贛商量對策直至天明,她允諾去想辦法爭取演員能回來,資金上也讓畢贛別太擔心,先安心籌備。與此同時,我隨身藏著一份60分鐘的素材集錦,分頭拿去給經紀人們、各家投資方們,一次次地放片、解釋、承諾、央求。
正處谷底,我接到了兩個電話,一個來自出品方之一太合娛樂,那頭說:「錢總特別理解你們所有的困難,我們不僅認可超支,而且還要雙倍認繳地球的投資。」接完這個電話,我幾乎從床上滾落,激動地通知畢贛;另一個電話來自出品方亭東影業的聯合制片人張冠仁,「韓寒說他同樣作為一個新導演,特別理解畢贛在拍攝第一部真正意義長片時,面臨的壓力和處境,我們一定會支持到底的。」
甚至我們電影的男主角黃覺,還自己出面為畢贛尋找資金,他的兩位老友張歆藝袁弘夫婦,二話沒說,認下了電影的部分投資,很快把投資款一次性打到了劇組賬戶;黃曉明與經紀人郭亭婷,更是在劇組最困難的時候,將支持我們的現金連夜打到劇組。在兩位監製萬總和沈總的努力下,又吸引到多家行業公司和基金的進入,希望幫我們共度難關。
籌備間隙,畢贛去台北參加金馬新導演論壇。我們知道張姐就在台北,但不敢去見她,傍晚,我忽然接到金馬工作人員的電話,那頭急促地講:「佐龍,你快帶畢贛過來,張姐在等你們。」
見到張姐,她就問畢贛:「沒拍成吧?打算怎麼辦呢?」停頓了一會,她說:「我1月有時間。」原本已經打算妥協的畢贛回應:「張姐,不然我把劇本改改,你也不要那麼辛苦地跑來跑去了。」張姐用驚訝的眼神看著他:「畢贛,怎麼連你也開始不堅定了。」這一句話改變了畢贛的狀態。
我們透過法國制片人查爾斯,把《少女離家記》(Mustang)的攝影指導David請到貴州,擔任第二次長鏡頭重啟的攝影指導;在經紀人陳思的力促下,也硬把覺哥從電視劇組給協調了出來;還剩湯湯了,怎麼辦,束手無策。如果她從電視劇組離開,整組人都要停工,這個損失,恐怕比我們組還要大更多。
我每隔一天就會進山看看籌備情況。每次進山,都能見到場務組的小胖,他極少言語,不是在守山洞口,就是在守山腰的路障,長鏡頭一開機,整個山谷都要封死,小胖哥總是服從安排,通宵達旦地值守崗位,聽野風呼嘯。到了冬天,貴州最怕遇到凍雨天氣,連空氣都是凝固的,進山的公路一度無法使用,稍不留神,車子就會栽下山谷;那段時間,又遇到南方暴雪,重新租賃的攝影和燈光器材在運來貴州的路上被大雪給堵住了,嚴重影響了技術測試的進度。
製片主任黃魚大叔每天見到我,都追在後面重覆地說:「領導,我負責任地建議啊,你和監製們商量下,趕緊叫停吧,現在停,還能節約下點錢來,我們完全沒有拍成功的條件啊,現在不停,就再也沒有補拍的可能了。」
-
殺 青
畢贛的長鏡頭劇本終於定稿,劇本扉頁赫然寫著〈編劇:先驅者10號〉。劇本改了,就連廚房幫工的阿姨都被導演組選中,要在長鏡頭中演唱《墨綠的夜》。
就在我們計劃開機前的兩天,湯湯的時間終於在經紀人和對方劇組的支持下,被近乎不可能地協調了下來,她進組了!天降奇蹟的是,連貴州的天氣都返暖整整三度,凍雨天氣驟然消失,山河天地都被動容,長鏡頭拍攝的天氣條件具備了!張姐到達丹寨的當天,連酒店都沒進去,就跑到了現場排練。
經過多次排練,我們將整條長鏡頭的拍攝時間,嚴格控制到60分鐘左右。如若一條失敗,需要重啟拍攝,算上技術準備、體力恢覆和道具覆原,至少還需要2個小時,因而從入夜拍至黎明,一天最多只有三條機會,而這三條裡,其實只有黎明的那條,才是畢贛內心最最想要的。
畢贛來到演員化妝室,張姐帶頭表態:「導演,拍啊,今晚我們拍它三條好不好?」畢贛說:「怕你們身體吃不消」,張姐再答:「我沒問題,我們來這就是來給你拍戲的。」一旁的湯湯也昂然點頭,覺哥更是早就豁出一切了。倒數第二天的三條拍攝,盡數失敗了,是的,全部失敗。熟悉的肅殺氣氛,立刻縈繞回我們身邊,如惡魔纏身。我們只得在四面漏風的露台上,徹夜地等待,祈求神跡出現。
最後一天,湯湯經紀人章哥直接把行李拉到了現場,按照默認的契約,他們將再給我們最後一個通宵的時間,如若再拍不成,我們就必須毫發未損地將湯湯護送回電視劇組,從此再無覆拍的機會,借來的時間,到了歸還的時刻。
入夜時分,第一條開機,再次失敗。絕望。
製片組在漏風的露台上,擺上了一台70吋大電視,大家像看直播一樣一條條過素材,尋找每一個問題點,似乎一切都在逼近勝利,但機會就只剩黎明前的一點點了。在冷風中坐立不安的我們,不知道等了多久多久,終於遠方傳來「保住一條」的信號,所有人都在放肆地吶喊、歡呼、宣泄,終於,保住一條!我和萬總互相擁抱安慰!最後一條,也是畢贛以及大家心目中,最希望達成的,還剩最後一次機會的,珍貴的黎明條。
三位攝影師在三個地點等待接力,從山洞出來,穿過山路,跟隨男主角下索道,繞過台球廳,航拍飛天,降落,此時,多次排練的馬匹受到驚嚇,失去控制,將蘋果灑落一地,而攝影師則平穩應對,記錄下上帝的恩賜,接著來到劉老師和黃老師合作創造的爛漫的舞台廣場,旋轉房子的機關順利開啟,羅紘武與萬綺雯在短暫的夜晚擁吻,鏡頭遊移到煙花,再一擡頭,天將將亮,完美的黎明條。
執行導演在那高呼,我們殺青了!《地球最後的夜晚》殺青了!
像夢一場,怎敢相信。我看了看手機,記錄下心碎的時刻,2018年2月9日清晨7點。
終於殺青的湯湯,卻久久不肯離去,她徘徊在羅紘武和萬綺雯剛剛度過短暫夜晚的「旋轉房間」裏,泣不成聲。而經紀人章哥,則拖著通宵了幾夜的疲憊,爬到制高點,想為劇組記錄下此刻永恒的長鏡頭場景。在眾人的勸慰下,湯湯才搭上車,去往機場搭機返回下一個劇組。臨走前,他小聲對畢贛講:「導演,其實,我已經問劇組多請了兩天假,假如今天還是沒成功的話,我會一直陪你們,直到完成。」
一路歡歌回到劇組駐地,廚房阿姨問我明天幾點出工,我說殺青了,都下班吧,阿姨說:「真的嗎?我連過年用的食材了都買好啦,我以為就要這樣拍下去了。」
製片組用最後僅剩的一點經費,給劇組辦了一場體面的終極殺青宴。推杯換盞間,我見到平時寡言的場務小胖居然酒醉,他壯起膽子,跑來和畢贛擁抱告別,畢贛就說:「我希望拍下部戲的時候,你還能來幫我們。」
離組那天,恰逢小年夜,我和大家擠在一輛金杯車坐去高鐵站,司機師傅開得飛快,大家終於沒能在劇組過這個年。同車的場務小哥很是健談,到站,我問他接下去幹嘛,他滿懷期待地說,過完年要去一個電視劇組幹活,那邊比這個組賺錢多了,我又問他哪年的,他說96年的。道別的時候,他送我進站,隨口問起:「哥,那你在劇組是做什麼的呀?」我一時語塞,如夢初醒。
-
坎 城
故事寫到這裏,看似所有的至暗時刻都被我們一一破解。3月初,我們一致決定趕坎城選片。做完這個決定,巨大的壓力又被重新導向畢贛,他需要最晚在3月底拿出一個能過關的版本,用於坎城選片委員會看片。
那段時間,沒人敢去問進度怎麼樣,直到有幾天淩晨,我總在睡夢中被循環的音樂驚醒——後來才知那是林強為我們電影所做的配樂 —— 那時我便知道,每夜孤坐客廳的他,開動了⋯⋯他總算交上作業,4月1日淩晨,大家擠在一間小影廳裡試片,那是我們第一次聽見它的心跳,放映結束,猛一轉頭,我的同事們早已個個淚流滿面。
凌晨5點,我揣上剛剛制作完成還帶著機器溫熱的硬盤,踏上了法航班機。接下去的半個月,我獨自帶著還沒有完成配音、也沒有3D效果的初剪,在巴黎度過了緊張顛簸的送片時間,苦苦等待一個結果。傍晚,我走在巴黎老舊的地鐵站裡,不由地開始飆淚,心想整個團隊傾盡所有,命都不要,誓死完成了這部作品,今天我把它送到了可能會最早懂它的地方,我真的不想空手而歸,我想給大家一個交待。
出了地鐵站,我看到北京給我發來的微信:「佐龍,明天回來吧,去不去坎城,不重要。」
第二天,2018年4月12日巴黎時間11點,坎城新聞發布會,影展總監福茂宣布《地球最後的夜晚》入選第71屆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使命完成,返身回國。決定接受「電影節之王」的邀約,並非易事,這將是一個承諾。我們需要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完成一個最佳的剪輯版本,還要完成一系列龐雜的技術工作⋯⋯畢贛和一眾後期制作主創,幾乎整整三周不眠不休,接力工作。
5月8日坎城開幕當天,我們還沒交上片。畢贛還要和我們一起去和投資方開宣發會,車上,我抱怨趕不上坎城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他把累積了太久的憤怒宣泄而出:「煩煩煩,你有什麼好煩的,我現在連電影都剪不出來!你還想怎麼樣!」
我忍住同樣的憤懣,看向窗外,手機提醒收到新郵件,焦慮地順手點開:「他媽的坎城都要罵娘了!請你們立刻馬上完成這部電影,安全護送到坎城!”」法國合作方把我臭罵了一頓。如果我們趕不上,這將是一次嚴重的事故,而我更清楚的是,過不了他自己這一關,電影是萬萬送不出去的。所有人的命運,他變成了唯一的解鈴人。
後期工作走到最後第二步,大家已經精疲力竭。畢贛和調色師唐強在工作棚裏劇烈地爭執起來,他希望唐強能休息一會繼續工作,不要無效勞動,唐強暴怒,「我哪還有時間休息!我再休息,你們就都別想帶拷貝去坎城了!」「那我就不去了,我不要去什麼的他媽的坎城,我需要你拿出最好的質量來!」熟悉的咆哮聲再起。
為了將隨時有可能輸出完成的拷貝以最快速度送至坎城,我們縝密地制定了一個代號為「葫蘆娃」的方案,每隔兩到三個小時左右,將一名工作人員送上去往法國的飛機,把所有人的出行時間平均分布到最後的兩天時間內。
5月12日傍晚,第一顆放映拷貝送達坎城,正要送往電影節的路上,我卻被通知,這顆拷貝製作失誤,無法使用。終極崩潰。
5月14日下午2點,畢贛終於自己帶著重新輸出的第二顆拷貝,昏昏沈沈地抵達尼斯機場;5月15日淩晨2點,大家前往德布西廳進行技術測試,QC通過。
上午11點,《地球最後的夜晚》在坎城舉行媒體場首映。放映結束,我回到公寓房間,看到孫濤正在吃力地用谷歌翻譯拼命地刷著推特,忽然,他瘋了似的吶喊起來:「炸了!炸了!地球炸了!牛逼,龍總,你看,他們說我們導演牛逼!」下午3點,畢贛和他的演員們,一一踏上坎城紅毯,《地球最後的夜晚》舉行全球首映。
-
回到北京,我單獨約他出來吃了一頓飯。我看到他因為壓力而爬滿整臉的毛囊炎,還有幾周沒有處理的頭發,他好像徹底變了一個人,一個已然被掏空的畢贛。我第一次見他如此嚴肅地對我講話:「佐龍,你知道嗎?從頭到尾,如果連我都不再決絕了,還有理由讓你們和我一起站到最後嗎?」頃刻間,我為我所有的懦弱和徘徊,找到了最終的解釋。當下的我們,就好像剛認識那會,他繼續講著,我仍然聽著。
這一年,過的太難。其實,我早就準備好放棄了。好在,他還是以最危險的方式完成了這部電影。明天,它就要上映了,這篇回憶,寄給這三年。
單佐龍 寫於2018年12月30日
-
#畢贛 #地球最後的夜晚 #墨綠的夜
「憂鬱症推開另一半」的推薦目錄: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田馥甄 Hebe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海苔熊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La Dolce Vita in Oz 澳洲微甜人生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Re: [討論] 能接受伴侶有精神疾病嗎- 看板Boy-Girl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有沒有交過有憂鬱症的另一半? - 感情板 - Dcard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你說得有一半是對的,的確沒有人想跟消耗自己的人在一起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Re: [心情] 我的憂鬱症與另一半- 看板gay - PTT網頁版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如何陪伴憂鬱症女友2023-精選在臉書/Facebook/Dcard上的 ...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如何陪伴憂鬱症女友2023-精選在臉書/Facebook/Dcard上的 ...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另一半憂鬱症分手的問題包括PTT、Dcard、Mobile01,我們都 ...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另一半憂鬱症分手的問題包括PTT、Dcard、Mobile01,我們都 ...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另一半憂鬱症分手的問題包括PTT、Dcard、Mobile01,我們都 ...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Boy-Girl - Re: [討論] 能接受伴侶有精神疾病嗎 - PTT網頁版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分享] 與憂鬱症另一半的相處方式 - PTT 熱門文章Hito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心情] 另一半有憂鬱症- 看板Boy-Girl - Mo PTT 鄉公所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Boy-Girl - Re: [討論] 能接受伴侶有精神疾病嗎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求助] 心情調適 - PTT評價 的評價
- 關於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求助] 心情調適- Boy-Girl - PTT推薦 的評價
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海苔熊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下集)
#文末贈獎見上集
我記得幾年前我曾經到機構講感情的課程,當時我也是帶著各種忐忑,甚至打電話給我的職能治療師朋友問問看我可以做點什麼。
我非常焦慮,一方面擔心他們可能沒辦法好好的回應我上課的內容,另外一方面也擔心我的課程對他們的幫助有限——當其他人知道他有精神疾患,還會願意跟他在一起嗎?
「把他們當一般人就好了。只是他們的反應可能會比較慢一點,所以你可能要有一點耐心。」我朋友說,非常務實的建議,但我仍然充滿焦慮,因為我不知道現場會發生什麼事情。
結果當天,什麼事也沒發生。
有些成員完成了我們的課程作業,有些成員做了一半,礙於時間而沒有辦法完成,但不論如何,我原先的擔心都沒有發生,他們可以回應我談論的東西(雖然比較慢一點),也可以和我對話和溝通。甚至在課程結束之後,還有一個學員咚咚咚跑來跟我說,他喜歡某一個人,但是不知道怎麼跟他表達自己的感覺。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擔心的是如果對方知道自己的精神疾病,會不會就被嚇跑了?
「的確有可能。不過這個病並不是你的全部,除了這個病之外,你有沒有你覺得對方會喜歡的部分?」我問他,然後我超級擔心他會說沒有。沒想到他竟然回我說:「我煮菜很好吃。」於是我就順著他的話,邀請他做一道菜當作一部分的表白。他問我說可不可以交換Line,一般來說我都會拒絕,但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腦波弱,可能覺得他很可愛,所以就換了。儘管如此,我們仍然沒有什麼互動,他也從來不丟他的「感情困擾」給我,幾個月之後我才從他的大頭貼發現他結婚了,伴侶就是當初他想要追的那個人。
這次的經歷給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課,一方面我發現原先我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另外一方面我也看見,精神病友就像是其他的病人一樣,也有可能有社交、戀愛、還有各種感情生活。許多的恐懼和擔心其實是來自於自己的想像,當你拿出自己的真心和他們相處,就會發現其實他們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經常看我的文章、聽過我演講的人可能會常常聽到我說一些比較誇張的話例如說「病得不輕啊!」或「可能就是病入膏肓了」,好像把一些狀況病理化,但其實我心裡面有另外一種期待是,有沒有可能有一天,我們能夠用更平常的方式來看待「心理/精神生病」這件事情。每一個人都可能是病人,每個人在生命當中的某些時刻都有可能跌入某一個陰暗的坑,這並不是人生的終點,而是另外一個新的起點。
對於那些在生命當中有所陷落的人,對於那些因為遺傳、基因、壓力而發病的病友,我們能不能夠提供一種溫暖和寬容,不需要給予他們「特別」的對待,而是給予平等的對待?
前些日子,我到某一個庇護工場消費,服務我的是一個思覺失調的病友,我只是買了一個簡單的香皂,他卻花了5分鐘包裝,從我手上接過貨品、挑選包裝紙張、細心折好每一個步驟、最後貼上紙膠帶,動作熟練,不拖泥帶水,甚至在貼紙膠帶的時候會跟我說喜歡什麼顏色,讓我有一種被在乎的感覺。我才發現,他們是多麼努力的用自己的方式,試圖的和現實世界接軌。
「你們可能會覺得我很懶惰,但其實我待在家翻滾的每一天,都比在熱鍋上面還要痛苦。我也想要去工作、我想要變成一個有用的人,可是我實在是太害怕了,先前不好的經驗讓我覺得自己又會搞砸⋯⋯」一個憂鬱症的朋友這樣跟我說,父母一直不能夠諒解他為何不去工作,但對他來說接觸人群是一個不容易的事情,因為這也意味著有可能被拒絕、被否定、被推開、甚至被忽略。
#贈奬活動請看上集喔
傳送門 https://ppt.cc/fK6L1x
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La Dolce Vita in Oz 澳洲微甜人生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有位讀者寫信問我,到底要如何跟憂鬱症的患者相處?
對患有憂鬱症的我來說,這個問題有點像在自問自答: 到底要怎麼跟『我』相處?
無論是家族基因,還是我本身的生理、心理、環境條件所造成,對於瞬間掉入那個黑洞、莫名地哭泣、耳邊總有個聲音要你『一了百了』、要你盡情地傷害自己,是多麼的熟悉,也因為如此,我常常想盡辦法要讓自己戰勝它,即使我知道這只是我幾百個戰役中的其中一個。
因此,我把自己的內心小孩請出來,試著問她在憂鬱症發作的時刻,我到底要如何與她共處、如何幫助她。但這是我個人的體驗與經驗,並非專業建議,若你也在與憂鬱患者奮戰,請尋求專業的協助。
⭐️1. 不要一直蹲在患者旁邊想要試著幫助或改變他
在發病的時候,我最常告訴陶先生的一句話就是,嘿,我又開始急速往下掉了,我會想辦法讓自己再振作起來,所以,未來這幾天我跟你說的任何話,你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先跟你說『對不起』,請你不要在意,然後請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吧。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憂鬱患者都跟我一樣,能理性地告訴周遭的人自己目前的處境。這是我患病多年來所體會出來的,如果我是陶先生,我該是多麼厭煩自己的老婆動不動就犯病,這樣說或許很殘忍,但是,如果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煩了,怎麼又發作了,我又如何期許他能給我全世界最大的寬容與慈悲。俗話也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雖然他不是我的兒子) 他是我的另一半,但與他結婚時的誓言裡並不包括『要照顧一個常常自己掉入暗黑世界『想死』的病患』啊,所以,我對於他是感到非常的抱歉的。
因為愛,他們會留下來。但也因為愛,我要他『先把自己照顧好』。
當我說了一句: 你不懂。
他會說:是的,我不懂,但我還是很高興你願意告訴我。
當我不斷哭泣時。
他會說:在這裡你是安全的,盡情的哭吧,然後,他會起身把自己抽離那個情境,到別的房間做自己的事情。
當我無法呼吸時,他會冷靜地為我遞上一杯水和聖約翰草 (天然抗憂鬱劑)。
當我把他推開時,他會告訴我,我一直在這裡,如果你需要我的話,然後起身離開,到別的房間去做他自己的事。
當我拒絕與他出門走走時。
他會說:好喔,然後繼續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整件事情的重點是,不要一直蹲在患者旁邊想要試著幫助他或改變他。就像一個長期便秘的病人坐在馬桶,想拉卻拉不出來,你一直在他旁邊喊加油,不但沒有幫助,反而讓他壓力更大。
⭐️2. 飯好好吃,自己的事情好好做,然後記住,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你自己
大家多少都有遇到那種屢勸不聽的人的經驗吧! 記得我還在台灣時有一位同事,被交往了10幾年的男朋友背叛,起先她跟我哭訴時,我好氣憤地為她出主意,為她打抱不平,但同事非但沒有照我的話去做,反而讓自己身陷於越來越不堪的處境。到了第三次她又約我聽她哭訴時,我居然邊聽她說,邊吃了兩份套餐!!! 是的,海鮮焗飯我吃了兩份。因為當時的我感到非常無力,也就莫名地肚子餓了起來。
患有憂鬱症的人也常常讓周遭的人感到無力。明明我昨天才花了那麼多時間陪伴你,聽你說,你也好像釋懷了,怎麼今天又整個打回原形。這樣的無力感真的會把自己的耐心整個磨光,再如何正常的人,久了,自己也成了憂鬱患者了。
飯好好吃,自己的事情好好做,然後記住,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你自己,不是你患病的另一半、家人、小孩、或是朋友,而是『你自己』。
我知道要你不在乎真的很難,要你不難過真的很難,但是,你自己呢?你的內心小孩是否也在跟你吶喊: xxx,我好累,我快不行了。
好好吃頓飯吧,好好讀本書吧,好好泡個澡吧,好好跑場步,好好跟朋友喝杯咖啡吧,好好看場電影吧,就是要你在把愛給予病患時,也同時記得『自己的存在』。
你也需要飯好好吃,自己的事情好好做,然後記住,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你自己。
⭐️3. 承認我患病,但不把我當病人看。
嘿~要不要出去跟某某某聚會?
嘿~要不要出去哪裡玩?
嘿~要不要出去看場電影?
嘿~晚餐要不要出去吃日本料理?
嘿~要不要跟我去上瑜伽課?
99%的時間裡,當你問憂鬱患者以上這些問題時,他們的答案通常是:不要。
99%的時間裡,你是否感到被拒絕了呢? Well, please DON‘T!
因為,我們拒絕的不是『你』,而是『還沒有準備好的自己』。
So, please do not take it personal!
一開始我會覺得陶先生很白目,為什麼要提出這些邀約,我根本不可能會去做。
心想,你是沒看到我現在很沮喪嗎?你瞎了嗎?但我發覺,當我拒絕他時,他從來不會面露不耐或是悲傷的表情,他說會說: 喔好吧,隨便你。
他還是不斷地用正常人的口氣與我交談,如,早上起床他第一句話會問我: how are you feeling today? (你今天覺得如何) 如果我說Shit(糟),他絕對不會主動要我談論當下的感受,意思就是,他不會說: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了嗎?跟我談談吧!
他就是把我的答案當成任何一個答案,而不加以任何的評判。
他繼續去煮咖啡,開始進行他的一天,臉上沒有任何的不悅,或是同情,或是悲傷。他對我的態度就是: 你想要談,我隨時都在,是的,你是病人,但是,我不把你當成病人。
⭐️4. 『不要』告訴我,你懂我的感受
前陣子有位德國的朋友剛與她交往了五年的伴侶分手,她整個人陷入低潮直線發胖,已經快45歲的她,面臨了日復一日上班、回家、再上班、再回家這種千篇一律的日子中,她說自己看不到人生的希望、目標,她活的好累,她覺得自己已陷入嚴重的憂鬱黑洞。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但是我很高興你決定告訴我』,這是我對她說的話。
或許你會想,Vita你不是有戰勝憂鬱症的經驗,你應該告訴你:我懂,我自己也經歷過。
是的,我知道安慰人時我們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是:我懂、我了解你正在經歷的感受。但我覺得這句話非常的奇妙,這就跟吃一道菜一樣,有些人覺得沒味道、有些人覺得太鹹,有的人覺得好吃,有的人覺得難吃,明明就是一道菜,明明我們都是人,但就是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所以,我不會懂、也不會明白這位德國朋友的感受,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不是她。
因此,我不會告訴她:我懂、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我與她分享了 『我自己』在憂鬱症發病時有的狀況,及如何面對及戰勝這些狀況的方式。
我對他說:我不是你,我沒有經歷過你的事件,所以我不會明瞭你內心真正的感受。但是,這是我自己在面對『我的痛苦』時的一些方式,對我很有幫助,希望你也可以找到『對你最好幫助』的方法。
最後我說:你有你的難處,我也有我的痛苦,雖然我們可能無法明白彼此所擁有的傷痛,但是,這並不表示我們不能分享彼此的經歷及處理方式,即使它們不一定是最好的方式。現在,是我跟你分享我的,希望有一天,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跟我分享『你的』。
我們與憂鬱症患者的關係可能是家人、可能是夫妻、可能是朋友,這代表著我們可以輪流當那個堅強的人。
⭐️5. 提供患者所有愛、支持與工具,但最終做決定的人,是他們自己。
陶先生常常會告訴我,在TED會看到什麼好演講、或是分享他有聽到什麼故事很激勵人心、亦或是分享他看的文章或是書籍,而在我最糟的時刻,想要傷害自己的時刻,他會拿維他命(聖約翰)與水給我服用,坐在我旁邊看電視,靜靜地陪伴我,但,他不會批判我。
他會不斷地給我所有愛、支持與可能可以幫助我的工具。但他心裡明白,最終做決定的人,永遠不會是他,而是『我自己』。
要不要站起來,是我自己
要不要好起來,是我自己
要不要讀那本書,是我自己
要不要聽TED那場演講,是我自己
要不要出去曬曬太陽,是我自己
沒有逼、沒有批判、沒有跟你說~你也不想想愛你的人、沒有問你~為什麼要一直處在黑暗裡的等等疑問。就有點像是醫生在為病人做化療時,不會邊做邊問他: 你怎麼會患癌症?叫你不要吃燒烤你就要吃!叫你不要喝酒你就要喝!你活該啦,誰叫你平時不注重健康。醫生們就是默默地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治療你,你呼吸困難時,就是按一下病床旁的鈕,他們就會出現,你心跳停止時,他們就會馬上實行心肺復甦。
所以我想說的是,你可以提供我們所有愛、支持與工具,但最終做決定要不要試試看、要不要讓自己戰勝憂鬱症的,是『我自己』。所以,請不要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因為跟你沒有關係。
⭐️6. 請不要拿我跟不幸的人比較。
是的,我可以感到很幸運,但就是感受不到幸福。
我在低潮的時候,最痛恨別人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跟某某某比起來,你已經很幸運了。這句話在我的耳中聽起來,我會覺得那既然我那麼不懂得感恩,我還留在這世上幹嘛,應該把資源留給懂得感恩的人。
所以這句話就像是跟因化療而嘔吐不止、不能進食的人說: 嘿,你算幸運了,隔壁那床的病人是厭食症,瘦到剩下30幾公斤。
所以呢? 我該為自己不是厭食症而歡呼嗎? 真的,求求你,請不要拿我跟不幸的人比較。
⭐️7. 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尋求專業的協助吧
這個道理很簡單,有『膿』就是要先挖,才能做清理。這是我一位朋友告訴我的,這也是她與患有憂鬱症丈夫相處了10幾年後,最懇切的答案。
無論你有沒有患過憂鬱症、或是否曾經戰勝過憂鬱症,事實是,除非我們是專業的輔導員或是醫生,不然,我們永遠無法確定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舉動,是否會對患者施加更大的傷害。
沒有人否認你的出發點是『愛』、是為他好,但是,語重心長的說一句,如果情況沒有改善的話,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尋求專業的協助吧!
祝褔你與你愛的人。
Vita 💚✨🌱
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有沒有交過有憂鬱症的另一半? - 感情板 - Dcard 的推薦與評價
想知道有憂鬱症伴侶那方的想法,男友跟我說比起受到我的負面情緒影響(我沒有一直潑灑給對方我知道對方也會很不好受),他更擔心我會傷害自己(但這樣 ... ... <看更多>
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你說得有一半是對的,的確沒有人想跟消耗自己的人在一起 的推薦與評價
「大家都說不要跟消耗自己的人在一起,要多跟正向積極的人在一起,那憂鬱症的人不就很可憐?他們不就沒有朋友了? ... 你是否正在推開你的朋友們(家人、愛人)? ... <看更多>
憂鬱症推開另一半 在 Re: [討論] 能接受伴侶有精神疾病嗎- 看板Boy-Girl 的推薦與評價
※ 引述《blessbless (123)》之銘言:
: 朋友的女友有精神疾病
: 平常不發作時候還好
: 發作的時候就很讓人頭痛
: 會割腕摔東西想自殺等等
: 因為那個女生生病的原因是原生家庭
: 所以朋友一直沒放棄而且很心疼她
: 女生雖然這兩年有在看醫生
: 但是情形也只好轉了一些
: 身為局外人覺得朋友很辛苦
: 但也不好說什麼
: 大家覺得如果伴侶有精神疾病能接受嗎
以精神疾病病患的立場
我也好奇別人的看法!
我是幼童時期經歷過外人性暴力
但不被家人跟外界諒解跟關心後
有了創傷後症候群、憂鬱症、恐慌症
而且到現在都不被家人承認
加上家裡經濟狀態十分不理想
所以校園心理輔導跟後續的不定期就醫
皆是我自己研究跟賺錢安排
到現在患病也20幾年有,交過四任男友
除了大學因為遠距交往+家人不在身邊
所以曾經自殺過一次外(男友不知情)
就是不太規律的發作著
憂鬱症發病的狀態很安靜
大多時間都是躺在床上蜷曲著
然後面容憔悴、兩眼無光的流淚
用虛弱的聲音對男友訴說絕望跟更多絕望
而且常常希望對方能離開自己,免受影響
恐慌症發病則是難以控制
會大力喘氣、哭泣、身體不聽使喚
壓力大甚至會加劇症狀跟頻率
但還沒嚴重到需要走完整恐慌症療程的地步
都是在較嚴重的狀態以鎮定劑稍作緩解
歷任男友雖然沒有遭受過物理上的攻擊
但我相信心理上的衝擊跟精神的耗損
是絕對有的…多少也反應在對方的
倦容跟身體狀況上…
雖然工作能力算強
但因為養家,也沒有太多餘力可以穩定就醫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到今天
悲慘人設的部分差不多是這樣…
但沒發病時的我是…
外表打扮過應該有個中上,身高體態都不差
工作能力算強,薪水不差
發病嚴重請辭在家,還能接包維持生計
一直都租屋在外,所以生活自理能力
算是沒話說吧,最近還習得烹飪技能
興趣一籮筐,可動可靜。編織、植栽、爬山
遊戲、電影、影集、動畫、漫畫等
(…除了打pvp類型遊戲會EQ低外)
交往方面,開銷都是一起分攤
生活開銷我會佔比較多
對男友算是很疼愛吧!我想…
很樂於幫男友洗頭、吹頭髮、按摩
而且喜歡處在同一個空間
但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偶爾看看對方微笑的那種相伴
要出門玩還是懶在家裡都是很隨意的討論
而且從來不過節日,熱愛一起找美食吃吃
感情方面在前兩段維持了4年跟5年
曾論及婚嫁,所以我應該算是Z大於B吧…
只是我真的沒辦法…
跟除了男友以外的人生活在一起
對「家人」這個名詞感到沮喪跟壓力
基本的親戚間社交是沒有問題
但整體生活還是希望以兩人世界為主
待日後我能有更充沛的資源
去接受更穩定的治療下
想知道這樣的女友,甚至妻子…
是能夠被接受的嗎?
-----
Sent from JPTT on my iPhone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23.136.249.160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oy-Girl/M.1633962228.A.1E6.html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