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破碎乾枯的黃土上,低著頭按壓著極度不舒服的雙腿。那緊繃的肌肉,仿佛就像隨時要炸開的氣球,無法再承受更多的乳酸堆積。這裡是敦煌超馬115公里第二天的賽道,四周是看不見盡頭的地平線,眼裡的畫面只有沙、黃土、枯木、駱駝刺(沙漠植物),還有我自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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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要不要去敦煌跑超馬」朋友說著
「超馬?我連全馬都沒跑過,誰跟你去跑超馬呀…」
說真的,有些朋友真的不能交,因為他會保護你,希望你就待在舒適圈裡,好好地吹個冷氣,看個影集,享受美好的假期;另一種朋友就是會逼著你,持續地超越自己,擴大自己的舒適圈,把美好假期變成痛苦假期,把一切的可能,變成真實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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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6日/敦煌超馬第一天/45公里。】
地型:濕地、雅丹、甘草、戈壁、鹽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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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在餐廳用餐時,所有的選手狀況看起來都是非常好。但實際上,在出發前,互相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身邊的朋友都跟我一樣,表面上看起來雖然興奮,但實際上,昨晚因為內心深處的緊張而輾轉難眠,半睡半醒度過賽前的第一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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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當倒數聲結束時,35名選手展現了強大的企圖心,快步衝出起跑線,誓言把今天最大的反派大魔王45公里戈壁沙漠拿下。可是殊不知,在這條千年古道上,真正的反派是一個又一個因為極地氣候,而引爆的身體狀況反應,變得每一步都踩在痛苦上,不得不喊停的可怕。只要自己能繼續走下去,不在沙漠中倒下,都是種奢侈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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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在第30公里處的補給區,開始有一位選手因為沙漠氣溫過高,臉色發白中暑倒下。Ray,是來自馬來西亞越野跑好手,也曾參與多場超馬賽事,甚至在去年內蒙古的超馬賽擠進前幾名,光榮帶著獎牌回去。而這一次,戈壁沙漠的烈陽,比內蒙古更加惡毒,超過38度的高溫加上毫無遮蔽物,甚至把體感溫度提升到40度的發爐高溫,硬生生地把他擊落,在踏進補給區的同時,碰的一聲,他瞬間倒下,逼得他不得不棄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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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眼前這樣的狀況,我心裡很清楚,接下來的路程,不會變得更輕鬆,只會有更多的狀況發生。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與伙伴們孟迅、浩哲、昱楷組成的「JR電車配速團」立刻調降速度。從原本的跑走模式,直接轉換成快走模式,為的就是可以即時審視自己的身體狀況,並在需要時,可以立即協助。幾個大男人在報名時都是以個人名義來挑戰,因為配速相近,很快地自成一個互相支持與協助的伙伴,沒有競爭的肅殺氣氛,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無傷完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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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天結束的同時,主辦單位即宣告已有5名選手高舉白旗,成為此戰役中反派的俘虜。而剩下的30名選手,將繼續面對第二天更殘暴的地形與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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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倒下的參賽者,你還願意在第二天繼續挑戰嗎?(註1)
如果你是剩下的30名選手,你會如何調整自己狀態,面對隔天更長距離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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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群星鋪滿了暗黑的天幕,待在帳篷內的伙伴,不是拉筋就是在按摩肌群,舒緩長途在沙漠中造成的全身不適。面對首日45公里的長征,不論是棄賽的選手,或是明天繼續在賽道上對抗的選手,身體多處肌肉已發出抗議的訊息。因為長途負重三天食材與個人用品,導致肩頸酸痛,因為長時間在不平整的戈壁、沙漠賽道上奔跑,除了腳底磨擦起了水泡之外,對於腳踝的受力不均,所造成的疲勞發炎,導至走路都只能一跛一跛,更別說隔天還要再跑50公里。就這樣帶著過疲的酸痛感與不安,再次地失眠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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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7日/敦煌超馬第二天/50公里。】
地型:戈壁、戈壁、戈壁、沙漠、沙漠、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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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五點,大部份的選手已起床整裝,我也不例外。身體的狀況經過一夜休息,明顯好上許多。雖然還是處於高度不舒服的狀態,但我相信,在這裡,沒有任何一位選手,甘願成為沙漠下敗囚,即便只剩一點氣力,也要用力地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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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超馬之所以迷人,好像也正在反應人生的每個歷程,挫敗、倒下肯定會發生,更糟的情況永遠在路上,只是你願不願重新配速,讓自己可以優雅一點走過那充滿沙礫的道路。即便失速了,墜落了,你也會在下一個明天,用力擠一擠那個堅毅的本能,幫助自己爬起來,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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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40公里的補給站時,沒有人有餘力說話,只想要早點完成這個像惡夢般的賽道,回到營地裡,好好地躺下來休息。因為這一路走來,眼前的風景只有一個樣貌,戈壁、戈壁、戈壁、沙漠、沙漠、沙漠,加上炙熱的烈陽狂襲,說是無止盡地走在地獄的道路上,一點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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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我,也面臨了最大的撞牆期,撇除了腳底因每一步踩踏,而感受到水泡隨著重心漂移的不適之外,我腳踝的疼痛似乎到了臨界點,多走一步,都是痛苦的累加!我可以就這樣放棄嗎?我甘心嗎?我的體力還可以,我意志力還可以,但身體卻大聲抗議,告訴我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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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痛到受不了了,我停下腳步⋯
低著頭,放下登山杖,枯黃的沙土應聲揚起了沙塵,看著荒沙快速地被強風帶離腳下,我還能走下去嗎?我開始懷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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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更多的重心放在登山杖上,希望減少我腳踝的不適,我把每一步距離縮的更小,並謹慎地讓腳可以更平整踩在前方的每一步,不會因為受力不均,加重腳踝負擔。這個時候,其他三位伙伴已遠到只剩米粒般的背影,緩緩地在遠方地平線上移動,我,只剩自己可以跟自己對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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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我可是比過超級鐵人三項226公里的選手,這點痛苦,還不及超鐵痛苦,剩下幾公里而已,這比我平常的訓練量還少,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就算明知道自我激勵是假的,可能沒有多大的實質幫助,但你的每一步前進都是真的,即便緩慢,至少你還沒有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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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終點時,伙伴的歡呼聲、掌聲把那些一路上的痛苦推擠到腦後,今天50公里的長距離完成,也意謂著提前將勝利拿到手。因為明天,只剩下20公里的距離,再怎麼痛苦,也擋不住完賽的企圖心。攤坐在帳篷前,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什麼事也不做,但心裡面的成就感卻在此時,慢慢的積累。想起自己站在大漠的面前,好似怎麼掙扎都是無能為力,但心裡很清楚,即便看不到盡頭,再微小的步伐,都能把我帶離終點更近一點,是信念吧,我如此地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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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8日/敦煌超馬第三天/20公里。】
地型: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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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戰役。
天未亮,賽事即開始,今天不僅有參賽的選手,也有連日來,辛苦在一旁協助的志工群。每一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是喜悅的,這並不是說昨天大家表情不好,其實昨天大家不僅表情不好,心情也不好,因為真的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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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路程最遠就算了,指引賽道的路標小紅旗也被強風吹倒好幾個,讓選手在賽道上因迷失方向而誤判路線,不僅消磨掉已乾枯的體力,也重擊了隨時會倒下的意志力。生活也不就是如此,在有跡可尋的道路上,依然會出現幾個「意外」,在這個時候,我們必須學會如何在倒下前,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調整心態,判別方向,把氣力留在下一步的前進,因為那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而非浪費氣力在不能控制的意外上。唯有前進了,真正的道路才會慢慢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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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發之前,我的雙腳已收集5個水泡了,對於水泡所產生的不適,不像以往那樣強烈,我想可能是接近完賽,腦內的多巴胺已快滿出來,又或是痛苦久了,自己耐痛指數更進階。這,我都不想管,因為今天過後,我就要遠離這個帶給我極度痛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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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登山杖收納在背包後方,唯一的策略就是跑,用慢且穩定的速度,真實的跑完這場賽事,而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的跑在這個賽道上,無論多麼不願意,我都要牢牢記住這個感覺,在戈壁礫石道路上的踩踏感、在超馬賽事中的喘息感、在這個世界的另一端奔跑的存在感,一個一輩子都不會遺忘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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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極地超馬多日賽115公里。
參賽人數35人,完賽人數26人。
總時數21小時10秒。
我,做到了!
15萬步的距離,讓我相信了千年古道的傳奇,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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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每位選手如因狀況棄賽,隔日可以視個人狀況繼續挑戰,但完賽不頒給完賽證書及完賽獎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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