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糖成癮】:熱愛甜食「無糖不歡」
醫師:糖上癮機制與毒品相同:你知道你一天吃了多少糖嗎?根據推算,台灣每年吃掉56萬噸的糖,平均每人每日吃下67克糖,為建議量的2.7倍。由於台灣的飲食文化多元,琳瑯滿目且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總是隨手可得,特別是香甜可口的點心,或是一杯清涼好喝的飲料總是讓人難以抗拒。然而甜食攝取過多,容易造成身體負擔和增加肥胖、慢性病等風險[1]。
現代人常因工作壓力大,喜歡吃甜食紓壓,但過量的話不但容易發胖,更容易傷身。身心科醫師楊仲豪分享案例指出,一名國中生因患有過動症,從小就熱愛吃糖,即便被父母禁止也無法壓抑吃糖的慾望,導致年紀輕輕即罹患糖尿病。這名國中生的父母轉而求助醫師,希望醫師能治好孩子對糖果的依賴[2]。
■「糖」,也會「成癮」?!
一般講到會讓人成癮的東西,最先聯想到的通常是「毒品」類,像是海洛英、安非他命…等等的非法禁藥。也有合法的,不過就需要醫師處方的,像是鎮靜安眠藥。其他雖屬不良習慣,不僅合法也可自由購買,例如: 香菸、檳榔、酒類。至於茶與咖啡,則被當成提神飲料,休閒使用。
然而,近來諸多科學研究結果指出,有一種成癮物質,它不僅會單獨出現,還會隱身在各種食物裡。只要您生活在現代社會裡,而且需要進食,幾乎無法避免吃到。它存在您天天吃的食物中,而且還有「卡路里」!
▶猜到了嗎? 印象中只是食物的「糖」,竟然也是成癮物質。
依照「成癮物質」的定義:首先,攝取後會感覺愉悅;然後,使用量會愈來愈大。停掉不用後,會出現戒斷症狀,身心不舒服,因此很想再度使用。
▶我們來看看,「糖」有沒有符合上述「成癮物質」的定義?
糖份進入身體之後,會刺激大腦釋放「血清素」(serotonin)以及「多巴胺」(dopamine),這兩種神經傳導物質會讓人「感覺良好」。這能解釋為何很多人一旦壓力大,就想吃甜的;吃了甜食,就覺得心情好多了。
然而,陡然飆升的血糖會讓身體大亂,於是身體接著分泌「胰島素」,以讓血糖回穩。胰島素讓細胞從血液中吸收糖分,降低血糖值。然而,進入細胞的糖分要是沒有使用掉,就會轉換成「脂肪」儲存起來。很多人雖然吃得不油,但是糖吃多了,還是會長胖。
血糖濃度在胰島素的調控下,像溜滑梯一樣降到低點。血糖降得太快,人會覺得情緒低落、乏力,甚至感覺頭昏、手抖。這時,最好的解方就是伸手再拿一塊甜食…
甜食就像雲霄飛車一樣,讓人的血糖值與情緒瞬間飆高又急墜,玩過一圈之後,還想再來一次,再一次…,口味愈來愈重,用量愈來愈大…,終於,上癮到無法自拔。
「糖上癮」在台灣的盛行率,恐怕是嚇人的高。君不見整條街的飲料店,幾乎開到三步一間,便利商店的冰箱裡,也永遠有各種含糖飲料待售。再觀察一下周遭有多少人幾乎不喝白開水,手上總是提著飲料杯,或是拿著汽水瓶,只喝有甜味的液體[3]。
■糖、毒品、成癮、大腦獎勵機制
糖與古柯鹼不僅外觀有些相像(都是白色的粉末),對大腦的作用也有些相似!我們攝取的糖能刺激大腦中的多巴胺(Dopamine)分泌,多巴胺是一種神經傳導物質,與大腦中的獎勵機制有緊密關聯。
什麼是「大腦獎勵機制」呢?您是否曾在飽餐一頓、吃下一大碗冰淇淋、或是抽完早晨第一根香煙後感到心滿意足,充滿活力呢?這就是多巴胺啟動了大腦獎勵機制,讓人感到愉悅的結果。
天擇讓人類大腦演化出這套獎勵系統,鼓勵我們去攝取營養豐富的食物、追求異性、繁衍後代。在自然環境下,大腦獎勵系統驅使人類去做出對存活與繁殖有益的行為。但在人類文明發展後,各種刺激性物質如糖、尼古丁、毒品開始出現。這些物質能夠激發比天然食物更強烈的獎勵訊息,讓大腦一試成主顧,難以自拔。
▶糖與毒品都會:
「過度攝取」:成癮後的老鼠會需要越來越多的糖來得到滿足。
「戒斷症狀」:停止供應糖給已經上癮的老鼠會使得他們焦躁不安。
「強烈渴望」:戒斷糖的老鼠再接觸到糖時,大腦會產生異常強烈的獎勵訊息。
「交互作用」:成癮的效果會交互影響,例如過量攝取糖的老鼠也更容易酒精上癮。
更糟的是,腦部獎勵中樞會對糖的刺激越來越不敏感,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吃更多的糖才能得到與之前相等的效果。這個情形也出現在酒癮、咖啡癮上,經過長期訓練,人們能增強對酒精與咖啡因的耐受力,而越喝越多。
糖對大腦的獎勵機制也能解釋為什麼我們雖然肚子不餓,但還是會有那種「嘴饞」的感覺。就是這類「高度獎勵」食物對大腦的刺激,才讓我們在熱量足夠的飲食下,仍然吃個不停[4]。
■糖與肥胖及慢性疾病的關係
說到肥胖,大家都會想到攝取過多的脂肪,但其實「糖」也是默默的幫兇,而肥胖同時也是導致第二型糖尿病及代謝症候群的因素之一。小時候常聽到一句俗語:「能吃就是福」,要吃什麼?吃多少?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但是不正常的飲食習慣,或者過量的進食易導致肥胖,就可能為慢性疾病埋下危險因子。
隨著現代醫療科技的發展進步,人們的平均壽命越來越長,卻也發現心血管疾病等慢性病也隨之增加。也觀察到導致這些慢性病的共同危險因子為「代謝症候群」,而肥胖更是影響其中的重要因子。
所謂肥胖是指體內脂肪不當或過多的累積。由於肥胖會使體內過多脂肪釋放出游離脂肪酸或發炎因子,影響胰島素降低血糖的功能,另外肥胖也易造成胰島素阻抗,引發高血糖的發生,則可能會誘發糖尿病,若再加上血脂高易使周邊血管阻力增加,可能誘發高血壓的問題。
所以當有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壓又合併有肥胖的問題時,就要監測體重,並且好好控制飲食了!因此降低食用精製糖類,不但可以減少不必要的熱量攝取,也可以避免造成肥胖的風險[1]。
■糖上癮對身體的傷害
權威期刊《自然》(Nature)上在2012年發布的《公共衛生:糖的毒性真相》一文指出,在依賴性心理和生理上,糖和酒精,甚至是和毒品上癮都是一模一樣的,所以很多科學家都把糖稱為「合法的毒品」。
世界衛生組織(WHO)曾調查了23個國家人口的死亡原因,調查結果指出,長期嗜高糖食物的人,平均壽命要比正常飲食的人減少10到20年,世界組織還因此提出了「戒糖」的口號。事實上,過量食用糖不只是會發胖,的確會對人體的8個器官組織(牙齒、血管、皮膚、眼睛、骨骼、膽囊、肝臟、胰臟)造成嚴重的傷害[5]。
■戒糖的6大好處
這裡要說的戒糖,是要請大家從「額外添加的精緻糖」做起。先戒掉額外添加的精緻糖哪些食物是有添加的精緻糖呢?其實除了天然的蔬果、牛奶、穀物之外,如果你吃到會甜的東西,常常都是額外添加精緻糖做成的。
不管是手上拿著的大杯珍奶、飲料、調味的牛奶、可樂、冰糖滷味、各類醬汁、冰淇淋、糖果、餅乾、各類麵包蛋糕等烘焙品,都是額外添加的糖份,這就是我們需要戒掉的。無論廣告告訴你這是用黑糖、蜂蜜、楓糖漿、玉米糖漿、還是蔗糖,這些額外添加的糖份都會豐富食物的風味,但同時也是增加熱量,卻沒有其他的營養成分。
戒糖者會說,剛開始點無糖的飲料後,腦袋瓜像被蒙上一層薄霧,更容易覺得疲憊不堪、頭痛,內心有說不出來的焦躁感呢。然而,請堅持下去,戒糖的好處即將出現。
▶腦袋更清晰
戒糖之後,會讓頭腦裡正常分泌化學物質,讓思緒更清晰。
▶皮膚變好
很愛吃甜甜時,比較容易長皺紋,或有酒糟性皮膚炎、青春痘等問題,而這些狀況在戒糖後會獲得改善。
▶睡得更好
根據研究,精緻加工糖會影響「慢波睡眠」與「快速動眼期」。「慢波睡眠期」是我們睡覺時的深度睡眠期,這段時間沒睡好,精神就比較差,意識鈍鈍的,比較沒辦法清醒過來,白天學習到的知識、記憶都更難存好放在腦袋裡。而「快速動眼期」屬於我們夜間作夢的階段。擺脫糖分的影響後,戒糖者半夜突然醒來的次數會變少,睡眠時比較不會那麼淺眠,整體來說都能增進睡眠品質。
▶體重降低、心血管疾病機會降低
開始戒糖後,就可以減少熱量攝取,體重會降低,血壓、血脂也會跟著降低,進而減少心血管疾病發生的機會。根據研究,每天熱量來源中,糖分占了25%的人,死於心血管疾病的機會是每天糖份佔熱量10%人的兩倍。
▶牙齒更健康
口腔內有糖份時,細菌就容易滋長。就算每天有好好刷牙,假使隨時來一杯可樂或珍珠奶茶,就會讓口腔成為細菌生長的好場所,就很難維持口腔衛生[6]。
身心科醫師楊仲豪指出,人們對於許多事物上癮皆有一個過程,起初是喜歡,接著就是渴望得到;而當攝取糖分後,大腦會分泌多巴胺讓身體感覺「非常渴望」。他提到,糖上癮機制其實與毒品大同小異,差別僅在於糖果可以少量取用,但毒品則完全碰不得。
然而,糖果造成的副作用除了蛀牙、罹患糖尿病還有肥胖等,卻是不可抹滅的事實,建議民眾不論再怎麼喜愛吃糖,仍應適量為宜[2]。
【Reference】
1. 來源
➤➤資料
∎[1](彰化基督教醫院)「活力營養季刊(82期)」:https://bit.ly/3mAvBrZ
∎[2]CTWant 熱愛甜食「無糖不歡」 醫師:糖上癮機制與毒品相同:https://bit.ly/3d0gTr4
∎[3] 賴奕菁醫師專欄No.25-「糖」,也會「成癮」?!:https://bit.ly/3dNiGik
∎[4](天下雜誌)「螞蟻人注意!嗜糖成癮,小心脂肪肝、痛風、高血壓找上門」:https://bit.ly/3rWSZkn
∎[5]( Heho健康)糖上癮不僅易胖,身體8器官也受傷!:https://bit.ly/3t3RbaW
∎[6](健康遠見 - 對身體好! )「精緻糖給你的快樂很短暫!戒糖的6大好處:頭腦清楚、睡得更好」:https://bit.ly/31SIdRL
➤➤照片
∎(YouTube)How sugar affects the brain - Nicole Avena:https://bit.ly/3uKyc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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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游離能定義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裂縫」所在——黃裕邦《天裂》的敘事技巧 ◎呂穎彤
一、前言
黃裕邦(Nicholas YB Wong),生於1979年,香港詩人,畢業於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碩士,及香港城市大學英語創意寫作藝術碩士,現任香港教育大學文學及文化學系一級講師。作為土生土長香港人,他未曾居住過英語系國家,但卻主要不以母語中文創作,而是寫英語詩。他於2012年出版首本英文詩集《Cities of Sameness》,2015年出版《Crevasse》,並憑此書榮獲美國LGBTQ文學獎——蘭布達文學獎(Lambda Literrary Awards)男同志詩歌組別首獎,作品除了書寫性向、身體、慾望外,亦討論文化差異、邊緣人物的掙扎等。得獎作品《Crevasse》於2018年翻譯成中文版本《天裂》,譯者為徐晞文。
如同名字一樣,《天裂》這本詩集就像是一道裂縫,指的並不是陷落,而是一種不落兩邊的狀態。在語言的使用上,黃裕邦本來就選擇了一個奇特的位置,在自己的土地上以外語寫作,故不能把他的作品歸類為外國文學,但同時又無法輕易稱之為香港文學,處於一個曖昧的位置。因此當《Crevasse》翻譯成《天裂》時,同樣的狀態再次被挪置到翻譯文化上,《天裂》並不落在「外譯」或「內譯」、「歸化」或「異化」的任何框架之內。在香港,所謂「外譯」,指的是香港中文文學翻譯成任何語言出版,如此之下,似乎惟有以中文創作的香港文學作品,才能歸類為「內」。1而「內譯」指的是香港文學翻譯成任何一種語言並在港出版,《天裂》本應屬於此類。2然而,香港特殊的翻譯文化底下,《天裂》因使用英語創作,無法被歸類為香港文學,不是「內譯」,那麼與之相對的「外譯」在如斯情況下也就失效。黃裕邦自動選擇成為被翻譯的對象3,顯示出他「拒絕絕對的定義、拒絕草率的分類、拒絕單純的歸化或異化」4,也因而永遠處於懸置的裂縫中。
無論是黃裕邦或《天裂》,本身已經擺出明確的姿態,寧可置身裂縫,但不願輕易被概括或總結。從詩人的敘事詩亦能窺探出這種特質,下文將分析〈MR.〉(〈先生〉)和〈眾母親〉兩首詩中,他如何使用人物塑造、製造話語權的角力,及營造曖昧氛圍,以達至「裂縫」的質地。
二、人物塑造
〈MR.〉(〈先生〉)和〈眾母親〉兩首敘事詩都以人物作為敘事中心,並藉由塑造人物形象,製造出不落兩邊的夾縫感。詩人選擇敘述的人物,都先以邊緣或弱勢的形象登場。
〈MR.〉(〈先生〉)中的「He(他)」以同志與病人的雙重身分登場,他「leaning almost too close to a man(跟一個男子幾乎挨得太近)」5,而且「in the same tee(穿同款T恤)」6,暗示他同志的身份。在香港的語境下,同性戀處於較為邊緣或弱勢的位置,故「He」是社會中游離分子。同時他亦患有肝病,「his liver a budded rival of his own cells(他的肝臟長滿苞芽,與自身的細胞為敵)」7,體內的細胞受到攻擊,身體狀況每況越下。此外,詩人透過視角的描述,減弱「He」的機動性,使用被動句「got spotted(被發現)」8,使之成為被凝視的對象,剝奪其主動性。詩人以各種細節將「He」塑造成社會中的少數,然而開首「He taught me about empires(他教過我帝國歷史)」9,卻首先定調了他屬於社經地位高的一群,他應是一名叫歷史教授,而且教帝國歷史,很有可能是白人。如此之下,邊緣的、弱勢的身份,與他高學歷、中產的形象碰撞,拉扯出一道裂縫,「He」成為一個無法輕易定義的人。
而〈眾母親〉中有媽媽與外婆兩位女性人物,兩者同樣是相對弱勢的存在。她們被「母親」的身份所束縛,只能選擇「從泥土或廚房裡出來」10,彷彿終其一生都必須肩負為家庭炒菜煮飯的責任,直到死後歸於塵土,生命呈被困的狀態。而且兩位母親均有殘缺,甚至已經死亡,「我媽」半盲,「如今生命於她是一團漆黑的渾沌」11一句,可以想像母親把自己的人生交付家庭,大半輩子過後,她自己生命的模樣其實模糊不清,而「外婆」則已然離世。似乎母親的角色是造成詩中女性陷入弱勢的原因,然而母親卻也是生命的源頭,「她身上曾有一個洞,她從洞裡擠/出了我媽,我媽又擠出了在座/每一個人」12,她們掌控生命的主導權。由是,強與弱兩種力量拉扯下,母親的形象難以定型,產生裂縫。
由此可見,詩人擅長並置人物的邊緣與主流、無力與掌控,造成力量的拉扯,形成角色形象的曖昧,達到不落兩邊的狀態。
三、詩中的話語權
詩人透過翻弄詩中的話語權,造成自己與人物的角力。〈MR.〉(〈先生〉)和〈眾母親〉中,詩人看似掌握全盤的話語權,無論是教授、媽媽或是外婆,全是被敘述的對象,讀者對於人物形象的掌握,均來自詩人的描述,而讀者也只能相信這些描述,人物基本上沒有發言權。〈MR.〉(〈先生〉)中的「He」曾獲得一次的發言機會,但唯一一次的發聲卻是示弱,「 point pens feckless, upside down in a mug,/unpaired(圓珠筆/沒精打采,倒插馬克杯內,不成對。/歷史並非重複出現的錯誤)」13,教授將自身比喻為圓珠筆,甚至使用「feckless(沒精打彩)」14、「upside down(倒插)」15等形容,讀者容易聯想到其男性生理上的不足。看來在詩中的對話場域下,詩人凌駕筆下的人物,全盤掌握話語權。
但細讀之下,卻會發現其中的弔詭之處,詩人其實才是弱勢的一方。詩人逐步翻轉兩者的權力關係,一開始「People like us traveled a lot(我們這種人經常出門)」16,以「我們」連結教授與自己,兩者關係平等。及後詩人慢慢透露自己的話語,其實早被教授掌控,「History not a mistake repeating but/a red smudgy rabbit stamp I once had for recounting/facts on time and exactly as he said.(歷史並非重複出現的錯誤,/而是我完全照他所說地複述史實,/而得到一隻髒兮兮的兔子蓋章。)」17「我」只能複述教授的話,而憑此獲得獎賞,教授是可以選擇給予獎勵與否的角色,權力結構上,明顯詩人在下。
正當讀者覺得教授才是真正有話語權的人,但實際上,詩人與教授的權力角力貫穿全詩,始終糾纏不清。「He」大概為白人男子,他教授「empires(帝國歷史)」18、「Reformation(宗教改革)」19、「Renaissance(文藝復興)」20等西方文化有關的內容,而「我」的身份與「He」呈對立狀態,「我」是香港學生,黃種人。「我」在學習不屬於自己文化的歷史與藝術,但在香港的語境底下,這些關於西方或英國的內容,似有若無地與自身有所關聯,因此「我」將永遠擺擺盪於接受與不接受、抗拒與迎合之間。
至於〈眾母親〉,外婆似乎並無話語權,但詩中能夠窺探出詩人對她的憐憫,給予外婆許多表達的機會。她雖然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甚至要由家人以外的他者「瞎眼靈媒」21言說來生的可能,作為亡者也處於失語狀態。然而外婆卻得以透過詩人的敘述,為自己的念頭與慾望發聲。詩中的後半部多次以外婆「垂涎」22、「試圖理解」23、「渴望」24、「但願」25表達她的思緒,她利用詩人言述為自己發言,翻轉了被遞奪話語權的狀況。
四、氣氛營造
〈MR.〉(〈先生〉)和〈眾母親〉前者利用碼頭的場景營造浮沉之感,後者則利用時空的曖昧性,讓詩中的人物、氣氛均處在裂縫狀態。
〈MR.〉(〈先生〉)對於場景的描述不多,但大抵可以知道地點在海傍。詩人並非透過對環境仔細的描寫來營造氛圍,而是先設定敘事的場面,然後抓住其特性,以聯想的方式跳接到象徵或思考性的語句,從實到虛。首節教授以同志的身份在碼頭登場,下節「從異性戀/的海岸轉戰至不那麼異性戀的土壤」26一句,承接碼頭的場面,以香港冷硬的海岸比喻異性戀,從實景轉至象徵。然後再往下過渡到第三節,已完全脫離海傍的場景,但擷取水的意象,「Mass increased,/buoyancy gave in. His body knew it(質量增加/浮力投降。他的身體也知道的)」27,突出水上升與下沉的角力拉扯。這種浮載浮沉、無統一定性的狀態貫穿全詩,無論是詩人和教授的關係、香港與西方、異性戀與同性戀都是懸浮的,無法輕易歸類與定義。
而〈眾母親〉雖然有清晰的事件與人物,但詩人透過抹去既定的時空概念,使全詩隱約帶著些微神秘與曖昧的氣氛。第一節「母親節是春天已過,夏日未至的時節」28已為整首詩定下基調,帶有不確定的性質,春夏交接是個難以言喻的時間點,它甚至不能稱為季節,既無春日的霧與濕,也無夏日的光與熱,落入一種晃蕩不明的時空。而下面探討兩位女性的生命,透過破除時空的框架,營造神秘、曖昧的氛圍,帶出她們的生命情狀。例如以帶有神秘學性質的靈媒入詩,靈媒用吟唱的方式,「以真假嗓音交替唱著」29外婆的下輩子,預言是關乎未來,因此時間的流動在此出現寬闊的跨度,模糊時間的界線,營造迷離詭祕之感。另外描述外婆處於生死之間,外婆依舊能夠思想,有所慾望,但卻是已死之人,詩人把外婆放置到「陽間」的空間,譬如「她垂涎脆炸春卷以及/迷你蛋撻的蛋黃/她伸出關節內腫的手,卻只能抓住/指縫間的凜冽寒氣」30,並置溫熱的食物與外婆的鬼魂,製造出外於生死的異空間。整首詩的情節、主題、人物都相對明確,然而每一節卻也都籠罩在一種隱然的不確定中,非春非夏,非生非死。
詩人無意塑造非常立體的場景,而是透過該場景的特質,加以放大、渲染,製造出或飄蕩或浮沉,捉摸不定的曖昧、神秘感。
五、總結
正如引言所述,黃裕邦在香港文學中屬於主流之外,《天裂》本身的成書方式,也是非常少見的特例,然而詩人並非邊緣,並非少數,他不落兩邊,身處裂縫中,懸浮著。他要顛覆固有,而這樣的姿態,他選擇以詩呈現。因此〈MR.〉(〈先生〉)和〈眾母親〉兩首敘事詩背後的狀態,是不輕易選擇任何一方,從人物塑造和調動詩中的話語權兩種手法,可以窺見詩人習慣先讓定下框架,然後將之與相異的元素並置,或者翻轉,打破讀者原先的既定印象,及後在透過氣氛的渲染,加強詩中不確定及曖昧的狀態。
黃裕邦的詩的狀態,那些裂縫,那些懸浮,很難不讓我們想像到他的城市香港,以及她的文化身份,同樣也是擺盪於一切定義之間,拒絕輕易的歸納。
註釋
1宋子江,〈《天裂》與文化翻譯——香港是個翻譯的革命?〉,載《天裂》(香港:水煮魚文化製作有限公司,2018),頁17。
2同註1,頁18。
3同註1,頁20。
4同註1,頁21。
5黃裕邦著,徐晞文譯,《天裂》(香港:水煮魚文化製作有限公司,2018年),頁58。
6同註5。
7同註5。
8同註5。
9同註5。
10同註5,頁60。
11同註5,頁61。
12同註5,頁63。
13同註5,頁59。
14同註5,頁59。
15同註5,頁59。
16同註5。
17同註5,頁59。
18同註5。
19同註5,頁59。
20同註5,頁63。
21同註5,頁61。
22同註5,頁62。
23同註5,頁62。
24同註5,頁63。
25同註5,頁63。
26同註5。
27同註5。
28同註5,頁60。
29同註5,頁61。
30同註5,頁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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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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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2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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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抵達真實—— 讀馬永波《致永恆的答謝辭》 ◎邱伊辰
一、前言
詩人馬永波(1964-)生於黑龍江伊春市,其創作歷史可追溯至一九八六年,畢業於西安交通大學計算機軟體專業後,始正式發表大量作品。其創作時序與「第三代詩人」群的崛起大抵雷同,然而,或因地緣故,並未受到大潮流、詩歌集團的美學影響,始終專注在自身的創作與翻譯工作中,因而發展出有別於整個中國詩壇主流聲音的詩歌語言。
中國詩壇在九零年代中期,新生代詩人們開始由抒情、朦朧轉向使用敘事性較強烈的詩歌語言。馬永波則在這個時間段,著重關注其客觀敘事的詩歌語言實驗,並提出「偽敘述」之詩歌觀點。在他九零年代創作的一批長詩作品如〈小慧〉、〈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夏日的軀體〉及〈致永恆的答謝辭〉等,皆可觀察到詩論在作品中的具體實踐。其中〈致永恆的答謝辭〉由八首子題詩所構建而成的百行組詩,語言複雜、縝密,卻是較少評論者著重討論的作品。故本文望藉此詩作為主要分析對象,舉證馬永波之詩歌觀點,並挖掘詩人作品裡的其他語言特質。
二、客觀化寫作
為回應九零年代中期所盛行之口語化、敘述的詩歌語言所帶來的「對真實的又一重遮蔽」,詩人認為人所能認識的極限僅是現實,因此單一向度、主觀的敘述,宛如「一頭被描述的大象」,「當你仔細地研究它時,它便消失,它就變成了它自身的一種描述。」。為使詩歌抵達真實,需超越個人主觀的、經驗的敘述,他提出客觀化寫作,並包含了「複調寫作」、「散點透視」及「偽敘述」三個重點技術。
複調寫作援引自巴赫金對於複調小說的定義:「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互不相融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複調。」,在複調寫作的理論基礎下,文本中的主體意識只是眾多意識的其中一個,各意識間的不相融合,使文本不再屬於一個具統一性的主觀視界。散點透視則是詩人觀看事物的方式,借鑿中國捲軸畫的視覺技術,視點是動態的,依循一定的規律做各種方向和線路的移動,最終一個畫面裡並存多種視點、多重透視的疊影。偽敘述的「偽」,可解作人為之意,以詩人語:「它重在揭露敘事過程的人為性與虛構性以及敘述的不可能性,它是自否的、自我設置障礙的、重在過程的敘述,它將對寫作本身的意識納入了寫作過程中。」藉由對詩歌結構的處理,攪動敘述的可信性,以虛構開啟真實。綜合以上三種技術,能夠看出詩人試圖透過在詩中或再現、或建構一個多重性的、眾聲喧嘩的敘述場域,以抵達真實。
三、文本細讀
〈致永恆的答謝辭〉組詩由八首子題詩合成,每首三節。觀察八首子題詩的敘述共性,會發現詩與詩之間的主體意識是有序地被取消,敘述者就像是一個不斷拉遠的鏡頭,在敘述上不斷遠離「主觀」的視角,從〈混亂的開場白〉以「我」來到一個非現實性的空間,具有明確自我意識的「我」的迷失與混亂;〈在停頓與停頓之間〉裡具不確定的、仍在變動、形成為某物某觀念或某人的「陰影」;〈無人稱之物〉取消了「人」剩下一存在、一形象如幽靈態;〈隱蔽的詞〉中「你尋找隱蔽的詞」,敘述者拉遠至第二人稱的觀察視角;〈公開的獨白〉「作為一名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敘述的主體意識為第三人稱他者;〈此時此地〉中敘述對象轉為「此時此地」和在其中的「你」(永恆)的關係;〈在地圖上〉鏡頭從「此時此地」拉遠至一個更為廣闊的地理概念,觀察此一地理範圍內種種事物的發生;最後一首〈四季存貨〉是為一種綜覽的、鋪展開來的鏡頭語言,「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事物被並置,彷彿在一整體裡實際卻彼此分離,「我」、「陰影」所有的東西都此一空間之中,回扣到第一首詩〈混亂的開場白〉裡的非現實性的空間。
子題詩中以不同角度切入對主體的敘述所產生之多重的觀察視角,詩作以引語形式呈現的詩句,如〈混亂的開場白〉第三節:「“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四季存貨〉第二節:「”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引語所形成與主體意識不同之具對詰意味的他者觀點,皆是詩人複調寫作的技術實踐。
子題詩在內容上皆是從不同的視角觀察、敘述主體意識在空間裡的狀態,詩人以詩語言黏合,透過相似的語言使用方式,連結每一首子題詩裡存在的空間,架構出具有統一性的、廣泛的詩性空間。詩人如何藉由語言的統合性,使得此一空間能夠貫穿整首組詩,筆者整理出詩人所架構之詩性空間,具有以下幾點語言特徵:「時間空間化」、「否定的語言方式」及「實象與虛象交融」:
1. 時間空間化
詩人在架構此詩性空間時,將實景與空間化後的時間並置,形成一非現實性的空間,如〈混亂的開場白〉「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詩中所形構出的空間是一街區,而街區的狀態被詩人附加上「時間」的屬性,且這裡的時間會因空間裡的變動而變動,「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日子」;〈在停頓與停頓之間〉「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隱蔽的詞〉「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後兩首詩,詩人以視覺性的實像為時間定位出其空間性。將時間空間化後,詩性空間便不再受到常識性的線性時間所影響,時而快速流動、時而停滯,甚至取消了時間。
2. 否定的語言方式
詩人擅以否定的、取消屬性的語言邏輯,營造出現象的非現實感,將形而上的思想,形塑在兩個常識裡相互違背的狀態中,如〈無人稱之物〉「無人寫下這些字句,他卻一直存在/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取消了「人」而形象所引發的現象則一直存在;〈隱蔽的詞〉「隱蔽的詞」、「羊角中消失的雨」、「蒸發的詞組」、「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詩中「你」所尋找的事物,全部被詩人附加上否定存在的屬性。詩人否定的語言方式是對於存在有無的哲學辯證,兩首詩可互相對照,〈無人稱之物〉以現象去驗證不在場的存在;〈隱蔽的詞〉「你」的主動尋找,使不存在之事物有其存在。
3. 實象和虛象的交融
若將詩中的所敘述的畫面分為實象與虛象兩種,詩人的虛象所使用的意象時常是實象的延伸、發展,〈無人稱之物〉「那裡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從想像情境中的實象「燭台」,主體動態的移動後轉至心象世界的「燭火」,以視覺語言貫穿從情境空間到心靈空間的移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雨」本身即蘊含著具有終點的意義,而詩詩人以否定的語法,創造出一個違反物理現象的實象,雨被定義在一持續運動朝向終點而尚未的狀態,詩人又以「生與死之間」之虛像補充說明此一空間的屬性,以雲霧態去詮釋雨的形象;〈四季存貨〉「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無數向度的點/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抽象概念的「點」藉由宇宙與蘋果此一對互為指涉的意象,在讀者的視覺上構築出一實象的滾動的蘋果,沿滾動的軌跡回到的原點是虛象的,詩人透過這樣的寫作技法,使詞語具有一種運動感,讀者視線隨著敘述的流動在虛與實之間游離。
四、小結
馬永波在《返回無名》一文中曾如此描述書寫的經驗:
「你覺得有什麼就要降臨,你微微警覺,感覺自己如容器正在慢慢倒空。你等待著,耐心而機警,像雪地上的猛獸一樣寧靜。在這樣的時刻,你的自我似乎已經在消融,變得遲滯而被動。對,就是這種『被動』,使你聽命於比你的自我更大的存在,使你傾聽和凝神。你傾聽的就是語言。」
對詩人而言詩歌的書寫是超越個人經驗的,接近神秘學的精神狀態。組詩〈致永恆的答謝辭〉是詩人較為晦澀的作品,本文試以語言的藝術表現分析其在客觀化寫作的框架底下如何架構其詩性空間。空間是非現實性的,而空間中所訴說的事物諸如「生活」、「集體的孤獨」卻是現實性的。詩人曾言其詩歌是為了抵達真實,而此真實往往與現實仍隔著一層遮蔽、有時甚至是相反的,唯有在詩歌世界,詩人得以誠實地以想像、以虛構更靠近真實。
五、參考文獻
(一)書籍
1. 馬永波:《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台北:唐山出版社,1999)
2. 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鈴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北京:三聯
書店,1988)
(二)期刊論文
1. 馬永波:〈客觀化寫作-複調、散點透視、偽敘述〉,(《當代文壇》2010卷
第2期,2010年3月,頁96-99)
2. 馬永波:〈返回無名〉,(《文藝評論》2005卷第5期,2005年,頁5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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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附錄原詩
致永恆的答謝辭 馬永波
混亂的開場白
我來到這裏。我曾在何處
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
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
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
和牆壁之間,上個季節的存貨黯淡下去
石灰變硬。逃不脫此時此地
實體掙扎著變成影子。在這裏
一場雪和草完全一樣,不依賴名字存在
金雨從最高的雲端落下,依次經過鳥巢
大腿,甘草,它可曾帶來新的消息
或者依舊陳腐地用鯨魚之路比喻大海
同一事物經過不同的門,到達同一凹型庭院
有多少扇門,便存在多少次
我既不在這裏也不在那裏:我在何方
“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
菱形的彩窗,光線很久都不移動
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
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鏡子
吐著沈悶的青色圓圈。是否還需要拖延
辯解,抓住經過的東西,再造一片幻景
我總在另一個地方:我永遠到達不了現在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一只錶在夢中鳴叫,放射光芒
尚無形式的東西,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停下來,發現了什麼。一些零星之物在聚集
將體重均勻分布在一個正在形成的觀念上
陰影降落,緊張的大腿,鬆開的大腿
在開合之間暗藏了變化與玄機
令人暈眩的知識像一枚旋轉的蘋果
多麽可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一隻鳥在霧中開始鳴叫,彷彿被一根
不連續的線懸掛,追隨那只蘋果
正向反向地旋轉。在兩次停頓之間
拉長的音節取消了名字
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
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
如何像人一樣生活,猶疑的陰影
在未說出的東西之間隱藏了悲哀
個人的,集體的孤獨。去成為別人
去搜集靈魂,安置在十字地獄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
乾燥的土地上,鐵絲網,平臺
綠色的槍矛柵欄,慢慢整理一個人的容貌
無人稱之物
那裏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
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
拿起又放下一個脫離了門扇的球形把手
無人緩慢地上樓,察看腐爛的葉子和絲綢
無人下降得比水更低,低於黑夜
無人寫下這些字句,它卻一直存在
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
空氣中揮發的形象,留下沒有反義詞的符號
像無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各行其事
只是不能攀得比頂峰更高,因為虛無
就藏在雲煙和星群之間。不可能用時間中的軀體
抗拒時間帶來的一切。狹窄的房屋中
更狹小的臥室,膨脹成一個客廳
冷卻下來,被許多貼近的眼睛觀察
在每一個放大的瞬間發現了自身
有如夢中的文字,在看清之前混成一團
黎明的書頁一片空白。被換掉的血液
改變另一個生活。永恆緩慢地進入世界
先是在夢中,後是在血管裏的廢墟中
啟示早已寫下,只是無人能在夢中讀出準確的發音
寫下“生活”,並在上面停留死亡那麼長的時間
隱蔽的詞
你尋找隱蔽的詞,海的影子,圓柱
陰影下睡覺的狗,大氣腐爛的嘴唇
你尋找羊角中消失的雨,一個蒸發的詞組
裏面有樹林,河流,失蹤的十字城堡
臥室裏骯髒的盔甲,粗糙的黑色酒器
你尋找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他閃爍的目光
從黑暗邊緣出現,像藍色的流蘇
命運的一個實驗品,從他的表情
推測命運在你身上實現的程度
但是否可靠,將你帶到一個隱秘的領域:
玫瑰的多重眼瞼,或者公共汽車
拋下一個正在收縮的廣場,排泄出
琉璃粉末,燃燒的手套,各種尺寸的扳手和票據
在那裏你將一個人長久地散步
等待長腳蚊滑過水面,帶來拯救之血
一個隱蔽的詞,像喉結在海上升起
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
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
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
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
透明的籠子,取消了身份,權勢和利潤
將僅僅是重複的變化,凝結在單純的眼瞼
公開的獨白
作為一個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
已提前進入不朽者的行列,高聲提醒上帝
這裏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的謊言需要論證
他來自多岩石的地區,美與恐懼培育他
謙卑的品行,對不可言說之事保持沈默
他保持了玫瑰和暮色,保持了塵土在他手中
現在是讓塵土發光的時辰了
天鵝潔白的羽毛遮蔽流水,在秋天降臨之前
來不及數清它們。他不曾到過那裏
但同樣經歷了精神奇異的恐懼和豐富
凝視整個世界在一枚酸蘋果上出現
這觸摸過美的瘋子徹夜不眠,把道路扛在肩上
用所有黑暗日子的酒杯敲打肋骨,不需要
莊園、城堡和夫人,他在水中的茅庵酬謝知己
現在他的目光轉向過去,像一隻佬松鼠
拼命轉動著轆轤,卻汲不出清水
在傾斜的午後松林,在陽光陰影的地毯
向高處積雪的山峰舉步,吟嘯
為沮喪找到優美的形式,但並不會
因此贏得死亡的憐惜
在他的沈默中,你們的聲音如此響亮
他有理由不想念任何人,包括人類
此時此地
此時此地是一座牢房,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
但你已在其中。海水高過了窗口和電線
在燈柱上雕塑不斷瓦解的波浪
鳥和草籽隨波逐流。此時此地是你自我的形式
透過電腦屏幕不斷成形又不斷改變
沙丘,水銀,火焰,反光,那一切沒有本質之物
一面永遠醒著的鏡子窺視你,也讓你失眠
生存,是在所有光滑表面複製自己
再讓黃昏從反方向一一擦去
暫時恢復真實的面夢。面收縮成一點
在放大鏡下顯示出性別:不可避免的此時此地
我們分明切除了命運冗餘的關節
但網格的每一次細分都留下完整的整體
此時此地,一片無法清理的建築工地
將荒涼向未來的城市擴散。燈壓住的藍圖
石頭,帆布,墜落中分裂得更細小的砂粒
一天的昏暈平均分配給許多明暗不同的玻璃窗。
街道擺脫每個房間,從陽臺上跌成一汪積水
白色的巨輪在水面升起又落下,浪花噴濺在
麻木的臉上,那清冷冷的“生活”
你在每一時刻存在,又被每一時刻取消
在地圖上
已經是十一月,事態仍沒有明顯的變化
北部多封的地區仍是白色在統治
寂靜抹平了所有的峰頂,在地圖上
相似性來源於縮小的差異。更大範圍的散步
囊括了所有未竟之物,半圓形的塔樓,虛線
重複的色塊,標誌,衰草和箭頭
目的是讓人迷失。也許一支箭終於射穿了雲霧
鉛筆,放大鏡,時隱時現的手。波浪消失在
破碎路基的盡頭。事物依然無法真實起來
瓶子,防波堤,活動房屋,越來越多的人工之物
散佈在石頭,湖水和空虛之間
在玻璃窗上描下遠物的輪廓,取消透視的距離
被忽略的細節在另一時刻,衍化成
午睡,不同的區域,相鄰的燈光
迫害者與受害者之間唯一真實的人性
一個人死去,為了讓生者重新聯繫再一起
他們擁抱,哭泣,盡釋前嫌
彼此糾正或補充死者生前的故事
在遊戲中可以互換的棋子,向對方投射
淡淡的陰影,辨識著公正的界限
大量的泡沫混淆了海洋陸地的邊緣
漂移的飛機場。未來沒有著陸之處
五種顏色窮盡了氣候,歷史和變化
在放大鏡模糊的玻璃下面
四季存貨
⋯⋯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
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
像財富在記憶中閃耀。無用的劍,暗淡的鏡頭
泥濘,地圖,鉛筆,硬幣上的花紋,方頭瓶子
一個既無希望也無恐懼的動物,零散的句子
“男孩要是不比女孩強,那就比撒謊還糟”
或者“一個色塊浸到另一個之中,
卻使後者得到了強調“
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
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
響亮的音節漂浮在臺階上,像剛撕下的海報
“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
越數越少的,在反射中增多,從鏡中
浮上來。我卻始終沒有加倍。陰影支撐著
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有無數向度的點
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
所有的東西聚集到一條街上。兩個方向的街
薄如錫紙有無數個方向的行人
綠色無花果中的蝮蛇,悄悄轉動的百葉窗
暗示後來的動作將吻合光線的變化
而與愛情無關。門廊斑駁的色彩
枯萎的藤蔓⋯⋯為什麼總是這樣結束
以致無法讓周圍的事物成為你的一部分
無法變得真實,因為時間,灰塵,遺忘
1996.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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