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情境的描寫通往角色的內心】
第一次見面時,王嬌蕊正在洗頭,滿頭泡沬,但她一點也不以為意,大方握了佟振保的手。這時有一點肥皂泡沫濺到佟振保的手背上。
這原本是一件小事,但善於描繪男女心理的張愛玲這樣寫道:「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乾了,那一塊皮膚上便有一種緊縮的感覺,像有張嘴輕輕吸著它似的。」之後,佟振保心中開始不安了起來,他老覺得有張小嘴吮著他的手。
大部分的創作者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讓筆下的男女主角來一段轟轟烈烈的邂逅,但小說家卻巧妙的利用泡沫的物理性(乾了會緊縮),將不起眼的泡沫,轉化成讓人心癢難耐的小嘴,不停吸吮著男主角的內心。
隨後,佟振保還是去洗手了,但泡沫小嘴發生作用了,他開始胡思亂想。當時王嬌蕊身上穿的是一件沒有繫上帶子的紋布浴衣,鬆鬆的合在身上。事實上,「紋布浴衣」這樣的描述乍看之下一點也不怎麼吸睛,但小說家就是有辦法來來回回兜上幾個圈子,三轉兩轉,把死的寫成活的。小說家描述道,振保邊開水龍頭,邊胡思「從那淡墨條子上可以約略猜出身體的輪廓,一條一條,一寸一寸都是活的……他開著自來水龍頭,水不甚熱,可是樓底下的鍋爐一定在燒著,微溫的水裡就像有一根熱的芯子。龍頭裡掛下一股水一扭一扭流下來,一寸寸都是活的。」
小說家利用浴衣上一條一條的「條紋」,跳接到浴衣裡一寸一寸的身體,浴衣瞬間活了起來。
隨後是水龍頭,雖然水龍頭不像浴衣緊貼著王嬌蕊的身體,但小說家不急,他一步一步來,先從水龍頭聯想到鍋爐,再從鍋爐聯想到熱的芯子,熱的芯子自然而然又讓人聯想到情慾,這時水龍頭剛好流下一扭一扭的水,在佟振保的情慾作祟下,水流也一寸寸的活了起來。
─《小說課:折磨讀者的秘密》第7課:內心景觀
-
要談到張愛玲對其筆下角色的心理描寫,以及情節鋪排上的細緻,我大概會用「令人不寒而慄」來形容(笑)。
上面那段的「小說課」內容,摘自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這名號想必稍有點文學常識的人都耳熟能詳─談論的主題是「內心景觀」,讓冰冷現實的描繪也能帶著活靈活現的內心情感。
小時候的我們都能朗朗上口的詩句「我見青山多嫵媚」中,嫵媚的當然不是青山,而是作者的心。儘管現實場景是固定的,但在你不同的心境下,也會產生不同的感受。
反之,當你想讓讀者感受到角色的情感與思緒,或鋪排劇情氛圍時,場景描繪就是一種很無形但有效的引導方式。同樣是天空中飄著一朵雲,你可以說它輕盈、說它自由、也可以說它孤零零─端看你想讓讀者感受到什麼。以下我用最近小編看過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書中句子來舉例吧。(以下是小編隨手翻書摘錄的幾句)
一、
七樓,跳下去,可能會死,可能成植物人,也可能只斷手斷腳,尷尬的樓層。
→ 以「跳樓」來形容樓層高度,製造慘劇般的氛圍。
二、
李國華開始大談客廳的擺飾。話語本能地在美女面前膨脹,像陽具一樣。
→ 以「陽具」來形容李國華這個人的賣弄與顯擺,除了呼應「膨脹」這個形容詞以外,也暗示了此人本性。
(這時候使用常見吹牛皮之類的詞彙,就少了雙關的味道了。)
三、
她發現她聽得出他(李國華)講話當中時常有句號,肯定不已的樣子。老師嘴裡的每一個句號都是讓她望進去望見自己的一口井,恨不能投下去。
→ 以「投井」來連結李國華說話句號這樣的細節,讓人感覺到角色心境上的絕望。
先寫到這邊吧(實話說這個主題還蠻難寫的...),有其他好例子的朋友們可以留言討論~
P.s.
文中舉例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作者林奕含的文筆非常厲害,小編個人蠻喜歡的,有興趣的可以參考看看。
(為了避免被當業配文,就不貼購書連結啦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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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一書由林奕含所著。林奕含出生於 1991 年,於 2017 年逝世,得
年 26 歲。林奕含算是一生跌宕,學測滿級,二試卻落榜、同年指考考上臺北醫學大學醫
學系,念不到一學期便休學、三年後重考進政治大學中文系,於大三時再度休學。最後,
林奕含在 2017 年 2 月初出版本書,並於同年 4 月 27 號上吊自殺,與世長辭。
書籍簡介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共由三個篇章組成,分別是「樂園」、「失樂園」、「復樂園」。
第一篇章「樂園」講述書中主角房思琪與劉怡婷從小成長到大的粗略劇情,將整本故事的
框架先行描繪給讀者粗賞。但框架畢竟只是外在、只是表象。在「樂園」這篇的最後,以
怡婷發現思琪瘋掉,並且查看思琪的日記做為結尾;第二篇章「失樂園」是整本小說的主
體,把位於「樂園」框架出來的外在與表象之下的情節細細說出;第三篇章「復樂園」是
本書總結,內容無所謂情節,多是整理與抒發,並在這本小說的結構性上再添一筆,使全
書得以成為一本「完整」的故事。
本書共 200 餘頁,且三個篇章肥瘦不一。「樂園」與「復樂園」各自只佔了 20 幾頁,
但「失樂園」卻佔了將近 200 頁的篇幅。 除了三大篇章之外,本書並無另外的章節分頁
,所以閱讀時會比較難尋找休息點,加上本書描繪主題的沈重性與作者細膩的工筆章句,
讓本書顯得不是那麼的好閱讀。另外,書中對於各種現象精準的譬喻與具象化的文筆,是
在本書討論的大主題之外,另一個值得讀者細細反芻的地方。
本篇心得我不再介紹本書情節,當年這本書可是鬧得沸沸揚揚,我想我沒有必要再度提起
社會架構另一面的黝黑與骯髒。如有不清楚林奕含事件的讀者,維基百科或是當年的八卦
版都有這起事件的懶人包,可以自行參考。本篇心得我想討論書中一些人物所代表的意象
,其中內容參考了一些林奕含生前的訪談。當然,本書不會有章節筆記,對本書有興趣的
朋友可以到 Youtube 上搜尋林奕含的採訪,採訪中對於書中的一些細節有更深入的介紹
。
內容簡介
#李國華:風流低俗,委靡在自戀情節中無法出走的男子
很多人理解的李國華,在書中扮演的角色是握有權勢的補習班老師。可是在小說中,房思
琪與李國華並不是在補習班中發展出畸形的關係。當然書中或多或少描寫了一些人物讓我
們做出這樣的理解,諸如餅乾、郭曉奇等等。但如果我們針對房思琪與李國華,或是單就
李國華來討論的話,那麼內容便無關乎補習班老師,只會與性別、年紀、學識、權勢有關
。尤其是學識與權勢。
李國華是自戀的。書中不斷提及李國華自我滿足的內容,也許是做出師長般諄誨,或是引
用中國古代文學中的人物說情話,抑或是惡意拋棄毀壞原有的關係,都指出了李國華病態
般自戀的內在。他滿足於自己的滿腹學識,好為人師;他滿足於自己的博學多聞,處處譬
喻;他滿足於對方面對破碎關係時展現的悲哀靈魂,因為他高高在上,毀壞的只有對方。
只有強者才能在面對破壞時泰然自若,而在一段感情中的強者,若非精神病,則必屬於自
戀。
在書中你看不到這些,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書中並沒有把李
國華的形象四四方方具具體體的交給讀者,我們需要自行去補足。書中有關李國華生平的
主要敘述只有一句:剛畢業時後的他是窮學生,其餘的敘述是已成型的李國華之惡。林奕
含在訪談中說李國華的原型的原型是胡蘭成,但胡蘭成的故事比李國華完整的多。有關李
國華,我們只能各自憑藉想像。而值得提醒讀者的是,李國華的故事,或許也能自成七彩
玲瓏。
#許伊紋:未到的救贖,少女終究沒有長成的樣子
許伊紋在書中的角色有二,其一自然是與錢一維的被家暴情節與後續美好的毛毛先生;其
二是扮演了指導房思琪與劉怡婷閱讀的導師角色。我們略過第一部分不談,因為明眼人都
看得出這個劇情。讓我們談談許伊紋扮演的第二個角色。
房思琪與劉怡婷自幼聰慧,她們讀很多書。但她們多是囫圇吞棗的在讀、來者不拒的在念
,直到許伊紋的到來,才為兩個小女孩安排了系統性的學習行程。可惜的是,這學習行程
尚未跑到一半,就被李國華這殺出來的程咬金硬生生的摧毀。(大家應該都還記得劇情,
原本每天都會到許伊紋家的小女孩,後來都要各自撥時間去寫作文以及拿作文給李國華批
改)這不免讓人產生一些聯想,如果沒有李國華,也許許伊紋就是房思琪與劉怡婷會長成
的模樣。先不談幸福,至少是知書達禮,並擁有全然的健康自我。
可是劇情不是這樣安排。許伊紋在書中給我的象徵一直是「原有的美好未來」,好幾次許
伊紋與房思琪的對話都已經摸到獲救的邊界,都讓我忍不住在心底吶喊:「再進一步!房
思琪,妳就差一步!」可惜終究是錯過了。在第三篇章,許伊紋對劉怡婷說的那一大段話
:「妳有選擇,妳可以假裝世界上沒有人以強暴小女孩為樂,假裝思琪從不存在;妳也可
以選擇經歷所有思琪曾經感受過的痛楚,然後活下去,連思琪的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原話太長,上述我有大量剪裁)更體現出許伊紋就是那個房思琪沒有選擇到的美好未來
。許伊紋是本書最大的交叉路口上的紅綠燈,房思琪只看到了紅燈,但對劉怡婷、對讀者
,這片路口是閃爍未定的黃燈。
(再往下面一點說,我甚至覺得毛毛先生指的就是林奕含的 B 先生,許伊紋就是指林奕
含的理想自己。家暴只是個象徵,譬喻自己曾經歷過的慘痛過去,身體上的傷痕只是受過
傷的證明,無關乎受傷是因為家暴還是誘姦。許伊紋這個角色是我認為林奕含對於未來的
小小冀望,冀望自己重獲新生。不過這種延伸就太多了,當作個人想法用括號補充就行。
)
#劉怡婷:雙生的經歷,同一個世界的平行宇宙
林奕含在訪談中說,她想要在故事中強調「李國華因為臉蛋...」這件事,於是創造出了
一個相對於房思琪而言,幾乎什麼都一樣,但是唯有長相平平無奇的劉怡婷。
這樣解釋便合理許多,因為在小說劇情中劉怡婷就是個突兀的存在,整本書就算撇去劉怡
婷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對我來說,如果說許伊紋是房思琪的美好想像,那劉怡婷就是房
思琪的卑微懇求。劉怡婷代表了一種,平平凡凡安安定定度過的人生。在書中,有關劉怡
婷最多的描寫便是與房思琪的默契互動,這些互動讓人有種,她們根本是心有靈犀的感嘆
。但這也同時代表,房思琪與劉怡婷可以根本是同一個人,只是一個過的悲慘,一個過的
平穩,在理應歪斜卻不知為何重疊的平行宇宙中,這原屬同一人的兩個主體,自然有著超
乎常人的默契互動。
書中有一段是當劉怡婷發現了李國華對房思琪做的事情之後,跑去要李國華也強暴自己(
她想經歷房思琪也經過的傷)。但李國華卻粗暴的將其推開,說:「妳撒泡尿照照自己的
麻臉吧,死神經病母狗。」我對於這段的理解是,如果房思琪無法活成許伊紋那樣光鮮亮
麗,至少讓自己成為劉怡婷吧,這樣至少李國華會對自己沒有興趣,這樣至少自己可以不
用經歷這些事情,可以安安穩穩度過人生。劉怡婷是房思琪對生活最後的哀求,我想,這
是我能對劉怡婷做出最好的總結。
心得
一開始真的打不出心得,看完全書的時候打翻了桌邊的水。要承接文字的鍵盤淌著水,眼
眶也是。要上群組分享的照片總拍不好,心情也是。
我想,我感受到的情緒無關乎書裡的內容,我看到的是作者悲哀的靈魂在告解。墮落的寫
作、歪斜的寫作,林奕含的這本書是毀滅性的審判法庭中,原告最後的顫抖。我要大聲的
說,我的情緒無關告訴的內容。這本書字裡行間都是病,林奕含只是選擇了這個故事宣洩
原有的病。觸動我的是宣洩,而不是故事。為靈魂的淒美獻上我的審美,我喜歡這本書。
除卻情緒,林奕含那細膩地堆砌文字的能力也確實是本書吸引人的一大原因。
本書我在一出版時就買了,直到現在才願意翻開來看。原因很簡單,因為陳星是我高中時
最喜歡的兩位老師之一。我怕我無法公正的看這本書,進而失去單純享受文學的淋漓狀態
。一想到那些拿著這本小說去辦案的人,我就發笑,怎麼可以做出這麼愚蠢的事,小說是
小說,生活是生活;想到那些因為司法結果不起訴而恥笑那些拿小說辦案的人,我也發笑
,他們好像不知道「沒有有罪的證據」跟「有無罪的證據」有著天差地遠的不同。
這是一篇遲來了四年的心得,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不要在這篇心得中展開一連串的文
字告解。好可惜再也沒有機會閱讀到更多林奕含寫出的著作。心得打到這裡,突然發現林
奕含跟邱妙津都是得年二十六歲,莫名對二十六這個數字產生生理上的厭惡與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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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biemelo157 (49.216.229.118 臺灣), 05/17/2021 13:49:58
※ 編輯: biemelo157 (49.216.229.118 臺灣), 05/17/2021 17:53:11
事去看看我的下一篇心得~
※ 編輯: biemelo157 (49.216.229.118 臺灣), 05/18/2021 14:59:08
※ 編輯: biemelo157 (49.216.229.118 臺灣), 05/18/2021 15: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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