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大家都知道,記憶是不牢靠的,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是正確的道路,卻發現原來只是來到了類似的地方,那時的我實在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當年那個地方。」
「巨頭オ」是個夜晚聽了會令人寒毛直豎的故事。
巨頭(きょとう)顧名思義就是巨大的頭,而後面跟著的那個オ,不是漢字的才,而是片假名的オ(O),所以唸起來是 Kyo Tou O,不要問我為什麼,鄉民們就是這麼稱呼它。
如果你在山路上看到寫有「巨頭オ」字樣的路牌,千萬不要朝著那個方向走下去,附近可能會出現不明生物或是遭遇可怕的事情喔。
許多開車上山旅遊的朋友,都喜歡尋找無人知曉的秘境,而這些在山林小徑探險的過程,總會讓人有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不過你絕對不會想探訪都市傳說中的巨頭オ,它不是你所想的那種秘境,那裡可能住著會吃人的妖怪呢,甚至有人一去不返,而且在地圖上你決計找不到這個地點。
二〇〇六年二月二十二日,日本鄉民論壇2ch的「時空扭曲」的討論串正在展開熱烈的討論,起因是一名男性投稿者詢問大家:「你所知道最可怕的村落」,所有人各自分享可怕的親身經歷。其中有人說「是巨頭オ」,眾人開始好奇那是什麼地方?從此開啟了通往都市傳說的神秘之路。
話說這位青年開車上山,無意間在山路旁瞥見一塊詭異路牌,上頭寫著「巨頭オ」像是用紅色油漆寫上去的字,但木牌上的字跡有點模糊,像是オ這個字看起來有點像村字不小心被抹去了幾筆,又像一個方向的箭頭,一時之間教人摸不著頭緒。由於故事是發生在山裡的村莊,按理推斷那個オ字,應該指的是「村」。
簡單來說,就是路旁出現一個指向「巨頭村」的路牌,就像你開車在台灣山區,每逢彎道或岔路可以看見木製的路牌指向農莊、民宿或景觀餐廳的所在位置一樣,可是山路這種東西,要是沒有走到底,根本不知道會開往什麼地方,如果山裡出現了岔路,Google地圖又定位不到方向,這時候你怎麼辦?
除非心一橫把車開往路的盡頭,或許答案就會揭曉,所以被路牌「巨頭オ」引去那個地圖上其實並不存在的村落,不曉得會有什麼在那裡等待著,換作是你敢一個人前往嗎?有些歐美電影都是這樣演的,好奇心的驅使或是不知道哪根筋被打到,想試試自己能夠挑戰的極限,想當然爾,結局就是一整個作死的節奏。
雖然心裡不是很確定,也有點懷疑會不會記錯地點,最後還是決定開進去看看再說,來都來了,沒找到不是很可惜嗎?所以我把車子拐進那個岔路,眼見一片雜草叢生,景象有些荒涼,確實是看見了村莊,有些廢棄的房舍和生鏽的設施,現場不見任何人影,和印象中的環境大不相同,短短不到幾年的時間,竟然出現如此大的變化,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他心生疑惑覺得不敢置信的情況下,他想打開車門下車察看,不料就在此時,距離他差不多二十公尺的前方,前方的樹林裡忽然有了動靜,起先還以為是什麼大型動物從樹林經過,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令他永生難忘。
一個頭部異常巨大的生物(那是人類嗎?)朝著他所在的地點衝了過來。他簡直嚇壞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周圍又出現多個類似的巨頭怪,做出極為噁心的動作朝他撲了過來,只要用《進擊的巨人》的可怕畫面來想像,就不難理解這名網友當時的遭遇,那些巨頭人把雙手貼在腳上,搖頭晃腦的衝向他的車子。
巨頭的臉也未免太大了吧,被對方盯著看的感覺很不舒服,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麼樣的表情,可是身體卻非常小,比漫畫裡的二頭身還小,感覺就像是滑稽的企鵝在草地上奔跑,可是他警覺心很強,一點也不敢大意。
值得慶幸的是,這名青年仍坐在駕駛座上,說時遲那時快,他趕緊踩了油門掉頭離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國道上,才逐漸恢復冷靜,所幸沒有發生任何交通事故,一想到如果當時下了車,他獨自一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群巨頭怪?
後來這名青年回家後有對照當年上山使用的地圖,確認自己並沒有走錯路,只是好像來到了異世界,從那個「巨頭オ」路牌出現之後,像是走進了平行時空似的,那座荒村的景象至今仍停留在他的腦海中,恐怖感揮之不去,他向鄉民們表示此生再也不會想去了,也希望大家不要去尋找「巨頭オ」。
這則親身經歷的故事分享,引起廣大網友們的熱烈迴響,於是「巨頭オ」的名聲很快打響,恐怖程度直逼「如月車站」大家都好奇想知道是否真有這個地方,尋找「巨頭オ」就成了網友們追逐獵奇景點的新目標。
那個村落裡出現的巨頭怪,是當地的村民嗎?還是說其實當地居民早已被巨頭怪給吃掉了,真實的狀況不明,無從判斷起,從村莊的環境荒廢的情況來看,這地方以前確實曾經有「正常」的村民居住過,只不過村民全數神秘消失,只留下巨頭怪在附近活動,應該是這樣子的吧。對於巨頭怪的來歷,網友們眾說紛云,沒有足以佐證的圖片,很難有個定論,畢竟這只是個都市傳說。
文 /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蒐集怪談故事是我的日常生活
圖片 《日本現代怪異事典》收錄了這則都市傳說
消失吧群青結局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零雨〈龜山島詠嘆調〉中敘事主體的變化及其象徵 ◎林霈楨
一、內文
零雨(1952─)的〈龜山島詠嘆調〉是收錄在1999年出版的詩集《木冬詠歌集》中,由七個部分組合而成的長詩。雖然詩集的目錄將〈龜山島詠嘆調〉分為(一)、(二)兩首詩,但無論在敘事主體的變化上,或意象移動的軌跡上,兩首詩均能毫無間隙地連接在一起,詩的核心主題也十分集中且一致。因此本文會將(一)、(二)兩篇視為一整首完整的長詩,整體性地討論零雨如何以敘事主體和意象的變化,創造出詩意的移動,並傳達出詩人寫作的意圖。
在詩的一開始,敘事主體:我,亦即詩人本人,與敘事對象:龜山島,呈現相同的姿勢:躺,隨著現實中搭火車的詩人出了隧道看到大海而相遇。零雨將龜山島擬人化為同樣能用眼睛觀察外界的女性「她」,兩人於是開始互相觀察。然而這場初次相遇她們只能看到對方的部分而非整體:「我看到她的臉/優雅而從容/雖然我看不到其他……她看到我的側影/畢竟看不見我的身軀」。
不過詩人認為「我們肯定看到彼此」,因為「光線來了又去了,同樣/打在我們身上」,所以她們用夢進行更積極的交流,甚至不甘於只有視線上的互動,想進一步達到肉體上的碰觸,「在夢裡/我們交換無數種姿勢/想必也努力伸出過手」。可惜最後這場交流暫時以失敗告終,龜山島仍舊披著灰絲絨,與初見時毫無二致,詩人則被火車帶進漆黑的隧道,失去龜山島的蹤影。但透過(一)之一括號中的詩句能看出,詩人並沒有就此遺忘龜山島,甚至對龜山島的稱呼從「她」變為更親密、距離更短的「你」,開啟往後連結的可能性。
來到〈龜山島詠嘆調〉的(一)之二,詩人這次並非因為真正看見龜山島才想起龜山島,而是當自己處於「如大陸之對待島/島之對待嶼/嶼之對待孤獨/如岩石之對待弱水/集體之對待單一」的弱勢處境,赫然發現之於台灣島,同樣身為弱勢、少數的龜山島,卻是主動「離開、抗拒、背叛」大島,沒有停留在被動的「被對待」。詩人找到自己和龜山島的共通性,藉由龜山島發覺自己想要成長的方向,龜山島成為學習對象、精神支柱一樣的存在。這樣的欽慕在下一段(一)之三中表現得更為明顯,詩人欽羨龜山島面對集體社會的紛擾,只是「臉龐向上,悠然躺臥/彷彿天與地之間的平衡/就在那裡……你只是自己,啊自己/生滅的一塊小小領地」。
楊小濱認為,龜山島在這首詩中代表的是「弱勢對強勢的規避,是個體對群體的疏離。這種疏離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一體化霸權的執意拒絕。」零雨本人也曾談及此詩的創作構想是:「我把龜山島化身為一種孤獨的象徵,一種相對於台灣本島的他者。」當詩人清楚她想做的是背離陸地代表的強勢、霸權,龜山島的精神就已在她心中生根,不必依靠肉眼的協助,於是即使敘事對象「被天候的霧雨猝擊/以至無形」,詩人很清楚「但你始終在那裡」。
雖然敘事主體「我」已能隨時隨地在心中召喚出敘事對象龜山島的形象,到了(一)之四,新的不安又冒出來,詩人開始擔心兩者的世界其實是平行的,甚至這個擬人化的龜山島已經死亡,只是一句沒有實體的流言,只是「一個被告知的傷口」。幸好很快的,零雨用「春天、芽苞、踊舞」等充滿生命力的詞彙「復活」了龜山島,在充滿生機的場景中「我向前走,你也向前走……我看到了──/一部分的自體/被切割、拋擲、推落/在遠方的海上」,切實地縮短了「你」「我」的距離,破除前面對兩者的世界其實平行的擔心。同時詩人更進一步發現一部份的自體成為海上的龜山島本身,因此不僅「我」心中有龜山島,龜山島心中也有「我」,在〈龜山島詠嘆調〉(一)的末尾,敘事主體和對象達到了真正的精神交融,無法一刀將詩人和龜山島區分清楚了。
延續(一)末尾「我」和龜山島的水乳交融,〈龜山島詠嘆調〉(二)一開始就將敘事人稱從「我」換成「我們」,行為、精神皆合而為一。在「被遠方/追來的陸地撞擊/但是彼岸,岸上/人潮洶湧──另一火災/在進行著」等句再現拒絕霸權的主題,和「啊,那麼就把身體躺下/用昂仰的頭顱,想像自己/成為一方金色的國土」重述詩人想達成的心靈狀態後,「我們」呈現出的意象從靜態的「國土」,轉變為「兩隻腳槳」──一位前進的泳者,從「島」的特質趨近於「人」的特質。且這位泳者擁有「一種黎明自內部升起」的力量,去照亮她泅泳的海洋,對照(一)之一不管「我」或龜山島的明暗皆受制於外在的「天逐漸暗了/天逐漸亮了/光線來了又去了,同樣/打在我們身上」,此時敘事主體的力量顯然更上層樓。
隨著敘事主體繼續前進,「舊有的領地在背後漸漸消失/前面是一泓青藍色的海洋……我腳下的這一方舊土已是全新了」,當抵達全新的領域,零雨把敘事人稱從「我們」又換回「我」,好像龜山島已不足以滿足主體不斷前進、背離陸地的渴望,所以要超越龜山島身為一塊無法移動的土地的限制,重新變回能移動的人類。又或者主體這時候已經不需要龜山島和她作伴,不需要用「我們」的方式前進,龜山島的精神完全內化為無形,所以主體可以重新變回「我」一個人,而這個「我」是成長後充滿力量的「我」,不是詩最初那個淪為弱勢便惴惴不安的「我」。
「我」在游泳前進中遇到千百種生物,每一種都映出她的身影,然而詩人始終堅定她泅泳者的角色,「我扮演一個角色,不做兒女/不做父母,不是善心的教徒/不是微笑的鄰居/不了,不了……」海中的千百種生物指的自然是社會上人們對於各種角色的期待,例如兒女就該孝順、鄰里就該和善……然而詩人已經給自己一個定位、一個方向了,不會再受到身邊各種紛雜的聲音左右。
那麼主體到底是朝什麼方向前進?身為台北人,但任教於宜蘭大學的零雨,長年坐火車穿梭雪山山脈兩側,每當火車駛出隧道,看見太平洋上的龜山島時,所有人都會知道宜蘭到了,所以即使不是宜蘭人,她也很能明白「對於有些宜蘭人來說,龜山島好像就是一隻千年的神龜,在呼喚他們:『歸來吧,歸來吧。』」那麼〈龜山島詠嘆調〉中的敘事主體前進的方向,是同作者的創作動機,受到龜山島的召喚,向著它前進嗎?在詩的結尾,能看出「我」顯然超出了龜山島的限制,向更廣闊更未知的大海前進了,不單單只是歸向島嶼。
黃文鉅則對敘事主體前進的方向抱著悲憫的看法,他認為「陸地」指的是現今的中國,因此龜山島就是台灣的隱喻,兩者都在主權的擺盪中漂流,飄零無依:
「一個被告知的傷口」暗示了傷痕的未曾消泯,而這傷口的結局,則是讓島和島之間的互相凝望更加遙遠,小島的「漂流」成為必然的宿命……「陸地」所指涉的神州,大舉伸出「手臂」,企圖拉近距離,卻終究促使兩岸的去勢更加分岔。舊有的領地,即將被未知的「同胞」吞噬(?)前方只剩汪洋一片。
所以到頭來主體的漂流仍舊是不得已、無所依靠的嗎?對於主題前進的目的地詩中曾有兩段敘述:「喚醒/另一部分海洋/──那裡,有一個窗口/在遠方不遠處」、「在這海洋中心,什麼地方/一架鋼琴發出藍色的聲音/開啟一個方向──與我/游動的方向相接」零雨沒有明確給出「窗口」和「琴音」究竟代表了什麼,但應該可以確定她不是漫無目的地前進,是向著某種充滿自由、美好,看得到希望的方向前進。
楊小濱同樣認為龜山島能看成台灣在政治上的借喻,但同時不僅於此,它可以是任何反霸權、離心力量的象徵,藉由龜山島,詩人要展現的是她不停不停逸離中心的能量:
「泅泳者」的形象在詩末尾的出現使旅程的寓言進入了一個新的向度,但她並不確知新「開啟」的「一個方向」是什麼,而對中心的否定(從「舊有的領地」「漂流得愈遠」)是否會最終抵達一個理想的國度,也不是詩所能明確回答的。」
詩人沒有義務,也沒有意圖提供讀者最終的解答,令人欣慰的是,透過「不遠的窗口」、「不可見的琴音」等線索,零雨為這未知的追尋保留了一點希望,且這樣的希望不再是依靠龜山島等他者賦予,而是成長後的敘事主體由內產生的,如詩所說的「一種黎明自內部升起」的力量。
二、參考資料
零雨,《木冬詠歌集》,台北:唐山,1999年。
楊小濱,〈冬日之旅──讀零雨詩集《木冬詠歌集》〉,台北:唐山,1999年。
涂文權(導演),飛越文學地景(2019)飛閱文學地景VI Ep 08–龜山島詠嘆調 零雨,台北:民視。
黃文鉅,〈箱女在劫:宿命與地理的黑洞──零雨詩的歷史寓言、空間考古〉《臺灣詩學學刊》第10期,2007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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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林霈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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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06.html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零雨 #龜山島詠嘆調 #敘事主體 #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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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戀人的悲劇】
稍微看過歐·亨利作品的人,大概都知道他的故事結局,往往都出人意料─哪怕你已經清楚這點,還是很難在下一篇提前猜到答案。
這部〈帶傢俱出租的房間〉也是這樣的故事,以神秘感鋪墊,最終卻帶出了無比巧合的愛情悲劇。
一起來看看這部短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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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傢俱出租的房間 / 歐·亨利
在紐約西區南部的紅磚房那一帶地方,絕大多數居民都如時光一樣動盪不定、遷移不停、來去匆匆。正因為無家可歸,他們也可以說有上百個家。他們不時從這間客房搬到另一間客房,永遠都是那麼變幻無常——在居家上如此,在情感和理智上也無二致。他們用爵士樂曲調唱著流行曲「家,甜美的家」;全部家當用硬紙盒一拎就走;纏緣於闊邊帽上的裝飾就是他們的葡萄藤;拐杖就是他們的無花果樹。
這一帶有成百上千這種住客,這一帶的房子可以述說的故事自然也是成百上千。當然,它們大多乾癟乏味;不過,要說在這麼多漂泊過客掀起的餘波中,找不出一兩個鬼魂,那才是怪事哩。
一天傍晚,有個青年男子,在這些崩塌失修的紅磚大房中間轉悠尋覓,挨門挨戶按鈴。在第十二家門前,他把空盪盪的手提行李放在臺階上,然後揩去帽沿和額頭上的灰塵。門鈴聲很弱,好像傳至遙遠、空曠的房屋深處。
這是他按響的第十二家門鈴。鈴聲響過,女房東應聲出來開門。她的模樣使他想起一隻討厭的、吃得過多的蛆蟲。它已經把果仁吃得只剩空殼,現在正想尋找可以充饑的房客來填充空間。
年輕人問有沒有房間出租。
「進來吧,」房東說。她的聲音從喉頭擠出,嘎聲嘎氣,好像喉嚨上繃了層毛皮。「三樓還有個後間,空了一個星期。想看看嗎?」
年輕人跟她上樓。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一線微光,緩和了過道上的陰影。他們不聲不響地走著,腳下的地毯破爛不堪,可能連造出它的織布機,都要詛咒說這不是自己的產物。它好像已經植物化了,已經在這惡臭、陰暗的空氣中退化成茂盛滋潤的地衣,或滿地蔓延的苔蘚,東一塊西一塊,一直長到樓梯上,踩在腳下像有機物一樣黏糊糊的。樓梯轉角處牆上都有空著的壁龕。它們裡面也許曾放過花花草草。果真如此的話,那些花草已經在污濁骯髒的空氣中死去。壁龕裡面也許曾放過聖像,但是不難想像,黑暗之中大大小小的魔鬼早就把聖人拖出來,一直拖到下面某間客房那邪惡的深淵之中去了。
「就是這間,」房東說,還是那副毛皮嗓子。「房間很不錯,難得有空的時候。今年夏天這兒還住過一些特別講究的人哩——從不找麻煩,按時付房租。自來水在過道盡頭。斯普羅爾斯和穆尼住了三個月。她們演過輕鬆喜劇。佈雷塔·斯普羅爾斯小姐——也許你聽說過她吧——喔,那只是藝名兒——就在那張梳粧檯上邊,原來還掛著她的結婚證書哩,鑲了框的。煤氣開關在這兒,瞧這壁櫥也很寬敞。這房間人人見了都喜歡,從來沒長時間空過。」
「你這兒住過很多演戲的?」年輕人問。
「他們這個來,那個去。我的房客中有很多人在演出界幹事。對了,先生,這一帶劇院集中,演戲的人從不在一個地方長住。到這兒來住過的也不少。他們這個來,那個去。」
他租下了房間,預付了一個星期的租金。他說他很累,想馬上住下來。他點清了租金。她說房間早就準備規矩,連毛巾和水都是現成的。房東走開時,——他又——已經是第一千次了——把掛在舌尖的問題提了出來。
「有個姑娘——瓦西納小姐——埃盧瓦絲·瓦西納小姐——你記得房客中有過這人嗎?她多半是在臺上唱歌的。她皮膚白嫩,個子中等,身材苗條,金紅色頭髮,左眼眉毛邊長了顆黑痣。」
「不,我記不得這個名字。那些搞演出的,換名字跟換房間一樣快,來來去去,誰也說不準。不,我想不起這個名字了。」
不。總是不。五個月不間斷地打聽詢問,千篇一律地否定回答。已經花了好多時間,白天去找劇院經理、代理人、劇校和合唱團打聽;晚上則夾在觀眾之中去尋找,名角兒會演的劇院去找過,下流污穢的音樂廳也去找過,甚至還害怕在那類地方找到他最想找的人。他對她獨懷真情,一心要找到她。他確信,自她從家裡失蹤以來,這座水流環繞的大城市,一定把她蒙在了某個角落。但這座城市就像一大團流沙,沙粒的位置變化不定,沒有基礎,今天還浮在上層的細粒到了明天就被淤泥和黏土覆蓋在下面。
客房以假惺惺的熱情迎接新至的客人,像個暗娼臉上堆起的假笑,紅中透病、形容枯槁、馬馬虎虎。破舊的傢俱、破爛綢套的沙發、兩把椅子、窗戶間一碼寬的廉價穿衣鏡、一兩個燙金像框、角落裡的銅床架——所有這一切折射出一種似是而非的舒適之感。
房客懶洋洋地半躺在一把椅子上,客房則如巴比倫通天塔的一個套間,儘管稀裡糊塗扯不清楚,仍然竭力把曾在這裡留宿過的房客分門別類,向他細細講來。
地上鋪了一張雜色地毯,像一個豔花盛開的長方形熱帶小島,四周是骯髒的墊子形成的波濤翻滾的大海。用灰白紙裱過的牆上,貼著緊隨無家可歸者四處漂流的圖畫——「胡格諾情人」、「第一次爭吵」、「婚禮早餐」、「泉邊美女」。壁爐爐額的樣式典雅而莊重,外面卻歪歪斜斜扯起條花哨的布簾,像舞劇裡亞馬遜女人用的腰帶。爐額上殘留著一些零碎物品,都是些困居客房的人,在幸運的風帆把他們載到新碼頭時拋棄不要的東西——一兩個廉價花瓶,女演員的畫片,藥瓶兒,殘缺不全的撲克紙牌。
漸漸地,密碼的筆形變得清晰可辨,前前後後居住過這間客房的人留下的細小痕跡所具有的意義也變得完整有形。
梳粧檯前那片地毯已經磨得只剩麻紗,意味著成群的漂亮女人曾在上面邁步。牆上的小指紋表明小囚犯曾在此努力摸索通向陽光和空氣之路。一團濺開的汙跡,形如炸彈爆炸後的影子,是杯子或瓶子連同所盛之物一起被砸在牆上的見證。穿衣鏡鏡面上用玻璃鑽刀歪歪扭扭地刻著名字「瑪麗」。看來,客房留宿人——也許是受到客房那俗豔的冷漠之驅使吧——曾先先後後在狂怒中輾轉反側,並把一腔憤懣傾泄在這個房間上。傢俱有鑿痕和磨損;長沙發因凸起的彈簧而變形,看上去像一頭在痛苦中扭曲的痙攣中被宰殺的可怖怪物。另外某次威力更大的動盪,砍去了大理石壁爐額的一大塊。地板的每一塊拼木各自構成一個斜面,並且好像由於互不干連、各自獨有的哀怨而發出尖叫。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些把所有這一切惡意和傷害施加於這個房間的人,居然就是曾一度把它稱之為他們的家的人;然而,也許正是這屢遭欺騙、仍然盲目保持的戀家本性,以及對虛假的護家神的憤恨點燃了他們胸中的沖天怒火。一間茅草房——只要屬於我們自己——我們都會打掃、妝點和珍惜。
椅子上的年輕人任這些思緒繚繞心間,與此同時,樓中飄來有血有肉、活靈活現的聲音和氣味。他聽見一個房間傳來吃吃的竊笑和淫蕩放縱的大笑;別的房間傳來獨自咒駡聲,骰子的格格聲,催眠曲和嗚嗚抽泣;樓上有人在興致勃勃地彈班卓琴。不知什麼地方的門砰砰嘭嘭地關上;架空電車不時隆隆駛過;後面籬牆上有隻貓在哀叫。他呼吸到這座房子的氣息。這不是什麼氣味兒,而是一種潮味兒,如同從地窖裡的油布和朽木混在一起蒸發出的黴臭。
他就這樣歇在那兒,突然,房間裡充滿木犀草濃烈的芬芳。它乘風而至,鮮明無誤,香馥沁人,栩栩如生,活脫脫幾乎如來訪的佳賓。年輕人忍不住大叫:「什麼?親愛的?」好像有人在喊他似地。他然後一躍而起,四下張望。濃香撲鼻而來,把他包裹其中。他伸出手臂擁抱香氣。刹那間,他的全部感覺都給攪混在一起。人怎麼可能被香味斷然喚起呢?喚起他的肯定是聲音。難道這就是曾撫摸、安慰過他的聲音?
「她在這個房間住過,」他大聲說,扭身尋找起來,硬想搜出什麼徵跡,因為他確信能辨認出屬於她的、或是她觸摸過的任何微小的東西。這沁人肺腑的木犀花香,她所喜愛、唯她獨有的芬芳,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房間只馬馬虎虎收拾過。薄薄的梳粧檯桌布上有稀稀拉拉五六個髮夾——都是些女性朋友用的那類東西,悄聲無息,具有女性特徵,但不標明任何心境或時間。他沒去仔細琢磨,因為這些東西顯然缺乏個性。他把梳粧檯抽屜搜了個底朝天,發現一條丟棄的破舊小手絹。他把它蒙在臉上,天芥菜花的怪味刺鼻而來。他順手把手絹甩在地上。在另一個抽屜,他發現幾顆零星紐扣,一張劇碼表,一張當鋪老闆的名片,兩顆吃剩的果汁軟糖,一本夢釋書。最後一個抽屜裡有一個女人用的黑緞蝴蝶髮結。他猛然一楞,懸在冰與火之間,處於興奮與失望之間。但是黑緞蝴蝶髮結也只是女性莊重端雅、但不具個性特徵的普通裝飾,不能提供任何線索。
隨後他在房間裡四處搜尋,像一條獵狗東嗅西聞,掃視四壁,趴在地上仔細查看拱起的地氈角落,翻遍壁爐爐額和桌子、窗簾和門簾、角落裡搖搖欲墜的酒櫃,試圖找到一個可見的、但他還未發現的跡象,以證明她就在房間裡面,就在他旁邊、周圍、對面、心中、上面,緊緊地牽著他、追求他,並通過精微超常的感覺向他發出如此哀婉的呼喚,以至於連他愚鈍的感覺,都能領悟出這呼喚之聲。他再次大聲回答「我在這兒,親愛的!」然後轉過身子,一片漠然,因為他在木犀花香中還察覺不出形式、色彩、愛情和張開的雙臂。唔,上帝啊,那芳香是從哪兒來的?從什麼時候起香味開始具有呼喚之力?就這樣他不停地四下摸索。
他把牆縫和牆角掏了一遍,找到一些瓶塞和煙蒂。對這些東西他不屑一顧。但有一次他在一折地氈裡發現一支抽了半截的紙雪茄,鐵青著臉使勁咒了一聲,用腳後跟把它踩得稀爛。他把整個房間從一端到另一端篩了一遍,發現許許多多流客留下的無聊、可恥的記載。但是,有關可能曾住過這兒的、其幽靈好像仍然徘徊在這裡的、他正在尋求的她,他卻絲毫痕跡也未發現。
這時他記起了女房東。
他從幽靈縈繞的房間跑下樓,來到透出一縫光線的門前。
她應聲開門出來。他竭盡全力,克制住激動之情。
「請告訴我,夫人,」他哀求道,「我來之前誰住過那個房間?」
「好的,先生。我可以再說一遍。以前住的是斯普羅爾斯和穆尼夫婦,我已經說過。佈雷塔·斯普羅爾斯小姐,演戲的,後來成了穆尼夫人。我的房子從來聲譽就好。他們的結婚證都是掛起的,還鑲了框,掛在釘子上——」
「斯普羅爾斯小姐是哪種女人——我是說,她長相如何?」
「喔,先生,黑頭發,矮小,肥胖,臉蛋兒笑嘻嘻的。他們一個星期前搬走,上星期二。」
「在他們以前誰住過?」
「嗨,有個單身男人,搞運輸的。他還欠我一個星期的房租沒付就走了。在他以前是克勞德夫人和她兩個孩子,住了四個月;再以前是多伊爾老先生,房租是他兒子付的。他住了六個月。都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再往以前我就記不得了。」
他謝了她,慢騰騰地爬回房間。房間死氣沉沉。曾為它注入生機的香氣已經消失,木犀花香已經離去,代之而來的是發黴傢俱老朽、陳腐、凝滯的臭氣。
希望破滅,他頓覺信心消失殆盡。他坐在那兒,呆呆地看著噝噝作響的煤氣燈的黃光。稍許,他走到床邊,把床單撕成長條,然後用刀刃把布條塞進門窗周圍的每一條縫隙。一切收拾得嚴實緊紮以後,他關掉煤氣燈,卻又把煤氣開足,最後感激不盡地躺在床上。
按照慣例,今晚輪到麥克庫爾夫人拿罐子去打啤酒。她取酒回來,和珀迪夫人在一個地下幽會場所坐了下來。這是房東們聚會、蛆蟲猖獗的地方。
「今晚我把三樓後間租了出去,」珀迪夫人說,杯中的酒泡圓圓的。「房客是個年輕人。兩個鐘頭以前他就上床了。」
「呵,真有你的,珀迪夫人,」麥克庫爾夫人說,羨慕不已。「那種房子你都租得出去,可真是奇跡。那你給他說那件事沒有呢?」她說這話時悄聲細語,嘎聲啞氣,充滿神秘。
「房間裡安起了傢俱嘛,」珀迪夫人用她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就是為了租出去。我沒給他說那事兒,麥克庫爾夫人。」
「可不是嘛,我們就是靠出租房子過活。你的生意經沒錯,夫人。如果知道這個房間裡有人自殺,死在床上,誰還來租這個房間呢。」
「當然嘛,我們總得活下去啊。」珀迪夫人說。
「對,夫人,這話不假。一個星期前我才幫你把三樓後間收拾規矩。那姑娘用煤氣就把自己給弄死了——她那小臉蛋兒多甜啊,珀迪夫人。」
「可不是嘛,都說她長得俏,」珀迪夫人說,既表示同意又顯得很挑剔。「只是她左眼眉毛邊的痣長得不好看。再來一杯,麥克庫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