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幾年後重看《一代宗師》,才懂了宮若梅與葉問的有緣無份
這幾天心血來潮,重新看了王家衛《一代宗師》這部電影。上次看是好幾年前了,當時只覺得畫面與台詞都很美,但多年後再看一次,美的感覺還是在,但心中更多了五味雜陳的感受。開始工作的這幾年,生活當然不像學生時期那麼單純,人變得更成熟,也意味要背負更多的責任與義務。事業、感情、家人、理想,很多事情攪在一塊,理智與感情難以分解,情感牽動執念,讓人焦慮迷惑,有時候路走著走著,都忘了自己原本到底想去哪裡。
《一代宗師》表面講功夫,實際上在說為人處世之道,裡面眾多武林角色如梁朝偉的葉問、章子怡的宮若梅、張震的一線天、王慶祥的宮寶森,還有張晉的馬三等,都反應了不同人的格局所造成的不同際遇,多年後再看此片,才看懂了宮若梅與葉問為什麼「擦身而過」,而滲透全片的處事哲學,也讓我想通了一些目前遇到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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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戲唱絕的矛盾悲壯:「喜歡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
這部戲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葉問與宮若梅多年重逢,在大南看戲夜語的那一段。他倆之間曾有愛意萌芽,無奈宮若梅一心報仇,葉問被大時代淹沒,兩人於是越走越遠,多年後再相見,宮若梅已經一無所有,葉問反而把世事看得更透。這場大南相會的精采眼神戲,每一句台詞都是濃縮精華,與全戲情節呼應,是對過往的反芻,也是對未來留下的一點期許。
宮若梅這個角色入世太深,性格鑽牛角尖、霸道決絕,勝負之心與殺父之恨洶湧翻攪,最後將自己一生葬送進虛無。她苦練蟄伏許久,最後雖如願重傷殺父仇人馬三,報了血仇,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卻也受到嚴重內傷,表面是贏,實際上卻是玉石俱焚。兩人決鬥時,旁邊那輛狀似綿延無盡、發出鐵與鐵摩擦的刺耳金屬噪音、洶湧無可抑制地往前奔馳的火車,宮若梅借用它的蠻力重創了馬三的身體,但同一輛沉重粗暴的火車,卻也在這些年間,不斷從宮若梅心底一次又一次地橫行駛過,不一樣的是,駕駛者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她早已千瘡百孔。再次與葉問相會時,已是人事全非的好多年後,曾經風光出色的她,現在卻身形孱弱,面容慘澹,發了終身不嫁不育不傳道的誓言,倔著一股氣縱身躍入「入道」深淵,錯過了青春天賦,丟失了武林外的人生,也錯失了一段緣分。
「我心裡有過你,我把這話告訴你也沒什麼,喜歡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她對葉問這麼說。世間原來「愛」有很多種,即便離別、錯過,那份愛意或許都還在,只是早已在某個交叉口因個人不同的人生選擇而擦肩而過,有時候,是我們自己決定把一場戲唱絕,後面的路再孤獨,也得走下去。
回到兩人談話的當下,背景是戲伶在黑暗中優美淒涼的吟嘆,眼前,一名故人即將拉下人生的布幕。「想不到你把我當戲看。」覺醒之餘,宮若梅悵然若失,卻又很快拾回苦笑,「我的戲,不管人家喝不喝采,也只能這樣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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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不了念,再美的都會成為有緣無份
宮若梅曾說,「功夫再高,高不過天。資質再深,深不過地。」一代宗師,在時代洪荒排山倒海的重力加速度之中,也只能被怒水土石夾帶著碰撞著掙扎著往前奔流,但她寧願隨波逐流,帶著高傲自負、帶著壯士成仁的悲壯情操滅頂在私人恩仇之間,她的幸與不幸,源自她的「迷」,源自她的黑白分明,更肇因於她的執迷不悟。這一切,葉問早已了然於心。在武林社會打滾多年,他眼底看盡了熱鬧外圍的荒涼、風光背後的偏執自毀,人人淋漓盡致聲嘶力竭地演著名為人生的一場戲,眼前這位女子也不例外,宮若梅與馬三,其實某方面來看是很類似的人。
臨了了,宮若梅知道這大概是此生最後一次與葉問對坐而談。人生中有無數次時機,宮若梅可以選擇跳離傳統、超越恩怨,轉個念海闊天空,但人最難的,就是轉念,就是跳離「自己」的侷限,於是一次又一次的時機錯過了,她與葉問之間也成了有緣無份。
其實這些道理宮若梅何嘗不知道,從小她父親就和她說過,她這種人,唱戲能成名角,出家能做高僧,因為她會迷。但知道與做到中間,總是有一大段難以跨越的距離,要說什麼對自己好,每個人人生大道理都能說得頭頭是道,但同時我們也困頓在先天性格、環境、情境與人情世故的圈限中,要掙扎著破繭而出不是不可能,只是太難也太違反自然,往往是徒勞地施力幾下,就撒手放棄了。宮若梅無法達到葉問的境界,因為她把一切視為非黑即白的恩怨情仇,有人得就有人失,有付出就有錯付,但對葉問來說,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人生中的一段緣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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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局造就境遇差異:「在你眼中,這塊餅是一個武林,對我來講是一個世界。」
事已至此,宮若梅已經走得太遠,所有意念想望早已化為無法復燃的死灰,她即將走到頭的人生,至此也只能剩下無奈。宮若梅將那枚大衣鈕扣靜靜推完給葉問,替這份無緣繁盛的愛情與人生做一個終極了結,同時也將一切滄海桑田寫下了句點。無慾無求,竟能如此悲壯。「想想,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就連這句話,聽著都還是有她賭氣執拗的語調在裡頭。
《一代宗師》,表面上是龍爭虎鬥的故事,爭輸贏、爭派系、爭英雄,但實際上是「文戲武唱」,探究為什麼有人會成為一代宗師,有人卻在時光中黯然褪色?我認識一個練武經驗超過 25 年的朋友,他曾和我說,習武到最後,發現那不是在練身體,而是在練心智,因為身心一體,練武其實是悟道的其中一個途徑。
刀光劍影飛拳利腿的背後,不應該只是招式,而是「意念」,宮若梅曾在父親身上體會過這純粹的「道」,令她心頭欣喜凜然,可惜她自己卻沒有能力跨越心魔。這是為什麼有的人會作繭自縛,一輩子困頓在淅瀝不止的夜雨之中,因為他們太過執迷於你我之間的分別、誰勝誰負的虛榮、名正言順的背書。一代宗師藉武術題材講處世之道,而你與我可能是透過別的方法,或許是藝術,或許是每日實打實的習作,但私下想想,我們走著的,到底是葉問的路,是宮若梅的路,還是馬三那樣的路呢?
戲的一開始,北方霸主宮寶森南下,名義上是退隱儀式,卻說是想要「造英雄」,手上一塊餅,看誰能瓜分一塊,傳承下去。面對高人挑戰,葉問只用一席話讓宮寶森心服口服,同時也道盡了戲中人是執迷還是悟道的關鍵:「在你眼中,這塊餅是一個武林,對我來講是一個世界。」
武林中的打打殺殺,私人生活的恩怨情仇,放到大時代大人際網下去看,很多不過是庸人自擾的庸俗小事,格局大點、心胸闊點,便懂得不去過度執迷,消耗心神。很多事情,從裡面望出去,總覺得眼界困頓,一切都是障礙囹圄,但從高處攤開來看,卻會發現很多事情在於同理心,在於體諒與原諒,在於容人。這個道理,葉問與宮寶森懂,馬三與宮若梅卻無能或不願意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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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心:「千拳歸一路,到頭來就兩個字, 一橫一豎。」
戲終,臨走前宮若梅在夜色下對葉問說,「我爹常說,習武之人有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我見過自己,也算見過天地,可惜見不到眾生。」
走過了二次世界大戰、軍閥暗殺、兩廣抗爭、日軍進犯,葉問從富到窮,從親人環繞到妻離子散,就連幾位武林中惺惺相惜的故人,也都已化於天地之間。但無論滄海桑田,他還是他,從前相信的現在還是相信,言行一致,始終如一。他自言,「我一輩子沒掛過招牌,對我而言武術是大同的,武術應該只論功夫,不論門派。 千拳歸一路,到頭來就兩個字, 一橫一豎。」
我們在職場、在感情、在社會、在很多其他關係中,往往有激烈的競爭意識,死板僵化的單一標準、非黑即白的政治道德觀,我們被困在各自的遊戲,困在各自的「武林」。不知道是不是升學過程被強行塑造成這樣,還是人類天性使然。想到作家張惠菁在《比霧更深的地方》中寫到,「年輕時看世界,總想看得分明,覺得它應該分明。中年看世界,就明白有些事物確實是壟罩在霧裡的,這世上也有只在霧裡才會出現的風景。你要把霧連同世界一起看進去,看作是此刻的一筆數據。」
我們或許年齡還輕,但出社會幾年後卻也慢慢體會到了這席話的滋味。馬三耽溺在自我私利,自認是在「順應時勢」,實際上只是貪名戀權。宮若梅的處事格局或許高過自我,最後卻敗在傳統、門派、對錯、道德之間,自己把路走窄。宮家與宮若梅在無數的社會競爭中都「贏了」,但他們的「贏」,卻是無數的犧牲換來的,值得嗎?
還好這場大南夜話最後是帶著正面出口的,宮若梅臉上帶笑,對葉問說,「這條路,我沒走完,希望你能把它走下去。」話語間的溫柔光輝,隱約和另一片中名句「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互相輝映。
我們身為凡夫俗子,自然有凡人的愛恨情仇,而這些愛恨情仇也反過來豐富了我們的個性,刺激了無數藝術創作與生命探究的發展,但如何在小情小愛與更大的物事間求得健康而飽滿的平衡,或許是我們得用一輩子去體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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