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唯有被生活打磨過,才能活出自己 】
他驚訝的不能說話。任憑護士在一旁講話,他手裡握的那幾頁紙,就像握著一把鋒利的刃。任憑他怎麼忽略,都只能讓他痛到發麻。他笑一笑,沒有說話,也沒有道別,機械的向護士點點頭,想要偽裝出一點點輕鬆。他想要回家,但一時不知道往哪個方向⋯⋯
那年他的公司剛剛倒閉。不是營運不善,而是被合夥人欺瞞倒債。對,這種事倒是可以像一口惡氣一樣,沒什麼好說的,找律師、搜證據、聯合客戶,就是要給倒債的人好看!在他看來,公司倒閉不是重點,他要為自己的市場和聲譽打仗。那時,他老婆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想辦法賣了,連結婚鑽戒也當了。他看著她忙碌卻不慌亂的樣子,覺得她是這世界唯一的暖。
屋漏偏逢連夜雨,偏偏就在這時候,他的孩子病了,病的很重,可能需要輸血。因為孩子還不到一歲,自然家人的血是最安全的。就這麼一次「以為普通的例行抽血檢查」,卻是他此生最晴天霹靂的痛——孩子不是他的⋯⋯
他坐在公園,大腦異常空盪而平靜。就好像剛剛看完好萊塢懸疑大片,再到公園曬太陽一樣的平淡。只是劇情的主人是自己:「先生,您的血液樣本檢查報告沒有問題。只是⋯⋯只是基因樣本顯示⋯⋯你跟孩子的DNA模式不吻合⋯⋯」。
自從孩子出生,他就是天底下最甘願的奶爸。自從他公司出事,他以為老婆是這個世界最後的暖。只是老天怕他不死,就這樣毫無預警的再重擊他一棒,他最後的這一點點自尊和快樂,都變成虛幻的泡影⋯⋯他心裡已經沒有了愁苦、沒有了怨恨。他開始覺得好笑,覺得老天好笑,覺得自己好笑,他覺得這周圍的一切都可笑極了!
已經時隔五年,他空洞的眼神裡,深藏著怨恨和悲切。他跟我說:「經歷這一切後,他才了解,為什麼佛家子弟都說,眾生皆苦,需要被渡化。」他語氣裡有一種牢不可摧的感嘆,他說,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只是活得像人而已。
說到過生活。生,出土而在;活,流聲無本。生活本來就是一個空格。由我們每個人,自由的去填寫它的定義。
如果是男人,他的生活裡可能有事業、目標、女人、孩子、興趣;如果是女人,她的生活裡可能有創造、包容、男人、孩子、未來;如果是兒童,他的生活裡可能有父母、玩具、公園、寵物;如果是老人,他的生活裡可能有子女、老伴、花草、日光⋯⋯
他疑惑的看著我:「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的生活裡,除了事業,什麼都沒有?」
我搖搖頭。很遺憾的,你的生活裡可能只有回憶和情緒。你的工作,只是你用來發洩「回憶」和「情緒」的工具而已。這些是讓你覺得,你的生活「沒有靈魂、沒有趣味」的核心原因。
其實,如果我們只要稍加留意,檯面上每一個發光發熱的人,誰沒有死過幾次?
絕望,絕對不是只有悲劇主角才獨有的沮喪和絕境。它跟吃飯、走路、平和、快樂一樣,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無處不在。
不過,不是說,遇到絕望的事,我們就要要求自己,像吃飯一樣稀鬆平常的對待。這不可能。而是說,就像吃飯的節奏一樣——飯前的採買、挑選、切剁烹煮、鍋碗瓢盆、火候控制,吃飯中的前中後菜、飲食分配、咀嚼節奏、娛樂陪伴,飯後的整理擦洗、廚餘垃圾、刷牙漱口、各自離席——這樣的過程,也適用於去處理關於絕望的感覺和事件。
公司倒債、合作人詐欺、老婆外遇、孩子不是自己的⋯⋯這一連串的大事件既然已經勢不可擋的擺在眼前,你可以去質疑、抓狂、危機處理。但當你真實的面對自己的時候,你能做的,只能是去分解這些事件。
把這些大事件看作是,一個一個小事件聚合在一起的結果。
比如說,老婆外遇,在最後一刻還欺騙你關於孩子的事。是不是可以思考拆解為:一,你工作的時候都是高度專注而且花大量的時間,回家後老婆還是包容不吵?二,老婆需要幫助和陪伴的時候,你是不是常常覺得沒那麼嚴重?三,你們兩人的互動距離和頻率,你是不是沒有去在意過?四,為什麼你的老婆帶著孩子選擇了你而不是別人?五,當初你喜歡她什麼,而她又做過什麼讓你會如此信任?六,你跟你的老婆共組家庭後,有共同目標並即時互相支持嗎?
當你拆解出一些細節的問題,藉由生活細節,可以幫助看到你做的好而對方習以為常的部分,也可以看到對方做的好而你常常忽略的部分。
在生活裡,一個重大挫折事件,並不會像一顆流彈一樣憑空而來。在生活裡,一個重大挫折事件,都是由很多小失誤、小事件、小細節、小忽略堆積起來的結果。這就是為什麼,生活裡的大事件,我們都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去釐清、去弄明白。
很多人稱這樣「長時間的釐清」為——修行。
他點點頭,苦笑一下,表示贊同,高聳的肩膀也慢慢放鬆了下來。他一直出神似的看著窗外的某一處,舒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情緒,跟我說:「我應該可以好好吃飯了。」
我知道他此刻已經鬆綁了自己的情緒,決定專注到自己目前的生活裡,好好照顧自己。
過去的事,就用來當茶品吧。
藉由苦澀,品嚐清甜,這就是人生。
每個人都一樣,唯有被生活打磨過,才能活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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