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新中年男孩團體
我和驫舞劇場藝術總監,陳武康先生,在2010年受到他的邀請,與驫舞劇場合作了一個作品「我」,因而結為莫逆。
經過五年,我們各自進入婚姻,我育有一女,他買了房子,踏入人生新的階段,不再莽莽撞撞,四處揮灑,覺得青年/青春永遠不會過去,覺得頭髮不會掉光。但也就是如此,新的階段,新的社會身份,也就是另一個偉大冒險旅程的開始,而這個旅程就是:用我們心中少年的眼睛,以這中年的身體,來觀察感受體驗這成人的世界。我們的新中年,就是我們成熟的很遲緩的青年。
一日午後,我們決定一起來做點什麼,於是「新中年觀察報告」就誕生了。
我們將會在這裡定期寫出觀察報告,從這些報告中,將會孕育出一個演出,我們希望它是屬於此時此地的。
這是2015年,新中年觀察報告開始。
新中年健瑋的自我介紹 2015/03/05
租的地方有兩層樓,上面那層是頂樓加蓋。有兩個房間,一個是主臥房,另一個是孩子的房間。在兩個房間之間,有個小空間,我擺了一張雙人沙發,和一面書櫃,就成了我的一個小空間,我的書房。
搬進來後,連著一個個工作,書房成了我擺書,擺物件,擺衣服的地方,尤其在經過去年下半年的連續工作——兩個電視劇,一個舞台劇——之後,這個小空間成了託運站,成了倉庫,成了廢墟。
擺在裡面的物件,都是這兩年生活的經歷:我新買的書和電影,我的潛水裝備,我的練習玩具槍,這兩年演出的劇本,我第一個雪茄盒,老師給的武士刀,卷煙的器具,垂降的裝備,練京劇的衣服,太太送的樂高,去柏林帶回來的影展購物袋……等等等等。全都散落在這一小角的各個地方,連那張沙發,都沒有坐下來的地方。
過完年後,我自新加坡演出紅樓夢回來,上半年目前沒有工作了,很多想要進行的計畫,例如去上法文課、重新開始跑步、游泳、回去上京劇課、寫劇本、寫故事,好好生活。但卻提不起勁來,無法安排時間表,就跟著朋友的邀約,去四處春酒。但是就感覺有什麼地方亂亂的,讓我定不下來,思緒紊亂,行動遲緩。而我知道,那就是我的書房,我這兩年來行動思索的軌跡,現在就像末日後的住宅遺址,沒有未來,沒有生氣。
有一天下午我開始整理,所有東西各自歸位,我給它們都安了一個位置。現在我能坐在這雙人沙發上,寫這些字,緩緩的思考。
我今年三十四歲,說是中年不為過,但是這二十一世紀的中年,卻絕對不似上個世紀,或上個世代。我沒有戰爭,沒有過往的歷史傷痛,沒有無法負擔的貸款,沒有回不去的家;我有網路,我有一群朋友,我有酒,我有可以全心投入的工作。這些都沒能幫助我成長。
我以前只覺得必須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你的身體就是神的殿堂,這完全沒有錯。但在這次整理完書房後,我赫然發現,住所的樣貌,其實就是心理活動的示現:你怎麼對待自己的空間,也就等同於你怎麼對待自己的心。這時候才有這種深刻的發現,就會讓自己覺得過往的自己十分幼稚不堪。
而這個發現就是:要好好鍛鍊(愛)自己的身體,和整理(愛)自己的空間。
我今年三十四歲。
紅樓夢舞劇 在 路嘉欣 (Chia-Hsin LU)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一塊頑石的還魂滄桑歷盡的釋然
看非常林奕華<賈寶玉>
文字:李晏如 圖片提供:非常林奕華劇團
《賈寶玉》是非常林奕華劇團廿週年及香港歌手何韻詩出道十週年的紀念作,去年十月首演。 香港鬼才女編劇黃詠詩安排的情節從「還魂」概念出發,讓紅樓劇終後的賈寶玉,在回到太虛幻境後決定重遊故地,在對一切無能為力的前提下,再經歷一次大觀園的種種。 而林奕華則在每一場中加入「顛覆」,將原著文本轉移至現代語境。
燈還未暗,十二名女子便魚貫出場。 她們身著單純剪裁的舒適衣褲,在空無一物的巨大倉庫中赤著腳追打笑鬧。
忽然,其中一個先說起了一則關於顯赫世族的故事,其他人便開始連串的追問「再之前呢」。 於是一切像是按下倒帶快轉鍵,那些家府盛衰與少年少女的感情糾葛,全被置於綿綿無盡的時間滄河中,化為一栗的荒涼悲痛,在十二名女子的遊戲中被疾速虛淡下去,成了可供戲謔玩笑的曾經。
瞬間,故事回到了開頭,女媧煉石補天,獨剩一顆頑石未用。 頑石自知無才補天而鬱悶,修練為神瑛侍者,決心入凡走一遭。 念及澆灌之恩的絳珠仙草,亦追隨而去,欲用一生還淚。 據說這落至塵世的頑石就出生在此一豪門世家,得有一名,稱為「賈寶玉」。
倉庫底端高聳厚重的大門此時緩緩滑開,門外是不斷飄落的皚皚白雪與茫茫大地。 何詩一襲白衣隻身站在雪中,背光走進舞台---這是林奕華《賈寶玉》的開場,一齣三小時間雪落不止的舞台劇。
何韻詩演賈寶玉天時地利人和
"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氏族文化內涵考據,寫滿流離世情, 滲透滄桑歷史。 情鍾改編古典的導演林奕華,四大名著之中最愛即是紅樓。 《賈寶玉》是非常林奕華劇團廿週年及香港歌手何韻詩出道十週年的紀念作,去年十月首演,夏季時宣傳已撲天蓋地。 主題曲《癡情司》MV裡演員們仿達文西名畫《最後的晚餐》結構坐置長桌邊上,居中的何韻詩在時間凝格的十二金釵座間凝眉獨唱,映襯桌上繁花,已可預見劇情走向。
在林奕華的觀點裡,《紅樓夢》是書,「賈寶玉」是人,兩者背後存在相異的概念可供探討。 由何韻詩飾演賈寶玉,則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巧妙緣果。 早在2009年的《男人與女人》中,林奕華就安排何韻詩與林依晨在一段簡短的折子戲中分飾寶黛。 他在何韻詩身上看到一種彼得潘氣質、一種「中性」的永遠青春,與大觀園淪為失樂園前「拒絕長大」的賈寶玉不謀而合。 故當何韻詩提出以《賈寶玉》作為出道十週年紀念演出的主題時,即使時間極其緊縮,林奕華還是答應製作。
結果,該戲在港造成巨大成功,開演至今廿九場全部滿座,首輪前十場在開賣四十五分鐘內門票即告售罄,創下香港舞台劇新紀錄,大陸九城的巡迴也已於三月底開跑。
鬼才編劇黃詠詩讓賈寶玉還魂來顛覆在林奕華的名著改編劇場中,《賈寶玉》大約以劇情編排結構最令人注目。 常年慣於與固定編劇合作的林奕華,這次首回與香港鬼才年輕女編劇黃詠詩合作。 黃詠詩擅以黑色觀點與輕薄幽默側寫香港文化,她的加入不僅有效掌握戲劇篇幅與節奏,令戲雖長但不至蕪冗,也以簡單大眾的語言切換顧全該戲商業性上的普及度。
黃詠詩的祖父是道士,家族事業就是與鬼神「打交道」。 一個相信人死後十天會回家的傳統,讓她從「還魂」概念想到讓紅樓劇終後的賈寶玉,在回到太虛幻境後決定重遊故地,在對一切無能為力的前提下,再經歷一次大觀園的種種。
以「黛玉進府到寶玉出家」此段易跟隨的傳統戲劇框架作為主線,林奕華在每一場中加入「顛覆」,將原著文本轉至現代語境。 在賈寶玉真正「了悟」自己的生命課題的同時,觀眾也得以在輪轉的不同視點中,從各個角度切入看戲。 於是,〈寶玉被笞〉一段變為寶玉教訓賈政,〈大婚〉一景寶玉掀開紅巾,看到的竟是黛玉。 從視點的轉移,提升出人對倫理自我與傳統、慾望與理想的自我詰問。
《賈寶玉》的舞台,是一石器所製的高聳荒涼倉庫。 除了呼應多數英文譯本中紅樓 "chamber"(隔離密室)的意象,也傳達一種過渡性、與世相絕、無時間流動的夢境空間感。 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是門外白茫茫安靜大地的一角,十二金釵的美好記憶只是過客,賈寶玉自己則是被抽離而出的觀眾之一。
在近乎空台的舞台上,十二金釵從序場中赤腳嬉鬧,到隨著劇情演進,漸漸穿上跟鞋、薄紗長裙、風衣及現代上班套裝,象微女性成長與社會化的過程。 她們在劇初將特殊物件從復古皮箱中拿出,劇末抄家時慌亂收拾皮箱奔走,箱中裝的盡是塵世記憶及身外之物。 而賈寶玉從純白披風褲裝登場,到重遊時初以灰色系英式男孩風格打扮,到最終身著全黑西裝目睹悲劇發生,顯示的是成長的沉重與束縛。
「非傳統」十二金釵伴寶玉嬉戲一生
此外,林奕華在《賈寶玉》中,也展現了出色的空間運用與調度。 他邀編舞家伍宇烈擔任動作設計,欲將此戲化為一場「說話的芭蕾舞劇」。 他展現早期作品風格,在劇中加入大量肢體佐配旁白,用動作編排統合原初的戲劇概念和黃詠詩活潑的語言結構,呈現具足舞蹈性質的劇場,也讓大量的對白更為活潑容易下嚥。 由於賈寶玉心目中希望能與金釵們玩一輩子的遊戲,林奕華也在劇中加入不少教室、下上課鈴聲、課後遊戲等兒時意象,以此為基底設計每場戲的樣貌型態。 整場戲,就是一出以舞蹈作為潛流的"play"。
至於林奕華作品中時常出現、讓不同演員紛說同一角色台詞的手法,在《賈寶玉》也貫穿頭尾。 這種「分身」的使用形式,讓十二金釵變成一個整體、一個精神。 演員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並非特定角色的重要性,可賦與角色更豐富多面的情感並培養同理心,演出時不會想著如何讓單一角色成立,而是如何讓戲成立。 其中不少誇張的大尺度戲謔表演,和如幽魂般時常無言環繞在台側的黛玉,則提供一種布萊希特式的疏離效果,在與傳統角色形像對立的新貌中,讓觀眾有另外省思的角度。
最耐人尋味的是,傳統官方的十二金釵人選,在劇中被置換為原著中十二位對寶玉影響最深遠的人物。 從賈政、琪官,到賈寶玉本身,成為一出名副其實、全女演出的「紅樓」(古時朱門閨女住處) 夢 (若從賈寶玉角度來看,這是個多麼「乾淨」的台)。 藝人何韻詩的中性形象,和她自言「香港樂壇中十年來在赤誠與現實間的拉扯心情」,也在在讓她的參與,為戲打開一種童心與世故、商業與藝術、父權與女性、古代與現今的多重辯證想像空間。 選角本身,即創造一種先天的戲劇衝突性優勢。
占全戲多數的台灣演員、自稱「三又二分之一個台灣人」的林奕華,加上港味十足的黃詠詩,和適度調和兩種特質的領銜何韻詩,有了《紅樓夢》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描寫文本作為文化底床,在戲中似乎也展露出一種綜合台港文化的風味。 香港文化的重娛與計算,台灣文化的包容和開放;廣東話的節奏強烈,普通話的溫婉深刻,兩種相異性格相加,創作上都找到恰如其分的位置。 這些種種,也許正是此戲的成功關鍵。
走進茫茫白雪帶著一份釋然
不同於《紅樓夢》原著的虛無哀淒,《賈寶玉》的結尾相對顯得樂觀。 黃詠詩安排一段獨白,將賈寶玉的被動,中和成何韻詩形象的正面與積極。 林奕華認為,他和何韻詩都有入世的覺悟和藝術家的悲觀,劇尾談的不是一種嘴巴上的勵志,而是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走向光明。
「順從命運是因為必須體會那個過程。你可能在過程中從當下的抗拒轉為明白,而明白後才會真正跟你的人生發生關係。」林奕華這麼說:「這齣戲從同情出發,化為鼓勵,告訴觀眾,這場仗最終還是要靠你們自己打的。」
十六世紀的莎士比亞,在《暴風雨》劇本中,借用魔法師普羅斯裴洛(Prospero)之口說:「人不過是夢境的組成物,我們渺不足道的人生不過歸結於一場睡眠。」生於清代的曹雪芹有「東方莎翁」之稱,<紅樓夢>的序詩也題:「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悲喜千般同幻夢,古今一夢盡荒唐。」
這兩部古典名著都揭示了不同世紀國度中,空色兩面的哲學達觀,與同樣令人慨然的人生真相。《賈寶玉》一劇則在這種慨然中,提取出一種初心的本質作為放大重點,強調觀看世界的感悟態度和自我超越。 這一次,當舞台上賈寶玉再度步出倉庫,走進無涯白雪時,觀眾除了嘆息,可能還兼有份釋然。 畢竟答案與結果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永遠是探尋和過程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