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你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吧》
*杜甫:《江畔獨步尋花·其一》
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只顛狂。
走覓南鄰愛酒伴,經旬出飲獨空床。
* 《江畔獨步尋花·其二》
稠花亂蕊裹江濱,行步欹危實怕春。
詩酒尚堪驅使在,未須料理白頭人。
* 《江畔獨步尋花·其七》
不是愛花即肯死,只恐花盡老相催。
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
* 《江畔獨步尋花》是杜甫在浣花草堂閑居時寫下的組詩,總共七首。第一首,花多到擾江邊景色,也擾了他的心。詩人心中並沒有花。草堂歲月靜又純,傷感的詩人只想在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依北斗望京華」。
惆悵是他的常態。花多了,會攪動他認清命運已然寧靜的心。不要漣漪了,不要騷動了,他想遠離塵囂,花之美,會喚起他的自然慾戀。想故國,感蒼茫。
但此刻春花開地滿遍江畔,對他帶來直接的衝擊,他逃不了,他知道自己正虛度年華,北歸家園不知何日何時。
春天的繁盛與命運的蕭涼,矛盾纏繞其心。此時春花之盛簡直是無情,然而愛花,是人的本性,於是杜甫一邊咒罵,一邊尋花,他無法自拔地還是被花打動了。
心情之擾,比江岸顚狂綻放的花,成了正比。叫他顛狂,於是朋友酒伴成為他突破花擾孤獨的出路。
「走覓南鄰愛酒伴」。
於疾步尋覓,無奈這春天啊,凡南鄰酒伴皆「經旬出飲獨空床」。他們都隨著春天狂歡去了?
杜甫只好搖頭嘆息,此時不抗拒花了,他獨自朝江邊走去,他也加入春天的吶喊,尋一尋花。
第二首杜甫側著身子小心翼翼地看花,既浪漫又自我戲謔,春天改變了杜甫。
春花之爛漫如一場災難,杜甫半假半真急急走避,此時他居然嚇到需要詩酒壓壓驚:「詩酒尚堪驅使在,未須料理白頭人」。
詩酒變成了避難所。
最後第七首:詩人從怕花、愛花轉為惜花。
春光易度,浮生須臾,當為花拼作一狂。
「不是愛花即肯死」,「肯」就是我們當代的「拼」。開始的惱花,欲蓋彌彰,其實反而供出了內心渴望花的慾望。
最終,「只恐花盡老相催」,即承認了我為花狂,但怕的是花謝人老啊。
末二句寄語,深情款款。「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惜花之心更為婉曲。
當我們懂得惜花時,其實也是心疼惜自己,惜我們經歷的曾經得到的又失去的,「韶華易逝,依時而萎;嫩蕊細開,有待將來。
最後的詩篇等於求春天,麻煩你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吧。也是對青春歲月的回顧,尋得繁花之後,又悵然若失。
繁花落盡,老之將至,此乃必然,但詩並未深陷落寞,結句中留下美好的語句。
「嫩蕊商量細細開」,讓時間慢一點,讓美好停留久一點。
晨起,偶讀杜甫之詩,叫春天盡可能地慢,叫我們沈潛,感受,在某個剎那,停下來,傾看花開,如雷鳴般的寂靜。
—-圖片來自愛花的各方朋友,特此致謝。其中六、七為如藝術家的蔡克信攝影師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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