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端網絡觀察:阿富汗動蕩,與你同樣年輕的她們正在戰火中如臨深淵】
「世界可能沒辦法做點什麽,至少世界不應該朝哭泣著的他們祝賀,不該替深陷痛苦的她們說她們非常幸福。」
「當塔利班掌權時,學校將不會再有女孩子,而此時,阿富汗有900萬個女孩在上學。就在這幾周,塔利班摧毀了多所學校,200多萬女孩將被迫輟學。」
上周日(8月15日),最後一個阿富汗主要城市首都 #喀布爾 被塔利班士兵攻佔、#總統府被佔領,一日之内,總統阿什拉夫·加尼宣佈辭職逃亡,塔利班宣佈從政府將移交權力、戰爭已經結束…
阿富汗政府軍在兩周内快速敗退引發全球譁然,一則城陷前喀布爾商店主緊急用白漆覆蓋女性廣告的影像快速傳遍社交媒體。在這些被掩蓋的廣告中,美麗的女性模特穿著西式的白紗裙,長髮自然披散未被頭巾覆蓋;但這樣在西方國家司空見慣的造型,在奉行伊斯蘭教遜尼派中原教旨主義宗教思想的塔利班看來,卻是「傷風敗俗」的。
如今塔利班即將重新執掌阿富汗政權,在嚴苛的塔利班律例之下,阿富汗的女性們還能穿上美麗的紗裙嗎?
#重返黑暗時代?
「他們屠殺我們的人民,他們綁架許多兒童,他們將女孩作為童養媳賣給了他們的男人,他們因為一個女人的打扮謀殺她 ,他們活活挖掉一個女人的眼睛,他們折磨並謀殺我們最受愛戴的喜劇演員之一…」(相關中文翻譯來自公眾號《同時》,已取得授權,相關內容已遭微信刪除)
知名阿富汗電影製片人薩拉·卡里米(Sahraa Karimi)8月13日在個人社交帳號上發佈的這封公開信,在國際輿論引起震盪。信中她指出阿富汗女性 #因塔利班大量失學、藝術家被威脅;面對國際的沉默,她痛苦的說:「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我無法理解這種沉默。」
不少推特網民難過於她信中提到的女性殘酷處境:「很難想象當她寫這封信的時候有多絕望」「我們不應該生活在一個 #受教育女性被迫害、#兒童被强制結婚 的世界」。大量網民嘗試tag聯合國(UN)、世界衛生組織(WHO)、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等人權組織尋求幫助,詢問「我們是否有能力為這些女性提供生命援助?」也有人質問失去美國援助的阿富汗的軟弱,「一個嚴肅的問題:20 年來,美國和其他國家向阿富汗政府派遣了軍隊、提供了財政援助和軍事援助,所有這些金錢和努力有帶來什麽改變嗎?為什麼沒有正確使用它們來建設一個國家?」
在聲援的評論中,不少印度網民感同身受、呼籲印度施以援手。一位印度網民寫道,「當克什米爾的印度教徒撤離之時,當印度的無辜者被强奸殺害之時,沒有任何國際論壇聽到我們呼救的聲音。今天阿富汗的境況與我們當初多麽相同,每個人都只是冷漠的注視、卻無人發聲反對。這就是殘酷的世界,現實更加痛苦。」鄰國伊朗的用戶也留下評論:「最傷人的是這一切的野蠻侵略、掠奪破壞都是以神的名義做的,而狂熱的人類只是玩具。」
然而,除了在推特上轉發呼籲,不少網民也感到力不從心,「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麽,太無力了,除了流淚我什麽都做不了」。更多的人開始擔憂卡里米的安全:「請一定要平安」「如果有可能請多用英語更新情況」。
在卡里米隨後的更新下,確實出現了幾則讓人憂心的阿拉伯語評論:「卡里米女士,如果阿富汗情況平定了、塔利班沒有像你預計一樣對待你,你會怎麽辦?」「塔利班會因為你的異見殺掉你。」
#人權危機?
據BBC報導,1990年代塔利班統治下,婦女被迫穿著全身罩袍、10 歲以上女孩的教育受到限制,包括公開處決在内的殘酷刑罰被推行。就在一個月前的7月16日,《印度斯坦時報》還曾報導塔利班發表聲明,要求阿富汗當地宗教領袖提供 15 歲以上女孩和 45 歲以下寡婦的名單,以供與他們的戰士結婚。
「阿富汗的婦女和女孩都被抛棄了。 她們的夢想和希望呢?她們為之奮鬥了二十年的權利呢?」著有《追風箏的孩子》等暢銷書的阿富汗裔美國小説家哈立德·侯賽尼(Khaled Hosseini),在個人推特賬號上轉發一名阿富汗女孩的視頻、表達對塔利班占領後女性權力的擔憂。視頻中女孩表示,「我們什麽都不是,因為我們出生在阿富汗…我們在被歷史慢慢絞殺。」侯賽尼所發起的 #PrayforAfghanistan 詞條,成為了網絡聲援阿富汗的標簽。
根據聯合國的數據,僅在過去一個月,就有超過 1,000 名平民在阿富汗的戰火中喪生。戰亂之中,比起大國局勢更值得關注的,可能是此刻正在生死邊緣掙扎的阿富汗人。阿富汗人即將面臨什麼?雖然各國都表示「尚不明朗」,但其實2001年前塔利班的統治已經給出過答案。誠然,塔利班剛剛表態「將允許婦女出門上學、工作」,但這種口頭保證在1990年代就做過好多次,每次都以「阿富汗缺少基礎設施、不能保證婦女安全」為由變卦。
處境更為危急的是阿富汗60%的非普什圖人口,尤其是至少10%的什葉派穆斯林。根據聯合國難民署的不完全統計,從5月末塔利班發動進攻以來,已有250萬阿富汗人流離失所,其中80%為婦女和兒童,這個數字還在呈指數級增長。戰火讓農業活動幾乎停擺,目前境內有1/2的兒童處於嚴重的營養不良中。這還不是全部,在上一輪統治中塔利班有大肆屠殺被佔領城市的平民的記錄,而本輪進攻雖然注意國際輿論影響,但也已經有數起針對曾與政府合作的阿富汗人、什葉派以及女學生的爆炸襲擊。
塔利班在戰鬥中不會刻意迴避平民目標,橫死街頭的人更無法統計。很多阿富汗人通過媒體呼籲國際社會關注阿富汗即將發生的人道主義災難,聯合國也要求各國向塔利班施壓、並對難民開放邊境。然而作為回答,為了應對可能湧入的難民潮,奧地利、德國、丹麥、比利時、荷蘭、希臘等國立刻收緊了移民政策,甚至開始驅逐已經在境內的阿富汗難民。
「我處於危險之中——(但)我不再考慮自己了,」在8月14日接受BBC蘇格蘭廣播的采訪時,卡里米含淚解釋她站出來的原因, 「我想到了年輕的女孩們……這個國家還有成千上萬美麗、年輕有才華的女性,她們需要保護。」
端傳媒今日刊出評論:「殘酷的事實就是,站在民族國家視角上,只能看到民族國家。很多國家關心阿富汗,沒有國家關心阿富汗人……塔利班的極端案例讓國際政治中『人』的缺席以一種最諷刺、最災難的方式呈現,而實際在人格化國家的爭鬥中,關於人的考量的缺席存在於大國博弈的每一瞬間。」
「當我們津津樂道地談論國際政治、品評阿富汗風雲中中美各國的進退得失時,需要不斷提醒自己:中國、美國、俄國……尤其是阿富汗的人民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他們從大國博弈中獲得過什麼?他們未來會受到何種影響?作為主權國家人口一部分的自己,跟被主權世界驅逐的阿富汗人,究竟有什麼本質區別?」https://bit.ly/2VQ5Z1x
圖:2010年6月26日,阿富汗第三大城市赫拉特,上學途中的女孩們向裝甲車內的美軍部隊揮手。攝:Chris Hondros/Getty Images
📌卡里米公開信全文:https://www.facebook.com/karimisahraa/posts/369984744490720
📌端傳媒即將刊出深度文章討論為何塔利班能迅速拿下阿富汗;以及資深報導阿富汗的記者的手記,反思對國際媒體在阿富汗戰爭中扮演的角色,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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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撤軍後阿富汗局勢解析:塔利班重新佔領國家?中亞變為新冷戰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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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朋友
很多年以來,當被問到,「你的人生有沒有一件後悔的事」,我多半自以為豪情萬丈地回說,「沒有。決定就是承擔,不言悔。」
但是現在,如果你問我是否後悔過什麼,有的,美君,我有兩件事。
黃昏玉蘭
第一件事發生的時候,你在場。
天色漸晚,陽台上的玉蘭初綻,細細的香氣隨風游進屋裡。他坐在沙發上。
他愛開車帶著你四處遊山玩水,可是不斷地出車禍。這一回為了閃躲,緊急煞車把坐在一旁的你撞斷了手臂。於是就有了這一幕:我們三人坐在那個黃昏的客廳裡,你的手臂包紮著白色紗布,淒慘地吊在胸前。你是人證,我是法官,面前坐著這個低著頭的八十歲小男孩,我伸手,說,「鑰匙給我。」
他順從地把鑰匙放在我手心,然後,把準備好的行車執照放在茶几上。
完全沒有抵抗。
我是個多麼明白事理又有決斷的人啊。他哪天撞死了人怎麼辦。交出鑰匙,以後想出去玩就叫計程車,兒女出錢。
後來才知道,我是個多麼自以為是、粗暴無知的下一代啊。你和他這一代人,一生由兩個經驗鑄成:戰爭的創傷和貧困的折磨。那倖存的,即使在安好和靜的歲月裡,多半還帶著不安全感或者心靈深處幽微的傷口,對生活小心翼翼。一籃水果總是先吃爛的,吃到連好的也變成爛的;冰箱裡永遠存著捨不得丟棄的剩菜。
我若是用心去設想一下你那一代人的情境,就應該知道,給他再多的錢,他也不可能願意讓計程車帶著你們去四處遊逛。他會斬釘截鐵地說,浪費。
從玉蘭花綻放的那一個黃昏開始,他基本上就不再出門。從鑰匙被沒收的那一個決斷的下午開始,他就直線下墜,疾速衰老。
上一代不會傾吐,下一代無心體會,生命,就像黃昏最後的餘光,瞬間沒入黑暗。
只是母親
第二件後悔的事,和你有關。
我真的可以看見好多個你。
我看見一個紮著兩條粗辮子的女孩,跟著大人到山上去收租,一路上蹦蹦跳跳,時不時停下來採田邊野花,又滔滔不絕地跟大人說話,語音清脆和滿山嘹亮的鳥聲交錯。
我看見一個穿陰丹士林旗袍的民國姑娘,在綢緞舖裡手腳俐落地剪布賣布,儀態大方地把客人送走,然後叉腰跟幾個蠻橫耍賴的士兵當街大聲理論,寸步不讓。
我看見一個神情焦慮的婦人手裡緊緊抱著嬰兒,在人潮洶湧的碼頭上盯著每一個下船的男人,尋找她失散的丈夫;天黑時,她蹲在一條水溝邊,拎起鐵鎚釘釘子,搭建一個為孩子遮雨的棚屋。
我看見一個在寒冬的清晨躡手躡腳進廚房做四個熱便當盒的女人。我看見一個姿態委屈、語調謙卑,為了孩子的學費向鄰居朋友開口借錢的女人。我看見一個赤腳坐在水泥地上編織漁網的女人、一個穿長統雨靴涉進溪水割草餵豬的女人。我看見一個對丈夫堅定宣布「我的女兒一樣要上大學」的女人。我看見一個身若飄絮、髮如白芒的女人,在丈夫的告別式上不勝負荷地把頭垂下……
我清清楚楚看見現在的你。
你坐在輪椅中,外籍看護正在一口一口餵你流質的食物。我坐在你面前,握著你滿布黑斑的瘦弱的手,我的體溫一定透過這一握傳進你的心裡,但同時我知道你不認得我。
我後悔,為什麼在你認得我的那麼長的歲月裡,沒有知覺到:我可以,我應該,把你當一個女朋友看待?
女朋友們彼此之間做些什麼?
我們常常約會——去看一場特別的電影,去聽一次遠方的樂團演奏,去欣賞一個難得看到的展覽,去吃飯、去散步、去喝咖啡、去醫院看一個共同的老友。我曾經和兩個同齡女友,清晨五點摸黑到寒冷的擎天崗去看日出點亮滿山芒草。我曾經和幾個年輕的女友,在台東海邊看滿天星斗到凌晨三點。我曾經和四個不同世代的女友,在沙漠裡看檸檬黃的月亮堂堂從天邊華麗升起。我曾經和一個長我二十歲的女友,在德國萊茵河畔騎腳踏車、在紐約哈德遜河畔看大河結冰。
我有寫信的女友,她寫的信其實是一首一首美麗的詩,因為她是詩人。我有打電話的女友,因為她不會用任何電子溝通。來電話時只是想說一件事:我很「悶」;她說的「悶」,叫做「寂寞」,只是才氣縱橫的她太驕傲,絕不說自己寂寞。有一個女友,從不跟我看電影聽音樂會,但是一個月約吃一次午飯。她是我的生活家教。每次吃飯,就直截了當問我有沒有問題需要指點。令人驚奇的是,她每次的指點,確實都啟發了我。她外表冷酷如金屬,內心又溫潤如白玉。
而你,美君,從來就不在我的「女朋友」名單裡。
你啊,只是我的母親。
親密注視
一旦是母親,你就被放進「母親」這個格子裡,定格為我人生的後盾。後盾在我的「後面」,是保護我安全、推動我往前的力量,但是因為我的眼睛長在前面,就注定了永遠看不到後面的你。
我很早就發現到這個陷阱——我是兩個兒子的「後盾」,在他們蓄勢待發的人生跑道上,落在「母親」那一格的我,也要被「看不見」了。所以十五年前我就開啟了一個傳統——每一年,和他們一對一旅行一兩次。和飛力普曾經沿著湄公河從泰北南漂到寮國,也曾經開車從德國到法國到義大利到瑞士,跟著世界盃足球賽一場一場地跑。和安德烈曾經用腳步去丈量京都和奈良的面積磨破了皮,這個月我們即將啟程去緬甸看佛寺,一個一個地看。
兩個人的旅途意味著什麼?自由。如果我去探視他們,他們深深嵌在既有的生活規律裡,充滿屬於他們的牽絆,再怎麼殷勤,我的到訪都是外來的介入,相處的每一個小時都是他們努力額外抽出的時間,再甜蜜也是負擔。
兩個人外出旅行,脫離了原有環境的框架,突然就出現了一個開闊自由的空間。這時的朝夕陪伴,不論長短,都是最醇厚的相處、最專心的對待,並肩看向窗外,探索人生長河上流動的風光。
十五年中一次一次的單獨行旅,我親密注視著他們從少年蛻變為成人,他們親密注視著我從中年踏進了初老。
找不到
有一天走在維也納街頭,綠燈亮時,一抬頭看見燈裡的小綠人竟然是兩個女人手牽手走路,兩人中間一顆心。維也納市政府想傳達的是:相愛相婚的不必是「兩性」;兩人,就夠了。停下腳步,人們不斷地從我身邊流過,我心裡想的,是你:當你還健步如飛的時候,為什麼我不曾動念帶你跟我單獨旅行?為什麼我沒有緊緊牽著你的手去看世界,因而完全錯過了親密注視你從初老走向深邃穹蒼的最後一哩路?
為什麼我解放了自己卻沒有解放你?為什麼我願意給我的女朋友們那麼多真切的關心,揮霍星月遊蕩的時間,卻總是看不見我身後一直站著一個女人,她的頭髮漸漸白,身體漸漸弱,腳步漸漸遲,一句抱怨也沒有地看著我匆匆的背影?
為什麼我就是沒想到要把你這個女人看做一個也渴望看電影、喝咖啡、清晨爬山看芒草、需要有人打電話說「悶」的女朋友?
我抽出一張濕紙巾,輕輕擦你的嘴角眼角。你忽然抬頭看我——是看我嗎?你的眼睛裡好深的虛無,像一間屋子,門半開,香煙繚繞,茶水猶溫,但是人已杳然。我低頭吻你的額頭,說,「你知道嗎?我愛你……」
那是多麼遲到的、空洞的、無意義的誓言。所以我決定給你寫信,把你當做一個長我二十六歲的女朋友——儘管收信人,我找不到。
——龍應台《天長地久》2018,天下雜誌出版
#天長地久龍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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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盡事物的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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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和前女友當這麼好的朋友。
⠀
或許是因為我的生命經驗裡,從來沒有缺少過高濃度的友情。進一步說好了,我不需要犧牲愛情只為了保住友情。對我來說,愛情是一條單行道,而且每條路都只能通過一次。我的愛情觀專斷霸道,偏見深,排他性高,還冥頑不固。所以分手後的台詞都是這樣的:
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
謝謝,但我不缺你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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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多人不是這樣的,譬如法蘭西斯。
在這之前,我只認識一個法蘭西斯。她住在紐約,是個舞者,總是瀕臨破產邊緣,但一拿到退稅通知,沒等錢匯入就迫不急待上館子吃飯,還請客。她不太愛乾淨,會穿髒襪子睡覺,常常弄傷自己。她有個好友叫蘇菲,她會一邊跟蘇菲聊天一邊倒立。法蘭西斯說她們是同一個人,只是頭髮不一樣。大家說她們像一對沒有性生活的女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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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美國電影《Frances Ha》(紐約哈哈哈)的女主角。這紐約的法蘭西斯很愛照鏡子,鏡子裡或許能讓我們看見另一個時空的都柏林,也在照鏡子的法蘭西斯。都柏林的法蘭西斯年紀小一點,還在讀大學,是個詩人,也很窮。她有個即使在分手之後仍然形影不離的好友,玻碧。她們會一起上台表演詩歌朗誦,一同跟有錢年長的朋友去法國度假。她喜歡男生也喜歡女生,還是個馬克思主義者。她覺得一個人的年所得,沒有理由超過全球人均年薪一萬六千一百元美元。這是小說《聊天紀錄》裡的法蘭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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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閱讀這本書的時候,開始只是因為主角的名字而聯想到《紐約哈哈》,結果看完小說後,好像是為了滿足自己某種視覺實現的慾望,忍不住找了《紐約哈哈哈》重看一遍。儘管兩個法蘭西斯的故事主線不一樣,角色形象卻在我腦裡重疊出了殘影。我認識這位愛爾蘭小說家莎莉魯尼,正是從影像開始的。《正常人》的電視影集,在肺炎停擺全球時,從歐洲悄悄擴散過來,如一場奇蹟。我在夏天看了兩遍後拿起原著小說,一直等待魯尼的處女作《聊天紀錄》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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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兩本小說來總括魯尼的故事是關於愛,實在太偷懶了。我尤其害怕聽見她在訪談中被問到,什麼是愛?那就像你問伍迪艾倫,人到底該怎麼聊天一樣。《聊天紀錄》是一個四角關係的故事,與其說愛,我認為更接近的關鍵字是「力量」。試著想像一片膜,四角分別為:法蘭西斯、玻碧、尼克與梅麗莎——一對中產階級年紀稍長的夫妻。四個點會移動,而且形狀大小不一。膜從平整的面開始,隨著玻碧接近梅麗莎,法蘭西斯與尼克靠近而遠離玻碧,張力變大,起起伏伏。拉撐的薄膜出現破洞,讀者就是這樣掉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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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係的「張力」與角色間的「權力」,是我看魯尼的小說最過癮的地方。魯尼信奉馬克思主義,認為人是無法獨立存在的,因此她的故事關注個體如何影響個體。社會階級的落差,更是主要的基底元素。權力會流動消長,張力會拽出脆弱。脆弱的上游是慾望,運氣好的話,下游可以累積勇氣。不過魯尼對下游似乎沒有太大的興趣,她更好奇是什麼讓溪水轉向或者枯竭。相比充滿勇敢光明的美好全景圖,脆弱的特寫永遠讓故事更有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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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西絲是自卑的,她總希望自己有張不一樣的臉。「要是我長得像玻碧,就不會碰上任何壞事。」她和玻碧交往後,開始照鏡子。表面上,好像因為被愛,所以一個女孩突然對自己產生了興趣,如嬰兒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腳一樣。不是。她並不渴望看見自己,總是在注視自己沒有的。玻碧是法蘭西斯的魔鏡,愛上她,是法蘭西斯內在某種企盼的投射,吸引她的其實是自己的渴望。而玻碧對梅麗莎的一見鐘情也是這樣的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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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與法蘭西斯的情感,是另一種。尼克是個演員,已婚,被描寫的像是一只有肌肉的花瓶。玻碧充滿敵意地問,「妳是喜歡他這個人嗎?或者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又娶了個有意思的老婆。」法蘭西斯的回答很有趣,「梅麗莎也沒那麼有意思。」她選擇用否定玻碧欣賞的人來為自己辯護。除了能愉快聊天之外,她說不出尼克的好。法蘭西斯與尼克是在各自陪襯在發亮的伴侶旁時,瞥到彼此黯淡的光而相認的。像是兩個帶著矯正器的人,因為看見對方的牙套,才願意露齒大笑。尼克有憂鬱症,法蘭西斯會自殘,還得承受子宮內膜異位的痛苦,他們的關係,是取暖,多少也帶點報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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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種報復,感覺軟趴趴的。玻碧只喜歡女生,她說,和男人上床,太詭異了。所以知道前女友和自己想上床的女人的老公做愛,多少會被刺激到,法蘭西斯是這樣的想的嗎?而尼克和年輕女孩搞婚外情,狀態變好也確實讓梅麗莎感到不安,尼可是這樣希望的嗎?軟弱的人在看見別人因自己痛苦時,會頓時有種充滿力量的錯覺。梅麗莎口中的尼可,會喜歡上能為他的所有決定負起全部責任的伴侶。但尼可不以為然地說,無助有時也是行使權力的一種方式。所以他是個好演員,清楚如何操控主動與被動。只是在婚姻關係裡,他缺乏動機。沒有動機的演員,在台上會失去魅力,但尼克又不願意離開舞台。於是他接受了法蘭西斯的愛,為了讓自己繼續愛梅麗莎。
⠀
說接受是因為魯尼喜歡安排第一次接吻,由女方主動獻上。梅黎安對康諾,法蘭西斯對尼克,還有玻碧對梅莉安。我不討厭尼克,甚至同情他在婚姻裡的失能。但他確實沒有像《正常人》的康諾那樣討人喜歡。或許因為他的年紀,就不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了啊,又或許因為他的職業和我同行——而我熟悉演員豐沛情感上的劣根性。某種程度,我知道喜歡康諾更可能是落入了陷阱,一個異性戀女性想像出的男性框架——陽剛又善良,幾乎不可思議的存在。尼克陰柔些,細心體貼卻模擬兩可。至於善良,玻碧說,「這絕對和權力有關,只是我們很難判斷誰有權利,所以我們就用善良來替代。」《聊天紀錄》裡沒有人是善良的。我是說他們的選擇,不是本性。善良是一種選擇。
⠀
玻碧的力量最大,只要看那場在法國的猜人遊戲就知道了。她早知道謎底是法蘭西斯,卻利用各種問題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尼克對法蘭西斯的情愫。她喜歡揭露別人的私事,然後把別人的秘密變成一個笑話或遊戲。尼克沒有反擊,梅麗莎縱容她,法蘭西斯只是感到害怕。她年輕氣盛,但遲早會因為這壞習慣而嚐到苦頭。某程度上,我覺得玻碧比法蘭西斯,更需要對方。因為她知道法蘭西斯總是把自己喜歡的人想得很特別,尤其是她。但玻碧清楚自己是平凡的,離開學校後,還會越來越平凡。只要法蘭西斯一直在她身邊,她就有機會是特別的。不論那是一種感覺,還是一種洗腦。自我感覺良好絕對可以讓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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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梅麗莎,因為她最「寫實」。她對法蘭西斯說,妳才二十一歲,本來就該悲慘不幸。於是她把法蘭西斯的小說寄給玻碧看,寫的是玻碧,還被拿去投稿賺了錢。然後和尼克睡在一起,重新親密。她做了一連串真實又有力的報復。其實法蘭西斯根本沒有能力摧毀她擁有的一切,充其量只能當個小偷。但梅麗莎慌了,她為自己三十三歲還悲慘不幸的人生感到恐懼。法蘭西斯是梅麗莎的陰影,她的反擊像是跟自己打架。打自己,究竟該贏,還是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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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熱愛未盡事物的微妙,這正是魯尼喜歡收尾的方式。最後她非常巧妙地安排一通打錯的電話,以「聊天」作結。尼克在超市幫梅麗莎買菜時,不小心撥給了法蘭西斯。一個月沒有聯絡的他們,沒有掛斷,談開了一些事,討論他們到底會有什麼「結果」。法蘭西斯說___,我幾乎看到尼克空手走出超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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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魯尼在兩本小說安排了一場十分雷同的性愛場景,是女生要求男生打她,而男生溫柔的拒絕。我不得不思索,被虐傾向的情節反覆出現,以及壞媽媽的原型,是否強烈透露著女人渴望被救贖的意念?她們是單純希望被男人接住,還是在宣示能掌握權力的卡榫?這是我心中最大的問號。但最後這段文字讓我放下了這層懸念,「人生的某些事物,是你必須先體驗,才有辦法真正的理解。你不能只站在純粹分析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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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論述了,容我引用《紐約哈哈哈》裡那段經典獨白,來為玻碧和法蘭西斯的關係下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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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樣的一個瞬間,就是在人聲鼎沸、人來人往的派對中,你忽然對到一雙眼睛,你們隔著距離互相注視著,不是想控制或色誘對方,而是因為……那就是你生命中的那個人!在茫茫人海中,某個神祕的空間存在於你們倆之間,沒有人知道這個空間的存在。妳知道嗎?宇宙中其實有很多維度,只是我們沒有能力察覺到其他維度的存在罷了。我想,這樣的一個瞬間,這就是我所追求的關係,或生活吧。」
⠀
這緊實卻輕盈的東西,我無法斷言是友情還是愛情。至少,我有比較相信,一個人可以和前女友當非常好的朋友。
(全文收錄在《聊天紀錄》一書)
延伸閱讀:《正常人》:鹿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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