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0,我最喜歡的10本書 】
在這個疫病之年,我自己也面臨了悲傷的離別,或許也因為如此,這一年我重拾許多大部頭的小說,在這種動盪不安的時代,沈浸於某個不同於現在的國度與時空,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撫慰,藉由這些作家細膩與感性的文筆,我暫時忘卻了當下的恐懼與憂鬱,從這些同樣面臨人生關卡的角色中,獲得了繼續好好生活的動力與勇氣。
2020年我一共讀完了50套書,雖然量不多但大部分都很喜歡,所以也是經過一番掙扎才挑出了我的Top 10,以下排序僅為閱讀順序,無關排名:
《#心向群山》—羅伯特・麥克法倫
一開始是因為吳明益推薦而找來讀,沒想到會如此令我愛不釋手。雖然我並非愛爬山的人,然而對於山景的神秘,以及那些不畏懼高山凶險、而前仆後繼前往冒險的人,我是充滿好奇的。作者兼有文學的感性與科學的理性,將橫跨數百年的登山史寫得令人讀來津津有味。有些景色的面貌與氣味,的確是到過現場才能如此栩栩如生地描繪,然而若沒有人文素養的累積,恐怕也無法以如此優美而精準的文筆勾住人心吧。
《#鬼地方》-陳思宏
好久沒有讀到一本令人感到酣暢淋漓的台灣長篇小說。陳思宏的文筆遊走於人鬼之間,如此犀利又魔幻,將台灣家庭裡會發生的各種「鬼故事」都如此生動地描繪出來,讓你上一秒還因他的幽默與情節的荒謬而笑出聲來,下一秒又為這家人與時代的悲劇而淌下淚來。正如同每個鬼故事中,人總是比鬼更可怕,這本書也不例外。然而這樣的鬼地方是家鄉,這樣可怕的人是家人,不管你逃到多麽遙遠的地方,總有一天還是必須回到這裡,而書寫是一種除魅,讓我們一層層剝去謠言與假象,即使這過程會令我們被辛辣的現實給嗆出淚來,也無法迴避。
《#女神自助餐》-劉芷妤
正如同本書扉頁裡寫的:「本書情節並非純數虛構,如有雷同,我很遺憾。」在這八篇故事裡,有著台灣女生日常會遭遇的種種苦惱與創傷,有的隱晦迂迴有的則如此坦露直白,就像是不同女孩在面對相似傷害時也有著相異的應對方式。然而作者劉芷妤並不想藉由這些故事控訴什麼,她反而是誠實面對自己內心深處也殘存的「厭女情結」,故事裡的女孩們不斷剪裁自己以適應這個社會,那些掙扎與妥協有時候一點也不符合女性主義者的政治正確。透過一次次訴說,一次次的經驗共享,即使這些令人難過的事情仍無可避免地持續發生在社會的角落,但只要有更多人明白這些事情背後所造成的傷害,那麼有一天,這些受傷的靈魂是否都能得到身旁人的擁抱,哪怕只有一個人對她們說,「我懂,這不是妳的錯」,都好。因為如此,讀完這本書的我沒有感到無可奈何的憤怒,而是一種希望與反省,期望自己有天能夠成為那個伸出雙手擁抱他人的人。
《#筷:怪談競演奇物語》-合著
第一次看不同作家就同一主題接力寫作的小說,覺得頗新鮮,更何況作者們橫跨了台、日、港三地,藉由不同文化如何看待與「筷子」相關的禁忌與詛咒,的確很有意思。而一向對靈異題材有些苦手的我,在閱讀的過程並未被驚嚇到,我想是因為故事更著重在人性的善與惡上,而不純粹在賣弄恐怖的關係吧。第一次看不同作家就同一主題接力寫作的小說,覺得頗新鮮,更何況作者們橫跨了台、日、港三地,藉由不同文化如何看待與「筷子」相關的禁忌與詛咒,的確很有意思。而一向對靈異題材有些苦手的我,在閱讀的過程並未被驚嚇到,我想是因為故事更著重在人性的善與惡上,而不純粹在賣弄恐怖的關係吧。
《#夕霧花園》-陳團英
有別於過去我大多是先讀原作才看翻拍的影劇,這部反其道而行,因為林書宇導演的關係而先看了電影,過了約半年才讀小說,雖然兩者的故事呈現有些許出入,但兩個版本都各有令我喜愛的地方,而比起電影聚焦在有朋與雲林間的愛情故事,小說放了更多篇幅在歷史的描寫上,在戰爭與殖民的殘酷下,仍有些許人性微光照亮了黑暗,也因而使得跨國相戀的男女主角間,除了相知相惜的溫暖,更有著難以言喻的國仇糾結。而正如作者陳團英在自序中提到,在撰寫這樣的小說時步調快不起來,而正是因為他不疾不徐的細筆刻劃,讓我們在紙頁間可以看見一座美麗的花園躍然而立,看見一個女孩在殘酷的經歷下如何生還與復原,看見一個男人在耐心打造園林的同時也修補了自己與愛人的靈魂。我們身為讀者何其有幸,能僅僅透過閱讀,就可以不受傷害的走過這樣一趟療癒之旅。
《#2月20日的秘密會議》-艾希克・維雅
很難定義這樣一本書,如此舉重若輕,在輕薄的篇幅中乘載著如此沈重的歷史,但又不僅僅是史實的記述,作者艾希克運用文學的妙筆,將原本不被重視的歷史片段,以小說的戲劇性重生,讓人得以從中讀出其中的荒謬。當世人大多將那場大屠殺的責任放在納粹與希特勒身上時,他卻將目光放在屠殺前的情景,災難並非一夕之間就爆發的,而是當大家都不在意且別過視線的時候就在悄悄醞釀,極權總是如此反覆試探眾人的底線,直到他們再也無所畏懼。正如書介上所說,「希特勒只有一個,背後的惡魔卻有許多個」,而這些資助他的企業至今仍未得到制裁,不免讓人感到正義的廉價。如果說2020年有哪一本書撼動了我原本的人生價值,這本書當之無愧,相當推薦所有的台灣人都應該找這本書來一讀,才懂得珍惜手中這得來不易的自由,並體認到唯有依靠自身的強大才能真正抵禦極權的侵犯。
《#傲慢與善良》-辻村深月
身為珍‧奧斯汀的書迷,一開始就被書名給吸引,還有封面的slogan:「懸疑戀愛小說」也很打中我,因為對於單身多年的我而言,戀愛與人心有時或許比兇殺案更燒腦懸疑。故事從女主角真實疑似被跟蹤狂襲擊而消失的疑案展開,真實的戀人架在一路追尋真相的過程中,也同時揭開了真實在婚戀市場中苦苦掙扎的樣貌。小說從一開始透過不同角色眼中呈現出女主角真實的另一面,再到真實自身的辯駁與反擊,是這本書後段最為精彩的地方,也讓這樣從冰冷現實出發的小說,最後能有個溫馨的收尾,作者辻村深月的功力與野心可見一班。
《#殺戒》三部曲-尼爾・舒斯特曼
若不是在閱讀群組中看到許多人的推薦,以這個略顯中二的書名以及三部曲的厚度,我就要錯過這樣一個內容高潮迭起卻也極富省思意義的小說了。探討永生的故事並不少見,將主角設定為死神的作品也不算新鮮,但這部被定義為「YA」的小說卻從開頭就展現了宏偉的世界觀設定,更值得稱許的是作者並不耽溺於設定之中,在情節的鋪陳及人物的描繪上也毫不馬虎,讓人從翻開第一頁就徹底被這個世界給吸引,心繫主角們的未來,不一路看到結局就會非常難受,所以誠心建議請將三本書都借/買齊後再開始閱讀。作者藉由極端的設定,將原本枯燥的生死哲學以及道德危機,透過角色們的奇遇與交互論證,讓人在沉浸於故事的同時,也與主角們一起走過了這條並不簡單的思索之路。
《#柏青哥》-李珉貞
《柏青哥》是以在日朝鮮人三代為主角的小說,作者以細膩的文筆慢慢刻畫女主角順慈的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與人物的增加,到最後讓人為了書中這些因為戰爭而有國歸不得,還有在故鄉卻始終被斥為異國人的在日朝鮮人感到深沈的悲傷,他們明明是在日本出生成長,可以講得一口流利的日文,卻仍然只能拿韓國護照,在日本每三年必須更新一次居留證的羞辱……「歷史辜負了我們,那又如何?」他們不是推動歷史進展因而青史留名的大人物,這些在史冊上無名的平凡人,面對歷史的動盪只能無奈接受降生在自身的命運,然而他們始終都沒有放棄自己的人生,無論世界怎麼變化,主角一家人謹守著自己的原則,努力的活著,因為他們要證明出身與血緣不是一個人的全部。
《#懂也沒用的神秘旅行》-金英夏
在2020年讀外國遊記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然而金英夏這本散文集談的並非個人旅途見聞,如同韓文原書名「旅行的理由」,他是企圖透過一篇篇文章整理與思索自己為何如上癮般的熱愛旅行。對他來說,寫小說也像旅行一般,他能浸淫在一個想像中的國度裡,在那裏面沒有現實的瑣事煩心,而是一切都存在著秩序,出發與回歸都由自己作主,彷彿從命運手上拿回了自己人生的主導權。最後他說,人生也是一趟單程旅行,如此一想,那些在我們生命中來到又離開的人與物,也都像是過客一般,而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交會時盡情地款待對方,或許就能讓離別的痛苦降低吧。2020年以這本書作結,期望2021年,我能再次踏上一場充滿意外與驚喜的旅程。
秘密 花園 小說 結局 在 洪雪珍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競爭,終究不是個好東西]
這幾天最熱門的新聞是一週內,台大有三個學生自殺,引起社會震撼。日前跟一名也畢業自台大的女生談話,聰明漂亮,能說能寫,非常有想法,目前在工作上表現相當突出。可是當年讀台大時,她也看了一年心理諮商,原因無他,就是競爭思維與比較心理造成的陰影。
她不是北一女這類第一志願高中畢業,是靠推荐進台大,剛進去時,發現台大學生會讀書也會玩,壓力大到去看心理諮商,可是她從來沒跟別人說這個秘密,因為別人會說:
「怎麼可能?你都上台大了,我們羨慕你都來不及,你別再不滿足了!」
競爭的結果,讓我們除了第一,再也看不到別的,包括人是有感覺的﹑人是有情緒的﹑人是需要關懷的﹑人是需要協助的,或者人的精力是有極限的。所以競爭搶第一,會讓人走入死胡同,不自覺地毀了人生,像是生涯﹑愛情﹑友誼等。
畢業之後,這位女生曾創業5年,經營得相當成功,她也因此到處演講,享有不小的名氣,但是後來突然退出,另外找工作。這個結果頗讓人訝異,任誰都好奇這當中發生了什麼事?在聽她娓娓道來之後,我發現癥結還是出在於競爭。
我指的不是企業之間的競爭,而是同事之間的競爭,甚至是合夥人之間的競爭。這家公司是她和男友共同創業,做了2年後,她提出分手;再做3年,她離職,因為她逐漸感到有些不對勁,但是說不上來是什麼……
「我可以感受到,他不喜歡我比他亮眼﹑比他出風頭。」
對,這就是我們一般人最不願意承認的情緒:「嫉妒」。這個情緒沒有被察覺,而被嫉妒的人也只是莫名其妙,感覺哪裡怪怪的。更何況這是一對熱戀的情侶,又是共創事業的革命夥伴,一起水裡來火裡去,怎麼還會嫉妒呢?尤其當事人是男生時,嫉妒會壓到潛意識層,表現出來依然正人君子,女生會更疑惑不解。
而這一切都來自競爭。如果是敵人,競爭會帶來廝殺,血流成河;如果本來是家人﹑朋友或同事,競爭會帶來嫉妒,毀滅既有的關係。但是在我們的社會裡,鼓勵的是競爭,追求的是競爭力,老闆也偏愛用競爭來激發員工的鬥志與潛能,遺憾的是競爭帶來關係的破壞﹑能量的耗損,長久而言,反而是不利於競爭。
我問女生,在她離開這1年,前男友把公司經營得如何,看得出來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她語帶保守地說:
「他不想擴大經營,只想維持既有的局面就好。」
這個結局說明什麼?這兩人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前男友失去她,公司就沒人能說能寫,為公司品牌快速打開知名度,開發更多的客戶,當然只能保守經營。然而留在原地踏步走的企業,終將被淘汰。競爭帶來嫉妒,嫉妒帶來破壞,這樣的結果令人遺憾。假使能夠打破競爭的思維,這兩人依舊是好情侶﹑好夥伴。
因此,PayPall投資者兼聯合創始人彼得.蓋爾(Peter Thiel)有感而發,他說:
「競爭,是為失敗者準備的。」
彼得.蓋爾還進一步引用俄國托爾斯泰著名小說《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名言:「每個失敗的公司都是相似的,敗在沒逃過競爭。」我也來借用一下,置換到職涯布局這件事上,改成「每個拿低薪﹑感覺活得辛苦且失敗的上班族都是相似的,敗在沒能逃過競爭。」
我之所以這麼改這句話,是因為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我周圍賺高收入的人經常被問到,為什麼他們從來不去關心同業在做什麼。你猜他們怎麼回答:
「我沒有在跟誰『同業』喔~」
聽起來很臭屁,不過我發現他們不論在想法或做法上,的確獨樹一格!相對於其他同業競爭激烈,在同一個池子裡相互撕咬,染紅整池的水,他們卻是優遊自在地在藍海裡游著,沒人競爭,由他們喊價,獲利數倍。也就是說這些人不走紅海策略,人多的地方不去;而是改走藍海策略,只去沒人的地方。
最近認識一位傳銷界的朋友,他經營12年後,在台灣這家公司的業績占比高達83%,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做傳銷享有如此驚人的占比,便請教他的成功心法,他說:
「我不追求『成效思維』,而是追求『成長思維』。」
一般人做事都是成效思維,急著馬上看到成效,特別是賺錢的金額,便很容易跟別人比較,產生競爭心態,有控制的心理,可是沒人喜歡被競爭或被控制,關係就會質變。而做傳銷是做人的事業,人不合就組織大不了。追求成長思維就不同了,在意的是跟自己比較,像是有沒有比昨天成長。最後他做總結:
「不論講究競爭或追求成效,都是人生的陷阱。」
我在新書《失業教我們的事:想吃雞腿,就別勉強啃雞肋》,特別提醒大家注意一件事,越具有競爭力的人,其實失業的可能性越高。有些人原來是公司內萬眾矚目的明日之星,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有一天他們突然殞落,變得黯淡無光,別人再也記不起來他們曾經光茫四射。這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在既有的賽場競爭,是一場有限的遊戲,但是公司卻要員工年年追求無限的績效,具有競爭力的人一開始迭創新高﹑刷新紀錄,年年有亮點推出,但是久了就競爭無力,自高峰摔了下來。失去鬥志之後,再也欲振乏力。競爭,是在「有限遊戲」打「無限戰爭」,最終證明它會失敗。
工作和生活,都屬於無限遊戲,它不是打敗對手,搶得第一,贏得勝利的過關打怪遊戲。唯有反競爭,才能在競爭這個死胡同之外,看到全新的一條路,並變得有溫度,願意信賴別人﹑欣賞別人,並且與人合作,享受過程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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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董陽孜
秘密 花園 小說 結局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小徑分岔的花園:通往未來的多種可能性】
這是推薦的短篇小說,會有一點燒腦,出自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
他在這部〈小徑分岔的花園〉的短篇中,用了類似於量子力學的概念,探討關於「時間」的奧秘。
而對很多作家來說,故事裡出現太多「巧合」會是一大敗筆,但在這部短篇中,這些巧合反倒成為一種特別的隱喻。
一起來看看這部頗有深意的文學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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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分岔的花園 / 博爾赫斯
獻給維多利亞·奧坎波
利德爾·哈特寫的《歐洲戰爭史》第二百四十二頁有段記載,說是十三個英國師(有一千四百門大炮支援)對塞爾-蒙托邦防線的進攻原定於1916年7月24日發動,後來推遲到29日上午。利德爾·哈特上尉解釋說延期的原因是滂沱大雨,當然並無出奇之處。青島大學前英語教師余准博士的證言,經過記錄、複述、由本人簽名核實,卻對這一事件提供了始料不及的說明。證言記錄缺了前兩頁。
……我掛上電話聽筒。我隨即辨出那個用德語接電話的聲音。是理查·馬登的聲音。馬登在維克托·魯納伯格的住處,這意味著我們的全部辛勞付諸東流,我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但是這一點是次要的,至少在我看來如此。這就是說,魯納伯格已經被捕,或者被殺。在那天日落之前,我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馬登毫不留情。說得更確切一些,他非心狠手辣不可。作為一個聽命於英國的愛爾蘭人,他有辦事不熱心甚至叛賣的嫌疑,如今有機會挖出日爾曼帝國的兩名間諜,拘捕或者打死他們,他怎麼會不抓住這個天賜良機,感激不盡呢?我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可笑地鎖上門,仰面躺在小鐵床上。窗外還是慣常的房頂和下午六點鐘被雲遮掩的太陽。這一天既無預感又無徵兆,成了我大劫難逃的死日,簡直難以置信。雖然我父親已經去世,雖然我小時候在海豐一個對稱的花園裡待過,難道我現在也得死去?隨後我想,所有的事情不早不晚偏偏在目前都落到我頭上了。多少年來平平靜靜,現在卻出了事;天空、陸地和海洋人數千千萬萬,真出事的時候出在我頭上……馬登那張叫人難以容忍的馬臉在我眼前浮現,驅散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又恨又怕(我已經騙過了理查·馬登,只等上絞刑架,承認自己害怕也無所謂了),心想那個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自鳴得意的武夫肯定知道我掌握秘密。準備轟擊昂克萊的英國炮隊所在地的名字。一隻鳥掠過窗外灰色的天空,我在想像中把它化為一架飛機,再把這架飛機化成許多架,在法國的天空精確地投下炸彈,摧毀了炮隊。我的嘴巴在被一顆槍彈打爛之前能喊出那個地名,讓德國那邊聽到就好了……我血肉之軀所能發的聲音太微弱了。怎麼才能讓它傳到頭頭的耳朵?那個病懨懨的討厭的人,只知道魯納伯格和我在斯塔福德郡,在柏林閉塞的辦公室裡望眼欲穿等我們的消息,沒完沒了地翻閱報紙……我得逃跑,我大聲說。我毫無必要地悄悄起來,仿佛馬登已經在窺探我。我不由自主地檢查一下口袋裡的物品,也許僅僅是為了證實自己毫無辦法。我找到的都是意料之中的東西。那只美國掛表,鎳制錶鏈和那枚四角形的硬幣,拴著魯納伯格住所鑰匙的鏈子,現在已經沒有用處但是能構成證據,一個筆記本,一封我看後決定立即銷毀但是沒有銷毀的信,假護照,一枚五先令的硬幣,兩個先令和幾個便士,一枝紅藍鉛筆,一塊手帕和裝有一顆子彈的左輪手槍。我可笑地拿起槍,在手裡掂掂,替自己壯膽。我模糊地想,槍聲可以傳得很遠。不出十分鐘,我的計畫已考慮成熟。電話號碼簿給了我一個人的名字,唯有他才能替我把情報傳出去:他住在芬頓郊區,不到半小時的火車路程。
我是個怯懦的人。我現在不妨說出來,因為我已經實現了一個誰都不會說是冒險的計畫。我知道實施過程很可怕。不,我不是為德國幹的。我才不關心一個使我墮落成為間諜的野蠻的國家呢。此外,我認識一個英國人——一個謙遜的人——對我來說並不低於歌德。我同他談話的時間不到一小時,但是在那一小時中間他就像是歌德……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覺得頭頭瞧不起我這個種族的人——瞧不起在我身上彙集的無數先輩。我要向他證明一個黃種人能夠拯救他的軍隊。此外,我要逃出上尉的掌心。他隨時都可能敲我的門,叫我的名字。我悄悄地穿好衣服,對著鏡子裡的我說了再見,下了樓,打量一下靜寂的街道,出去了。火車站離此不遠,但我認為還是坐馬車妥當。理由是減少被人認出的危險;事實是在闃無一人的街上,我覺得特別顯眼,特別不安全。我記得我吩咐馬車夫不到車站入口處就停下來。我磨磨蹭蹭下了車,我要去的地點是阿什格羅夫村,但買了一張再過一站下的車票。這趟車馬上就開:八點五十分。我得趕緊,下一趟九點半開車。月臺上幾乎沒有人。我在幾個車廂看看:有幾個農民,一個服喪的婦女,一個專心致志在看塔西倫的《編年史》的青年,一個顯得很高興的士兵。列車終於開動。我認識的一個男人匆匆跑來,一直追到月臺盡頭,可是晚了一步。是理查·馬登上尉。我垂頭喪氣、忐忑不安,躲開可怕的視窗,縮在座位角落裡。我從垂頭喪氣變成自我解嘲的得意。心想我的決鬥已經開始,即使全憑僥倖搶先了四十分鐘,躲過了對手的攻擊,我也贏得了第一個回合。我想這一小小的勝利預先展示了徹底成功。我想勝利不能算小,如果沒有火車時刻表給我寶貴的搶先一著,我早就給關進監獄或者給打死了。我不無詭辯地想,我怯懦的順利證明我能完成冒險事業。我從怯懦中汲取了在關鍵時刻沒有拋棄我的力量。我預料人們越來越屈從於窮凶極惡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世界上全是清一色的武夫和強盜了;我要奉勸他們的是:做窮凶極惡的事情的人應當假想那件事情已經完成,應當把將來當成過去那樣無法挽回。我就是那樣做的,我把自己當成已經死去的人,冷眼觀看那一天,也許是最後一天的逝去和夜晚的降臨。列車在兩旁的梣樹中徐徐行駛。在荒涼得像是曠野的地方停下。沒有人報站名。是阿什格羅夫嗎?我問月臺上幾個小孩。阿什格羅夫,他們回答說。我便下了車。
月臺上有一盞燈光照明,但是小孩們的臉在陰影中。有一個小孩問我:您是不是要去斯蒂芬·亞伯特博士家?另一個小孩也不等我回答,說道:他家離這兒很遠,不過您走左邊那條路,每逢交叉路口就往左拐,不會找不到的。我給了他們一枚錢幣(我身上最後的一枚),下了幾級石階,走上那條僻靜的路。路緩緩下坡。是一條泥土路,兩旁都是樹,枝丫在上空相接,低而圓的月亮仿佛在陪伴我走。
有一陣子我想理查·馬登用某種辦法已經瞭解到我鋌而走險的計畫。但我立即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小孩叫我老是往左拐,使我想起那就是找到某些迷宮的中心院子的慣常做法。我對迷宮有所瞭解:我不愧是彭㝡的曾孫,彭㝡是雲南總督,他辭去了高官厚祿,一心想寫一部比《紅樓夢》人物更多的小說,建造一個誰都走不出來的迷宮。他在這些龐雜的工作上花了十三年工夫,但是一個外來的人刺殺了他,他的小說像部天書,他的迷宮也無人發現。我在英國的樹下思索著那個失落的迷宮:我想像它在一個秘密的山峰上原封未動,被稻田埋沒或者淹在水下,我想像它廣闊無比,不僅是一些八角涼亭和通幽曲徑,而是由河川、省份和王國組成……我想像出一個由迷宮組成的迷宮,一個錯綜複雜、生生不息的迷宮,包羅過去和將來,在某種意義上甚至牽涉到別的星球。我沉浸在這種虛幻的想像中,忘掉了自己被追捕的處境。在一段不明確的時間裡,我覺得自己抽象地領悟了這個世界。模糊而生機勃勃的田野、月亮、傍晚的時光,以及輕鬆的下坡路,這一切使我百感叢生。傍晚顯得親切、無限。道路繼續下傾,在模糊的草地裡岔開兩支。一陣清悅的樂聲抑揚頓挫,隨風飄蕩,或近或遠,穿透葉叢和距離。我心想,一個人可以成為別人的仇敵,成為別人一個時期的仇敵,但不能成為一個地區、螢火蟲、字句、花園、水流和風的仇敵。我這麼想著,來到一扇生銹的大鐵門前。從欄杆裡,可以望見一條林陰道和一座涼亭似的建築。我突然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件微不足道,第二件難以置信;樂聲來自涼亭,是中國音樂。正因為如此,我並不用心傾聽就全盤接受了。我不記得門上是不是有鈴,還是我擊掌叫門。像火花迸濺似的樂聲沒有停止。
然而,一盞燈籠從深處房屋出來,逐漸走近:一盞月白色的鼓形燈籠,有時被樹幹擋住。提燈籠的是個高個子。由於光線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臉。他打開鐵門,慢條斯理地用中文對我說:「看來彭熙情意眷眷,不讓我寂寞。您准也是想參觀花園吧?」
我聽出他說的是我們一個領事的姓名,我莫名其妙地接著說:「花園?」
「小徑分岔的花園。」
我心潮起伏,難以理解地肯定說:「那是我曾祖彭㝡的花園。」
「您的曾祖?您德高望重的曾祖?請進,請進。」
潮濕的小徑彎彎曲曲,同我兒時的記憶一樣。我們來到一間藏著東方和西方書籍的書房。我認出幾卷用黃絹裝訂的手抄本,那是從未付印的明朝第三個皇帝下詔編纂的《永樂大典》的逸卷。留聲機上的唱片還在旋轉,旁邊有一隻青銅鳳凰。我記得有一隻紅瓷花瓶,還有一隻早幾百年的藍瓷,那是我們的工匠模仿波斯陶器工人的作品……斯蒂芬·亞伯特微笑著打量著我。我剛才說過,他身材很高,輪廓分明,灰眼睛,灰鬍子。他的神情有點像神甫,又有點像水手;後來他告訴我,「在想當漢學家之前」,他在天津當過傳教士。
我們落了座;我坐在一張低矮的長沙發上,他背朝著視窗和一個落地圓座鐘。我估計一小時之內追捕我的理查·馬登到不了這裡。我的不可挽回的決定可以等待。
「彭㝡的一生真令人驚異,」斯蒂芬·亞伯特說。「他當上家鄉省份的總督,精通天文、星占、經典詮估、棋藝,又是著名的詩人和書法家:他拋棄了這一切,去寫書、蓋迷宮。他拋棄了炙手可熱的官爵地位、嬌妻美妾、盛席瓊筵,甚至拋棄了治學,在明虛齋閉戶不出十三年。他死後,繼承人只找到一些雜亂無章的手稿。您也許知道,他家裡的人要把手稿燒掉;但是遺囑執行人——一個道士或和尚——堅持要刊行。」
「彭㝡的後人,」我插嘴說,「至今還在責怪那個道士。刊行是毫無道理的。那本書是一堆自相矛盾的草稿的彙編。我看過一次:主人公在第三回裡死了,第四回裡又活了過來。至於彭㝡的另一項工作,那座迷宮……」
「那就是迷宮,」他指著一個高高的漆櫃說。
「一個象牙雕刻的迷宮!」我失聲喊道。「一座微雕迷宮……」
「一座象徵的迷宮,」他糾正我說。「一座時間的無形迷宮。我這個英國蠻子有幸悟出了明顯的奧秘。經過一百多年之後,細節已無從查考,但不難猜測當時的情景。彭㝡有一次說:我引退後要寫一部小說。另一次說:我引退後要蓋一座迷宮。人們都以為是兩件事;誰都沒有想到書和迷宮是一件東西。明虛齋固然建在一個可以說是相當錯綜的花園的中央;這一事實使人們聯想起一座實實在在的迷宮。彭㝡死了;在他廣闊的地產中間,誰都沒有找到迷宮。兩個情況使我直截了當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一是關於彭㝡打算蓋一座絕對無邊無際的迷宮的奇怪的傳說。二是我找到的一封信的片斷。」
亞伯特站起來。他打開那個已經泛黑的金色櫃子,背朝著我有幾秒鐘之久。他轉身時手裡拿著一張有方格的薄紙,原先的大紅已經退成粉紅色。彭㝡一手好字名不虛傳。我熱切然而不甚了了地看著我一個先輩用蠅頭小楷寫的字: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我默默把那張紙還給亞伯特。他接著說:「在發現這封信之前,我曾自問:在什麼情況下一部書才能成為無限。我認為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迴圈不已、周而復始。書的最後一頁要和第一頁雷同,才有可能沒完沒了地連續下去。我還想起一千零一夜正中間的那一夜,山魯佐德王后(由於抄寫員神秘的疏忽)開始一字不差地敘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這一來有可能又回到她講述的那一夜,從而變得無休無止。我又想到口頭文學作品,父子口授,代代相傳,每一個新的說書人加上新的章回或者虔敬地修改先輩的章節。我潛心琢磨這些假設;但是同彭㝡自相矛盾的章回怎麼也對不上號。正在我困惑的時候,牛津給我寄來您見到的手稿。很自然,我注意到這句話: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我幾乎當場就恍然大悟;小徑分岔的花園就是那部雜亂無章的小說;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這句話向我揭示的形象是時間而非空間的分岔。我把那部作品再流覽一遍,證實了這一理論。在所有的虛構小說中,每逢一個人面臨幾個不同的選擇時,總是選擇一種可能,排除其他;在彭㝡的錯綜複雜的小說中,主人公卻選擇了所有的可能性。這一來,就產生了許多不同的後世,許多不同的時間,衍生不已,枝葉紛披。小說的矛盾就由此而起。比如說,方君有個秘密;一個陌生人找上門來;方君決心殺掉他。很自然,有幾個可能的結局:方君可能殺死不速之客,可能被他殺死,兩人可能都安然無恙,也可能都死,等等。在彭㝡的作品裡,各種結局都有;每一種結局是另一些分岔的起點。有時候,迷宮的小徑匯合了:比如說,您來到這裡,但是某一個可能的過去,您是我的敵人,在另一個過去的時期,您又是我的朋友。如果您能忍受我糟糕透頂的發音,咱們不妨念幾頁。」
在明快的燈光下,他的臉龐無疑是一張老人的臉,但有某種堅定不移的、甚至是不朽的神情。他緩慢而精確地朗讀同一章的兩種寫法。其一,一支軍隊翻越荒山投入戰鬥;困苦萬狀的山地行軍使他們不惜生命,因而輕而易舉地打了勝仗;其二,同一支軍隊穿過一座正在歡宴的宮殿,興高采烈的戰鬥像是宴會的繼續,他們也奪得了勝利。我帶著崇敬的心情聽著這些古老的故事,更使我驚異的是想出故事的人是我的祖先,為我把故事恢復原狀的是一個遙遠帝國的人,時間在一場孤注一擲的冒險過程之中,地點是一個西方島國。我還記得最後的語句,像神秘的戒律一樣在每種寫法中加以重複:英雄們就這樣戰鬥,可敬的心胸無畏無懼,手中的銅劍凌厲無比,只求殺死對手或者沙場捐軀。
從那一刻開始,我覺得周圍和我身體深處有一種看不見的、不可觸摸的躁動。不是那些分道揚鑣的、並行不悖的、最終匯合的軍隊的躁動,而是一種更難掌握、更隱秘的、已由那些軍隊預先展示的激動。斯蒂芬·亞伯特接著說:「我不信您顯赫的祖先會徒勞無益地玩弄不同的寫法。我認為他不可能把十三年光陰用於無休無止的修辭實驗。在您的國家,小說是次要的文學體裁;那時候被認為不登大雅。彭㝡是個天才的小說家,但也是一個文學家,他絕不會認為自己只是個寫小說的。和他同時代的人公認他對玄學和神秘主義的偏愛,他的一生也充分證實了這一點。哲學探討佔據他小說的許多篇幅。我知道,深不可測的時間問題是他最關心、最專注的問題。可是《花園》手稿中唯獨沒有出現這個問題。甚至連『時間』這個詞都沒有用過。您對這種故意迴避怎麼解釋呢?」
我提出幾種看法;都不足以解答。我們爭論不休;斯蒂芬·亞伯特最後說:「設一個謎底是『棋』的謎語時,謎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麼?」我想一會兒後說:「『棋』字。」
「一點不錯,」亞伯特說。「小徑分岔的花園是一個龐大的謎語,或者是寓言故事,謎底是時間;這一隱秘的原因不允許手稿中出現『時間』這個詞。自始至終刪掉一個詞,採用笨拙的隱喻、明顯的迂迴,也許是挑明謎語的最好辦法。彭㝡在他孜孜不倦創作的小說裡,每有轉折就用迂迴的手法。我核對了幾百頁手稿,勘正了抄寫員的疏漏錯誤,猜出雜亂的用意,恢復、或者我認為恢復了原來的順序,翻譯了整個作品;但從未發現有什麼地方用過『時間』這個詞。顯而易見,小徑分岔的花園是彭㝡心目中宇宙的不完整然而絕非虛假的形象。您的祖先和牛頓、叔本華不同的地方是他認為時間沒有同一性和絕對性。他認為時間有無數系列,背離的、匯合的和平行的時間織成一張不斷增長、錯綜複雜的網。由互相靠攏、分歧、交錯,或者永遠互不干擾的時間織成的網路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時間裡,我們並不存在;在某些時間,有你而沒有我;在另一些時間,有我而沒有你;再有一些時間,你我都存在。目前這個時刻,偶然的機會使您光臨舍間;在另一個時刻,您穿過花園,發現我已死去;再在另一個時刻,我說著目前所說的話,不過我是個錯誤,是個幽靈。」
「在所有的時刻,」我微微一震說,「我始終感謝並且欽佩你重新創造了彭㝡的花園。」
「不可能在所有的時刻,」他一笑說。「因為時間永遠分岔,通向無數的將來。在將來的某個時刻,我可以成為您的敵人。」
我又感到剛才說過的躁動。我覺得房屋四周潮濕的花園充斥著無數看不見的人。那些人是亞伯特和我,隱蔽在時間的其他維度之中,忙忙碌碌,形形色色。我再抬起眼睛時,那層夢魘似的薄霧消散了。黃黑二色的花園裡只有一個人,但是那個人像塑像似的強大,在小徑上走來,他就是理查·馬登上尉。
「將來已經是眼前的事實,」我說。「不過我是您的朋友。我能再看看那封信嗎?」
亞伯特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打開了那個高高櫃子的抽屜;有幾秒鐘工夫,他背朝著我。我已經握好手槍。我特別小心地扣下扳機:亞伯特當即倒了下去,哼都沒有哼一聲。我肯定他是立刻喪命的,是猝死。
其餘的事情微不足道,仿佛一場夢。馬登闖了進來,逮捕了我。我被判絞刑。我很糟糕地取得了勝利:我把那個應該攻擊的城市的保密名字通知了柏林。昨天他們進行轟炸;我是在報上看到的。報上還有一條消息說著名漢學家斯蒂芬·亞伯特被一個名叫余准的陌生人暗殺身死,暗殺動機不明,給英國出了一個謎。柏林的頭頭破了這個謎。他知道在戰火紛飛的時候我難以通報那個叫亞伯特的城市的名稱,除了殺掉一個叫那名字的人之外,找不出別的辦法。他不知道(誰都不可能知道)我的無限悔恨和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