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的日子我過了很多年,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一個人旅行、一個人入睡、一個人醒來,正擔心要「一個人老後」之際,卻發現我把世界走到盡頭,幸福就在街口。
延宕多時,我寫出一個女人(我啦)從單身到結婚的過程了。
單身的時候,我欣慰自己是一個不斷進步的靈魂,更自在、更包容、更有愛,我相信「當新娘準備好,新郎就會出現」!
這篇文章刊登在剛上市的三月號皇冠雜誌,並且會收在我今年出版的新書裡,請大家幫我看看,以下兩個標題,你比較喜歡哪一個呢?猶豫不決中.......
A〈愛在斯德哥爾摩〉
B 〈我的王子是痞子〉
年過三十、身邊無伴的女人,就算妳自己不憂,也會被家人唸到很惱。尤其妳身邊的娘,總是愁著一雙哀怨的眼,憂心忡忡望著妳,她多麼害怕妳到了「老娘」的年紀還是待字閨中…..。
她很心急,急到硬拎著妳去月老廟,妳戴著大墨鏡遮遮掩掩,心不甘情不願躲在她身後放話:「我跟妳講喔,如果等下遇到熟人,我會說我是陪妳來的!」
她很心急,急到參加親戚婚禮跟鄰座完全不認識的三姑六婆請託:「我們還嫁不掉,可不可以幫忙介紹…….」她努力推銷著妳的滯銷,妳簡直要氣絕身亡,悲憤地撐著最後一口氣抗議:「我不是嫁不掉,我只是還、沒、嫁!」
是的,要嫁不難,每天一出門,眼前有二分之一是男人,找個男人真的不難。
但是,要嫁給妳愛他,正好他也愛妳的人,真難。
偏偏像我們這樣的女人,非常難搞,表面看起來很正常,內心卻擁有病態的人質心理。我們渴望被征服、渴望遇到讓我們心甘情願投降的對象,可是,一旦有人靠近,我們又害怕被綁架,潛意識裡想抗拒、想逃避,對侵略抵死不從、對改變全面排斥,我們畏懼變成愛的人質,我們帶著敵意打量任何一個可能綁架我們的綁匪…..。我們顯現出「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病徵。
於是,高大帥氣的,沒有感覺。家世雄厚的,懶得高攀。
炫名車秀名牌的,討厭表象。不夠奮鬥的,顯得沒活力。
靠家裡養的,簡直瞧不起。比妳不努力的,一點也不服氣。
感覺對,速度慢,妳懷疑他沒真心。
感覺不對,速度快,妳無法接受他太猴急。
天啊!像我們這樣難搞的女人,老天爺真的很苦惱啊!
妳可不可以妥協?妳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堅持?
不行,我偏偏要在茫茫人海裡尋覓獨一無二的懂我的靈魂。
所以持續單身,怨不得老天。
在我單身的日子裡,不是沒有機會認識人,愛情的種子卻沒有機會發芽。
曾經有個人,認識一週便輕言「執子之手」,後來發現只能牽牽小手,就要揮一揮手。
曾經有個人,一天一朵玫瑰花放在我家門口,半夜兩點在公園凝望我的窗口,到後來我不敢下樓,只有無言留在心頭。
曾經有個人,第一次見面,劈頭問我:妳覺得我們有沒有可能發展?我想不要浪費妳的時間,畢竟妳也老大不小了,喔,對了,妳會生孩子吧?…..
以上種種,謝謝,不聯絡。
三十三歲生日,我正旅行印度,在古老文明裡感到莫大的渺小與荒涼,菩提樹下一陣風吹過,有一片葉子飄然遠逝,彷彿只有我一個人看見。
三百六十五天過去,三十四歲生日,朋友歡聚我家,慶祝我跨入高齡產婦的門檻,深夜友人散去,我清掃驟然空虛的屋子,一夜孤單我一個人守候。
又一個三百六十五天過去,三十五歲生日,我在游泳池裡度過,水底寂靜無聲,彷彿全世界的孤獨,我一個人擁有。
實在不耐,人生怎麼搞的,像機器壞掉徘徊在slow motion,「時間到了」的窘迫感揮之不去,情感動態是注目焦點,一舉一動牽動全家神經。
會不會,有可能,我的人生就停滯在這一幕?畫面上,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一個人旅行、一個人入睡、一個人醒來?
同我一般持續單身的姊妹開始湧起各種憂患意識。
A說:妳知道卵子銀行吧?今年底之前再沒對象,我就要去把卵子冷凍起來!
B說:所以啊,我已經投保看護險,將來老了病了,攤在床上至少有看護陪我。
這些話語飄忽在空氣裡,很難入耳。一點也不願意面對,深怕一認真思考就會成真。
我逃進書店,隨意逛逛,目光被一本書吸引,我的腳步不經意停住,慢慢翻閱,我發現我在看……《一個人的老後》。
一定不是這樣的,上天會給予我們真心想要的幸福才對,於是我開始用心祝福、虔誠祈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念力過於強大,宇宙星球終於開始為我運轉。
都說神愛世人、佛度眾生,冥冥之中,慈悲的老天果然挽起袖子,著手為我安排。
春天,參加一場婚禮,遇到小學同學Fion,她聽聞我依然單身,相當驚訝,沒多久,網路上Fion丟來一個陌生男人的名字,那是她的高中同學,目前人在上海工作。距離這麼遙遠,我一點也不考慮,唉,只能當當哥兒們。
我隨意連上他臉書,一看,忍不住皺起眉頭,這人真奇怪,照片沒幾張,然後沒有一張正常:張牙舞爪吃螃蟹、跟死黨一起扮鬼臉、狀似荒野一匹狼的背影……….終於點到一張正面,是他參加朋友婚禮,跟新郎新娘站在一起,腰桿挺得直直,我才看清他臉上蓄著鬍子,像民國初年的軍閥。
我搔了搔頭,納悶到底什麼時候得罪Fion了?
同時期,另一位朋友熱情邀約我去查經班,對於陌生的環境,我有些膽怯,我阿娘慫恿我:「去嘛!搞不好會認識不錯的男生。」到了現場,這查經班竟只收女性,一位雄性都沒有。
幸運的是,我和一位可愛女生一見如故,活動結束我們相約去吃麥當勞,女生聽聞我還單身,興奮推薦:「嘿,我哥還不賴耶!」她馬上打開手機,連上她哥哥的臉書,不得不承認,哥哥像可愛女生一樣,是一個可愛男生,白白淨淨,眼神迷人,笑起來有李奧納多的燦爛,是童話故事裡面優雅王子的樣子。
「我哥真的很棒,加拿大念書回來,現在是外商公司歐洲業務代表。妳看,我第一次來查經班,妳也第一次來查經班,這麼多人我們又正好坐在一起,妳不覺得是上帝的安排嗎?」
難道,王子真的是上帝派來的?
就這樣,痞子與王子兩個人開始跟我在通訊軟體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誰也沒見過誰,啥事也沒發生。
三個月過去,秋天緩緩來臨,某個星期六,王子忽然約我出去,他開著車來到我家樓下接我,我懷著忐忑的心下樓,一開車門,迎接我的是笑容可掬的優雅男人。
我們喝咖啡、吃晚餐、大量聊天,王子溫文有禮、見識廣博,可是我始終覺得,少了一點…..怦然?
我皺起眉頭,迷惑了,王子不是上帝派來的嗎?上帝怎麼沒有把怦然一起打包?
當天晚上我絕望地瞪著鏡子裡的自己,忍不住對自己循循善誘:「妳啊!不要一天到晚把感覺、感覺掛在嘴邊!無論如何,一定要給彼此多一點時間。如果連王子妳都沒有感覺,肯定是妳有問題啊!」
隔天,來到命運的星期天。
我接到一通電話,痞子打來的,在上海工作的他,臨時回台北開會,「結果我回到家,我家一個人也沒有,大概是假日全家出去玩了。」他一派輕鬆地說,「妳有空嗎?」
說來真巧,他家離我家,一個街頭,一個街尾,走路只要八分鐘。星巴克就在附近,「那約我家巷口見囉!」我說。
生命裡有時候會聽到鐘聲響起,那聲音清脆悅耳,引領我們到純淨澄明的國度,鳥瞰人生的關鍵時刻。
我隨意紮個馬尾,腳上踩雙娃娃鞋,一身輕便,像去市場買菜那樣出門。站在約定的巷口,遠遠地,我看著他朝我走過來,運動外套、棒球帽、球鞋,街頭少年那樣的裝扮。
在他前面,我們中間,還摻有路人,他遠遠望見我,調皮地躲在路人身後,只見他一粒頭忽左忽右、跳上跳下,好像超級瑪莉。我翻白眼,心想:不會吧!有沒有這麼幼稚啊!
他來到我面前,很溫暖的微笑著,我們並肩走一段路,往咖啡廳的方向去。走在他右邊,我偷偷望向他,痞子氣質乾淨,眼神真誠,時不時透出一絲靦腆,臉上的小小鬍子,看起來俏皮可愛,跟臉書上照片的感覺很不同,哎呀,差點被照片誤事啊!
邊走邊聊,原來我們讀過同一所小學、走過同一條長街、在同一家彩券行買樂透、在同一家星巴克喝咖啡,原來,我們,根本鄰居了二十多年,到此刻才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說話,第一次一起走路,我的心漾起奇妙的變化,說不清楚那複雜的滋味,統稱……怦然。
原來我的王子不是「王子」,我的王子是痞子,還留著一點小鬍子!
上天的旨意實在難以捉摸,我把世界走到盡頭,才發現幸福就在街口。
人生的影帶忽然從慢動作,開始變成兩倍、四倍、八倍的速度,一路快轉。
交往第四個月,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家,就在我家客廳,他忽然眼神勾勾地望著我問:「準備好了沒?」
我一愣,準備什麼?……天啊!該不會是……
我緊張地瞪大眼,倒退三步,冷抽一口氣,只見他緩緩站起來,一把抽下腰際的皮帶,在空中咻咻咻打轉繞圈,我的心越跳越快,難道他真的要…….
他伸長手,猛地把皮帶扣環直直地送到我面前,我屏著氣息、全身僵硬,他昂起頭、張開口,用一種「下戰帖」的語氣質問:「願不願意嫁給我?」
蛤?這是什麼語氣?沒有鮮花、沒有鑽石,這傢伙竟然想用皮帶扣環當求婚戒指!這是哪一招啊?
我漲紅臉,不服氣反問:「嫁給你有什麼好處?」
「就……當我老婆啊!當我老婆還不好喔?」
笑話!我又沒當過,怎麼知道好不好?
只見他挑釁地搖晃手中的「戒指」,語帶威脅催促:「快點喔,手不伸進來我要收走囉!」
不只是痞子,還是流氓,這哪是求婚,這根本是綁架。
「嫁不嫁?快點喔!……三、二、一……」竟然還倒數!土匪、土匪!
嫁就嫁,有什麼大不了!我心一橫、牙一咬,將發抖的手指套進那個過大的扣環,小鬍子見獵心喜,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洋洋得意地宣告:「從現在開始,妳是我老婆!嘿嘿,妳逃不掉了!」
我一陣錯愕,終身大事這麼輕易就讓他得逞,忍不住懊惱起來,我竟然被一個皮帶扣環給收服,太沒有天理了啊!
交往第五個月,一天清晨,一早醒來陽光普照,空氣瀰漫著新鮮朝氣。
「你今天有什麼計畫?」
「沒有耶,那妳呢?」
「也沒有耶!」
「那不如今天去結婚吧!」
我們手牽手,散步走到附近的戶政事務所,身分證上空白多年的配偶欄,忽然記上一個名字,從此正式結為夫妻。「陳太太,恭喜妳!」辦事人員親切道賀,我又傻了,一時間不知道在叫我。
「陳太太」的身份熱騰騰出爐,新手人妻還沒過癮,三個月後,驗孕棒告訴我,我要當「陳媽媽」了。又三個月,我披上婚紗辦喜宴,小鬍子牽著我走過地毯,肚子裡有新生命,我們是一家三口,一起完成人生大事。
婚後有一天,纏著小鬍子陪我去月老廟。見我虔誠地把喜餅放在供桌上,他露出一臉狐疑的表情,「妳在幹嘛?」
「還願啊!」
「還願?」小鬍子不可思議地瞪著我:「妳來求過…..月老?」
「是啊!我來的那一天喔,人好多喔,竟然還有很多年紀輕輕的小女生來求姻緣耶,我當時好想大吼:小妹妹們請讓開,姊姊是急件……。」我還沒說完,廟祝走過來打斷我的話:「既然已經找到姻緣,紅線就可以收起來囉!」
小鬍子一聽,更加震驚:「紅線?妳竟然還有拿紅線?」
「嗯!就擱在錢包裡…..,」我低頭翻開包包,不知死活地拿出來,「諾,你看,我動都不敢動,擺到發霉了…….。」
他好似被當頭棒喝,發抖驚呼:「妳……施法!妳用紅線緊緊把我綁起來,難怪我動彈不得……」
「哎喲,神經啊!」我白了他一眼,「走了啦!還有下一站呢!」
「又要去哪裡?」
「龍山寺啊,還有一盒喜餅要送給龍山寺的月老。你不知道我佈下了天羅地網,拜託很多月老,大家都很辛苦耶!」
只見小鬍子伏首拍額,臉色發白,悽厲哀嚎著:「哎喲喂呀!上當了啦!搞了半天是我逃不出妳手掌心,妳竟然聯合神明綁架我啊!」
別這樣說嘛!婚姻本來就是一樁綁架案,你和我都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患者。
綁匪為了某種原因(可能是要幸福)綁架了人質。挾持的相處過程中,人質體會出綁匪對自己獨一無二的意義。最後,被綁架的人質竟然愛上了綁匪(真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病)。
婚姻裡,誰綁誰,誰無辜,誰知道啊!
仍在單身的曠男怨女,不用急,緣份來的時候,自然會有人綁住了你,還以為被你綁了。
愛在斯德哥爾摩,不是在斯德哥爾摩度蜜月,不過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去喔!是不是啊老公!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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