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的那些人、那些事（一）}
這陣子緬甸的新聞，是讓人熟悉得心痛的畫面。我去過很多所謂的發展中國家，絕大部份都是人民很純樸友善，但慘受極權政府弄得民不聊生，緬甸是其中一個。
數年前到緬甸採訪，記得當時昂山素姬獲釋後、成為全國代表大會主席不久，未發生羅興亞人的屠殺；緬甸人雖窮，但心底帶著會有更美好將來的盼望。香港剛經歷了佔中，和一些當地人交談時，他們都會想多了解這方面，也示以明白的眼神。
因為當時去工作，所以很可惜，沒有機會去遊客必定會去的Inle Lake 茵萊湖、和Bagan 蒲甘，反而在仰光和Mandalay 曼德勒留了較多時間。其實也有得著，有機會接觸多些當地人，以及相對少亞洲人的景點。
去拜訪「二撇雞／八字鬍兄弟」（The Moustache Brothers），是其中一些令我印象深刻的旅遊採訪經歷。
他們曾因表演中的言論被捕入獄，現時緬甸網禁，極權再臨，情況未明，希望他們和其他勇敢善良的緬甸人安好。
（原文刊於我在台灣聯合報的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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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意到緬甸第二大城，曼德勒（Mandalay）探訪一對「八字鬍兄弟」（The Moustache Brothers）的搞笑表演組合；他們曾經因為搞笑而被以言入罪，代表著緬甸的黑暗歷史。1996年，八字鬍兄弟已故的靈魂人物哥哥Par Par Lay，以及弟弟Lu Maw、表弟Lu Zaw獲邀到仰光，至翁山蘇姬家中做搞笑演出。當時他們說了：「在緬甸，我們沒有教育和藥物，除了軍政府所有人都在捱餓。軍政府最喜歡拿走所有東西；所以我們不要做強盜，軍政府不喜歡有人競爭呢！」私人聚會的表演，傳到軍方耳中，哥哥和表弟被判了七年監禁勞改（弟弟當晚沒上台）。
五年半獄中可怕的日子後，兩人重回家中，白色恐怖陰霾不散，軍政府仍然監視，不准他們公開表演、不准化妝蒙面和穿戲服；政治和娛樂怎會切得開？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們的故事受西方媒體注意，各地記者、遊客來拜訪。三兄弟拒絕沉默，在家裡架舞台、以破爛的英文說笑、在木板寫各國語言作為字幕，嬉笑怒罵軍政府，希望把自己國家的情況傳到國外。幸好政府覺得本國人看不懂，又有大量外國人在場不好硬來，終默許八字鬍兄弟的搞笑劇場。
緬甸從軍政府的獨裁時代，走進翁山蘇姬獲釋放的時代；然而，人民表面有民主，翁山蘇姬又因對羅興亞人的處理手法，被國際社會唾棄。跟計程車說找八字鬍兄弟，司機把我載到一處不起眼的住宅區；組合的舞台仍是自家客廳，門庭不再熱絡，我去當天只有三組客人。有時只有一名觀眾也好，他們仍全家總動員，從五到六十七歲、三代人都以廚房兼當化妝間，塗白臉、著裝表演。
如果上旅遊網站找八字鬍兄弟的表演評價，毀譽參半，畢竟歲月前塵，加上文化差異、觀眾對歷史認知不足等，的確很難人人會笑；像相聲、美式脫口秀有時也很難笑。
這種緬式表演稱為A-Nyeint，結合了相聲、鬧劇、唱歌、跳舞等。由於哥哥在2007年再因示威入獄，數年後過世（弟弟指是被政府毒殺），現在弟弟帶領表演、講笑話，表弟就充當裝瘋賣傻、滑稽的角色，再穿插全家出擊穿起繽紛的傳統服裝載歌載舞。我自認笑點很高，常覺得喜劇難笑，而這場表演以諷刺政府作為主菜，不會讓我大笑，但黑色幽默加上手法雖粗糙但懷舊，還是能掀動嘴角上揚。同場老外有人笑到拍手，也有人想打瞌睡。當成業餘歌舞表演，加上這兄弟作為緬甸人民暗黑歷史的見證，我覺得一場來到，值得了。
我再想《國王的新衣》，小孩是老實呢、受不了大人的虛偽呢，或只是太純真？原來有指故事是安徒生以童年作為題材，據說孩提的他和母親在街上看熱鬧，迎接丹麥國王弗雷德里克六世出巡。看到國王本尊後，他忍不住說：「原來國王只是個人呀？」母親嚇得堵住他嘴：「孩子你瘋了嗎？」童話沒記載小孩最後有沒有受白色恐怖，被國王報復，被自號愛國者攻擊。但故事放到現代會怎樣呢？圍觀的大人會責備：「真不懂事，不該說這種笑話。」「這小孩危害國家，煽動暴亂呀。」「雖是實話，但會破壞社會穩定，要以大局為重。」還是會羞於自己的怯懦，稱讚小孩的敢言？
有機會重遊曼德勒，我還是會再看八字鬍兄弟表演。畢竟曾經在最壞的時代，願意充當《國王的新衣》的小孩，實話實說，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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