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抱時光半遮面】#藝旦 #時代歌聲的收納箱
文‧圖︱林太崴(類比音聲玩家)
若說藝旦是個職業類別的話,在島內早已消失許久。
遠在清朝時代,青樓便頗為盛行,到了日本時代,所謂「花柳界」甚至更具規模,尤其設有專人專法進行管理的「遊廓」(又稱色町)。在遊廓下的各種相關分類中,娼妓是最明確帶有情色服務的,其他如藝妓、酌婦、酒女、女給,則有點走擦邊球路線,漂遊於有與沒有之間。大多數人可能對於藝旦有個誤解,認為她們是性工作者之一。事實上,有別於賣身的妓女,正式的藝旦僅能賣藝,訓練嚴格、生活規律。她們受教育、識字、要會唱各種北曲南詞、習樂器、寫詩吟詞,更要應對得宜、舉止得體。名牌藝旦日日有專人梳妝,出入有車伕。天天都打扮得美美的、香香的,優雅地散發出最極致的女性魅力,以便迷倒眾多尋芳客。
在錄音技術尚未發明之前,藝旦穿梭在各地的料理屋或專屬藝旦間,可說是最早的明星形式,她們會有屬於自己的支持者、場域與公開活動。而在錄音技術普及之後,唱片工業興起,某些藝旦面臨某部分獨特娛樂性被唱片取代了的問題,一部分藝旦選擇繼續留在特定場域空間進行表演,而有另外一批藝旦選擇懷抱新科技,進入錄音室,在唱片世界裡找到自己的新舞臺。
1926年起,專門接待仕紳的台灣料理屋東薈芳、江山樓、蓬萊閣有多位專屬藝旦開始積極參與錄音,直至戰前整個唱片工業結束這二十年期間,藝旦圈對於唱片工業可謂貢獻良多。研究者林倚如形容藝旦就是「時代歌聲的收納箱」,為了賓客的需求,各種樂種都得習藝:北管、南管、日本曲、流行歌......都在演唱及錄音的範疇內。
#稻江名旦
在風月報或三六九小報當中,常可以看見當時藝旦的各種動態,其中有幾位藝旦特別受到矚目,而她們同時也是唱片工業中的要角,其中一個代表人物即是幼良。
出身大稻埕的幼良女士可說是大稻埕一流藝旦無誤,不僅灌錄唱片,甚至也上廣播,透過放送對日本樂迷獨奏揚琴,讓各地樂迷感到十分歡欣。根據報導,她是個大眼睛、鼻子高挺的小個子時尚女伶。幼良的美,可不是隨便口說,她曾在美人投票中脫穎而出,當選藝妓部花狀元,說她是紅牌明星絕不為過(風月報,1936年)。1932年流行歌天后純純唱的〈臺北行進曲〉歌詞中,幼良還入了歌詞,當中唱道:「行入蓬萊閣旗亭,走樓親切恰叮嚀,檢番花譜提來擇,幼良、寶惜及桂英。曲唱清風亭、寶連燈、二進宮、李樣起興、黃樣起統,二ケ對唱献西城」。由這幾句歌詞看來,幼良以藝會客的畫面似乎歷歷在目,花名錄裡登載的幼良人氣非常高,獻唱的曲目也很多元。更特別的是,純純演唱的名曲〈望春風〉於1934年發行之後,因為正當紅又人氣高,1937年改編為同名電影。其中,幼良跨刀飾演藝妓彩鳳,真可說是影歌雙棲。
幼良另一個才藝是揚琴,她回憶道:「想起第一次看到揚琴就非常喜歡,特地拜託黃章田先生每天從萬華過來,每天努力的練習揚琴,今天才能往內地日本放送,甚至讓我收到了很多從日本寄來的信件,把我當成他們的愛戀對象,希望我能去日本去表演,或是至少給他們簽名照之類的請求。我最初也想見見那裡的樂迷,不過仔細想想身邊還有孩子,又是如此遙遠的地方。此外,主要的是我的日文又不通。所以無法前往,但最起碼可以寄送簽名照給他們。」從這則報導,可見她當年受廣大粉絲歡迎的程度。
1931年,〈烏貓行進曲〉唱出臺灣流行歌的第一聲,不過幼良的〈雪梅思君〉更受到市場歡迎,日蓄唱片公司前後共再版了至少3次。該曲錄音時,幼良才剛踏入藝旦這一行沒多久,年紀應該跟純純差不多,約略於1914年出生。這首〈雪梅思君〉甚至到了戰後還有許多歌手持續翻唱,包含天后江蕙。
#烏貓之聲
上述提及了〈烏貓行進曲〉,它的確是台灣最早發行的流行歌曲,演唱者其實也與幼良一樣,同為藝旦,她叫秋蟾。雖然此曲可說早被世人遺忘,但是透過該曲的再出土,我們才有機會一窺當時所謂的流行歌最早期風貌。我們現今聽到的所有流行歌,都曾經經歷演進的過程,而這個過程,則在〈烏貓行進曲〉發行後才算正式萌芽。
當年的流行歌可說是唱片界的一個相當重要的里程碑,詞曲作者及歌手必須在某個程度上夠了解流行歌是什麼,並且要有一定的成熟度才能與這個來自西方概念的世界流行接軌。接軌的同時,除了遵守流行歌的規則外,還得融入臺灣味,創作出讓聽眾可以接受的詞曲。所以其重大意義在於融合外來與內有,新創與舊存,西方與臺灣。這個挑戰對剛開始起步耕耘的這群人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藝旦秋蟾唱了〈烏貓行進曲〉,「烏貓」以當時的社會氛圍來說,就是「摩登女子」。我們從風月報看到的秋蟾照片,秀麗當中透著貴氣,顯然就是一位烏貓代言人。
#最成功進入流行歌圈的藝旦
青春美,可以說是在流行歌界最成功的藝旦了。她本名為林春美,原為桃園人,後於臺北太平町擔任藝旦,專攻京曲。初入唱片界首度現聲在文聲唱片,與鄧雨賢合作了數首曲子,後兩人一同加入古倫美亞唱片公司。古倫美亞開啟了青春美的青春世界,以青春為名的她,專門演唱了青春系列歌曲〈老青春〉、〈青春美〉、〈青春美呢〉和〈青春讚歌〉,號稱青春歌手。青春美雖然學過京劇,不過卻沒有灌錄京劇或任何京音小曲唱片,也沒有像純純或愛愛一樣,挑戰其它樂種。脫離藝旦生涯後,看來便專心當個稱職的流行歌手。
除了在文聲的時期可以聽到她未脫京劇影響之外,在唱片中的表現漸入佳境,大致維持不錯的穩健水準。她唱紅的歌曲算來實在很多,紅利家的〈對花〉、博友樂的〈人道〉、日東的〈農村曲〉,還有泰平爭議不小的台灣首片禁歌〈街頭的流浪〉,都是青春美主唱。
整體來說,青春美算是在藝旦圈當中,切入流行歌界後表現最出色的一位,成績也最為亮眼。
#已消失的藝旦文化
大多數藝旦,在戰後的生活如何,後續過得好不好,只隔著資訊的大斷裂,皆不得而知。戰後新時代,藝旦文化消失在島內,成了一道說不出的無敵隔音大藩籬。
上述舉例的藝旦僅只是其中一部分,當時還有許多知名藝旦也灌製錄音,藝旦風華透過《風月》或《三六九小報》當中的報導看來也格外精彩。例如阿好、玉雲、根根、阿珠、鱸鰻或節子......等等。有趣的是,當時有兩位藝旦撞名,都叫「金治」,哪位歌迷要買哪位藝旦的唱片會搞不清楚,於是分別改取名為「小金治」和「大金治」。還有一組撞名更為奇特,因為都叫「罔市」,所以其中一位研判可能是皮膚較黑的罔市就被更名為「烏肉罔市」。
這些藝旦各有千秋,各有忠實歌迷,甚至曾經有日本歌迷將這些藝旦的錄音,從臺灣再買回原先的壓片地日本,當作聲音土產送給日本友人,於是這些唱片都曾經幾番折騰,數度漂流在往返臺日的海上,以聲音載體的形式來旅行。
藝旦的美,有聲有色。總令現代人多懷抱著神秘幻想,特別在現今已消失的台灣藝旦文化裡,更顯珍貴,充滿異時代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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