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工場和BCG咨詢合作的「+AI改造者」系列:看看無人機技術起家的極飛,如何賦能農業生產全環節,提升全球農業生產效率。
改造者系列:農業「+AI」全環節守護新疆棉花
近期,創新工場聯合BCG波士頓咨詢旗下亨德森智庫,推出「AI融合產業:『改造者』如何促進AI普惠」系列研究。人工智能在中國大陸有著明確的落地應用場景,大量的AI企業活躍於這些垂直場景中,我們定義這些企業為「改造者」。「改造者」通過傳授其AI技術和垂直行業理解,極大地打破了傳統企業應用AI的瓶頸。
作為擅於趨勢前瞻的TechVC,創新工場長期看好AI領域,深入佈局,至今已經投出了7只AI獨角獸。在系列研究中,我們采訪了數家創新系AI企業,通過這些「改造者」的視角,探究傳統企業擁抱AI的範式與路徑。
創新工場投資的極飛科技是一家致力於未來農業的AI科技公司,極飛將無人機、機器人和傳感器部署在稻田、麥田和棉花田裏,用技術賦能農業中的播種、農藥噴灑、栽種管理、甚至天氣監測環節。用於作物噴灑的極飛科技R150農業無人車已經被推廣到了英國,應用在蘋果、草莓、黑莓等多種經濟作物的種植流程中。
在采訪中,極飛科技聯合創始人龔檟欽表示,AI在農業的應用才剛剛開始,未來極飛會探索更多AI和農業的融合,例如用AI來賦能優化作物模型(crop modelling),幫助識別作物生長過程中的不確定因素,從而實現提前預警和判斷。以下:
■系列導讀
本系列由BCG亨德森智庫與創新工場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李開復博士帶領的創新工場團隊共同推出,圍繞「AI融合產業:『改造者』1如何促進AI普惠」的課題,我們致力於探究傳統企業在應用AI過程中的關鍵要素與合作夥伴,以及傳統企業擁抱AI的範式與路徑。
在農業領域,隨著機器自動化、機器視覺、物聯網等技術的發展,農業的提質增效和轉型升級也被不斷加速。以極飛科技為代表的一批農業科技企業,通過無人機、智慧農業系統等科技賦能,使得傳統的農業勞動更加高效、環保、節能。
1 「改造者」通過傳授其AI技術和垂直行業理解,極大地削弱了傳統企業應用AI的瓶頸,充當產業中傳統企業應用AI的橋樑。「改造者」包括AI企業與成功轉型AI的傳統企業。
■本期受訪嘉賓:龔檟欽
極飛科技將無人機、機器人、自動駕駛、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技術帶進農業生產,通過構建無人化智慧農業生態,讓農業進入自動化、精准高效的 4.0時代。
龔檟欽是極飛科技聯合創始人,2018年福布斯中國「30 under 30」封面人物。龔檟欽曾任鳳凰衛視特約海外記者、國家地理製片人。龔檟欽先生擁有悉尼大學學士學位、巴黎九大與清華大學聯合博士學位在讀。
■對談實錄
Q1:極飛科技最早以無人機技術起家,後來為何選擇進入農業這一垂直領域?
龔檟欽:極飛科技以無人機航模控制器起家,最開始的時候我們曾嘗試過把無人機技術帶到電力巡線、安防、南極科考、物流等諸多領域,但很多領域的應用很難市場化,比如物流或電力巡線在當時都受到市場規模和法律法規的制約,難以發揮無人化技術的最大價值。
2013年9月,由於機緣巧合,極飛科技開始探索農業這一領域的無人機應用。我們發現,有客戶購買極飛的飛控之後進行改裝,拿到新疆去做航拍,還有許多人看到極飛之後在考慮用無人機做農藥噴灑。於是當月我們也一起走訪了新疆。9月正值棉田收穫期,我們卻看到大量農民背著藥箱,忍受著刺鼻的氣味在噴灑農藥,原因就在於新疆已經請不到采棉工了,需要農民噴灑脫葉劑來保證棉花同步成熟,再由大型采棉機統一采收。但是人工噴灑脫葉劑的效率非常低下,而用拖拉機噴灑又會軋壞棉花導致減產。
當時的新疆不僅缺乏采棉工,連噴灑脫葉劑的人工也請不到了。隨著城鎮化的發展,大量人口從農村流入城市,從前每年秋天新疆會有六七十萬人坐著綠皮火車從四川、河南、陝西來采棉花,如今這樣的畫面已難以再現。新疆出現了勞動力供給的缺口,而這也正是機器和技術能夠賦能的地方,就采棉催熟而言,要求脫葉劑的噴灑量不高,無人機這種空中飛行的機器有著天然的優勢——能夠在空中精准、均勻地噴灑,很大程度上減少人力並提高效率。不只是采摘,從播種到收穫的全流程中,機器人能高效地完成許多任務,包括播種、施肥、除草、除蟲等等,無人機能夠極大地提升農業生產效率,尤其在生產期較短的地域迅速提高單位時間的產量。由此,無人機能為農民釋放更多產能,一個人能管理的農田更大,即技術賦能土地規模化集中,而土地規模化之後農民對機器的需求也更大,從而進入「技術加速資源有效整合」的正向循環。
目前,極飛科技的無人機已經覆蓋了新疆機采棉面積的一半以上2,從棉花延伸到了水稻、小麥等需要大量人工的作物,從新疆延伸到了東北、雲南等全國大部分地域。
我們一直相信,當腦海裏有一項技術的時候,你要為技術選擇一個行業,選擇用技術來做什麼事。
2截至2020年10月,極飛科技農業無人機棉花脫葉劑作業面積占新疆機采棉面積的一半以上。
Q2:極飛在賦能農業的過程中是否遇到過什麼挑戰?極飛是如何應對的?
龔檟欽:在工業裏,規模化生產的工廠是工業自動化的天然載體,但在農業裏,農戶的規模差異很大,許多農戶的農田本身很小,對於機器應用能帶來的成本優化是無感的,這就涉及到「技術下鄉的微觀載體是誰」的問題。
極飛最早發現了這樣一群人,他們是縣城裏做婚慶攝影的攝影師,隨著航拍變得越來越容易,他們面臨著更加激烈的競爭。但是農民不會用無人機,極飛就請這些攝影師,或者說飛手,去幫農民打農藥。飛手發現農業用無人機的頻次高得多,市場又大,農民與他們之間也存在著比較大的技術差距,於是這些飛手們便成為了極飛下鄉的第一批「用戶」,架起農民和農業科技之間的橋樑。
過了一段時間後,這批飛手開始感到困惑,他們並不懂農業、不懂種植,也無法識別農藥的真假,於是另一批群體出現了——農資店。農資店主往往很懂農戶,很清楚周邊農戶種植的作物種類、規模,也有農戶的熟人網絡,由農資店來推銷無人機、提供打藥服務等,就會容易得多。農資店就這麼成為了極飛的「經銷商」。
兩三年後,隨著無人機、無人車等設備的滲透更高、覆蓋範圍更大,農戶開始出現對無人機維修的售後需求,農機商便成了我們的夥伴。農機商有更大的店面,有展廳、有維修車間,就像是汽車的4S店。他們也懂農業、有銷售團隊和培訓團隊,農機商就成了極飛「更大型的經銷商」。
到這裡,整個產業鏈已經連接上了,商業模式被驗證了——農機商可以幫我們推廣農機,農資店、無人機飛手可以幫助培訓。對極飛來說,分銷商就是農機商,經銷商就是農資商和飛手。
Q3:極飛自然衍生的渠道網絡非常有趣,從更大的農業產業鏈角度來看,極飛如何賦能農業產業鏈中的傳統企業?
龔檟欽:農業產業鏈中的企業可以簡化為三大類:作物科學公司、農業技術公司、食品與供應鏈公司。作物科學公司包括拜耳、中化等,研究農藥、化肥、種子,負責為農業提供生產資料。食品與供應鏈公司包括拼多多、百果園、盒馬等,把農產品變為商品,進行流通並銷售。農業技術公司負責農產品、農作物的生長管理,通過技術來幫助農業提升效率,極飛就屬於這一類。我們有一個說法是極飛幫助了農產品進行「光合作用」,通過抵抗農業生產過程中由於氣候、資本、勞動力等多方因素導致的不確定性。
農業技術公司位於另兩類公司中間,起到連接上下游的作用。比如作物科學公司想知道種子的生產效果、農藥的效果,可以通過極飛的種植管理記錄來做調研,從而優化下一代產品。比如農產品超市想采購無過量農藥的水果,可以調取極飛植保服務記錄來識別更高品質的水果供應商。可以看出,除了提升效率之外,極飛還提升了農業的透明度和可追溯性。相應地,在終端也會產生更高的價值回報,農民能獲得更多收入,消費者願意為此買單。
Q4:極飛對未來的發展規劃是什麼?會繼續深耕農業還是拓展更多行業應用?
龔檟欽:極飛選擇深耕農業,因為對於已經有七年技術和經驗積累的我們來說,再造更多其他類型的農業機器人、無人機,或者結合材料科學、結構設計優化農業機械,再或者把AI演算法嵌入農業機器,並不會太困難,但別的行業企業要進入農業是很難的,農業的行業壁壘還是很高的。
而且,在農業中AI的應用剛剛開始,未來我們可以探索更多AI和農業的融合,比如用AI來賦能優化作物模型(crop modelling),幫助識別作物生長過程中的不確定因素,從而實現提前預警和判斷;又比如探索作物科學,用深度學習來挖掘作物性狀,再通過優化生長管理極大地提升作物產量或品質,這些都是未來的方向。
■要點回顧
1、在垂直產業生態中,AI企業大可以自建網絡,根據協同性和互補性來決定網絡中的生態夥伴。隨著佈局下沉和戰線拉長,構建網絡並不會容易,AI企業需要從挑戰中找尋機遇,用更縱深的網絡推動AI與產業持續交織。
2、AI企業能幫助傳統行業「化不確定為確定」,極大地提升給定資源條件下的生產效率,加速「光合作用」。而傳統企業應當主動與AI企業共同暢想未來,重新想像AI將為行業帶來什麼價值和機遇。
3、AI企業可以在垂直領域中探索將業務與AI以及生物、材料等諸多技術進行融合,持續深耕垂直領域。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0的網紅阿湯趣歷史,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一個酷愛歷史的UP主以獨特視角帶大家讀歷史,看奇聞。創作不易,感謝每一位朋友的支持,不要忘記點訂閱和小鈴鐺哦...
河南 地域黑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閻連科談寫作】
這次要分享的文章,是中國作家閻連科談寫作的一些觀點。
小編看這篇時,特別喜歡他說的這句:「沒有人能在生活中寫生活,只能在離開生活時才能寫生活。」有點打破了過去對於創作者需要體驗生活的迷思。
來看看他對於寫作這件事,是怎麼思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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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連科談寫作
寫小說時我不會考慮任何讀者,我希望小說有難度,它的故事、它的人物、它的思維、它的敘述方法一定和從前的我不一樣,和中國作家不一樣,也希望和以往的作品都有差別。
如果沒有這種難度和差異,就調動不起我寫作時的情緒。所以我經常說寫小說就是一次自我的重生。
但是寫散文的狀態是不同的,我會在每一部長篇之後都進行散文隨筆或者講稿的寫作。
這是另外一方面的寫作,所以看我的散文,有時會覺得和寫小說的那個人,好像不是同一個,或者狀態完全不一樣。
事實上也如此,寫散文是對我寫小說狀態的一次調整,以及對新一部小說進行思考的過程。
假設說寫小說是在一個跑道上,那麼寫散文就是在一個咖啡館或者茶館坐下來,就如同進行了一次神經特別緊繃的長跑後非常放鬆的散步。
此外,我也希望我的散文是能夠拿給別人去看,讓別人有所體會的。小說的讀者可能是一個特定的人群,而散文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讀它。
全世界的作家也包括中國作家,來自於鄉村的,有鄉村經驗的一定是離開鄉村的人,沒有一個作家能夠永遠守在一個村莊就變成了大作家。
離開也好,出走也好,一定會產生一種特別重要的文學上的距離感,沒有這種距離感你永遠無法面對那個鄉村。
只是這個距離要保持多遠,對不同的作家來說情況不同,但沒有人能在生活中寫生活,只能在離開生活時才能寫生活。
我經常說體驗生活是一件非常荒誕的事情,它能讓那些最有才華的作家變得沒有才華。
以柳青為例,花了10年寫了《創業史》,以他的才華,寫這樣的作品拿出兩年就足夠了。
他早期的中短篇對鄉村生活的描述,多麼才華橫溢,如果沒有這最好的10年,他說不定能寫出另外一部《邊城》。
當然這不是說《邊城》就比《創業史》好,這是兩類小說、兩類文學,但也許我們缺的並不是紅色經典,而正是《邊城》這樣的小說。
一個有才華的作家,清醒的作家要懂得如何和這塊土地保持有效距離,走得遠也不行,完全沉進去也不行。
又比如趙樹理,作為中國最好的鄉村作家之一,我們今天對其作品的閱讀和關注,卻不一定會比對沈從文的閱讀和關注多。
我想至少在審美價值上,沈從文通過與他的鄉土保持距離,從而獲得了另外一種審美的可能。
而趙樹理雖然走出了鄉村,卻又重新跳回到了鄉村生活中去,他就沒有辦法提供沈從文能夠提供的審美維度。趙樹理的鄉土小說「鬧」,這就是沉入其中的後果。
當下社會及人性的複雜性,迫使我去想自己早期的生活留下了什麼東西。
人在青少年時期往往會憧憬未來那些不可捉摸沒有定數的東西。但當人到一定年齡,知道自己未來可能是一個什麼樣子時,就會想要往回走了。
我想我現在就處在這樣一個往回走的年齡,於是就必然會寫出《我與父輩》《田湖的孩子》這樣的散文作品。
此外我也特別渴望自己未來的寫作能變得越來越單純。單純是指某種精神上的單純,並不是說文本多簡單。
一個70歲的作家能寫出一個7歲孩子的童心,這是才華。而一個17歲、27歲的孩子老氣橫秋寫出70歲的狀態,那不是才華,那是模仿。
在小說創作上也是,我特別相信我的小說以後會變得越來越單純,越來越簡單。
苦難也好,革命也好,寫作之前我並沒有去考證它是一個什麼性質的東西,這對我來說就是個永生難忘的經歷和經驗。
我經常說經歷、經驗決定了一個作家的表達,這不是他有權去選擇的。我寫這個東西而不寫那個東西,不是一種選擇,是我只能如此面對,也只有這個東西。
現實主義關注的是被我們所謂的現實所掩蓋的真實,這種被掩蓋的現象是極為普遍的。
但生活中還有另一種看不見的真實,這也只在中國有,那就是還沒有發生的真實,而這恰恰是今天生活在中國的每一個人都在面臨的狀態。
當一個人出現在你面前時,你會覺得還有另外一個人;當一件事發生在你身邊時,你覺得應該還有另外一件事。
這種經驗,和其他國家民族的情況比起來實在要複雜得多,深刻得多,也有意思得多。
然而我們傳統的現實主義處理的永遠是一個表層的,能夠被認識的現實。至於那個不能被認識的現實,可能只有通過文學才能關注到。這就是我提出「神實主義」創作觀的緣由。
具體地說,所謂的現實主義創作就是把一片黃土變成一堆黃土。
但我不希望文學就是把土變成土,把一處平地變成一個山包。而是讓這塊土地上長出一棵樹,但在這棵樹上結出的又是詭異的、超乎常理的,並不屬於樹自身的果實。
比如種下的是一棵北方的榆樹,但長出的是南方的香蕉。
這就是我理解的文學,它強調的是小說生成的能力,它必須要生長出來。並且是一種異化的生長,一種基因的突變,而不僅僅是在表面上變形。
寫作永遠不能脫離地域性的文化要求,擺脫了這些東西是不合理的。
王安憶的作品一旦脫離了上海的城市文化就讓人難以理解,賈平凹的寫作一旦脫離了陝西文化也是如此。
同樣,用河南的文學標準去講一個美國小說也是講不通的。
任何一部偉大作品都無法逃離基於地域的閱讀,即便是托爾斯泰的小說我們也不能脫離俄羅斯文化,而用中國文化去理解它。
而對整個現實的感傷、憂愁、批判、憤怒乃至對美好的認識和嚮往,會促使作家回到屬於他的那個地方去寫作。
你的小說要有背叛性。背叛你固有的寫作模式與習慣;背叛傳統的經典和外來的、尤其是20世紀西方的寫作經驗;背叛你寫作中可以料斷的叫好、叫賣的聲響和結局,從順暢的寫作中叛逆出來,走向一種寫作的孤單和危險。
你的小說要有破壞性。破壞傳統和現有社會業已形成的好小說的標準,比如說傳統習慣中說的那種庸俗的詩意、煽情的感動和催人淚下,粉飾生活的溫暖、溫情和善良;還有業已形成的敘述秩序,諸如大家都已習慣的小說的開頭、發展、結尾、語言、結構、情節和思維等。
你的小說要有摧毀性。摧毀讀者在傳統閱讀中形成的那種觀念、思想和期待,摧毀社會意識的規定和要求你在寫作中的遵守和承諾,摧毀批評家業已形成的評判小說的理論和認識以及文學史判斷小說優劣、經典和流傳的那種渴望與要求。
那麼,就這樣匆匆地活著和慢慢地讀著寫著吧,不和別人比試誰寫得好壞,不去比試誰的作品賣了多少,不去想應該作家的聲譽和錢財。
也儘量不去過分在意別人對你和你的作品的品評議論,只想今後的寫作和你要寫什麼樣的小說。只想在你的寫作中,如何才能更完整地表達屬於你的那個「我」。
認為中國一片光明、永遠都是白天而沒有黑夜,都是日出而沒有日落,那也是極其荒謬的。
作家要推開另外一扇窗,或從那一扇窗戶中掙脫身子走出來,感受和表達全面、真實的中國和中國的現實。
要真正洞察到現實中因為光明和黑暗的同在、開放與封閉同在、全球性與狹隘的民族性同在、理想與欲望同在、高度集中的權力與具有高度忍耐力的民族文化性格同在,如此等等,無數的矛盾是在統一之中。
人性扭曲的真實性、複雜性、荒誕性,是我們作家要推開另一扇窗戶的根本之目的,並不是說揭示黑暗或歌頌光明才是作家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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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秋生與黃帝都不姓黃,老子都不老子啦!】
或
【黃安難題與炎黃子孫:兼論中國信史前的中華民族神話誤導與姓氏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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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國歷史幾千年?
小時候被灌輸的黨國教育,總是說中國歷史五千年,從愛國歌曲到開國神話總是不斷地強調五千年五千年,作為中華好兒女的我總是為祖國五千年歷史感到驕傲。
後來小時候有兩套啟蒙書籍進來了,糟糕了,中華無菌室被小日本地下啟蒙刊物給偷渡了:一個是《七龍珠》(還沒有出現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外星人與超能力,還是本格派中國武術格鬥漫畫的時候)、一個是《七笑拳》(如果你聽過你應該跟我一樣是轉個頭脖子很容易就扭到了的年紀了,沒錯,就是辣個完全沒有在管版權的年代,《亂馬1/2》就這樣給翻成七笑拳)。
這兩部漫畫都是以中國為主題,而且兩部漫畫都提到了「中國四千年歷史的古拳法」,後來《聖鬥士星矢》的紫龍一樣是繼承四千年古拳法的廬山昇龍霸,看到這裡身為中華好兒女的我就不能不做聲了。你們日本人也欺人太甚了!八年抗戰跟南京大屠殺蔣委員長都已經寬大為懷以德報怨了,沒想到咱們中國人五千年的歷史你們硬是要吃我們豆腐硬生生減掉一千年,是可忍孰不可忍?!
總之一路到了高中時期,遇到了一位很厲害的歷史老師,成功高中的姜公韜老師(幾年前聽說老師一向身體不好,多年前已仙逝,令人扼腕不已),在他妙語如珠的歷史課程中,我才終於知道以前被洗腦的中國史有多少問題。
姜老師課程中令我至今印象深刻的其中一點,就是中國史(或華夏地域史)的信史,是從具體確定編年的一個事件開始:公元前841年的周召共和,起因是周厲王(諡號是厲就知道這個人有問題)在國人(國人具體地說就是居於城中之人,勉強比喻可以算是有公民權的人)暴動之後逃離鎬京,國內大政由周定王與召穆公共同主持,因非王政、故曰共和。
姜老師很明白地告訴我們,在周召共和以前,史家無法具體確認編年的歷史事件,不管是三皇五帝、堯舜禹湯,都只能算是傳說,或是野史,必須要有相當充分的史料證據互相辨明,否則都不能算信史。
換句話說,所謂的中國史(或華夏地域史)以最嚴格的定義來算,就是2020+841=2861年,也就是將近三千年,日本人稱呼中國史有四千年,已經算是相當給面子。
不過前面也提到,雖然有許多歷史並未能具體確認編年,但是藉由多項史料的交叉辨認與交互證成,我們還是可以確認這樣的歷史可信度很高,只是在最嚴格的定義下,我們會抱持一定程度的懷疑。
舉例來說,武王東征、直抵朝歌,擊潰「大邑商」的部落共主局面;周公二次東征,擊敗管叔蔡叔與商人領袖武庚的聯軍,而後藉由封建制度徹底瓦解大邑商在河南以東的控制勢力,讓周人的勢力首度跨越陝豫邊界,有效控制整個黃淮平原,成為西周的立國基礎,這些事情是史書中有明確記載,我們有很大的信心水準可以確定是信史的部分。
另外,二十世紀甲骨文的大量出土,以及中研院學者董作賓花費了一生的研究精力完成的《殷曆譜》,以及其他的考古證據,將殷商的歷代帝王系譜整理完成,並且精細到能夠追出每位帝王的在位時間(主要是藉由卜辭中的干支紀年),並與司馬遷史記的殷商帝系吻合(在沒有甲骨文考古證據的年代,司馬遷如何得以完成殷曆帝系譜也是個耐人尋味的謎),從而確認了殷商,或是「大邑商」,這個由東方進入中原系統(有一說是殷商來自東北草原,經由河北山東進入中原),曾經有效統領中原諸部落,成為部落共主大約五百多年,並透過高科技(鑄造青銅器與卜筮技術),使他們可以與祖靈保持寬頻通信,在資訊戰上取得優勢,永遠搶先敵人一步維持競爭優勢,並且透過商業貿易賺進大筆資源的政治實權共同體,是具體存在的事實。
但在殷商以前,比如說歷來史書皆載明之夏(我不用朝的原因等會兒解釋),除了二里頭文化之外,相關的考古證據便非常稀少,更遑論一般史書中大禹以前的諸多領導者,其真實性都必須細細考究。
所以,從周召共和往前推,假設補完西周的歷史,再加上將近五百多年的殷商史,用一個寬鬆的標準來估算中原地區「諸夏」的歷史,真的很寬鬆也只能算到將近四千年,在那之前的大致上都只能視為傳說。畢竟日本的中國史學家是非常嚴謹認真的,而且他們也沒有甚麼民族大義的愚蠢考量,而能做出相對公允的評判標準,四千年是相當尊敬的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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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信史以前的時代:傳說的推理與還原––禪讓制
換句話說,在殷商之前,一直回推到新石器時代晚期,在中原大地上到底發生了甚麼事,那些仰韶文化、龍山文化中開始發展農耕技術、而後部落組織壯大,開始有了文化、有了階級分化,而後成為農耕武裝團體,並且開始部落征伐、部落聯盟以及聯盟間的巨大會戰,這些就只能從極其稀少的文字史書線索當中去推理還原當時的可能歷程。
舉例來說,堯舜禹的禪讓制度,回推到一個比較合理的情境,應該是在中原地區(具體地說應該只有山西南部與河南省中北部、頂多加上河北省南部或山東西部這樣一個小範圍)的諸多部落中,各部落族長從彼此中挑選出一個共主,是為部落共主制。
早期由「堯」這個部落族長取得聯盟首領的地位,後來,堯的年齡漸長,威望與統治能力逐漸衰弱;於是,一個年輕的族長「舜」就暗中開始吸納同年齡的其他部落領袖,等到時機成熟,就跳出來挑戰堯的領導地位,年老的堯為了活命,只好讓出部落共主領袖的位置,政權就這樣順利完成轉移。
但這只是一個較為文明的版本,非常有可能的是,在堯統治的末年,以「舜」為首的部落聯盟,與繼續擁戴共主「堯」的部落聯盟在中原地區展開一場大會戰,結果由舜集團勝出,部落聯盟共主因而轉換。但是經由後世(多半是東周)的大夫史家(多半是孔子)為了強調恢復封建秩序,所以把政權轉移過程美化為禪讓制。
在傳說中,堯禪讓舜、舜禪讓禹,而禹終止了禪讓,把領導者的位子傳給了自己的兒子啟,於是部落共主改為世襲制。但說不定也有可能,堯、舜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支特定部落領導集團的代稱,他們可能並不一定是父傳子的世襲制,但是在堯部落當共主的年代,傳來傳去一定都是這個集團的人,直到政權被舜集團取代。所以攤開禪讓制度這個神話一般美好的理想政治情境,我們可以對部落共主制的年代有比較具體合理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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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夏商周的部落統治集團權力移轉
接著我們來聊聊,為什麼不要把夏商周視為「朝代」。
夏商周這三個政治存在,與其說是朝代,不如應該視為「特定地域的部落聯盟統治集團」。夏的勢力範圍,大致在今天的山西省南部與河南省西部;商的勢力範圍,從安徽省北部淮河流域一直到中後期政治實體的重心在河南省中部;周的勢力範圍,在周公二次東征前,一直都在陝西省的渭水盆地一帶。
為什麼不視為朝代?原因是夏商周三個統治集團沒有一個曾經確實地支配整個中原。即便是藉由封建制度而統治範圍大大擴增的有周一代,也只能說控制範圍大抵抵達黃淮平原的邊緣,甚至還沒進入華中,遑論華南。
直到秦朝實施中央郡縣制,我們才可以勉強地寬鬆定義所謂概念中的中原諸夏地域,被一個中央集權帝國藉由人口、地籍、兵員、稅收的統計與掌握,大致上具有「統一管理」的系統性思維。
但實際上是秦朝太短無法有效落實,漢代又採封國郡縣雙軌並行制,整個魏晉南北朝更遑論甚麼大一統,唐代安史之亂之後就藩鎮割據天子出不了京畿,接著是遼金元大對峙分裂......。仔細想想,中國歷史的兩千多年中,所謂「國家機器確實掌握帝國的每一個角落並納入系統性生產」的時刻,加起來真的不到五六百年。
其次,一個很重要的理由,朝代是革命產生的,有你無我。但夏商周三個實體,有很長時間是並存的。
換句話說,在夏人的統治集團還在掌握中原地區實權時,商人可能正從東方崛起,一開始他們分布在安徽北部的淮河流域,與夏的統治集團並存,雙方可能有商業貿易交流往來,直到後來商開始壯大,並且以各項優勢(技術、財力、軍力)逐漸取代夏的共主地位,雙方可能經過聯盟大會戰,夏人敗北,逐漸退出河南省的中原區域,回到山西省南部的範圍。
商與周也是並存的,周文王的「文王」乃是追封的諡號,是周公在封武王的諡號之後,追贈自己的父親為文王,即便父親從未稱王。周文王在世的身分是「西伯」,是統領中原地區的共主大邑商贈給西方部落領袖聯盟族長的一個象徵性地位,也就是「我敬你是個人物」、但潛台詞就是「我會防著你」。因為西伯勢力巨大,影響到商的統治地位,所以紂王才會忌憚他的實力,將西伯囚於羑里。
所以從堯舜禹的禪讓制,還有夏商周的部落聯盟共主權力轉移,我們可以大致拼湊出一個中原諸夏的權力轉移過程,從這個法則來去解讀熱情奔放、創意無限的史前創世神話,建立一個有所本的歷史事件還原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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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涿鹿之戰:兩種糧食作物生產文化的部落聯盟大會戰
堯舜禹湯各朝,追自己系譜的時候,都要說到自己跟過去的三皇五帝有關連,要嘛連結到少昊、要嘛連結到顓頊,都是為了要連結自己是炎黃子孫。
為什麼要強調是炎黃子孫,主要是為了統治中原的正統姓。我們從小就聽過在在上古傳說中,炎帝與黃帝的聯軍在「涿鹿之戰」中大敗蚩尤的軍隊(小時候漢聲出版的《中國童話》還把九天玄女以及指南車這些傳說全部加進來好不精彩,構成我童年時期的七彩幻夢),黃帝斬殺蚩尤,而蚩尤的部落潰散,部分降於炎黃聯軍,部分則退出中原。
這個精采的神話故事要還原成比較符合現實的歷史推理,一樣先把怪力亂神的部分都先拿掉。黃帝與炎帝,可以理解成是兩支不同的部落聯盟,而且從史家的推論,非常可能都是由西方(可能是河西縱谷地區或是隴西高原地區)進入中原的。
進入中原後,黃帝集團控有山西南部至河南北部的區域,炎帝集團則偏東南,控有河南南部一直到山東西部,隨著部落活動範圍的重疊與衝突,兩支部落聯盟因此發生過「阪泉之戰」,黃帝集團打敗炎帝集團,其中集團聯盟中的炎帝系統降於黃帝、夸父集團逃往東方、刑天集團則繼續反抗。後來炎帝部落在東方的勢力範圍與在中原東方及南方活動的九黎部落產生衝突,遭到部落聯盟首領蚩尤的驅逐,而有了這場炎黃部落聯軍大敗九黎聯軍的跨部落集團大會戰。
假如這些記載屬實,那麼涿鹿之戰可以視為是來自西北方的部落聯盟與來自東南方的部落聯盟的一次決定性戰役。我大膽地假想西北方部落聯盟的立國基礎來自旱作,種的是高粱、玉米與大麥、小麥;東南方聯盟的部落則活躍於北緯三十度以南的濕潤地帶,種的是稻作與小米。這場可能發生在距今四千多年前到五千多年前的大會戰,很可能間接引發黃土高原北方旱作民族的大規模南侵與東侵,而位於中原南方的稻作民族則被迫放棄家園南遷,從山東南部、安徽北部、湖北省等地繼續遷到湖南、閩浙、嶺南與四川廣西等地。
這樣的大擴遷,也一直與千年以來往復的東亞層級式大擴遷循環有關。這個層級循環依序是:北方遊牧民族南下,中原人南遷,原本的百越人與南方民族只好南遷東南亞,而更早的住民南島語系則是從五千年前就從中國大陸南方開始了跨越太平洋與印度洋的海上大擴遷,東達復活節島、西至馬達加斯加。
但至於黃帝與炎帝到底是不是美索不達米亞來的?我覺得太跳躍了,容我保持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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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從氏到姓:封建制度與中國人「姓」的由來
史書記載中,舜姓媯(念作規)、禹姓姒(沒錯,褒姒的姒,念作似)、殷商諸帝姓子、周朝列王姓姬。除了殷商其他人的姓都是女字邊,表示當時為了釐清血源,姓都是由「你媽媽是誰?」來確認的,因為常常「父不詳」,所以問爸爸是誰沒甚麼用。這是為什麼禹的世襲制如此重要,那個時代(假設鯀、禹、啟這祖孫三代皆有其人),父系社會的組織架構開始壓過了尊崇母系社會的部落,而父系社會部落則明顯在武力上、組織架構上、部落總體產能上勝過了母系社會的部落架構。
我們現在概念中的姓,絕大多數來源於周代的封建制度。封建是周公給一個姬姓宗族人,比如說你是昭王的弟弟好了,我命令你帶著姬姓的族人,還有一批其他非姬姓的宗族,比如說跟姬姓友好的姜姓宗族,還有一批是你原本封地上的殷商舊貴族,你們這些人都不同姓,但是你們現在要成立一個新的國,叫做「陳」,你們以後都是陳國人,陳就是你們的「氏」。
而在東周以後,隨著國與國的兼併、各國人的跨國交通大大增加,於是「氏」取代了「姓」成為「新的姓」,從現在開始,我們雖然會四散各地,但我們都是世世代代的陳國人,我們都姓陳。
這是中原諸姓的由來,我們可以確定,管、蔡、陳、宋、齊、韓、衛等等大約都是封建時期以來就存在的姓(也就是原本的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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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華夏開放系統與北方游牧民族
但是,我們千萬不要忘了一件事,中原華夏系統看似封閉,但其實北方門戶一直大開。從前面提到,黃帝與炎帝從西方來,進入中原後壓制了南方民族然後成為黃淮平原新主人,這樣的歷史在中國不斷不斷地發生。
漠北草原,我們把它想像成一個機場裡面的人行輸送帶,從長白山的山腳,一直向西到匈牙利大平原為止,所有的遊牧民族在此間行動自由、來來去去,只要今天你的騎兵有經過訓練,武器系統不至於太爛,基本上整個歐亞大陸你是愛去哪就去哪,想打誰就打誰,一個得來速的概念。
中原這個系統,東方南方有大海、西方是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唯獨北方防禦近似真空。自古以來,侵略者皆是由北方來。兩千多年來,匈奴、鮮卑、突厥、契丹、党項、女真、蒙古、韃靼、瓦喇,最後還來了俄羅斯人。這些外來民族的侵略,中原系統有效檔下的極少;最常發生的狀況,就是內亞一有新情勢,中國馬上換主人。
換句話說,在這兩千多年來的過程中,北方遊牧民族大舉南下,成為中原新主人,然後慢慢漢化,取中國姓、學中國字,然後統治者的子弟全都被中原人感染了貪腐逸樂的習氣,徹底成為中國人。然後下一批精壯的遊牧民族又從草原誕生,然後再徹底經歷成為中國人的歷程,成為永劫循環。
舉例來說,整個魏晉南北朝到唐末,就是鮮卑統治集團長達六百年的漢化史;大遼、大金、大元、大清,各自花一百年到三百年不等的時間。在這段一兩千年的時間裡,北方遊牧民族變成了姓李、姓楊、姓王、姓趙、姓高、姓馬都不意外,反之只剩下極少數的宇文、耶律、完顏、愛新覺羅、紐祜祿,殘存一些過往祖先馳騁在蒼穹下、馬背上得天下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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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華夏邊緣
除了北方民族的融入以外,中原帝國一次次向南方侵略的歷程,都是將南方各民族強制漢化的過程。從西周的東夷、東周的楚人、吳越、三國的巴蜀、秦漢的交趾,還有唐宋的大理、南詔、明清的琉球;這些語系、信仰,甚至遺傳特徵本來就不是漢人的民族,除了某些退居湘桂黔山區,維持傳統信仰與部落組織的少數民族,絕大多數還是被漢化了。他們一樣可能姓吳、可能姓張、可能姓錢、可能姓鍾,他們都不是原本西周分封諸姬姓家族時賜予國號而為姓的漢人,但在兩千年後,他們半自願、非自願地,成為了廣義的漢人。
北方遊牧民族也好、南方少數民族也好,雖然不是漢人,好歹也是黃種人,但在唐代,有大量的西域人到長安生活、做買賣,來自西域的粟特人、來自西亞的景教傳教士、來自波斯的祆教傳教士,來自印度的佛教徒,甚至是來做生意的猶太人,他們都在時代變遷中得到了漢姓,原本深邃的輪廓在幾代的混種之後逐漸與黃種人無異。
元代的市泊司亦是如此,世界第一大港泉州月港,集合了阿拉伯人、猶太人、印度人、波斯人,他們都是為了在這世界最繁忙的十字路口討生活;有人一生存不到錢回家,有人因為時局變動無奈留在中土。就這樣,一代代的混血淘洗,他們都被動成為了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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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海賊時代
時間一晃眼來到了十七世紀,縱橫台灣海峽的大海賊鄭芝龍降服於大清國,嫡子鄭成功與之恩斷義絕,他收攏了效忠於鄭家可以有效控制的艦隊,將指揮基地從廈門轉移到了海峽對岸的大園。
那個詭譎多變的海上大博弈當中,有為了明朝海禁假扮成倭寇的泉州人、有父祖在關原之戰選錯了邊、不見容於新興的江戶幕府,只好脫藩成為浪人,在薩摩與琉球的沿海做起海賊勾當的日本人,有海上勢力全面衰退只剩下傳教士活躍的葡萄牙人、有努力維持日不落封號的西班牙人,還有十七世紀新近崛起橫掃全世界的荷蘭人。
一條海峽,萬千帆影,人人都豪氣萬千、人人都身不由已。江湖不再是江湖,成了浩瀚翻湧的黑水溝。
打退了荷蘭人,在大園灣倉皇落腳的東寧王朝,從台江內海向內陸輻射的固定範圍內,設置了多個兵營,取明代衛所兵制精神,平時開墾、戰時充兵。這些男丁皆無女眷,因此開始與原居於台島上的平埔族通婚。及至施琅攻台,大清國領台,一只禁海令仍然令唐山人只准男丁來台工作,不准舉家遷徙。嚴重的男女不均衡,使得平埔族大量女性在漢人半欺半騙的情況下強制漢化,化身中國好媳婦,冠上了夫姓、告別了祖靈,從此三從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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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有唐山公無唐山嬤
這些在半自願與非自願的過程中接受漢化的平埔族女性,不管變成姓陳、姓林、姓廖、姓蔡、姓施、姓王、姓許、姓吳、姓江、姓劉、姓謝......,她們的族裔的歷史被漢文化與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姓一舉抹去了。
她的族人曾經沿著山麓拓荒、在某條溪邊的豐饒平原成立他們族人世世代代居住的社,簡單地務農、有時獵殺水鹿,剝了鹿皮滑著小舟去海濱地帶與外來者交易的歷史,她的爸爸用粗壯的手臂收割小米,拉開弓箭抵禦外來的高山族,她的媽媽熟練地織布,在夏天燠熱的晚上唱歌哄著年幼的她睡覺,這些記憶都在她嫁入了一個漢族家庭中逐漸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開墾、找水源、耕作、為全家人縫縫補補、清明祭祖、過年拜拜、端午、中秋......,她對這塊土地的互動、她的時間感、她對著大自然祈禱、對話的對象也改變了。她從祖靈的後裔,變成了媽祖的女兒、觀音菩薩的女兒、三山國王的信女。
幾個世代之後,她所繁衍的後裔,都對自己是漢人這件事深信不疑。
而她的祖先,原是前面提到南島民族五千年前大遷徙時,不知因為何種原因沒有隨族人揚帆遠去,而是繼續留下大遷徙起始跳板的島嶼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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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代稱結論:中文使用者、中文姓氏者、中華民族與中國人之間複雜理不斷的關係
一個故事莫名其妙講了好久,其實重點只有一個,中華民族本是一個矛盾、虛幻的想像體,以同姓來攀親帶故更像是聊星座血型,相當有趣好破題但很難找到科學證據。
一百多年前,梁啟超等人為了革命肇建新中國,開始以中華民族這樣一個統合性想像體概念來指稱一個政治實體中其實存在各異的億萬個體,俾使帝國的疆域與統治實權不因為帝國的崩解而四散流失盡入列強之手,方便在政權轉換過程中持續過渡這些統治正當性。但這個虛無飄渺的概念通常是經過幾個殘酷的提問就會被打到面目全非的,比如說在大蒙古治下怎麼布達佩斯不是我大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中文的使用更是一個奇特的孤例,現今埃及人無法解讀古埃及文,伊拉克人基本上沒人會使用楔形文字,唯有中文這樣一個奇特的書寫系統,它的「以型辨意」的基本原則迥異於世界上所有其他文字的拼音原則。
中國文字一開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拚寫語言,就只是為了紀錄世間萬物的「象」,因此解讀權力也被嚴格把持在少數卜筮祭司階級與王公貴族手裡;中國文字可以讀,還可以跟日常語言聲韻結合是《詩經》以後的事。
所以,即便在兩千年後,一個識字的國中生可以完全理解明清小說,也能大致透過註釋讀懂《論語》、《孟子》、《詩經》的內容,即便我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孔孟等人在他們那個時代講的語言,現在幾乎沒有人聽得懂。
這個奇特的習慣讓所有讀得懂中文,說著各種漢語方言的廣意上的華人們,至今還是可以想像自己是一支古老民族的後裔,標榜自己是「炎黃子孫」,即便他們有更大的可能性是「蚩尤子孫」、「東夷子孫」、「百越子孫」甚至「南島子孫」。
在二十一世紀的認同政治中,中國人的認同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尷尬的境地。尤其是發源自中國的瘟疫爆發以來,自我認同是中國人這件事,從來沒有如此地丟臉、千夫所指,以及變成全世界人人喊打的街頭鼠輩境遇中。
認同是一種選擇,而語言與文化是建構認同的最主要趨力,超越了膚色、基因等等自然遺傳條件。中國人、華人、漢人,這些字詞所涵蓋的複雜的語源、語境與區辨的方法,其精細與複雜的程度,相較於本島媚共者強制將中文使用者及中文姓氏者一律打為中國人的粗暴邏輯,實乃雲泥之別也。
但這何嘗不是一個好機會,試想下次有人指著你大罵:「你敢說你不是中國人你就不要講中文!去給我姓日本姓!」的時候,你能夠辯才無礙地舉例分別出中文使用者、中文姓氏者、中華民族與中國人的差別嗎?
讀書與思辨真的好重要,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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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漢聲中國童話——二月的故事》,〈二月一日 黃帝大戰蚩尤〉,圖畫局部。漢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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