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的閱讀】
《後人間喜劇》之：愛到底是甚麼
董啟章新作《後人間喜劇》承繼前作(台北國際書展小說獎)《愛妻》，透過一樁科學運用與社會理想的辯證，繼續探討愛的定義。
人與人即使同居一室，「距離」卻可能很遙遠。就像《你的名字》中，更換過靈魂外表仍同是一個人；又或者像《記得雨，不記得你》中，只記得某一日前的自己，但之後的每一日都無法留下記憶，停在某一瞬間。
你愛的，到底是甚麼？是外表，還是內在？
* * * * *
巴巴拉把身子挨向我，拉著我的手，說：
胡，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跟你說。
我近距離盯著她的臉，發現她忽然變得憔悴和蒼老，但也許憔悴和蒼老的其實是我自己。
她的話正到唇邊，客房門被用力拉開。巴巴拉和我互相對望，拉拉扯扯的樣子，給海清碰個正著。雖然我立即彈開，但看來已經太遲。海清本來已經壓抑著怒意，現在火上加油，隨時要爆發出來。她大步踏向餐桌，但沒有坐下來，只是雙手撐著桌面，躬身向前，說：
胡德浩！想不到你這麼懂得裝傻扮懵。
巴巴拉站起來，低聲說：
不好意思，我到房間裡看看，你們好好談。
海清，你先坐下來。是恩祖她說了甚麼吧？你聽我慢慢解釋。
生氣的海清紅著臉，倔強地站著。我幫她拉開椅子，扶著她的臂請她坐下。她把我的手甩開，自己坐下來，凌厲地盯著我不放。我心想，她上法庭打官司的話，一定讓對家聞風膽喪。事實上我的膽已經喪了大半，但我得硬著頭皮撐下去。
林恩祖甚麼都告訴我了。
甚麼叫做甚麼？
你還耍賴？
我耍甚麼賴？
你和那個女孩的關係！
海清，你聽聽我從專業的角度解釋。
我望了望客房那邊，放低聲音說：
林恩祖是物自身，即是生化人。她有人類的身體，但腦袋裡有一個機器，類似一般電腦的中央處理器。那個處理器使用的系統叫做「靈台」，而系統產生的意識叫做「真君」。
我停下來，讓海清消化這些古怪的新名詞。
好了，周金茂曾經請我加入他的研究團隊，因為他們的靈台系統運作不穩定，會出現自我意識不連貫或自相矛盾的情形。在我的第一手經驗中，的確發現林恩祖的記憶出現混亂，有時甚至會出現想像和幻覺。所以，她告訴你的事情，不能盡信。
我自信解釋得十分清晰，應該可以釋除海清心裡的疑團。但是，原來女人的心理結構不是那麼簡單的。她的眼神由控訴轉為質疑，但明顯沒有被我說服。
但她的確住在你的宿舍，長達一個月以上。對嗎？
是的。
我和你見面的時間，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夠五天！
兩個情況不是用日數可以比較的。
你第三天就想跟我上床。你和她孤男寡女日夜相對超過三十日，說沒有發生那回事，你還是男人嗎？
男人也有很多種──
你是哪種男人？對著我就性急，對著她就性冷感？怎麼可能？那麼漂亮可愛的女孩！
海清，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我不是對自己沒信心，我是對你沒信心。
你要知道，女人也有很多種。有的令人想──有的令人不想──
那你對她為甚麼不想？
因為她──怎麼說呢？真說不出口──
因為她不是人類？
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
如果你不是人類，我也一樣會愛你。但恩祖，我對她沒有那種想法，不是因為她不是人類，而是因為，她像我女兒。
#後人間喜劇｜#書封設計朱疋｜#非人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