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下午,我穿好衣服拿起包包,準備出門。「爸,媽,出門囉!」快步走向公車站的路上,一摸口袋驚覺忘了帶上手機,趕緊折返回家。在家門口準備進門時,隱約聽見門後爸爸語帶興奮跟媽媽說:「她出門了!總算可以吃我的泡麵配可樂……。」
我站在門外,第一次強烈的體會著一種……好像可以稱為背叛的感覺。
媽媽說我三歲的時候就很注重飲食,是的,我自己也印象深刻。記得幼稚園有天跟媽媽泡在浴缸裡,我突然跟她說要買食物都要買GMP認證的,心裡預設她會說「是的!真是聰明的好孩子」,媽媽卻出乎意料的認真問:「什麼是GMP認證?」我沈默不語了好久,因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似乎只是從電視上的廣告看來的資訊。依舊清晰記得那對小孩來說難以承擔的尷尬感,在悶熱潮濕的浴室被放得好大。
這回憶像是個標記,標註我自小就隱隱約約在追求什麼。杜絕速食、不喝可樂、不吃泡麵,從體弱多病的藥罐子到15歲不再吞進一顆西藥,20歲後靠改變飲食成功改善困擾數年的過敏性鼻炎,這些都是曾經令我自豪的事蹟,每經歷一次不藥而癒,都更加沾沾自喜。身為一個80年代出生的孩子,在美式速食文化席捲世界、西醫成為主流醫學標準的時代,我挺自認作風叛逆。
對父母來說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爸爸不懂半夜為加了生蛋和熱水的泡麵蓋上蓋子,在等待這高科技產物熟成的片刻裡配上根菸,這天堂級般的享受為何就要被我評為罪該萬死?媽媽不懂來自西方的一顆神奇小藥丸可以解決的事情,為什麼我要選擇痛苦的病上好幾天,讓全家擔心的七上八下,還要默默禱告女兒可以熬得過這一次(她的年代印象中流感確實是會要人命的)。
隨著年紀增長,我在家中的健康宣誓聲量日與俱增,對父母餐盤中的食物和生活習慣總是能說上幾句,覺得他們的選擇往往是我認知的垃圾食物(或舊時代的無知)。也許是自我感受良好,從沒留意過父母對這些「指教」的想法,他們無聲的配合,讓我更膨脹自己所堅持的是正確的。
我大部分的飲食建議來自健康相關書籍、報章雜誌、網路資訊,加上以身試法的神農嚐百草精神。從早年的各式單一食物減重、五花八門的速效排毒法,到近年流行的原始人飲食法、生酮飲食、防彈飲食、高蛋白低GI飲食、無醣無澱粉飲食、生食療法、葛森療法……等等。家裡的冰箱和櫃子裡,累積、堆滿不同時期嘗試的健康補充品、食譜書和所謂的「超級食物」。
殊不知,父母無聲配合背後的真相是,女兒的指指點點雖然令人煩躁且充滿疑點,只能視為一種關心;而配合我不斷帶進家中的新行為,實質是為了保持兩代的「連結」,究竟我在尋覓和堅持的是什麼,對他們來說不但無感,可能一點都不重要。當第一次發現這個事實時,我非常震驚。我自認很重視健康,並堅信自己知道什麼是最健康的飲食和生活方式,當最親近的家人一點也不在乎時,感到內在深層的寂寞甚至憤怒。
內心底層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很清楚,其實我沒有自己想像的健康。
所有在追尋的飲食原則事實上都是隨波逐流,不斷無意識追求新的飲食原則,無可否認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上癮現象,被包裹在正向積極的華麗外表之下。直到數年後,我看見,一直以來內心真正想要追求的是認同感、膚淺的自我感覺良好、一個跟原生家庭風格不同調的元素,不管那究竟是什麼,只要與父母走上不同的道路,去證明父母的教養可以更進步,就是我無聲的抗議。
原來,我所有對於「怎麼吃」上的選擇,其實包裹著一個待和解的「關係」,是與自己、與原生家庭的和解。
即使遵循過許多飲食原則,卻沒有一個堅持下來,直到六年前,第一次不同以往認真想要改變我的飲食時,卻真正遇到了挑戰與困難。決定吃素,不是出於好奇而嘗試,而是清楚的感覺到我「渴望」改變。像一個在海上靠著不同浮木漂流的浪人找到渴望駐留錨定的大地,上岸了,才體驗到落地生根的痛就像母親推出孩子般的陣痛,但這個痛楚卻是我上半生不斷尋覓、期盼的新時代「成年禮」。
在轉換成全植物性飲食的初期,我給了自己莫大的壓力,妄想自己可以一夕之間改變。即使這個呼喚本是神秘且神聖的,頭腦慣性依然想要贏得身份標籤,如以往般體驗短暫的自我感覺良好。
但真實的經驗是白天吃著蔬菜,洋洋得意的跟身邊的人宣誓「我現在吃純素」,夜晚卻夢著雞腿和牛排,最終身體敵不過口腹之慾的侵擾,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大快朵頤著以往曾經視為垃圾食物的餐點,對可樂、炸雞、披薩、漢堡等食物有著強烈卻充滿罪惡感的渴望,所有的現象像是一個巨大的反撲浪潮,裡面夾雜著滿滿我不想面對、看不懂卻無法忽視的訊息。
有一個清楚的聲音從心裡大喊:「停!」
「我怎麼了?」
「我好不喜歡自己。」
「為什麼?」
「我一直在要求自己做這個做那個,以為會喜歡自己一點。」
「結果呢?」
「我越來越討厭自己,我到底是誰?我怎麼了?」
「不知道,就讓我們先停一下,什麼都不做。」
從「停」的那天起,我決定放下所有的應該不應該,把所有原則放到一旁。轉素過程中碰觸到的,不是什麼該吃、什麼不該吃,真正碰觸到的是那被孤立了太久的自己。
在這個巨大的暫停鍵下,我決定先從回到「身體」開始。每一餐前,試著不用頭腦判斷應該吃什麼或是怎麼吃,試著回到身體感受想吃什麼或怎麼吃,允許那時間可以拖得無限長,重新再開始「聆聽」自己不容易,就像一個老舊的傷,需要慢慢復健。我承諾自己,不管多長,都會給自己足夠的聆聽。
專屬我的飲食風景和樣貌,在那一刻才開始形塑。透過這段療癒之路自然生長出來的飲食地圖,來回顧而知曉生命真正的需要,一路至今,終於有能力重新去看:為什麼曾經如此用力的追尋不同的飲食原則?為什麼需要別人配合?為什麼吃純素?為什麼做不到?為什麼做到?
曾經很重視「吃」,重視的層次卻是把物質(食物)放進自己這個物質(身體)裡,控制自己產生期待的化學變化,目的僅是將活生生的人貼上華麗標籤的物化過程。現在,我重視飲食,但是沒有原則,只有感謝。
將盤中佈滿來自各方生命的料理放進身體時,會形塑和滋養出生命是多麽偉大的工程,這轉化究竟多神秘,我至今每刻玩味。一個有機的生命,每刻需要的滋養不同,有時會想吃少一點、多一點,甜一點、辣一點,不再是死寂的原則,而是可以活生生地、帶著覺察的「聆聽」。
「媽。」我說。「嗯?」媽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女兒在玩耍。「現在沒住一起,妳吃東西還是要自己多注意喔。」我語帶嚴肅。
「喔……。」看著外孫女邊笑。
「妳沒在聽……。」我也看向我女兒。
「其實,我這把年紀了,我很知道自己要過什麼樣的生活,需要吃什麼。」「嗯。」也是,是我老習慣不改,也許信任是對媽媽更好的關心。
以為這個對話已經結束之際,「但是我現在也幾乎跟你一樣只吃菜。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覺得這樣很舒服。」媽媽篤定地看著我,認真說道:「我現在從城市搬到鄉間,找一塊土自己種菜,也是想讓妳看到,我對妳的支持。」我給了媽媽一個微笑,媽媽也回我一個微笑。
原文轉貼自 新活水網站 金質靈專欄「自己的食間」
https://www.fountain.org.tw/column/columns/kate-chin/behind-diet-rules
#新活水 #金質靈 #共時間 #飲食 #家庭 #關係 #vegan
杜篤之女兒 在 民意論壇:聯合報。世界日報。udn tv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社論
川普的領導問題:不願團結人民的總統
(美聯社)
根據歷史經驗,災難疫禍不一定會造成執政者劣勢,反而可能促成全國人民團結,更加鞏固領導中心。疫情下的台灣與中國大陸,都隱約呼應這樣的推論。不過,也曾在疫情下滿意度創新高的美國總統川普,似乎正在翻轉歷史經驗,全球最高的確診數和死亡數、全美延燒的種族示威潮、金融海嘯後最慘的經濟衰退,不斷重創川普聲望;有些共和黨要員不挺川普連任,也有前閣員表態不認同川普,都反映了川普的領導問題。
比起過去的美國總統,川普的領導統御相當差勁。最高明的總統,是能領導一批敢於表達異議的人。歐巴馬進入白宮時,就以林肯為範例,要組織一個「政敵團隊」(Team of Rivals);這樣的團隊不容易駕馭,領導人有時必須堅持,有時必須懂得退讓。這對川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次一等的總統,是能找專才,充分授權。小布希可以是庸才,但共和黨菁英圍繞在身邊。川普不從華府成百上千個智庫找人才,寧可讓職位懸缺,例如直到今年三月,國防部六十個須參議院同意任命的重要職缺中,超過三分之一懸缺或只有代理人。川普討厭共和黨的建制,不信任這些長年在「華府沼澤」混的人;但川普任命的官員更差,不是出自公關公司,就是自己的金主。
最糟糕的總統,就像川普這種,要求部屬對個人完全忠誠,即使違背法律與憲法也不管。川普用人如衛生紙,用後即丟,還加幾則推文酸兩句;唯一寵信有加的是權傾一時的女兒與女婿,但這又是違背白宮傳統的作法。
川普的領導風格造成阿諛奉承的內閣,唯川普命令是從,稍有主見的,不是被逼辭職,就是被開除。像國防部長馬提斯就是因為反對川普的敘利亞政策而主動離職。這次川普威脅要動用軍隊平息種族抗爭,美軍高級將領擔心軍隊被捲入政治,退役將領則直接砲轟川普,批判最激烈的就是馬提斯,他譴責川普撕裂美國,指川普是他有生以來見到第一位不願團結美國人民的總統。
白宮國安顧問與川普工作關係最近,最能感受他的領導問題。川普至今已換了四位國安顧問,第三位是波頓,因建議不為川普接納而被要求離職。波頓現在要把他在白宮的不愉快發洩在回憶錄中,回憶錄將描述川普對烏克蘭、委內瑞拉、北韓、伊朗等外交事務決策過程,預計會有大爆料,雖然白宮警告興訟,但波頓堅持出版。
川普也是當然的共和黨黨魁,但他對待同黨議員經常不是加恩,而是鼓勵其他人在該議員選區參選來威脅;川普這招逼使共和黨議員不敢反叛。共和黨已經變成典型的川普黨,多數共和黨人噤若寒蟬;只有少數人敢反對川普,如參議員羅姆尼參加黑人抗議示威,前國務卿鮑爾表態不投川普。
川普也讓美國失去全球領導地位,傳統歐洲盟友早已失去對美國的信任;川普奉行單邊主義;從巴黎氣候公約到世界衛生組織,川普率性退群。川普預備主辦G7峰會,德國總理梅克爾以疫情為由拒絕出席,實際上是不願替川普連任站台。加拿大總理杜魯多被問到對川普威脅動用軍隊鎮壓抗議有何看法時,想了廿一秒才謹慎表示,對於美國發生的事感到恐懼和驚愕;除了這樣說,他還能說什麼。
川普倒是與號稱「南半球川普」的巴西總統波索納洛,感情甚篤,因為兩人都是有著同樣的民粹風格;對疫情先忽視、後失策,荒腔走板不相上下,現在美國與巴西分列全球確診和死亡最高前二名。
無論對部屬、對黨內同志,乃至對盟國領袖,川普的領導讓美國方向錯亂,全球領導地位動搖。再過五個月就要大選,目前川普落後對手民主黨的拜登,各國密切觀察;如果最後還是川普連任,這是美國人自己的宿命選擇,但至少美國盟國可以另作打算。
杜篤之女兒 在 作者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如果你身邊有篤信道教鬼神的朋友,建議他們玩《還願》一次,真正見識一下那種邪說的真正面目。
在電影《倩女幽魂2》,蜈蚣精慈航普渡假扮高僧,成為國師操縱皇帝和朝廷。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左千戶,回京述職才發現在坐的王公大臣已化成一軀朽木,國家的棟樑已被宗教的白蟻掏空。決戰一刻,蜈蚣精變身如來佛祖,金光四射,闡明偶像崇拜是民的本性,你要拜甚麼,我就變甚麼,你的奉獻就是祂的法力泉源。這些道理,並非甚麼新鮮事,卻無助導人遠離迷信,在台灣和香港依然大有市場。他們自以為虔誠禮佛,不知道所拜的實是邪神。
邪魔愛以佛的形象示人。台灣的妙禪高呼「我是真佛」,男女老少穿着紫色的制服,獻上無量的功德金,以為這樣就可以換取前程、姻緣、財富和健康。近年香港的法庭都頻頻審理性交轉運的強姦案,旁觀者取笑受害者之愚蠢,看不見當局者迷。《還願》的恐怖,在於讓人完全進入當局者視界,見證男主角的臨終旅途儼如完成了一次「觀落陰」,餘韻久久未散,你未能抽身而出,好似「元辰未返回本體」。一個不迷信的人,藉着遊戲,獲得了迷信的體驗。
在VR眼鏡未發明之前,道堂已辦過了無數次虛擬實境體驗。善男信女用紅布蒙眼,法師在耳邊唸咒,他們便見到了奈何橋、元辰宮、陰槽地府,甚至可以跟往生者面對面談話。心理學家會解釋,這是催眠和自我投射的效果。整場儀式,其實是清明夢的導入,帶着意識潛入自我的深處,所以它不完全是假,參與者的確睇到一些真的東西,因為這些「真實的材料」早就藏在你大腦裡面,你鮮為人知的陰暗面和做過的陰騭事都在這裡面,只要加以推導和神化,活生生的地獄就會呈現眼前。
靈驗,是自我實現的效果,是腹內側前額葉皮質發熱的地方。所謂心誠則靈,男主角杜豐于藉着投入心力和金錢去向慈孤觀音表達誠意,祈使對方有見及此會大發慈悲還他的願,讓女兒杜美心的病治好,讓她成為一個成功的歌星。當他見到女兒真的有好轉時,就愈發深信不疑,相信是自己一直種下的善因得來了善果。但他看不見,令美心的心病好過來的不是符水,而是一本童話書。
童話中,小女兒歷盡艱辛,最終用眼淚種出了鬱金香,感動了豐饒神治好了病父,情節不就與杜豐于訪尋何仙姑的經過同軌嗎?不同的是,女兒認定了只要把紙鬱金香折得夠多,她的病就會好;爸爸卻認定了要自挖雙眼、勾舌頭、放血、浸女兒落蛇酒七日才救得了美心。一條生路,一條死路,兩條都是迷信。杜豐于在自己的元辰宮見到有一道門鎖死了,其實那一條才是生路,只要他陪美心折滿一房的鬱金香,父女的願都能還了。可惜,他要在死後重歷生前一遍(所謂生前的業火),才發現這個道理。
慈孤觀音,是影射道教的紫姑觀音,就是中國的廁神,本名何媚,粵語俗稱的屎坑三姑,有易請難送的意思。一傳她是刺史側室在茅廁被元配殺害,一傳她就是漢高祖的戚夫人,被呂后挖眼割脷砍四肢,醃成人彘放在糞坑缸中致死,這種所謂神有甚麼值得拜?偏偏她就在閩南一帶被尊奉。《還願》設定杜豐于在廁所浴缸醃死了自己女兒,是製作組對此一信仰的最大諷刺。還願還願,人所還的是陰魂厲鬼的祭口。
可憐的杜豐于,一心想女兒紅,最終卻誤釀了一缸女兒紅。
作者
===========
最新小說《捉姦》已於序言書室和三聯商務書店有售。首作《地球另一端》可inbox網購。
杜篤之女兒 在 《少年吔,安啦!》 4K數位修復版首映侯孝賢領軍昔日班底廖 ... 的推薦與評價
![影片讀取中](/images/youtube.png)
《少年吔,安啦!》 4K數位修復版首映侯孝賢領軍昔日班底廖慶松 杜篤之 顏正國魏筱惠再度重聚#少年吔安啦,# 侯孝賢,#顏正國,#魏筱惠,#廖慶松,# 杜篤之. ... <看更多>
杜篤之女兒 在 金馬《最佳音效獎》杜均堂、吳書瑤、杜篤之得獎感言 的推薦與評價
音效也是靈魂之一(#零零柒) #杜均堂#吳書瑤# 杜篤之. ... 金馬《最佳音效獎》杜均堂、吳書瑤、 杜篤之 得獎感言 ... 陪 女兒 面試稱「不能洗碗」母提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