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topher Nolen是少數還堅持用菲林的導演，日前他在一則訪問中蓋括了這個問題：「所有新的數碼拍攝技術想做的東西都是一樣——模仿菲林效果。」
多浪漫，浪漫在人味。有些青年就是愛上這份浪漫，拒絕使用單反數碼相機，買一部甚至砌一部傳統的「曝光孔盒」，然後在港島的石板街尋找可拍之物。我有台灣朋友會專程到上環買菲林回去，周潤發和吳宇森都是偏愛拍菲林相。這裡所指的人味，到底是哪一回事？
Nolan用一個比喻說明了digital和celluloid的分野：「你不能把畢卡索的名畫攝下，曬成一比一的大小掛在牆上，然後說兩者是一樣的東西。」或者你會聽錯了另一個意思，以為他是說拍出來的效果會比畫出來的差，但他其實是強調影像「不可複製的特性」，這特性亦是其神聖所在，相較數碼拍攝壞就壞在它可以無限後製，可以做到你滿意為止。
不過不要忘記，菲林也需要後製，影像需要經過浸泡藥水、晾曬等等人工步驟最後才成功固定在合成樹脂的膠片上，而這個一經固定確實是無法再製的了（修復算不算再製？），再製已非原本。在永恆中捉緊瞬間，而且人力操控有限，構成其藝術所在。相對菲林，數碼拍攝的壞處亦是其好處就是你永遠有辦法去補救，你不是在捕捉，而是在創造瞬間，但對Nolan這種崇拜菲林的人來說，每一次再製雖離理想效果愈近，卻離「畢卡索名畫」愈遠。
這可否說是嚮往缺陷美？首先審美要避免說缺陷美，應要明確說出這個缺陷美在哪，菲林之藝術價值如此說來大部分是基於它對人的掣肘。在可控和失控之間，人眼踏足了一個神秘領域，珍貴在其曝光，曝光只得一次，絕無僅有。在這個前提下，「版權」才得以可能，因為它只屬於你一個，The origin of copyright is you have no right to copy，萬有存在的copyright的孤本本來只得一個，就是上帝的造物、客觀的現實世界，然後人藉着攝影把一部分從萬有中偷去，說成是他自己的孤本。
數碼化破壞了孤本，亦令版權喪失，我舉一個例子大家就明白：傳媒不時用到Google圖片的功能，因為沒有資源隨要隨拍；他們清楚那些網絡照片雖是予攜予取的，卻有侵犯版權的風險，我要用到的話怎麼辦呢？就是打開Photoshop，裁一裁、修一修、轉一轉色，總之令到它與原相差異夠大，它的版權就屬於我了，因為是我所創造的。影像再製的問題就在這裡，官司當然可以照打，但我相信沒有律師能從美學出發，剖開版權的本質。（數碼年代，版權定奪不在拍的一刻，而在發佈的一刻。）
自從影像可以再製，「母片」一詞就應運而生，版權問題終歸是「子系血統不純正」的問題，強姦母片的問題。而保育菲林的浪漫，全在守護影像的貞潔，但Nolan並沒有否定數碼之意，它追求兩者共存，至少在拍《Interstella》的太空場景就沒輒了。一邊創造，一邊自限，藝術家成魔之路就是這麼鋪設，仍是講浮士德精神——必要時把靈魂賣給魔鬼。
所以，如果你是P圖成性的那種人，就不要偽善地說自己支持菲林吧。扮浪漫的人多，懂浪漫的人少，最後連浪漫也喪失了版權（不小心透露了下一部小說會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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