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巡迴,踏上土地。
新中年健瑋的巡迴觀察報告 2017
在湖南株州站混元桩,兩腿一蹲胸前一抱,在酒店五樓健身房的外頭延廊,傍晚,剛下了大雨。渾身動念不止,想動想打,抖動不停,我不理它,由這身子去,反正兩腳像下一釘,頭顱向上一領,哪都去不了。突然,遠遠天邊從上往左斜下畫下一到閃電,稍歇,悶悶的雷響隆隆傳來,我心想,那我這是接了天雷不成。念頭一過,不理它,緩緩打起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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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我國中二年級,還算活潑,在學校常常跟男同學玩摔跤,引以為樂。我身高不夠,又瘦小,打籃球贏不了別人,但摔跤卻行,應該是因為有套漫畫叫「柔道部物語」,我看了無數遍,入了腦子進了意識。胡亂玩不夠,想去學,家裡不興讓學課外活動,沒多的閑錢。我自己找,找到了離家公車不到十站的合氣道館,想說也是穿柔道服,也能行吧。求了母親讓我去練,約定學校功課得前幾名。讀書才有前途,階級才能翻轉,這是科舉制度留下遺念,上輩人窮怕了,逼孩子念書。
我學了不到一年。上國三前就不能去了,因為要升學。小時候學的不容易忘,那時候學的護身倒法和翻滾,基礎的擒法摔法,深印腦海。在道館遇到一個大哥哥,好像那時候十九歲剛上大學,兩頰削瘦,劍眉鷹眼鷹鉤鼻,膚色黑黑頭髮蓬蓬,讓我很有好感,覺得長得跟自己像,或許心裡期待長大後能像他。僅有一次,因為他住北投,順路機車送我回天母,在路上聊了一下。
我從國小父親就長期在外地工作,哥哥大我四歲,上國中後就不太一起玩鬧,他有他的朋友,我身邊沒有父兄形象的人讓我跟隨,因此對這大哥哥印象很深。他氣質沉穩,習武但有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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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這樣,想要什麼,其實就得什麼,意識塑造現實。
人從外界接收的資訊進到腦子變成內容,加上情感上受的傷成為結構,用來認知和保護自我。內容與結構形成意識和行動,因此變成了環繞身邊的現實。結構會影響吸收內容的範圍和方向,以及理解內容的方式,內容不斷流動更新,結構卻很少能變,人因此重蹈覆轍,還自以為舒服。除非大痛特痛,意識到結構有問題,才會改變吸收的內容,或是理解內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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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十八歲,考上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在校園內,遠遠瞥見一個瘦長身影,穿著長袍馬褂,上身不動,腳下一步一步,如紮根。不是誰,卻是當年的大哥哥,他大學延畢,我倆現在同一個學校。原來他學的是太極拳,當年去練合氣道只是想參日本人的拿法,他自小原本是練跆拳。遇見一敘,我求他教我打拳。
找到他家附近的一公園,有土有樹有池塘。頭一個教的就是混元桩。腳與肩同寬,虛領頂勁,沉肩墜肘,鬆腰落胯,雙膝微屈,雙手胸前環抱十指微微相對,腳下湧泉要空,十隻腳趾前伸向下微微抓地。這一站,就站到現在,晃眼已有十六七年。
當然,我並沒有天天練功,有一搭沒一搭,學這個又學那個,沒有定性。但不管練得是柔道、詠春或是俄羅斯武術,每隔一陣子,就會站上一站,把還記得的拳架練上一練。我所練的這一門太極為陳式心意混元太極拳,大哥哥在一年車禍往生後,我便找到了他的師父,董冠言老師,是在北京的師爺,心意混元太極拳的創始人,馮志強先生在台灣唯一的入室弟子。我和董老師練了一陣子,老師在山上的訓練中心問我,要不要跟著他,後來想起來,是要收我當徒弟,舊時規矩,師父去那兒徒弟就去哪兒。我那時候對表演有很大嚮往,老師看出,就說了一句:紅塵滾滾,還沒滾完,就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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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南京,我們剛抵達珍珠飯店,也是巡演舞台劇的路上,我打開飯店窗戶往外一瞧,樓下就有一間酒吧,門外有健力士啤酒的黑色招牌亮著。我喜歡喝健力士。那些年,我什麼都喜歡喝,只要能醉。我一個人去,點了啤酒,在那裡認識了老闆之一,二十出頭歲的南京人,身長不高,瘦瘦的,臉頰削長,蓄了短鬍,讓他看起來成熟,他叫湯尼。我們一見如故,喝酒瞎聊。在還沒喝醉之前,他看著我跟我說,你應該去棲霞寺看看。那時候我帶著董老師給我的圓覺經,天天念,也不知為何。他跟我說的棲霞寺我記在心上,我到棲霞寺時,已是2017年。
我天天去那間酒吧,跟他和他的朋友玩樂,還在那裏認識了漂亮女孩。天天喝醉。我已經想不起來喝醉的理由,但很明顯的是,不願意醒著。在那裡的一週,好似我人生十年的縮影:喝酒、玩樂、演戲,都在夢裡。
並不是揮霍青春,事實上想起來,我根本沒有感受到青春。我心裡想的,都是我不在的地方。覺得被虧待,沒有得到想得到的愛,覺得一直犯錯,害怕犯錯,於是先做錯,心裡就不用擔心什麼時候會犯錯。這是我的結構。於是我讓進來的內容都添上酒,有香氣,有氛圍,不想看的東西都失焦,直到一切失焦,對與錯皆不重要,青春全是一場誤會,因為我想要被理解,豈知全無可能。
2017年,南京,我和同事們搭上出租車,從南京市區前往棲霞寺。前一個晚上,我和湯尼見了面,相隔八年,吃了一頓飯,飯後他帶我去當初我們認識的酒吧坐坐,酒吧早已易主,他已然戒酒戒煙,我喝了兩杯威士忌,抽了幾根菸。我們聊了聊近況,他後來開了自己的酒吧,賺了錢,壞了健康,結婚又離婚,得了憂鬱症,這兩年斷酒斷菸,慢慢運動,漸漸好了起來,剛買了大一點房子,正裝潢。他看著我喝酒,他想搞有機農業,我建議他做蕈類,不用下地,就不用養地。晚上十點多,他開車載我回酒店,我們拉了一下手,說再見,繼續各自老去。
到了棲霞寺,空氣很好,植被處處,遛達的痛快,到處是乾隆的題字,他下江南必到此處,好大喜功可見一斑。我在觀世音菩薩面前哭了,他對我說話,我也向他說話:等了多久才遇見你。
沒想到跟以前的自己相遇和告別,是如此難受。那如此粗糙、不堪,無知的自己,回頭看來,竟然有種美感。向他告別,再也不見,腳掌內扣,刀向前劈出,回刀一抹,畫斷那條動脈。那血裡,有我的,也有別人的,全都流回黃土地,蒼蒼茫茫,不見痕跡。我對自己感到心疼,又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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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抵安徽合肥,住進酒店,沒開幾年的酒店,外表氣派,但房間有種維持不善的味道,地毯很髒,只有床單看起來乾淨。沒想到這酒店的健身房很大,約了約同事,學長帶我們壓腿踢腿,腿很久沒壓,我左大腿根處以前亂壓腿的傷發了,隔日整日疼,我去跑了步,希望能緩解。再隔日,傷沒什麼感覺了。再隔日,晚上硯美過來幫我鬆下焦,刮了後腰,鬆腿的經絡。非常痛,我要很專心認真的呼吸,配合硯美的動作。
再隔日是週五,進劇場的日子,中午到劇場,吃飯,然後不著裝彩排,到下午四點休息,四點半吃飯,大家陸陸續續去化妝弄頭髮,六點鐘舞台上試mic,
我會到舞台上,調息,打一遍還記得的太極拳架,然後站五分鐘的桩,出汗。在打拳架的時候,兩腳站好,腰一鬆,膝一彎,一下子,我突然感覺到腳趾,氣一下鬆到腳底板。
十九歲剛開始站桩的時候,後腰一直不鬆,很困擾,找不著腰,我天天想,做什麼事都先氣沉鬆腰,半年後,像大水潰堤一般,腰突然鬆開。過了十七年的現在,才找著了腿,碰到了腳底,這時間,讓人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從那天起,把氣鬆到腳底就成了日常娛樂,沒事就找腳趾,找著了心底就踏實。
這趟旅程,我帶上了徐皓峰所寫的「逝去的武林」,在頭一站青島看完。裡頭記述了許多李仲軒講形意拳練功的法門,常與我學到的東西暗暗相合,受益不少。在南京,和同事去逛先鋒書店,想找徐皓峰其他的書,哪一本都好。先鋒書店大,一半的書像是在書攤上擺賣一般,放在桌子上,分類不清,找書如大海撈針。問一胖胖店員,他在電腦上一查,「道士下山」只剩一本,他再去問另外一個瘦瘦店員,瘦瘦說,那一本從他兩年前來這家書店做事時就已經在了,現在根本不知道在哪裡。哈哈一笑,那就逛逛吧,我和同事各自晃悠,我純粹參觀,無法買別的書,行李箱空間有限。逛了一陣子,差不多了,想喝咖啡,找同事,店大還真不好找,左晃右閃過成堆成堆的書,看到他,我走過去問:要不要喝咖啡?他說:去哪喝?我低頭思索,在同事旁邊的書堆中,看到了那一本「道士下山」。人找著了書,書找著了人,我結了帳,帶它上路。
在北京,我託朋友在淘寶上幫我買下了徐皓峰的全集,一套八本。請經紀人幫我帶回去五本,我留下了「刀背藏身」、「武士會」和「坐看重圍」,這三本現在全看完了。李仲軒是徐皓峰的二姥爺,就是外公的弟弟,徐皓峰十五歲時跟李仲軒學過一陣子形意拳,據徐皓峰自己說,他後來也遇隱世高人,得了不少軼事掌故,他寫的武俠小說,我以為,都有意的將拳訣心法融入故事,隱於劇情,傳于世人。我一邊閱讀一邊思考,除了想拳,更多想的是「人」。
為什麼要練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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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十一月,在武漢,我剛開始吃素一個月,和同事們約去酒店旁的餐館用餐,他們吃螃蟹,我吃粉絲炒菜,我是吃方便素,沒有肉就可以。吃素是這樣,一下就吃完了,別人還在忙著大快朵頤的時候,我就閒著了,發個呆,抽根菸。我注意到在斜對面桌有一對男女,剛坐下正點菜,男人背對我,女人面對我,是長得極標緻的人物,氣質不凡,她落落大方的和男人說話,聲量不高不低,韻節有致,約莫三十幾歲,風韻正好。我停留了一下,不好意思再看,回頭跟同事們聊天。過了一陣,轉回去看時,那桌男女已經在吃螃蟹,我先看到女人手上被肢解的螃蟹,然後往上一些,看到那女人吃螃蟹的樣子,非常享受,她用無比的專注力,從蟹殼中刮出蟹肉來,放進嘴裡,有滋有味,她重複這個過程直到吃完一隻蟹,再拿起下一隻。我感到震撼,從她的動作神情,隱隱看出獸性,額頭微微發亮出汗,臉泛潮紅,似乎這一口蟹肉不夠,下一口得快補上。手指、蟹肉,和紅潤潔白的唇齒,不間斷的配合著。我無法辨認出她是剛剛丰姿綽約的女人,直到她停下手,開口說話,我才確認,她又變了回去。這一幕在我心中,久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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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說的是,希望每一位都能對其他人更好。有人覺得如果有個人臉看起來很強悍,他應該是個很好的戰士,或者是做一些有趣的嚇人姿勢,就感覺力大無窮。那些強悍的表情和詭異的嚇人姿態,是恐懼的結果。通常,最恐懼的那個人,會第一個開始試著讓其他人害怕他。他可能會說:我準備好了,我要把你碎屍萬段!但事實上,那是很容易被拆穿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專業的戰士,特別是上過戰場的那些人,有憤怒或憤怒的表情。我很喜歡看人們的臉,特別是那些剛經歷過巨大壓力的人們,他們的臉上再也沒有謊言,只有真誠,同情,和懺悔,你看著這些澄澈的臉龐,你會看到力量,也許他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會帶著力量。這是很有趣的事情。所以不要做出強悍的像動物一樣想威嚇敵人的表情,或是特別的嚇人姿態。我們是人,不是猿猴。對這些畫面的想像,會印記在你的意識裡。人和野獸不同,野獸不會懺悔,沒有人有的愛。如果一個人變成野獸,沒有人會喜歡他,每一個人都會怕他。所以,當一個好的「人」。』
這是我所練習的俄羅斯古武術,Systema的大師,Mikhail Ryabko在一次的講習中所說的,被錄下成為視頻,在視頻中他說俄文,一旁有現場翻譯成英文,我用聽的在這裡翻譯成中文。在視頻當中剪接進去1995年在車臣戰場拍攝的影片,是一個軍人,如同Mikhail Ryabko所說,似乎剛歷劫歸來,脫下頭盔,其他的軍人迎接他。也如他所說,那個軍人有一張澄澈的臉,複雜但澄澈。
我並不全然同意他關於野獸(animal)的想法,近年資訊大量流通,常在網路上看到動物的影片,比人高貴,跨物種之間也能有善行。人常常禽獸不如,因宗教、利益,動輒互相殘殺。我不是動物,藉由他的這段話,我想的是:怎麼當一個「人」?
*
徐皓峰在著作中提到:練拳,就是違反常理。人突然被嚇一跳,常常驚呼之後,呼吸暫停然後紊亂,心跳加速,手足無措,此乃人之常情。練拳,正是要練掉這人之常情,也就是恐懼。
晚上七點垃圾車會來,母親正忙著煮飯,她會在七點前把廚餘都整理完,七點就能拿去倒,廚餘不在家過夜。我國小就開始幫忙倒垃圾,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這種事總是輪到我。大約國中的時候,一個晚上我走出巷口左轉,去倒垃圾,倒完回來,手上還有垃圾廚餘的味道,想著回家洗手,右轉走進巷子,看到一個尋常老先生的背影,用不尋常的動幅走路,雙手下垂身側不擺動,很慢的將重心從左腿移到右腿,右腿移回左腿的走著,很像是小時候看的卡通中,超級巨大的怪獸,因為太重,每一步似有千鈞之力,每腳踏下,大地為之震動的那種步伐。
我在後頭看著,覺得很奇怪,走路跟上,到那老人的右側時,他像是一直都知道我在看他似的,突然,非常快的,向右轉頭看我,雙眼寒光一閃,有如鬼神。我的背脊寒毛直豎,所有好奇瞬間消散,往前直奔回家上樓。那時以為撞鬼,後來想來,那是第一次感受到漫畫裡畫的殺氣,直接了當的恐懼,覺得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現在想來,是個高手,嚇唬毛頭小孩。
人人都有恐懼用來保護自己,練拳,是處理恐懼,感受到以後,不讓身體緊繃呼吸加速,反而是在恐懼下,放鬆如常。練拳處理是身體心靈對恐懼的反應與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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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像夢。如果你昨晚做了一個如真如實的夢,和某一年與男朋友分手的記憶是雷同的。都像真的,也都過去了,每個人記憶的方式,有自己的詮釋,隨著時間演變,同一個記憶,也會慢慢有不一樣的意思。
大約是在我幼稚園時,或是國小一二年級時,母親有天帶我和哥哥出門,她那天很開心,穿著洋裝,淺灰色米色格子,是新買的洋裝,母親非常少買新衣服,一年可能買不到一件,我幼年家中辛苦,父親得在海外工作領兩份薪,母親勤儉持家,拉拔我和哥哥。我記得她那天輕鬆的神采,那是少見的。我們應該是去購物了,回家路上,母親似乎兩手都提著袋。公車坐到家的對面馬路站牌,天色已經黑,晚餐應該結束了,所以可能是八點,又或者是九點。以前那個時候,就算是三十年前吧,那條馬路很空,車不多,我們都是直接穿越馬路,跨過分隔島,直直走入家裡巷子,那天晚上也是。哥哥陪著母親,或許是幫母親提東西,我記得那種愉快、輕鬆的感覺,我很快樂,所以跑在前頭,左右都沒有汽車,我跳著跑著,就像個孩子,是個孩子。快到對面巷子口時,有個或許和母親差不多年紀的女人,騎著類似金旺90的機車,差點撞到了我,緊急煞車,那女人開始指著我大罵。接下來的事情我不太記得,好像是母親開始和那女人對罵,然後開始打架,抓著彼此的頭髮,賞彼此巴掌,哥哥抓著我在一旁,無助的看傻了。很多人圍觀,計程車都停下來,我模糊的記得好像很多人在看。女人打架,好似看戲。
接下來我記得很清楚,在巷子口,人都散去,只剩我們母子三人,周遭很安靜,我們走向家門口,我回頭看了母親,她的新洋裝右前胸的地方被撕破了,她右手提著袋子,一邊走路一邊用左手扶起破掉的地方以免裸露。我記得母親的臉,很激動,但平靜而堅定,她在保護她的孩子,那是比她的生命更重要的事情。通常我們做錯事,回家就會被打,但那天晚上沒有,母親和那破掉的洋裝,替我們受了。
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是在我的女兒出世後,我才慢慢理解。讓她好好長大,接受好的教育,變成最重要的事情。我的一舉一動,都會是以後她的榜樣。我開始用不同的方式看待自己。所以我得好好活成一個人,她才會知道怎麼活成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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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拳即是如此,對治恐懼,只有產生對自己的肉體生命不同的看法,才有可能在肉體緊張僵硬恐懼的時候,冷靜下來。
肉體生命,和物質世界是緊緊相連的。我看到、我聽到、我聞到、我嚐到,我摸到。我們因為肉體生命對物質世界有強烈要求:我看不到,我想看到;我聽不到,我想聽到;我聞不到,我想聞到;我嚐不到,我想嚐到;我摸不到,我想摸到。這一切會變成:我愛不到,我想愛。這所有的感官需求會連結成為心理需求,所以我們就被肉體生命控制了,我們就恐懼,然後欲望。得不到時,就恐懼,得到的時候,就產生新的欲望。這是個封閉的結構,不斷循環。
*
2016年三月,我參加了Systema Taipei每年都會辦的總部指導員研習會,為期兩天。總部指導員是Daniil Ryabko,Mikhail Ryabko的兒子,我2014年就參加過他的研習會,與他相識,他小我三歲,功夫純熟,他長得跟父親很像,Mikhail長得像功夫熊貓。他們都看起來非常無害,待人和善親切。
另一名來自總部的是Systema stick message的專員,Aleksej Sapronov,初見看來很嚴肅,手上都是刺青,很像是在電影中會出現的俄羅斯黑手黨成員,而且是最兇的那種。Stick message是用前端削成圓尖的就手尺寸短棍,從背脊兩側,由上而下,Aleksej兩手持棍,插入被按摩的人的身體,非常深入,釋放肌肉非常裡層的緊繃、張力。2015年他就來了,我沒敢嘗試,那尖尖的小棍子讓我有些害怕。2016年我決定嘗試,畢竟機會難得。
要做的人輪流,其他人就跟著Daniil做訓練,我在一旁觀察,大家的狀態都還好,偶爾有痛苦的聲音,但就像正常的按摩一般,心下踏實了點。輪到我,要先站到一個佈滿大小圓顆粒的塑膠綠色小板子上,像腳底按摩,應該是先檢查各人的身體狀況,我完全沒事,很舒服,甚至能站在小板子上跳。但當Aleksej開始不久後,我崩潰了,眼淚不由自主的奔流,亂吼亂叫,Aleksej手上不停,嘴上一直用不流利的英文引導我呼吸,他溫柔的說:Relax, breathe,嗚~~啊~~。我嘗試照他的話做,但每次小棍子刺入,我的眼淚和叫聲就傾泄而出,如入刑房,不能自己,幾乎讓一旁Danill的練習無法繼續。他結束跟我說,這是情緒,心理的問題,不是單純肉體。他知道我是演員後,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他說,我再做五次,應該就能處理好。我腦中一片空白,回去加入Daniil的訓練。
當天訓練結束,我特地去跟Aleksej說感謝,謝謝他,他轉過俄羅斯黑手黨的臉向我,用滿是刺青的手握了握我的手,然後用同一支手指向天說:It’s not me, that was God’s work。他看著我,眼中露出誠摯、清澈和堅定:「那不是我,是上帝的做工。」。我腦中再一次空白了一下,他的訊息我都能理解,但是那其中包含的力量,讓我陌生。因為,那超出我物質生命的體驗,意味著,那些動作不是透過他本身的意志完成,他是通道,用肉體完成高於他生命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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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緩緩下降,後輪著地,機身一晃,平穩滑行,落在台灣的土地上。拿了行李,和夥伴們一一珍重告別,約定再相會,我拎著行李,回到新店家中,妻子不在家,她正在客運回台北的路上。我打開行李,把該洗的衣服丟到洗衣機,換上放在家中的衣服,出門吃一個人的晚餐。走在街上,熟悉的十字路口,我等著紅燈,看著來往的車子,和人們,這是台灣。我心頭一鬆,氣息下沉,膝蓋和腳趾微微發熱,這找著的新的腿,摸到了家鄉。
飯後回家,我好好的沖了澡,把自己洗乾淨,在陽台打開一瓶黑啤酒,抽根菸,聽著巷子裡的聲音,在巷口有一戶人家,似乎在吵架,一個男人大聲的,十分侵略性的,用臺語罵人,情緒激昂。我靜靜的等待。
妻子按了電鈴,我按開樓下大門,打開家中大門,在樓梯間等待她,她瘦了,最近很忙,上週還生了小病,拉肚子,她剛從台南演出回來。我抱著她,聞她的後頸,她清瘦苗條的身形,在我的懷中,熟悉又陌生。她看著我說:好瘦噢。這一趟,我們都瘦了。我們2011年相識,一年後結婚,她產下女兒。我不負責任、幼稚,而且自我,對工作和自己的思維過分浪漫,對現實生活的細節逃避,讓她吃盡苦頭。六年前的夏末,我跟她求婚,我躺在她那時景美租屋處的單人床板上,她在一旁的小和室桌前化妝,我們剛做完愛,似乎準備要出門。我看著天花板,感覺著這在身邊的女人,她思維與身體的純淨與美好,處處和我相反,我深受震撼。我說:嫁給我吧。她說:好啊,怕你噢。
六年後,在我懷裡的她,或在她懷裡的我,各自散著不一樣的光芒。我們進了屋子,她放下包包,卸了裝飾,去浴室梳洗。我坐在客廳,靜靜的等著,準備好再一次擁抱她。我想,我們又是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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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地上血跡已乾,屍骨已散,前些日子下了幾天大雨,沖刷了土地,泥濘經過日曬又乾涸,一切似乎如常。但他看到,在原本乾黃龜裂的土地上,冒出了新芽,小巧青綠,有如神祇。他決定不再飄蕩,在這裡重起一棟房子,看顧這綠芽。環顧仍是蒼茫,心底卻有了力氣,丟下裝備,站起身來,想著,那就來練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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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止賽狗咁簡單?——澳門逸園賽狗
最近幾天,我前所未有地感覺到香港賽馬會距離自己生活是如此接近︰街頭巷尾、報章雜誌、Facebook都在討論的億五彩金、經過投注站時都見到的人龍、9.14馬季開鑼的廣告等,其滲透力、動員力、影響力之大,令我不期然想起那個「馬會、滙豐、港督」依序管治九七前香港的說法。回過頭來想想從前在澳門時,賽馬跟我的生活軌跡似乎相距甚遠,但對於賽狗,卻別有一番體會。
亞洲唯一的賽狗
澳門的賽狗場全名是逸園賽狗場,位處蓮峰球場之內,附近有雅廉訪、筷子基、青洲等民居,加之它是熱門的3號巴士線(來往關閘和港澳碼頭)的其中一站,澳門人大多不會對逸園賽狗場感到陌生,但其實,並不是有太多澳門人真正入場看過賽狗,反是吸引了不少遊客慕名而至,要見識這亞洲唯一的賽狗活動,甚至連《時代周刊》網站都將之選為二十五項「遊客不容錯過的亞洲體驗」之一。
翻查歷史,原來澳門賽狗活動乃取經於上海,早在三十年代,盧九家族和范潔朋等組成的公司取得澳門賭場專營權,後更參考當時在上海盛行的賽狗博彩,在澳葡政府要員協助下取得場地,在1932年元旦過後,澳門賽狗會正式開幕。後來由於經營困難,幾經轉手和停辦,更被政府收回用地。最終於1961年初,印尼華僑鄭君豹向政府申請重辦賽狗,獲批後旋即轉讓予何賢任董事長的逸園賽狗有限公司,至1983年何賢逝世後,公司股權進行內部轉讓,令逸園賽狗場最終成為何鴻燊旗下澳門旅遊娛樂有限公司的業務之一。而隨著亞洲其他地區的賽狗活動被取締,澳門賽狗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亞洲唯一。
另類賽狗體驗
與香港的賽馬相比,逸園賽狗的比賽日程更頻密,每週一、四、六、日晚,每晚十八賽場,即是一週共有七十二場,而每場出賽的狗隻數目不等,少則六隻多則八隻,但都是體型瘦長、反應靈敏的格力狗。
雖則賽程頻密,地點方便,但一直有感賽狗活動不人道,故我從未進場看過一場賽狗,但卻有不少次「與狗同跑」的經驗︰原因是這個場地除了會用作賽狗以外,更會外借予澳門舉行校運會,就似我為例,初中三年的校運會都於這裏舉行,預賽以及校運會正式舉行的幾天裏,總會碰上賽狗的練習時間,於是,人在內圈的田徑場內,盯著終點跑;狗在外圍的沙圈裏,跟著電兔跑,互不侵犯,各跑各路。
但隨著氹仔的澳門運動場落成後,不少校運會都轉至這個更大更新的場地舉行,至於這種另類的賽狗體驗,相信也會逐漸成為澳門學生哥的集體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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