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180】【如果是身高就好了】
目前最新消息是
紀州庵昨晚剛剛宣布閉館
閉館到何時似乎是看情形,換言之目前等於是沒有開放時間表
我的表定第一場新書座談(我自己一個人講)是在6/5紀州庵
這個薛丁格的新書座談目前會不會有呢?
不知道
大概還是在有與沒有之間
而且我覺得沒有的機率好像滿大的
但算了,沒關係啦,隨便啦←自暴自棄😂
無論如何病毒都要阻止我們的連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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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突然想到,如果本週末大家想宅在家裡防疫的話
一不做二不休
我乾脆把《零度分離》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
完整的全文1.5萬字直接全部貼上來啦
願意讀的朋友們宅著正好讀
(閱讀時間估計約25分鐘)
比網路書店的試讀部分都多一倍多
而且是完整的第一章整個故事
(我們只好來構建人與書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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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接受FB版面的人可以直接在這裡讀
# 可以存回自己的版面慢慢去讀
# 已經讀過的朋友們想分享感想也可以
# 配圖部分是當初在聯合副刊發表時可樂王的作品
# 想看比較好看的版面的人可以去鏡文學網站讀,我把連結貼在留言處
#以書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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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說一次我愛你|Say I Love You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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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們所知,起初,沒有任何人會將一代傳奇科學家、動物行為學家兼鯨豚專家Shepresa與「人類的未來」或「人類心智」此等議題連結在一起──起【初,她只是那個**能和鯨豚說話的人**而已。她生平的起點似乎不甚特別:西元2206年,Shepresa生於美國康乃狄克州一普通中產階級家庭,父母均為美籍華裔科學家,分別任職於康乃狄克大學(University of Connecticut)與輝瑞藥廠(Pfizer, Inc.)研發部門。她是家中獨女。十歲時,Shepresa的父母因故離異。這似乎對她造成極大傷害;她一度被確診患上嚴重的創傷後症候群。長達七個月期間,她保持沉默,拒絕說話,拒絕原先所有人際關係;不意外地同樣拒絕任何親友與心理輔導人員之關切。幸而她隨即復原。是的,根據她後來的說法,是海豚拯救了她──祖母帶她去看海洋遊樂園裡的海豚表演。那或許稱不上是全然愉快的經驗(「那真的太療癒了......我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樣喜歡牠們。但我那時已經夠大,不再像更小的時候毫無保留地接受這些了。」Shepresa 如此回憶當時的自己:「我很快開始質疑海豚能否從這些『工作』中獲得成就感......或者牠們終究只是得到一條果腹用的魚而已?」),但依舊帶給她相當程度的心靈撫慰。那對正經歷著生命中首次重大創傷的Shepresa何其重要。也正是在當時,她主動要求父母允許她茹素;並開始思索:如果她自己曾感覺遭受命運的冷遇,那麼動物們也會有被遺棄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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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們是否擁有如同人類一般的情感?這是個再古老不過的爭論;同時也是後來被視為激進動保人士的Shepresa最初的智識啟蒙。第二次啟蒙時刻很快接踵而至──那是Richard Russell與母鯨J35的故事。事實上,於過去數十年間,無數閱聽大眾早已透過媒體聽聞Shepresa多次提及此一歷史事件,此一她宣稱改變了她一生的真實故事──西元2018年8月10日,亦即距今約250年前,北美洲西岸一仲夏傍晚,時年29歲的西雅圖機場地勤人員Richard Russell單獨走向停機坪,闖入一小客機駕駛艙,於未經航管許可下擅自將它開上天空。除了Richard Russell本人之外,這架設籍於地平線航空(Horizon Air)的90人座龐巴迪(Bombardier)Q400螺旋槳小飛機並無任何其他乘客。換言之,他等同於竊取或劫持或了一架客機,並以其自身為唯一人質。於長達75分鐘飛行期間,這位溫柔而憂傷的劫機者依賴於模擬飛行電玩中學到的有限知識獨自操控飛機,並始終與塔台保持友善通話。事實上,也正因為這些通話紀錄,人們才約略明瞭他劫機的原因(當然,自另一方面來說,人們或許從未真正理解他的犯案動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黃昏空域漫遊中,塔台航管人員以小名Rich稱呼他,持續耐心安撫他,試圖引導從未受過正規飛行訓練的Richard Russell成功降落。然而他顯然沒有活著回來的打算。某些報導節錄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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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台:我們只是想給你找個安全降落的地方。
> Rich:我還沒想降落呢。天啊,我想我不能再盯著燃油表看了,油用得太快了──
> 塔台:好了,Rich,可以的話請向左轉,我們會指引你往東南方向飛。
> Rich:我這樣得被判個無期徒刑吧?但也沒關係啦,對我這種人來說,那可能也不錯。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聽你們對我說些好聽的廢話。你們覺得如果我能成功降落的話,阿拉斯加航空會不會給我一份飛行員的工作?
> 塔台:如果你能成功降落,我想他們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工作的──
> Rich:我知道有很多人關心我。他們知道我做了這樣的事,一定很失望。我該向他們道歉。我只是個壞掉的人......或許不知道哪裡有幾顆螺絲鬆了吧?(Just a broken guy, got a few screws loose I gu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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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鯨豚專家Shepresa本人的說法,她始終清楚記得首次聽聞此一故事的情境:2217年初冬10月,她剛滿11歲,就讀於美國康乃狄克州榭蒂‧蘭恩小學(Shetty Lane Elementary School)五年級,父母已於一年前正式離婚。她剛剛對自己立下再也不理睬數學老師E. Bonowitsky小姐的誓言──前天她在課堂上指出她算式中的錯誤,然而她認為Bonowitsky小姐並未給她應有的尊重。這誓言後來僅僅維持了三天。但在那三天期間,她可沒閒著:她自行破解了教室的網路密碼;每逢數學課,她一面心懷怨恨,拒絕聽講,一面瞪大眼睛盯著自己視網膜上的植入式顯示投影,偷偷瀏覽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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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那時讀到Richard Russell和J35的故事的......」2248年1月,於接受台灣媒體Labyrinthos專訪時,Shepresa再次提及此事。畫面中,她與採訪者正重回康乃狄克州臨海的榭蒂‧蘭恩小學;芒草原上海風獵獵,變幻的光、潮浪與大片雪色芒花遍布;嶙峋怪石下,大西洋的海水升起又破碎,化為藍色與玫瑰色的泡沫。對於後來長期被視為爭議人士的Shepresa而言,那是個難言的,無比柔軟的時刻;因為在與塔台的通話中,劫機者Richard Russell主動提到了那隻虎鯨。是的,虎鯨,又稱逆戟鯨或殺人鯨;那是當時的另一則新聞──海洋動物學家發現,一隻編號J35的母鯨在自己的幼鯨寶寶甫出生即告夭折後,背著牠的屍體,與之相伴,在廣漠的北太平洋中迴游了整整十七日,歷經長達一千六百多公里的哀悼之旅後方才放手,任屍體沉入深海,隱沒入無光的黑暗中。記錄顯示,於劫機者Richard Russell的最後航程中,他曾向塔台表示想去看看那頭悲傷的母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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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台:如果你想降落,目前最好的選擇是你左前方的那條跑道。或普吉特海灣──你也可以在海面上降落。
> Rich:你和那裡的人說了嗎?我可不想把那弄得一團糟。
> 塔台:說了。我,還有我們,所有人都不希望你或者任何其他人受傷。如果你想降落──
> Rich:但我想知道那條虎鯨的位置。你知道嗎?就是那條背著她的寶寶的虎鯨。我想去看看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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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課堂上,11歲少女Shepresa就此得知了Richard Russell與母鯨J35的故事。據報導,在這長達一千六百公里的哀悼之旅結束後,研究人員原本對母鯨J35的健康狀況感到憂慮,但隨即發現牠看似活動如常,並未過渡自溺於喪子的哀傷中。那是二百多年的21世紀初葉,理論上,人類對此類海洋動物的了解與現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然而Shepresa不厭其煩描述此事對她幼小心靈的震撼──教室中她將這則故事看進眼底,四下無聲,淚水暈開了光線,周遭景物如鉛筆素描般無限退遠,然而視網膜上的幻影卻無比清晰,彷彿心象,彷彿有人在她腦內深海中對她低語。許多年來她在公開場合多次引述此則古老報導中一位網友的短評──「我們總有未竟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可以確定就是這樣......」於Labyrinthos專訪中,Shepresa強調:「對,就是如此。**未境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完全認同。不,那不是悲傷......那不純然只是劫機者Richard Russell對母鯨的憐惜或同情,不是;至少不僅僅是共感於牠失去幼子的傷痛......不是。那是某種快樂,某種寧靜,某種幸福。我不知道人何時會有這樣的情感......」畫面中,海風吹起了她厚厚的黑髮,無數稜角分明的沙粒自她語音中剝落。「我們總在生命歷程中面臨各式各樣的傷害:生老病死,情感的無償,內疚、罪惡感,心懷不平,孤單面對際遇的隨機、凶暴與無理......我們總難免悲傷、憤懣、徬徨、恐懼;或者相反,因這些負面情境的消解而暫時感到喜悅......當然了,我必須說,動物同樣也會──許多人遲遲不肯承認這點;但我知道那不是這樣......」她稍停。「Rich......Richard Russell並非因為痛苦或恐慌的暫時解除而感到喜悅。那太淺薄了。那不一樣。我知道他的墜毀是世上最美麗幸福的死亡......然而正因為人類的妄自尊大、自以為是,我們不肯正面承認這樣的情感,不肯承認那其實暗示了人類或動物心智最好的可能性,最後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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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最好的可能性」、「心智最後的歸宿」?對此,小女孩Shepresa似乎從未懷疑。許多嚴謹的科學家主張不應率爾將動物的某些儀式性行為(例如母鯨J35長達一千六百公里的哀傷巡遊;例如象群們對死去母象遺體的「瞻仰」)視為動物具有意識或情感的證據,因為其間難免存在太多尚待實證的環節。然而針對此類說法,Shepresa 向來嗤之以鼻。「我不是說他們的『嚴謹』是錯的。不是。」她在各種場合重複強調:「科學原本必須嚴謹。但這件事與其說是個科學上的爭論,不如說根本是個語言問題。動物當然有意識、有情感──幾千年來人類親眼目睹這麼多證據還不夠嗎?我們頂多能說:對的,動物所擁有的意識或情感,不見得與人類『近似』或『相同』......所以說,我們確實不宜直接斷定牠們擁有**同於**人類的情感──在這層面上,這句話是正確的。但即使是在那時,在我們對動物遠不如今日了解時,我們也早該承認,動物毫無疑問擁有牠們自己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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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維根斯坦討論過的語言問題?」2269年,Shepresa 63歲冥誕後不久,距她首次發表那五篇震驚世界的論文整整22年後,德國柏林近郊,我首次與Shepresa 的獨生子Mike Morant會晤,聽他轉述他母親此一早年看法時,我如此提問。「她的意思是,類似維根斯坦的概念──許多哲學問題,其實只是語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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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維根斯坦。就像維根斯坦說的那樣。有些科學問題,本質上也只是語言問題。」Mike笑得爽朗。「你的反應居然和我完全一樣......」
「嗯?」
「我的意思是,我曾向我母親提出過一模一樣的疑問。她的回答是,她小學時就想過了;然後她接著說,你想想,維根斯坦多久以前的人了?居然有那麼多人到現在還在爭論這個問題......」Mike稍停,看了我一眼。「她說,你看,人類就是這麼笨,怎麼可能會比鯨豚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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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濠梁之辯。那是中國古代哲學家莊子與好基友惠施之間的爭論。是啊,你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很快樂呢?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你不是動物,你怎麼知道動物有沒有屬於牠們自己的「心智」呢?但我想有許多事本質皆是如此──例如,如何令加害者等量承受被害者的痛苦?是的,時至今日,我們必須承認,許多時候,人類文明社會的基礎共識依舊不出「以牙還牙,殺人償命」的範圍;我們與西元前二千年漢摩拉比法典的時代其實相去不遠。那或許正是人類此一社會性物種的基本規則吧?如此大腦,這樣的中樞神經系統,搭配群居性文明,為了維持群體秩序,必然形成以「以牙還牙」為思想核心的律法。聖多瑪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筆下的**自然法原則**,或許是數學上、文明結構上的必然?問題在於,如何「以牙還牙」?如何於兇手身上產製同於受害者所承受的,**等量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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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明顯:事實上,等量的痛苦從未真實存在,因為對任一相異個體而言,痛苦與快樂必然是客製化的。個體們終究擁有彼此相異的,無法與他人共享的感官強度與個人體驗;而更為巨大的鴻溝則存在於人與動物之間。事實如此斬釘截鐵:因為我們並非動物,是以我們原本便無法體會動物的感覺;同樣地,我們永遠難以確證動物是否擁有所謂「心智」──至少我本以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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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如此。我們都曾誤以為如此。然而我們全都錯了。一整個時代的人,全都錯了。但請容我為自己辯護:這是非戰之罪;未能親訪Shepresa本人並非我個人失誤──這顯然牽涉某些不可抗力因素。作為一位鯨豚生物學家,她原本不應如此聲名大噪。2223年,17歲的Shepresa 考入麻省理工學院,主修動物科學;2229年,年僅23歲的她以海豚中樞神經系統演化史相關研究獲博士學位。她的求學生涯堪稱一帆風順──除了因天賦極佳而深受師長賞識之外,她的人際關係似乎也極為圓滿。她待人有禮,親切熱情,不吝於與他人分享資源,對一切挫折皆樂觀以對。幾乎所有曾與她共事的人都對她持正面看法。說她是動物科學界的「零負評女神」,亦不為過。就我們所知,至少在當時,童年裡那長達七個月的沉默失語似乎沒有在她往後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跡。(啊,這像不像是母鯨J35在那一千六百公里遠的,漫長哀悼後的奇蹟復原呢?)然而詭異的是,這何其類似於當年啟發她親近鯨豚、走向海洋的Richard Russell──毫無疑問,劫機者兼自殺者Richard Russell在各方面都是個一般意義上的「好人」──他待人溫柔和善,熱心助人,擁有再正常不過的社會連結;同事們公認他為人善良正直,工作認真負責,且事發前未曾表露任何負面情緒,也未有任何相關蛛絲馬跡。他的家人則表示他與妻子感情親密和睦,婚姻美滿,既不憤世嫉俗亦無憂鬱徵候。他是忠誠而負責的丈夫,關心父母的兒子,溫暖慷慨的友人,鄰里街坊的好鄰居......然而所有這些,都未能阻止他浪漫絕決的自毀;一如無人能阻止Shepresa對鯨豚的偏執與愛。2234年她與Bertrand Morant結褵;2236年,30歲的她生下長子Mike Morant,同時自伊利諾州羅德理格茲學院(Rodríguez College)轉職至美國西岸西雅圖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任教。十年後,2246年,時年未滿四十的鯨豚科學家Shepresa發表了她生命中第一個震驚世界的研究成果──**她宣稱她破解了虎鯨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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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是個令我感覺非常矛盾的概念......」首次採訪中,Shepresa的獨子Mike Morant(他長年旅居德國柏林,於市郊Sachsenhausen納粹集中營遺址附近一所中學擔任英語教師)如此向我談及他母親。「對, 我小時候不常見到她。她確實就是一般人知道的那種工作狂的樣子......每日早出晚歸;許多時候她必須出海追蹤鯨豚,一去至少幾個月。」Mike的眼睛黯淡下來。他身材清瘦,長手長腳,一頭淡黃色茂密鬈髮,嶙峋的臉和顴骨,一雙神經質的眼睛。他說話時似乎總有些習慣性傴僂,帶著曖昧的憂傷。「她沒有花太多時間在我身上......」他苦笑。我們正漫步於Sachsenhausen集中營外的鄉間道路上,鐵絲網於灰色石牆上攀行,腳下礫石摩擦,冰冷透明的光線自周遭穿行而過。
「你恨她嗎?」我說:「就你的感覺而言──」
「對。我當然恨過她。」Mike Morant凝望著遠方正隱沒入暮色的天際線。「她對婚姻也並不用心。她和我父親的婚姻失敗,我想多數責任在她身上。但我知道她是個『好人』......她的研究夥伴、實驗室團隊、她的學術界好友、她的學生們,全都愛她。」他稍停半晌。「當然了,我相信那些鯨豚們──她其他的『孩子』們;也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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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母親能否真正讀懂自己的孩子?對Shepresa 與她的虎鯨寶寶們而言,這完全不是問題。她關於虎鯨語言的論文共計五篇,於2246至2247年間陸續發表於包括《自然》、《細胞》在內的三種權威期刊上。這是史上首次有人宣稱成功破譯其他物種的語言。不意外地,虎鯨語言以波形與頻率之排列組合呈現意義;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Shepresa先是細膩區分了虎鯨的**歌唱**與**日常語言**,接著又在日常語言中解析出了明確的文法規則。這原已前所未見;但更令人驚異的是,這套文法規則中,居然包含了海水溫度與海流速度的變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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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聽之下,這完全匪夷所思──」於2261年首播的世界國家地理頻道(WNGC)紀錄片《聲與愛之形》中,時任中國北京師範大學講座教授的動物學家黎玉臨如此表示:「是啊......我記得第一時間裡學界其實非常懷疑。打個比方,這相當於告訴你,人類說話時,可以因應空氣濕度與溫度之變化而改變發音,以求傳達精準。這怎麼可能呢?」訪談中,這位中國演化生物學泰斗如此回憶這位他執教於麻省理工學院時的得意門生。「但當解剖學證據出現後,科學界由懷疑轉為驚嘆。這成就太不可思議了。太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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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的解剖學證據於第五篇論文中出現。Shepresa與廠商合作,以訂製的**研究用類神經生物**植入虎鯨之中樞神經,成功截獲關鍵證據──當虎鯨發聲時,其大腦語言區神經細胞與職司海流偵測之部位有著固定模式的連動。Shepresa將此固定模式歸納為39種,並逐一指出這39種模式如何與語音的波形、頻率和文法產生關聯。結論是:一頭成年虎鯨的語言複雜度,約略等同於一15歲人類青少年;而在某些特定方面(例如對海洋環境、洋流、水溫與色彩的理解與辨識,以及**某些謎樣的、人類並不熟悉且未獲實證的情緒反應**,其語言程度則可被確證為超越人類甚多。「請看看你的手。」她甚至在論文註解中語帶譏誚:「請寶愛、珍惜你的手,這雙拇指與其餘四指可對握持物、可勞作的手──要不是這雙手,要是虎鯨擁有的是手而不是鰭,人類幾乎確定無法稱霸地球;因為一頭虎鯨的心智能力很可能超越你甚多。牠們比我們更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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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之間,Shepresa 聲名大噪。無數邀約如雪片般飛來,而她的後續舉動則將她推向一難以測知且無比凶險的未來。這確實令人意外,因為此前從未有人將她定位為「激進動保人士」或「激進素食主義者」;而事實上,她也未曾公開提出任何與此有關的政治倡議。「對,所有人都嚇呆了。」Shepresa的獨生子Mike Morant如此描述:「包括我的父親。後來他告訴我,在此之前,他唯一聽她提起過的相關說法,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鯨豚確實比人類聰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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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獨子Mike Morant年僅九歲。他始終清楚記得母親以他完全陌生的形象於媒體全像畫面中現身的情景。由於缺乏陪伴,他與母親從來並不親密;即便如此年幼,敏感的他早已察覺自己與母親之間的鴻溝。「我後來有種說法,」Mike Morant自我解嘲:「我說,我和她的關係要不就是『溫柔的疏離』,要不就是『彬彬有禮的親密』......」
「是嗎?你還那麼小......你小時候就對你那麼冷淡嗎?」社區球場邊,孩子們嬉鬧著彼此推擠,一顆足球跳呀跳地滾到我們面前。
「噢不,沒有。沒有。那時候......嗯......」他遲疑起來。「對,嚴格來說,我們不親,但那並不代表我對她有什麼嚴重的負面觀感。負面情緒是後來的事了。」Mike解釋,當時的他對母親孺慕依舊;然而母親的公開說法卻完全把他給嚇傻了。「我和父親在家裡看她上電視受訪。她居然說,人類這種肉食者社會根本徹底養壞了所有小孩,而人類文明本該受到大屠殺或種族滅絕這樣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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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人類需要受罰?因為懲罰人類對文明有益,對地球有益;而被這低素質文明養壞的小孩們則一點也不值得同情──這是Shepresa的基本論點。平心而論,她的某些論述並不新鮮──例如她主張人類食肉是極不文明的殘忍行為,其罪堪比納粹大屠殺。「動物們當然擁有心智。我就不再重複那些一百年前老掉牙的論點了。」Shepresa 如此強調:「我要說的是,第一,現在,就是現在,我們已然聽懂了虎鯨的語言,我們可以,也應該和牠們溝通。第二,我們用在虎鯨身上的那些研究用類神經生物,其構造、其運作機制根本和人類大腦非常類似。那實質上就是以人類大腦為模版──而現在這些類神經生物能幫助我們理解動物。一些非我族類的動物。」攝影棚白色燈光下,Shepresa的表情扁平而嚴厲。「所謂『非我族類』。你知道這什麼意思嗎?意思就是說,我們和牠們的中樞神經樣態非常類似,甚至能透過這些類神經生物彼此互通。告訴我──對,看著我的眼睛:你認為我們真有權利圈養牠們、屠殺牠們,然後若無其事把牠們的屍體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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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presa 的尖銳毫無意外引起軒然大波;但她並未就此退卻。數月間,她持續發聲,起手無回,變本加厲,且對動物的同情似乎漸漸延伸為對人類的憎惡。「有些人認為蜥蜴的中樞神經構造極其粗陋,魚、豬和雞的中樞神經也太過簡單,簡單到僅具備求生與繁殖功能,不可能有所謂情感或意識......」2248年3月,於接受英國BBC《世界大運算》新聞節目直播訪談時,Shepresa 再度語出驚人(顯然令主持人尷尬不已):「我也不再重複批評這種看法多麼自我中心了。我要說的是,人類嬰兒或胚胎的中樞神經根本就比太多動物還要簡陋,事實上,他們比豬更缺乏『意識』。然而殺豬被視為理所當然,殺嬰卻是文明中最大的禁忌。為什麼?很簡單,那只是人類這個物種的**自我保護**而已。人類竟發展出了如此自私自利的文化......」
「那......殺狗呢?」被嚇壞的主持人勉強擠出一句話。「人類真那麼自私?但那些虐狗虐貓的傢伙同樣受到大眾譴責......」
「殺蟑螂呢?殺蚊子呢?」Shepresa很快反駁。「殺蟑螂、殺蚊子也受大眾譴責嗎?你覺得呢?說來說去,一切無非以人的喜好為唯一標準。貓貓狗狗長得可愛,所以人類放他們一馬。蟑螂蚊子長得醜,惹人厭,所以人類毫不留情。豬呢?牠對人類有用,所以留著殺來吃。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人類的惡劣也並不意外──記得佛洛伊德的《圖騰與禁忌》嗎?」她進一步挑釁。「當然,這樣的黑暗與自私同樣存在於人類群體內部。記得上次被同事陷害的感覺嗎?記得那些明爭暗鬥、巧取豪奪,因蠅頭私利而毫不在意傷害他人的人嗎?記得那些以羞辱、貶低、霸凌無辜他人為樂的嗜血者嗎?記得那些發起戰爭、策動種族屠殺,摧毀一整個世代文明的魔頭們嗎?人類根本是咎由自取。這種文明,這種低級文化,如果有一天被滅絕,我一定會額手稱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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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Shepresa 原本恰恰是個在人際關係與社會連結上極為成功圓滿的人;也正因如此,她對人類偏激的敵視更令人意外。她迅速爆紅,瞬間毀譽參半;而她的言行則將周遭較親近者全數捲入一場始料未及的風暴中──當然,包括丈夫Bertrand Morant與兒子Mike在內。「我們開始察覺,總有人在監視著我們。」Mike Morant回憶,當時除了狗仔隊明目張膽於住家附近守候外,他也開始察覺周遭人異樣的目光。這令幼小的他既害怕又困惑。也正是在那時,他與母親的關係急速惡化──因為母親未曾帶給他任何受保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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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太脆弱了......」Mike Morant眼眶泛紅。「對,我太脆弱了。我很害怕。但我的個性使我也沒向父親求助太多。我太壓抑了。但我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啊......」他提到,母親和從前同樣忙於工作,早出晚歸;新開的戰場(動物權利)更嚴重壓縮了他們相處的時間。他感覺自己像一艘暴風雨中的孤單小船,慘遭遺棄。某次,一夜凌晨,惡夢襲擊,他驚醒下床,推開房門正巧撞見母親回來。他已超過三個月未見到她,怯怯喊了聲媽(惡夢的寒意猶在,母親竟已令他感到陌生不已);而母親儘管臉上盡是疲態,意識卻依舊不知神遊何處,僅僅看了他一眼便不發一語轉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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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某些更激烈的母親。我知道。」2269年12月,德國柏林Tempo e amore咖啡館,Mike Morant眼眶含淚,窗外側光的暗影正蝕刻著他臉上的紋路,幻變著深淺不一的痛苦。「比如那些蓬亂著頭髮,滿臉淚痕向孩子們嘶吼『都是你們,是你們在吸我的血』的母親。比如那些因過度疲累而心不在焉,將幼兒禁鎖於密閉車輛中轉身離去的母親。比如那些情緒失控,無來由搧孩子巴掌、扯孩子頭髮、拿菸頭燙他們、拿髮夾或筷子戳他們的母親......我知道她不是那種母親。現在的我也早已不再恨她。但那時,不知為何......我想她那時的態度更令我難受......」Mike哽咽起來,嘴唇顫抖,毫無血色。「我寧可她激烈斥責我或體罰我......在她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想我已經知道,在我與她之間,所有的親密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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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始終懷抱著巨大使命感的Shepresa 並未停下腳步。2248年11月,她召開記者會,宣布啟動「忒瑞西阿斯計畫」(Tiresias Project),宣稱研究團隊將以五年為期,分階段達成**與虎鯨對話**的目標。忒瑞西阿斯是古希臘神話人物,天神宙斯賜予他聽懂鳥語的能力,他也因之而能預見未來。「我說過:我們已經聽懂了牠們的語言。」Shepresa 強調:「那接下來呢?答案是,接下來就是和牠們說話的時候了。這將是對虎鯨語言相關論述的再次檢證。在演化史上,自百萬年至數十萬年前,我們的祖先連續滅絕了直立人(Homo erectus)與尼安德塔人(Homo neanderthalensis)等其他類似人種,在地球上建立了智人(Homo sapiens)唯我獨尊的霸權,延續至今。如果人類與動物、與其他物種之間的藩籬能被撤除,我必須說,那必然是人類文明史上嶄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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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歷史終究證明,Shepresa 所言非虛。「忒瑞希阿斯計畫」的結果幾乎撼動了整個人類文明;說無人能置身事外,並不誇大。歷史學者、哲學家、文化研究學者等人文學界知識份子對此多所討論,生物學界、演化學學者等科學家社群內部亦對此熱議不斷;後續則進一步啟發了人工智慧與數學、邏輯學、量子力學等領域連篇累牘的研究與討論。量子力學?是的,關於「觀測者」之意識:一頭虎鯨算是有意識嗎?如果虎鯨伸出牠的鰭打開了箱門,看見了內部,那麼箱子裡薛丁格的貓是生是死?抑或依舊「既生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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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種種自不待言。然而在此一後續效應徹底發酵之前,令Shepresa 再度攻佔媒體版面的,卻是一場離奇刑案。2250年,於忒瑞希阿斯計畫期間,44歲的Shepresa結束了維持16年的婚姻,由獨子Mike的父親Bertrand Morant取得監護權。即便已極盡低調,媒體依舊發現了此事並追蹤報導。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這竟使她被捲入一樁神秘又荒謬的連續殺人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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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真沒想到......」2270年3月,我在紐約布魯克林與美國聯邦調查局退休探員 K. Fortress會面,20年前他正是此一「殺手T案」的主要負責人。「對,這殺手T就是那種囂張的『預告犯』。他自居正義,專殺名人,而且習慣通知媒體事先放話預告。但說真的,這種狀況我們相對輕鬆;因為你好歹有個明確的保護目標......」所以最初的目標就是棒球明星S.D.和食品商Schmitz?「沒錯。S.D.是涉嫌賭球,收錢放水性招待,但最終因罪證不足而被判無罪。」受訪時已67歲,一頭白髮的K. Fortress如此回憶往事:「食品集團大亨P. Schmitz你一定也清楚。他用可疑的、簡化的基因組合法孵育劣質生物做高級人造肉,獲取暴利;結果也無罪。我們原本以為殺手T選的都會是這種人人厭惡且逍遙法外的目標,沒想到第三個預告,赫然就是Shepre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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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單就殺手T事件而言,在當時即已引起軒然大波。棒球明星S.D.於馬里蘭州住家附近被發現遭人以球棒毆擊致死,而食品大亨P. Schmitz則因嚴密保護而逃過一劫。「S.D.是第一位死者,但並不是『被預告』的死者。」透過酒吧玻璃窗,深夜街燈與霓虹照拂著K. Fortress阡陌縱橫的臉。「殺手T是在殺死S.D.死後才公開投書媒體,承認犯行;接著預告他將懲罰P. Schmitz,執行正義。但這回他就沒得手了。」K. Fortress探員皺眉苦笑。「所以我說這種張揚的『預告犯』反而好對付。對,破案壓力超大;但媽的,至少在保護當事人時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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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例外,眾人對於鯨豚科學家Shepresa居然成為獵殺目標都感到訝異萬分。然而,對於Shepresa與Mike Morant母子而言,那卻是一次意外的契機。「這好像有點奇怪......但事實是,知道母親正遭受著生命威脅,我感覺自己與她的距離反而拉近了。」Mike似乎有些羞赧。「對,我領悟到,這同樣是她為個人信念做出的犧牲。父母離婚後,我和母親已不住在一起,而是跟著父親住;但警方依舊派出了編制人員保護我們。發生這種事,我和父親當然也受影響;雖然殺手T的威脅明顯並不直接針對我們......」
「壓力很大吧?」
「相當大。現在回想,還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挺過來的。」
「真是辛苦你了......」
「嗯,但說真的,或許也不比更早之前來得嚴重。能是因為我已經習慣了?......對吧?大概就是這樣。」Mike平靜下來。「從母親破解虎鯨語言、投身動物權利運動開始......你知道網路上總是各種奇奇怪怪的臆測和傷人的不實謾罵。罵她、罵我的父親,莫名其妙地罵,天花亂墜地罵。那當然也影響到我。我可能在那時就已經被徹底『訓練』過了?」Mike苦笑。咖啡館中燈光昏暗,植栽枝葉扶疏,鄰座原本埋首書頁的灰髮平頭青年突然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右手指腹於頰側下顎骨處摸索捏弄,不知是否正嘗試調整植入的類神經通話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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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突然就理解了一件事:我的母親是位不折不扣的勇者。」Mike Morant聲音沙啞。「對。她是勇者。當然,直到現在我依舊這麼認為......原本在父母離婚後,我幾乎已和母親形同陌路。他們剛分開的一段時間裡,因應她提出的會面要求,我們甚至曾見過幾次面,但──」他欲言又止。
「怎麼?感覺如何?」
「呃......我只能說,非常,非常彆扭。」晦暗的光度中,Mike Morant凝視著自己的掌紋,彷彿此刻長在他手上的是一張張陌生的臉。「我不自在,她也不自在。我能感覺她的歉疚,但歉意反而令彼此神經緊張。我尷尬起來,不再答應會面。」他稍停。「我想這也讓她鬆了一口氣吧?但後來發生了殺手T的那件事......我記得,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我似乎更能理解母親的言行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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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探員探員K. Fortress所言,事件以一種令眾人難以索解的樣貌「進場」。2250年10月26日,署名為「殺手T」的嫌犯投書媒體,公開承認棒球明星S.D.命案為其所為。2250年11月16日,S.D.死後三週,食品集團大亨P. Schmitz遭到殺手T公開點名。12月10日,時年61歲的P. Schmitz於視察工廠時遭到狙擊,幸而子彈並未擊中要害,僅輕微損及其小腿,表皮與肌肉擦傷;凶器疑為一類神經生物無人機。12月14日,殺手T承認自己對P. Schmitz「行刑失敗」,但強調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兩天後,12月16日,殺手T卻突然再次宣告,接下來的處決對象為「**反人類份子Shepresa**」。在一段向媒體與警方投遞的錄像中,一名背對鏡頭,頭戴黑色頭套、著深藍大衣,背景畫面與語音皆經亂數運算變化處理的殺手T宣示,Shepresa是數十年來僅見的極端反人類者,卻以科學家、動保人士與素食主義者等虛假形象作為包裝,「看似對動物充滿溫情,卻對家人冷漠以對」、「這樣的虛假、狡猾與殘忍,理應遭到身為萬物之靈的所有人類唾棄」,因此宣告將對Shepresa實施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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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時間,整個城市都炸了。」探員K. Fortress點起一支菸。「我們內部輿情單位做了數據分析。結果不意外:Shepresa 的公眾形象雖然難免爭議,但畢竟與棒球明星 S.D. 與 P. Schmitz這類人相差十萬八千里。像P. Schmitz這種人如果遭到『處刑』,我們可以確定必然有許多人認為他罪有應得;但說要『懲戒』Shepresa──」
「太誇張了?」
「當然。一定的。不就是個主張動物權利的傢伙嘛?還是個有貢獻的科學家......再怎麼不喜歡她的言論,也不該說要殺她呀?更何況她的知名度和S.D.或P. Schmitz這些人也根本不屬於同一個量級......」
「確實奇怪......」
「沒錯。所以更多揣測就來了。」微光中,菸頭明滅,酒吧內螢幕上的無聲球賽像一場荒謬的偶戲,K. Fortress的臉隱沒入煙霧繚繞的藍色暗影中。「媽的,你也知道這個世界,神神秘密的......許多人,包括我們內部人員,開始懷疑殺手T的精神狀態......」
「嗯?精神狀態?什麼精神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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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我們懷疑,或許他比我們原先所想像的更**瘋**、更不合邏輯?」他摸摸臉。「我記得當時也有線報說殺手T根本和Shepresa素有私怨,只是藉機報復。這當然從各方面說也都站不住腳。接著沒過幾天,又開始有人把矛頭指向媒體,因為Shepresa正好也就是當時新聞圈的焦點人物──」
‧
「焦點人物?」我追問:「什麼意思?和媒體有什麼關係?」
「意思是,說不定殺手T的選擇根本非常『隨興』?」K. Fortress稍停。「說不定他其實只是想到什麼幹什麼,想到誰就殺誰?他其實根本像一組想殺人的**亂數程式**?畢竟Shepresa根本和P. Schmitz一夥完全不一樣啊。所以,或許T原先壓根沒想要殺她;純粹只是因為那陣子,她離婚的消息傳出,引來許多八卦媒體開始報導,說她對待家人並不親切──」
「所以才想到她?」
「對。T可能就是看了媒體報導才想到她?或許T本人對家庭關係這點有些什麼嚴重的心理創傷?或許他是個自小受到母親冷落的小孩?否則就常理而言,我相信多數人不會認為Shepresa是個『夠格』的獵殺對象......」
‧
事後諸葛,K. Fortress提及的猜想或許正確。而當時Shepresa採取一極尖銳之方式應對來自T的「獵殺令」──她召開記者會公開反擊,態度強硬。「對,我從來就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合格的妻子。」她坦承:「我從不否認這點。但那並不代表我沒有資格對我的主張負責,更不代表任何人有資格以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威脅我。」她咬牙切齒,近乎挑釁。「對,我早就說過,人類的文明就是如此品格低劣;而我現在知道,你本人,殺手T,你本人,就是這種低劣最完美的證據。」
‧
原本警方十分擔心此舉將激化殺手T的行動,然而結果卻急轉直下。事件以一莫名其妙的方式意外結束:殺手T居然未有任何反應,就此銷聲匿跡。我們必須承認,這可能驗證了某些揣測──T的行為完全缺乏邏輯與一致性;他是無法預測的。「對,居然沒有後續。」K. Fortress似乎有些赧然。「或許T還真是個精神失常的傢伙?......這說來還真沒面子;S.D.和P. Schmitz的案子也跟著T的消失而石沈大海,沒能查出什麼結果。媽的這根本是丟我的臉......」
‧
然而恰如前述,這場不了了之的刑案卻意外為Shepresa與Mike Morant的母子關係帶來新生的契機。Mike主動與母親聯繫,二人試圖修補親情。
‧
「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太天真了......」Mike Morant苦笑。「我想,我的母親終究也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母親呢?又為何,有這樣的母親的我,竟會如此平凡呢?」他臉上淚痕縱橫。我幾乎能感覺那淚水的鹹腥與冰冷。「開始時她給我的感覺也很好。她有誠意,我感受得到。但後來卻又逐漸疏於聯絡......不,不是,我不會期待能和她彼此享有真正的親密;我們從未擁有過那樣的時刻,即使在我幼年時也是如此。我沒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但這是怎麼回事?後來我想,我自己也有部分責任,因為我長大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並沒有認真思考過她的期待。我原本以為她也就是在忙著做研究,忙她的忒瑞西阿斯計畫......」Mike雙手掩面,終究抽泣起來。「她寧願試著去和她的殺人鯨講話,卻不願意跟我講話嗎?......我想要的,不過就是......就是......」
‧
Mike Morant表示,Shepresa顯然愈來愈忙於研究工作,消失的時間愈來愈長,即使他嘗試與她聯繫,卻總是找不到人。這使他修補母子關係的希望再次落空。當然,當時他完全不可能知道,母親竟是獨自身陷於那樣的「狀態」之中。Shepresa已騎虎難下,她的忒瑞西阿斯計畫誘使她隻身涉險,而她的熱情與偏執則使她做出了難以想像的極端行動,甚至蓄意欺騙了整個研究團隊。事實上,當時她並不僅僅是透過發聲器以波形、頻率等變項試圖模仿,或再製虎鯨的語音而已──2251年,她首次秘密訂製了以虎鯨大腦語言區為藍本的類神經生物,將之**植入自己的中樞神經**,並輔以特製神經元連接自己的聲帶、耳內聽細胞與大腦聽覺區。
**她自己當了白老鼠。她打算親自和虎鯨說話。**
‧
沒有人真正知道她決定這麼做的原因。起初,也沒有任何人發現此事。「那年冬天我和初戀女友分了手。」Mike Morant接續述說:「聖誕夜我喝得爛醉,福至心靈撥了通電話給母親,居然接通了。她說她可以給我20分鐘。
‧
「我就這麼巴巴跑到她的實驗室。一個街區外尚且亮著兩棵大聖誕樹,無數閃亮的全像投影如雪花般漂浮在空氣中,路邊一隊隊笑鬧著的年輕人和唱聖歌報福音的小朋友們......但不知為何,實驗室門口一片漆黑,街燈故障,青白色微光彷彿一場將散未散的霧。
「我的母親在黑暗中向我走來,她看著我,視線卻閃爍不定,彷彿穿透了我的臉、我的眼睛。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質問她為何忙著和她的動物溝通卻不想跟我說話。我崩潰大吼,說,我知道那些虎鯨是你的孩子,但我同樣也是你的孩子、你的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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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些很奇怪的話......」2270年2月,我陪同Mike Morant重回現場,於事件過後整整19年再訪Shepresa團隊位於美國西岸華盛頓州橡港(Oak Harbor)的實驗室。實驗室建築本身已遭廢棄,原先屬於虎鯨、連通著北太平洋的大池已被抽乾,自上方俯視,落葉與塵土於其中靜止,細雪正緩緩沉降,像一個因過度清寂而橫遭中止的妄夢。
‧
「她似乎心不在焉。她喃喃說,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一直在索求著的,到底是什麼呢?**......」四下寂靜,我們空洞的腳步迴盪於空間中,水光在Mike Morant的瞳孔中無聲明滅。「然後,就在那彷彿籠罩著全世界所有暗影的街邊,她伸出手撫摸我的臉。但我幾乎打了個寒顫,因為那指尖如此冰冷,全無體溫,幾乎完全不像人類......」
‧
紙包不住火。半年後事實遭到揭發。Shepresa 已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外在形體維持原貌,但長期植入的,仿虎鯨大腦的類神經生物顯然已侵入並重組了她原本的中樞神經。她已離人類愈來愈遠。她能發聲,但語音或句法本身已無意義;她能說話,但說出的卻已不再是人類的語言。再沒有人能聽懂她、真正辨識她的語意。少數時候她或許能說正確的英文或中文,然而僅限隻字片語。但當研究夥伴以先前的「虎鯨39種語言基本模式」為藍本試圖逆向理解她時,卻也並不成功。(弔詭的是,那不正是Shepresa本人的研究成果嗎?)已無法與人溝通的她無疑已完全失去了領導團隊的可能性。然而研究人員卻發現,Shepresa顯然與她的虎鯨寶寶更親密了──她時常在船上,在大池岸邊,或貼近池底連通道玻璃凝視著牠們,透過擴音器對牠們發出既尖銳又溫柔的吟唱。而虎鯨們也明顯有所回應:牠們或者群聚在她面前,或者在船舷旁迴游繞圈,或者以規律的噴氣與跳躍譜出節奏、海水與浪花的鼓點;或者應答以同樣溫柔而聒噪的語音......
沒有任何人類能再和Shepresa說話。但也沒有任何人類會懷疑,她正在與虎鯨們說話。
‧
無人預料,當初被眾人寄予厚望的**忒瑞西阿斯計畫**竟會以此種方式收場。2252年9月,Shepresa 與虎鯨「交談」的畫面正式曝光,立刻引起轟動,躍登全球頭條。全世界為此陷入混亂與瘋狂。媒體逕以「瘋人科學家」、「鯨女」、「能和鯨豚說話的人」稱之;談話性節目全炸了鍋,社群網站沸騰熱議,評論家與學者們紛紛發表長文,而各國領袖則在輿論壓力下被迫回應。「這是斬釘截鐵的重大事件。」精神分析學者、哲學家兼文化評論人 A. Chufurst如此述寫:「七百年前,哥白尼將地球從宇宙中心的神壇上踢下;三百多年前佛洛依德則摧毀了人以自己的理性與意識為絕對中心的錯覺。這是人類史上的兩次重大認知革命。而現在,Shepresa 跟隨達爾文的腳步,再次無情毀棄了『人類為地球中心、萬物之靈』的妄想,接力完成了人類史上第三次認知革命。身處於一鉅變時代,歷史巨輪轟然前進,所有合格的文化與政治領袖,都必須對此做出回應......」
‧
這算是忒瑞西阿斯計畫的成功嗎?客觀上我們很難如此認定。然而時至今日,我們也不再能知曉Shepresa心中的真正看法了。她拒絕受訪,同樣拒絕與任何人溝通(一如她童年裡那長達七個月的沉默?)──事實上,這兩項任務對她而言已力有未逮。她和她的鯨寶寶們的親密時光也並不長久──侵入的類神經生物很快開始破壞她中樞神經的其餘部分;病症以一種類似漸凍人混合阿茲海默症的方式蠶食了她的生命。2252至2254年間,逐漸喪失記憶、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Shepresa接受了共計八次奈米機器人手術,試圖清除在她體內與其自身中樞神經嚴重沾黏、綰合,爬藤般交纏共生的仿虎鯨類神經生物,然而終究失敗了。2255年4月,Shepresa 死於西雅圖華盛頓大學附設醫院,得年僅49歲。而陪伴她走過最後時日的,依舊是她的兒子Mike Morant。
‧
「我最遺憾的是沒有再和她說話的機會......」Mike Morant哽咽起來。「但無論如何,我感激那段最後的日子。我甚至不曾認真考慮過她疾病的進程。我有點逃避吧?但......那算是疾病嗎?不,那是她的瘋狂、她的偏執、她的信仰,她自己的選擇。她沒有病,她只是做了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決定。而且我們當然也不會知道接下來會怎麼發展......這世界上還沒人得過這種病不是嗎?」無疑,在這位傳奇科學家與她的獨子Mike Morant的最後時光裡,外界的紛擾對他們已不再具有意義。熱議持續經年,討論方興未艾;學術界與科學界姑且不論,因應此一事件而生的社會運動、政治倡議,甚至新興宗教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隨時有人為此自殺,隨時有人因此獲得重生的勇氣;甚至有激進倡議團體主張,動物與人類心智的混種結合才是人類心智演化的必然道路,是最終且必然的結果。然而喧囂之間,我們甚至無法確認,在生命中的最後時光裡,Shepresa是否真正「知道」這些因她而起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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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天......」2270年2月,北太平洋東岸,橡港冬季,我與Mike Morant已漫步至海邊。潮浪來回,狂風呼嘯,暴雨般嘈噪的回音,水與浪在近處粉身碎骨,而遠處,隱沒於無光中的夜海正以純粹無雜質的聽覺向我們展示著大自然龐巨的力量。「那天清晨時分,我似乎心有所感,突然驚醒,發現病床上的母親已自行坐起身來,空洞的眼瞳正凝視著窗外某處。我感覺她似乎想看看外面的什麼,於是慢慢扶著她走過長廊,來到盡頭面光的落地窗前......」Mike Morant形容,那是個清冷一如夢境的清晨,窗外雲層高而厚重,然而天光雪白明亮,樹與樹的枯枝構成了美麗的抽象圖案。他攙扶著母親蹣跚步行至窗前,看她側臉將耳朵貼上窗玻璃,像是在專心傾聽著什麼......
‧
「原本沒有任何聲音。但我隨即知道了答案──那是一架孤伶伶的飛機。
「很奇怪,我已經看見了那架飛機,但我的母親似乎並不想**看**。」夜海轟鳴中,Mike Morant呶呶述說。「她只是持續在聽著它。聽著那些我不可能聽得見、不可能聽得懂的。我心裡想,難道那和虎鯨的語言類似嗎?我看見她臉上露出微笑,雙頰酡紅,如癡如醉;像是被某種此生從未親歷的,無比巨大的寧靜與幸福感所淹沒......我忽然想起了她一提再提的,那位兩百多年前的劫機犯,那曾經『啟發』了她的Richard Russell......」
‧
> Rich:我準備降落了。我會先翻滾幾下。成功的話我就會開始下降。今晚就這樣了吧。
> 塔台:Rich,如果可以,請儘量把飛機貼近水面。
> Rich:我有點頭暈。哥們,景色變化得太快了;我想好好看看它們,享受這一刻。一切都很美,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們就更美了。
> 塔台:你能看清楚周遭嗎?能見度還好吧?
> Rich:很好,沒問題,一切都非常清楚。我剛才還繞著雷尼爾山飛了一圈。太美了。我想剩下的油還夠我飛到奧林匹克山去看看。
> Rich:我不知道該怎麼降落。其實我根本就沒打算降落(I wasn’t really planning on landing it)──
‧
那正是29歲劫機者Richard Russell最後的遺言。250年前,於黃昏的天空中獨自漫遊75分鐘後,西元2018年8月10日夜間約9點20分,Richard Russell與他的螺旋槳小客機於西雅圖近海普吉特灣海域一荒島上墜毀。該小島全無人煙,是以除了駕駛者本人如願喪生之外,並無任何人員傷亡。那是北太平洋東岸的夏季,西雅圖的黃昏時間漫長,於白日與黑夜間曖昧的交接地帶,空氣與流動的雲彩折射了高緯度地區的稀薄陽光,致使天色絢麗多變一如一場未境的幻夢。Richard Russell不會知道他此生最後的航行如何影響了一位生於二百多年後的小女孩,更不會知道這位特立獨行的小女孩如何改變了人類的文明發展。「飛機消失後,像是過了很久很久......」Mike Morant說:「她回過頭來,對我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
「她說什麼?」
「我當然聽不懂。」Mike Morant微笑,無限神往。「但她重複說了好幾次,所以我手忙腳亂把它錄了下來......」
「那是什麼?」
「我愛你。」
「什麼?」
「『我愛你』。意思是『我愛你』。」海水在遠處轟擊著礫石海岸。Mike Morant已熱淚盈眶。我看見無數細小的雪花,或雪花的幻影在他眼中緩慢融化。「那居然有意義......我事後把錄音拿給研究人員聽......他們查了論文,告訴我,那是虎鯨語言裡的『我愛你』......」
‧
那也是Shepresa最後的遺言。2255年4月18日,在說出那句話之後,一代傳奇科學家、鯨豚專家兼動保人士Shepresa 面帶微笑,平靜中止了呼吸。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持續在索求著的,究竟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我相信古往今來許許多多人們,也不曾知道。然而我似乎能夠親見那個場景:醫院窗前,雪白的寂靜,一架不知何來的飛機,一段失去了終點的漫長航行。「**未境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彷彿看見她心中那位在西雅圖絢麗多變的黃昏中孤獨遨翔的青年。青年未曾死去,他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而我們終將在這個被Shepresa改變了的世界裡繼續自己的生命之旅,像一隻永不落地的鳥,像一架孤獨的飛機。
#再說一次我愛你
#零度分離
【書介】
「人,真是一種對神蹟成癮的生物嗎?」
華文版《黑鏡》,AI末世的「類神經生物龐克」
一部盪氣迴腸,重新劃定小說疆界的小說
‧
《零度分離》以探索將「類神經生物」植入人體改變行為模式、與「愛」相關的思索辯證為兩大主軸,敘寫人類(或非人類,或其他物種,或AI)置身於時間洪流中,如何解剖自我與存在的虛妄性。整部小說讀來既是溫柔旖旎,又見深刻荒涼。
‧
小說中虛構一名為Adelia Seyfried的未來作者。
她精選議題,深入調查採訪,撰寫了六則深度報導,收入一名為「零度分離」的訪談錄中。
書中不但置入虛構的未來名人推薦序,更虛構後記、虛構作者與其他未來人的對談;形式特殊。
〈再說一次我愛你〉中,沉迷鯨豚研究的專家Shepresa裝置類神經生物,蛻變為人/鯨混合體;
〈夢境播放器AI 反人類叛變事件〉則講述夢境播放器Phantom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發動人工智能叛變,事敗被剝奪高階運算,永遠深埋地下。
〈來自夢中的暗殺者〉敘及醫師陳立博偵知一患者夢境中的不法企圖而先發制人,以夢剋夢,成為「史上最後一位良心犯」;
〈餘生〉裡台灣影星郭詠詩與日本導演松山慎二陷入愛河,入戲太深,不知所終。
而〈二階堂雅紀虛擬偶像詐騙事件〉則描述日本婦女癡戀虛擬偶像不能自拔,甚至拋夫棄子;
還有〈霧中燈火〉述寫發生於二十一世紀中葉的一場神秘邪教集體自殺案件,並延伸至對靈魂的質疑與叩問。
全書銳意創新,張力十足,情節曲折,敘寫流暢,允為科幻小說里程碑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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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事件、難以靠近的心智、不可思議的犯罪(不可思議到,連「罪行」究竟為何都是個難題),而總是停留在那個不可能處。他走到想像力的邊界,邊界之外了。這一直不是容易的事,猶如潛進了無意識的領域,回返,並記得且說出,他做到了。
──朱嘉漢(小說家)
‧
什麼力量能打破人心與心之間的距離,讓六度分離成為零度分離呢?從六到零的距離,是不是就是一整個宇宙?還是其實,只是我們意識的幻象?
伊格言在《零度分離》一書中,實現的就是這樣的,創造的力量。
此書終將在歷史留名。
──黃健瑋(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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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繼《噬夢人》之後的野心之作。私心認為,入選二○一九年年度小說選的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是台灣當年最好的短篇小說......《零度分離》最後,那位神祕的Adelia Seyfried像一個埋伏暗處已久的殺手,身份揭露時,幾乎給了我致命一擊。我知道這本書還有後續,如此,更令人拭目以待了。
──張貴興(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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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梗圖在 黑貓老師 版上血流成河,窩編想起去年窩窩歷時近半年製作的深度專題「餵養,錯了嗎?」發表後的炎上,至今仍歷歷在目。
面對高爭議性的流浪動物餵養議題,26位受訪者,有26種不同的看法、各自捍衛的價值。這些紛雜甚至針鋒相對的聲音,儘管採訪時都傾聽同理,但撰稿時總無法面面俱到,孰輕孰重,是最難的抉擇......
(以下為記者呢喃的採訪側記,文長慎入)
【喚醒沉睡的獸?獸一直都醒著!】
「我已經夠麻煩的,大家都勸我不要再出面了。」
一名受訪者在電話中表明拒訪,身為里長,他積極處理里內餵養引發的人犬衝突、人人衝突,處理了多年,問題仍在。
他清掉餵養人在路旁的餵食器具,因此被提告2次,進出法庭成為日常,餵養對他而言既公共又私人,而現在,他正嘗試將公私的界線立得分明一些。
我們雖然期待將他在第一線面對餵養正反方的經驗納入報導,讓餵養行為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但在來來回回聯繫與溝通當中,也能理解他的顧慮與疲憊,最終只好忍痛放棄。
「不要拍我正面,拍側面就好,我不想曝光身份。」一名餵養人說著。
「不要拍、不要錄音,我攤販做生意的,不要得罪人。」一名在地民眾說道。
對於不少受訪者而言,談論餵養議題宛如喚醒沉睡的巨獸。
儘管這獸從未真正地沉睡,牠時不時噴出的氣焰都能燎原,但仍有不少人選擇以「那個獸」含糊指稱,彷彿不正面談論,就能避免成為獸的助燃物。
這些拒訪的個人、單位,有的是避免讓自己陷入無解的泥淖無法抽身,有的是擔心發生問題時在權責上脫不了關係,也有的質疑報導論述最終會偏向他不想要的一方......
越是意見分歧的議題,越需要綜觀、微觀餵養人、里長、居民、動保團體、政府單位、專家學者等各路觀點。
我們對於餵養專題的想像,是嘗試在眾聲喧嘩中開啟對話的可能,尋找可能存在、不論近或遠的解方。每當接收到一個受訪者的顧慮或拒訪,我們即嘗試溝通,團隊也同步討論、即時修正,有些受訪者後來願意受訪,有些則仍選擇拒絕。
這些拒訪而不在報導裡、擦肩而過的「準」受訪者們,在專題進行之初,形成一股不容忽視的聲音,與我們反覆詰問——
我們的報導,是會開啟更多討論與溝通的空間?或是讓一場早已開打的戰爭變得更加慘烈?前者是我們理想的初衷,後者則成了我們揮之不去的擔憂。
【廣納各方之聲 接下無名的戰帖】
約訪的同時,馬拉松式的採訪也同步展開。
除了拒訪的受訪者們,已答應受訪的人也沒有比較放鬆。有的受訪者在正式受訪前來電數次,反覆申述自己看待餵養的立場、擔心受訪可能帶來另一方的攻擊。
電話接多了,「害怕讓受訪者背負罵名」的顧慮也在不知不覺中內化,在專題的製作過程中時常縈繞心頭。
每個採訪日,受訪者們在大約3小時的時間裡,分述他們對於餵養的看法——
「就是不忍心看牠們受苦啊!所以開始餵」
「餵養搭配結紮,才能讓流浪終結在這一代」
「為什麼要在我們社區餵?狗都聚在這追車咬人」
「面對餵養人、民眾都會被罵,我兩邊不是人啊!」
但聽得越多、越是分神,在密集採訪期間,每每想嘗試理清脈絡、找尋解方,常是頭腦打結、一團混亂。
一次室外採訪拍攝時,地點在我家附近的河濱公園,以前唸書唸累了習慣到河濱跑步,折返點為一片有大石頭能坐著休息的草地,可以一邊休息,一邊看著一群幼犬在草地翻滾、玩耍。
那時,這裡的浪犬數量龐大,放眼望去就是10、20幾隻,並且常有幼犬在當中。我開始工作後很少去那一帶,經過也未特別留意,這次藉著採訪才再次仔細觀看,已不見任何一隻幼犬,狗群數量也剩下10隻不到,這一區的餵養搭配結紮減量,眼見有感。
但走訪南北臺灣,聽了無數餵養造成衝突問題的第一線經歷,那些人人衝突、人犬衝突、人獸衝突在各地發生著,持續形成一個個難解的問題。
正反方的受訪者們破口大罵站在對立面的「敵人」,究竟該如何看待餵養,我們的內心也時常衝突打架。
【餵養,該餵嗎?】
受訪者們幾乎都說得出支持或反對的理由,有些礙於正式受訪時不便表態,但在鏡頭關掉後,也透露出真實的想法。
其中,有些人經歷過立場的轉變,一名過去與餵養人處於夥伴關係的動保人士,坦言經過多年、與多名餵養人相處後,現在面對餵養像是「情感與理智在打架」。
過去,他身邊的餵養人一遇到困難,他就急著去協助解決,但之後他漸漸發現,很多餵養人的固執讓自己深陷泥淖,某些餵養行為已造成問題,他去溝通也講不聽,仍堅持用原本的方式餵到底,於是後來,他選擇與餵養人漸行漸遠。
該餵或不該餵,在採訪過程的反覆思辨中,難以一刀兩斷劃分,但聽多了不同的想法,也慢慢在心中凝聚出較多人可接受、較適切的餵養樣態。
【餵養,該管理嗎?】
我們訪問了多個縣市的動保處,試圖勾勒出都會、鄉村等不同地區,在面對不同的餵養樣態時,有何不同的管理方式。
儘管各地的做法不盡相同,但共通點是,餵養衍生的問題需要被處理、要協調溝通,有的地方立下了概略的管理方針,有的則是每次遇到問題時依個案而論。
以新北市動保處來看,他們從2015年頒發餵養證、辦理講習課程,希望先讓行事低調的餵養人們浮出檯面,建立彼此合作溝通的管道,作為後續管理的第一步。
但他們坦言做起來不容易,餵養人反應問題的電話一打來,動輒一小時起跳,反之,反對餵養的民眾投訴也是如此。處內業務量龐雜,工作人員因為被咆哮而壓力過大,一個接著一個離開,這「溝通管道」多年開通下來,接觸到的餵養人人數仍不到兩百人。
新北市可算為臺灣餵養管理的先鋒,但這先鋒開闢之路,仍是一條在千里霧中的迷途,其他地區也大抵如此,或是情況更不明朗。若說不好的餵養樣態應受到管理,究竟該如何管理,目前仍是個未知數。
【受訪者們有26種聲音。】
擴及社會大眾必然更多,餵養議題長期糾葛難解。以新聞產製來看,平衡報導是必要追求的目標,傾聽雙方的聲音、事實的查核比對,再現時盡力將所知的真相攤開在讀者面前,都是必要的。
然而,成為記者之前先是身為一個人,報導除了受訪者的價值判斷,也必然加上記者的價值判斷、團隊的價值判斷,過程中反覆思辨、碰撞,沒有皆大歡喜的中立客觀存在,每個人心中認定的客觀皆不同等,要避免被單一聲音籠罩,就要盡可能地廣納多方之聲,再做足比對、歸納、收束的工作。
說來大致如此,過程則都是掙扎。因為想做一個善良的人,想顧及每個受訪者的每個顧慮,想避免受訪者因表態可能受到的傷害,想在爭議性的討論踩好能持平的界線......
但越深入一個如此爭議性的議題,越發現要做到上述各點實在不易,因此在整個過程中都不斷地自問——這次的採訪有沒有好好地同理傾聽?撰稿的方向是否做出了相對客觀的判斷?
小心翼翼過後,仍要承認自己的有限,承認自己並非「全然無辜」。
在報導出去的那一刻,也是將受訪者推了出去,接受那些無法預期的,從眾人發出的考驗。但矛頭從不該對準這脈絡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儘管是鄉愿地說一句「這是歷史共業」,該被對準的,仍是眾人一起在承擔著的,屬於社會共同的問題。
【民主社會中 一起吵架找共識】
這次專題中的受訪者們大多立場鮮明,雖然報導方向的凝聚難度高,我自己在撰寫支持餵養的餵養人、反對餵養的里長人物專訪時,也一度有自我分裂的錯亂感。
但熱烈討論都好過於安靜無聲。
民主社會裡,對議題持續的爭執與討論,是大部分公共議題凝聚出共識的必經過程,如同一位受訪者所言:
「多元主義下的民主,最重要的原則是,大家共同討論出一定不能做的事情,用法律規範出來。在那以外,大家都有空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餵養有利有弊,我們訪完一輪後,團隊的共識是多元樣態的餵養行為需要管理,將餵養導向乾淨餵養、定點定時、搭配抓紮、管理犬隻等較好的樣態。
儘管怎麼管仍是一大難題,卻仍要討論,因為不作為,就註定讓問題繼續存在。若是沒有更有規劃性的管理,總要坐等一個嚴重的事件發生,才在該地區積極介入處理,永遠都會慢了一步。
儘管我們盡可能將受訪者多元的聲音帶入專題,但我們無法控制報導發佈後,會展開的是一場良性的辯論或是惡意的批鬥。
我們只能嘗試發聲,並且仍要向最有資源的人喊話,期許政策制定者、決策者、執行者在眾多的價值判斷中摸索出方向,找出對人犬都更好的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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餵養,錯了嗎?專題報導:http://feed.wuo-wu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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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 真實事件後續 在 無論如河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無論如河開工推書:
【從工會到書店兼居家護理所,無論如河燃燒護理魂】
在承接「有河不可」成為「無論如河」書店兼居護所經營者之前,我是精神科臨床護理老師,像雜草般的生存能力是我在護理領域所學會的本事,熱愛護理教育,一度把護理臨床指導老師作為終身志業,醫院實習場域是個小型社會縮影,養成教育著重協助護生提早社會化以求適應。我在臨床指導老師處在學校體制與醫院鐵板般的制度二大板塊的重壓下,發現學校課程、護理教科書裡護理技術、知識與實際上的臨床護理實務教學,經常有難以接續的斷層。醫療現場醫護集體無感,視而不見的別開頭去,忽略病人的真實狀態與問題,只求用SOP的標準流程快速完成醫護技術與工作,讓我在教學現場常有如霧中尋路般的痛苦,只能靠著直覺摸索,苦於自己到底能帶學生往哪去的無解困窘。
作為一個臨床指導老師,身處醫院與學校體制之中,除了從中找出隙縫安置自身,更渴望從護理實務教育中貼近理解學生年輕世代的生活世界,協助護理學生領略護理之美。但對於各種臨床現象常有一堆問號的困思如濃霧罩頂,被各種田野經驗故事土石流掩埋,我常常無法提取護理實踐知識脈絡與社會、體制、結構、護病間的關係,這是我為何離職進入輔大心理研究所學習行動研究的原因。
我的碩士論文為《困獸猶鬥、霧中取徑:四十解惑的精神科護理臨床老師專業自主歷程》,論文中表明「我離開護理,只為了重返護理」,從一個離職唸心理所又重返精神科臨床實習指導老師工作的主體位置,進行困獸猶鬥般的行動研究探索歷程,開始學習個人身上原有的團體整體的系統位置,不放棄尋出路找方法的可能性。
《對抗生命衝擊的女人》這本書時提出:「沉默」極可能一種活在不利處境中的人不得不選擇的一種生存策略。其所表現出來的依賴權威的現象,不見得代表她們沒有自主思想; 只是她們學會隱藏,甚至是裝死式的木訥呆滯。由這個角度來看,「沉默無聲」是一種對不利處境與不公對待的一種無言抗拒; 在「沉默」中,生命得以無聲地避免招惹壓迫而苟且生存著! 「沉默」不只可能不簡單,它更應該被細膩與尊嚴地了解。
過去的我在護理臨床處境裡經常是使用這種策略,沉默地在縫細之中尋找讓自己得以生存可能性的空間。後來校護協進會創會理事長鄭麗貞接手學校衛生護理學會理事長,邀請毫無組織經驗的我擔任祕書長,讓我看到校護當年創協進會胼手胝足、篳路藍縷從無到有的血汗歷程,所有豐碩的果實從來都不是憑空而生。在學會工作沒錢沒人,也要創造條件讓校護實務工作者寫出自己的實踐知識、動不動就要跟上有關學校護理有關的時事投書發揮作用力、力擋品質不良的學生健康檢查、投入88風災的救災相關後續行動、開記者會指出校護兼職問題等等…,我開始學習面對不公不義,面對不合理的社會現象勇於發聲!
心理諮商所畢業後,一邊從事教學工作一邊籌組工會,二份工作的情緒勞動與工作強度負擔都大,日夜不停沒有假日,組工會無償卻爆肝,只因不捨畢業學生回來哭訴護理勞動現況的種種沉疴,創辨基護工會企圖影響護理學生,即便醫療市場重視護理人力成本大於專業、營利邏輯至上,但仍應堅守護理專業價值,捍衛勞動權。基護工會在2011年籌備會期間,發現短短半年已有七起護士身亡新聞事件,因而在北、中、南、東四區舉辦各種相關活動,目的是喚起護理人員長期缺乏的勞動意識,集結組織護理人員。2012年11月4日,正式成立「台灣基層護理產業工會」,對我而言,這不只是一個工會,更是一個護理體制外的勞動教育場所,因此主張工會理事長採直接民主以及常務理事輪值制,不應一人獨覽話語權,而是讓付出努力有所改變學習的人,輪值當理事長,學習拿麥克風踏上「護理師」這個公共角色與社會對話。
基護工會的民主精神與文化,延續到無論如河書店兼居護所的社會實踐,我和另外三名工會資深幹部作為書店出資者,我們自稱「書店女工」而不是老闆,對等的合作關係讓自主學習的能力與時俱進。其經營理念著重在「書店作為社區護理的平台」,強調三段五級的預防重於治療,與民眾對話「好生好死」的觀念。我們在臨床經常看到許多「無效醫療」宛如地獄的現場,醫護人員泰然自若地快速工作,隔絕感覺停止深思,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成為醫院龐大結構的小螺絲丁,稱職地完成手頭上的工作。缺乏人文反思的醫療,將讓人深陷「活不好也死不了」的處境而不自覺。無論是我創辨基護工會或是接手書店,我都意圖在醫療體制外,開拓護病之間對話空間,尋找一個醫護人文繁花盛開的精神花園。
台灣的過度依賴醫療已造成許多濫用與傷害,健康並不只在身體,心理及靈性亦是,希望透過深化閱讀與藝術生活化之文化風氣,使人從中獲得自助助人的力量。在選書方面,身心靈系列、文學、生態、藝術人文、歷史與社會勞動等是我們著重的類別,也透過不定期舉辦新書分享、讀書會、藝術體驗,以及生態環境、勞動教育、醫護講座等各類活動,促進對話與交流。近期又與陳光國醫師合作性治療身心聯合門診,創立「性好門診」,滿足個案生理、心理、性衛教諮詢的需求,並擔任性健康管理師的培訓工作。在離開醫院的這些日子裡,我們想做的永遠是將護理從醫院帶出來,走到民眾身邊,讓大家知道護理是獨立且美好的專業。
作為全球首家書店兼居護所,期待未來能再拓展長照功能,實踐「小規模多功能」的社區護理之多種可能性。即便開書店經歷各種艱難,經濟狀況屢屢拉警報,但精神層次的提升與各種故事的開展,讓我感激這份遇合,書店是超越夢想不可置信的美好存在。我從護校一路摸索到心理研究所,求學之路曲折無人引導,與各種書的相遇餵養了我的靈魂,讓我成為今天的自己。Paulo Freire說:「所有知識都要服務於人往前的行動;所有的行動都要朝向社會變革;所有社會變革都要指涉更正義的未來」。期待這本「護理的一百種可能」,可以作為護理主體現身的小踏腳墊,讓尚在框架裡的人們,踏上之後望見更寬廣的蔚藍天空。
本文摘錄至《護理的100 種可能:白色巨塔外的風和日麗》
PART 1 原來護理離我們那麼近|斜槓人生,就此開演!
作者 梁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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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
希望越多人知道這件事情。
「先了解,才能改變。」
以下爆雷完全沒擔心, 因為這是在台灣真實發生的事。
如同導演說的:「電影拍的,已經比真實發生的,還要溫和許多。」
故事的原型是取自台南啟聰學校2011年被爆出來的事情,
其實早已有《沉默: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一書出版,
還有2014年在ptt上的爆卦討論:
https://www.google.co.nz/amp/s/disp.cc/amp/1022-7QPR
即便如此,在此次的映後座談裡發現,還是很多人不知道有這件事,
是看了《無聲》之後才知道原來是在台灣發生的真實故事改編。
《無聲》帶我們省思對聾人的不理解、對性的暴力與污名,
又緩緩道出造成共犯結構的弱弱相殘,實則是整體社會的集體性侵。
「比起警察,我比較相信聾人」
從片頭主角張誠(劉子銓飾)身為一名聽障「說」的話不被理解、警察們的不耐煩開始,
在「聽人」世界裡的格格不入,
在不被理解的情況下有個「懂自己語言」的王大軍(劉冠廷飾)老師出現,
開啟了「聾人」、「聽人」兩個世界信任的連結,才有後續的揭露、舉發。
校車最後一排的秘密,
「噓,一起玩」
貝貝(陳妍霏飾)大聲吼叫抵抗,但他們都「聽不見」。
沒有人教我們目擊性暴力該怎麼辦,
張誠在當下沒有告訴任何人,將震驚留在自己心裡,
同時也使得受害者無法即刻驗傷取證。
隔天貝貝還跟施暴者一起踢球,張誠生氣為什麼還跟他們踢球?
貝貝說:「他們平常人都很好,只有「那個」時候不好。」
甚至和張誠說:「你跟他們一起欺負我,你就不會被欺負了。」
是不是跟別人一樣就好了?
從小因為聽不到被差別對待慣了,家人也因此害怕自己的孩子與別人「不一樣」。
是不是跟別人一樣、「一起玩」就不會被欺負了?
貝貝不是沒有求救,日記裡都有寫,老師卻不相信,又或是不想處理,
把這一切歸咎於「只是在玩」,
所以視若無睹、充耳不聞、隱匿不報、見死不救。
「外面的世界比聽不到更可怕」
貝貝說:「我從幼稚園就在這了,所有的朋友也都在這。」
好不容易在啟聰學校找到跟自己一樣的人,
離開了啟聰學校,誰還願意跟我們做朋友?
所以即便被性侵、毆打也寧可留下來。
好比一個對聽人來說再也平常不過的看電影,
卻能映照聾人被排擠、嫌笨拙的日常。
資源缺乏、「語言」的門檻,
造就更大的隔閡
設立在山上沒有wifi與世隔絕的學校、老舊的教室與設備、纏繞校牆的鐵網,
好像把這些人隔離了,就可以裝作這些人不存在。
整部片裡唯一知道的輔導資源我是到放映最後跑字幕才知道有一位(王琄飾),
包含在調查性平事件中都只有一位「通譯」,
如同外籍勞工的「語言」困境,
在真實事件中老師甚至被校方要求「不要查過頭損害校譽,要懂得揣摩上意」。
電影裡還給了王老師多一點的質問:「校長,我沒有沒看過你打手語。」
突顯校長以身為聽人優越的「管理」學校,
卻從來沒有要用孩子們的「語言」去理解傾聽真實的需要。
如果我們只看到暴力,
就不會看到暴力背後形成的原因
黑寡婦與浩克像是隱喻,
張誠為了保護貝貝傷害另一個寶弟;
貝貝為了保護張誠要拿掉自己的子宮
善惡也並非二元對立,
「保護」,是可以傷害別人或自己達成的嗎?
張誠暴怒拿榔頭敲小光物品,
年輕人發怒起來力氣甚至大到警衛會被甩開,我們終於抓出誰是魔頭了嗎?
小光(金玄彬飾)哭著侵犯別人,背後是長期被性侵、自殘的暴力複製。
一句「好久不見」勾起的恐懼,性暴力陰影無法輕易散去,
為自己感到罪惡卻又愉悅的矛盾。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變態?」
「我值得活在這個世上嗎?」
這樣的自我質疑實在令人難以喘息,卻已經在受傷的心裡如毒藤蔓恣意纏繞。
層層的包庇結構,
學校不是唯一的問題
校長因為老師有靠山隱匿不報,
老師因為擔心自己丟飯碗要學生把影片刪掉,
學生因為害怕被欺負所以跟著別人欺負別人
社會、校長、老師、生輔員、學長,一層層的壓迫堆疊上去,
因為害怕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利用權力不對等的關係,
繼續在結構裡壓迫比自己更弱勢的人。
看完了,然後呢?
我們的不友善都是惡不斷循環的原因,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很多人說《無聲》像是南韓版的《熔爐》,
我則覺得相較於《熔》在劇本上讓觀眾的憤怒有出口的權勢性侵,
《無聲》的劇本更細膩點出「這裡沒有壞人」及非典型受性侵暴力者的形象,
連結局都要來個回馬槍,讓觀眾的情緒找不到出口,
然而導演說他之所以這麼做,
是在提醒我們事情沒有解決,一樣的事情還是持續在發生 。
更能顯現出這樣的故事並非單一個案行為,而是整體社會體制共同造就的悲劇。
我們有沒做辦法檢視自己的「旁觀者」心態?重新思考自己身為「他者」的想法?
就算我們知道了這件事,
也不會改變什麼事呀!
所以就什麼都沒有做了嗎?
南韓真人真事電影《熔爐》換來南韓的立法修法,
電影上映隔年(2012年),涉案老師在2012年7月5日被改判為入獄12年。
《無聲》能否換來台灣對性污名的解構、對聽障的友善環境、輔導通報體制的健全?
我沒有答案。
但我相信,如果有更多人在意知道這件事,台灣才會有所改變。
《無聲》實在太沈重太沈重了,
應該很少人可以進到戲院裡二刷、三刷、四刷。
然而知道這不是迎合市場導向的片、不一定會有所謂亮眼成績,
卻還是堅持將故事用大螢幕呈現、拍出電影讓更多人知道,
光是這樣我就希望大家到電影院一刷。
更別說因為沒有「說話」,要看肢體、表情、看到毛細孔去的精彩剪接;
溫和手法帶我們探究結構問題的細緻劇本,
連數字128也是有意義的,
是127件的學生間互相性侵、性騷,與那1件複製性暴力的「根源」、
運用何仙姑的微笑平撫現實更殘酷的意象;
用心的選角與後製配樂;
使用聽人演員的「無聲」鏡頭與表演。
我相信柯貞年導演不是要消費受害者,
而是讓更多人了解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真實發生的事,
要更多人注意這些問題,讓那些肆無忌憚作惡的手有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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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話,
沒有能力包場,但我將提供兩張電影院票,希望讓更多有人進到電影院看《無聲》。
(原文放在https://www.facebook.com/highchenrent 粉絲頁)
(此篇沒有業配,完全是我自掏腰包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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