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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給美君的信 (天長地久)
65歲的作家龍應台辭職回家,照顧93歲的母親應美君。美君患上了阿茲海默癥,誰都不認識,在照顧母親的過程中,龍應台提筆寫下了給母親美君的信,並把這個過程寫成了一本書:《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
“此生唯一能給的,只有陪伴。而且,就在當下,因為,人走,茶涼,緣滅,生命從不等候。”
美君是我的母親,她今年93歲了。 她還活著。可是失智,已經不認得我,不記得我,不能和我說話。事實上,她已經“離開”我了。說不清楚她的病癥是從哪一年開始。
因為失智癥是那樣一個逐漸的過程,就像一顆方糖進入咖啡,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就融化了。
寫這本書,原因很單純。我想和美君說話,可是她沒法跟你說話。在我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一堵墻,而這堵墻是這輩子對你恩情最深的人,是你最愛的人,最尊敬的人。我真的覺得蠻傷心的。我只能用文學的方式來處理這個問題。
美君上學時用的木頭書包,箱蓋內側有她自己寫的兩行字:“此箱請客勿要開,應美君自由開啟”。美君聰明極了,又非常的有個性。
她的木頭書包,沒有把警告語寫在箱子外面,反而寫在箱子裡面。為什麼?說明她不是寫給旁人,而是寫給一個已經偷偷打開的人。一定是她的爸爸媽媽,或者是她的兩個討厭的哥哥。 最後一秒鐘,我警告你趕快關起來!那時候她才幾歲?真是一個非常非常聰慧的小孩。
她性格裡有一種狂放不羈。我記得年輕的時候,她笑起來,不是那種掩嘴巧笑,她是豪放地大笑,拍著大腿,笑得簡直要在地上打滾。
她比我愛美,比我講究,出門一定要穿旗袍。她那黑色的緞質旗袍,開襟裡頭要塞一條小小的白色的手絹,而且一定要灑香水。
她是大小姐,我的父親是窮小子,還是外鄉人。1947年,他們在杭州天香樓結的婚。
美君會下嫁給他的原因……我想是因為他帥(笑)。
我們都認為爸爸比媽媽漂亮,可是為什麼他們生了四個子女,沒有一個像爸爸,都像媽媽?幸好媽媽比爸爸聰明。1949年,24歲的美君,跟著自己的湖南丈夫,在隆隆戰火中,背井離鄉,一路顛沛流離,最後落腳到了台灣。三年以後,龍應台出生在高雄。
我14歲時看到的美君,是一個織漁網的婦人。那時候美君42歲,還算年輕,正在掙紮著要讓四個孩子同時上初中、高中、大學,每一個孩子都需要學費。她跟漁村的婦女們一起,手裡拿著梭,從早到晚織著漁網。
她那麼愛美的一個女人,脫下了她的旗袍,赤著腳,坐在骯臟的水泥地上。
一張漁網大概是一個客廳的大小,要織半個月,手上織出了繭,可以換回來80塊台幣。
她也去養豬,做很粗的勞動,穿著套鞋,踏進小河裡去割草。她什麼都願意做,自力更生,是因為她愛她的兒女。她的丈夫認為女孩子讀書幹嘛,讀師專最好,將來做小學老師,18歲就可以嫁人。她替她女兒去跟丈夫說:“女兒要上大學。”“她如果不讀大學,以後就會跟我一樣。”她借錢去交了我的學費。
後來我才意識到,美君其實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只不過她的時代沒有這個詞。17歲的時候,憲兵隊亂抓人,她就敢代表整個街坊,
手無寸鐵,一個人跑到憲兵隊去跟憲兵理論。六十五歲,她還去紋眉,紋眼線。七十多歲了,還在問我要不要去隆鼻。去做各種讓自己美麗的事情。她還曾經建議我去隆乳。那一刻我大概三十多歲,她六十來歲,是我現在的年齡。我們倆一起站在梳妝台的很大的一面鏡子前面。我在梳頭,她也在梳頭。她說,你知道嗎?你可以去做什麼什麼事。我當然嘲笑她一番。這是唯一的一次,我能想起來的、我們倆之間和“女孩子”有關的談話。除此之外,她從來不和我談“女孩子的事”——你要怎麼選男朋友,怎麼相夫教子,怎麼煮飯做菜,怎麼伺候公婆——從來沒有過。她好像沒覺得我是個女孩子。
很可能是她希望我能夠盡其所能地發揮我的才能,因為她自己的才能沒有得到這個機會,時代不允許她發揮。我終於受足了教育,而且受的教育越高,我走得越遠。她歡歡喜喜,目送我遠行的背影。然後她就老了。眼皮垂下來,蓋住了半只眼睛;
語言堵住了,有疼痛說不出來;肌肉萎縮了,坐下就無法站起。曾經充滿彈性的肌膚,像枯萎的絲瓜垂墜下來。曾經活潑明亮的眼神,像死魚的灰白眼珠。她不曾享受過人生,因為她的人生只有為別人付出。我在城裡過自己的日子,而她在人生的最後一裡路,孤獨地走著。這,對嗎?
2017年4月1日,我在香港參加生平第一次禁語禪修。禪修的時候,就在那一剎那,我決定了:搬家,搬回屏東,照顧美君。人到了50歲之後,會發現好時光不多了。重要的事情不可以拖。我再拖下去,我不知道美君還會不會等我。搬家的過程很迅速。母親原本和哥哥一家住在一起。我佔下哥哥的頂樓倉庫,等於住在母親的樓上。改造倉庫只用了三個禮拜,第四個禮拜我就搬家了。我開著車,拖著滿滿一車行李,多數是書。兩只貓跟我一起南下。從此以後,每天早上我都可以大聲對媽媽說話:“應美君你在嗎?應美君你今天好嗎?睡得怎麼樣?風太大了是不是?等下我幫你拿條圍巾好了。”媽咪在,貓咪在,那裡就是家了。
43年前,我離家去台北,美君一定有親自送我上火車。我上車的那一刻,有沒有回頭看她一眼?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沒有。留學時,父母到松山機場送我。我進海關之前,有沒有回頭看美君一眼?一定沒有。原因是,當時我的心目中是沒有父母的。父母就是理所當然地在那,就像家裡的家具一樣,你不會跟家具說對不起。
我離開美君時,她50歲。輪到我50歲時,安德烈16歲。他去英國當交換生,我去機場給他送行。他進海關之後,我等著他回頭看我一眼。但是他沒有回頭。我當場崩潰。心裡想:“這個16歲的小孩怎麼這麼沒有良心?”
我對兩個兒子的愛,需索無度。但回想起當年我自己離開母親時,卻沒有一刻想到,美君需要我。甚至是在往後的30年中,都沒有想到,她可能想念我。
我一心向前,義無反顧,並未為她設想過。
“我後悔,為什麼在你認得我的那麼長的歲月裡,我沒有知覺到:我可以,我應該,把你當一個女朋友看待?女朋友們彼此之間做些什麼?我們常常約會——去看一場特別的電影,去聽一次遠方的樂團演奏,去欣賞一個難得看到的展覽,去吃飯、去散步、去喝咖啡、去醫院看一個共同的老友。我曾經和兩個同齡女友清晨五點摸黑到寒冷的陽明山去看日出點亮滿山芒草。我曾經和幾個年輕的女友在太平洋畔看滿天星鬥到淩晨三點。
我曾經和四個不同世代的女友在蒙古沙漠裡看檸檬黃的月亮堂堂從天邊華麗升起。
我曾經和一個長我二十歲的女友在德國萊茵河畔騎腳踏車、在紐約哈德遜河畔看大川結冰。而你,美君,從來就不在我的“女朋友”名單裡。
對於父親和母親這樣的人,我們最容易被陷在墻的結構裡頭。這個房間叫做廚房,你就不要想它還可以是個書房。可是其實,母親從來不只是母親啊。她是應美君。她有名有姓。她有性格,她有脾氣。她有傷心的時候,她有她內在的無可言說的欲望。
其實如果可以早一點有覺悟,早一點跟母親做朋友,真是福分,對吧?
搬回屏東這事,我晚了三年。現在,不說話的她,對我是個謎。你知道,我真想念她。特別奇怪的是,她人就坐在你旁邊,然後你想念她。因為她事實上已經走了。比死亡還要難以接受的,是不告而別。美君將來也會去到爸爸身邊。當時在葬父親的時候,已經在旁邊留好了墓位。
上一代不會傾吐,下一代無心體會,
生命,就像黃昏最後的余光,瞬間沒入黑暗。
寫《天長地久》的最後三個月,那真是沒日沒夜地工作。這本書,其實是有一個很大的問號。任何人,將來有一天都可能是美君。
任何人,在每一天時間的進展裡頭,都在忘記,都在走向終點,不是嗎?這件事就在我們的生活之中,在我們每天呼吸的空間裡頭,為什麼不去好好地了解它、面對它?
如果整個社會的集體意識,對於失智、對於衰老、死亡、陪伴,對這些事情的認識水平提高的話,是會不一樣的。
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太遲太遲的領悟。所以我寫了這本書。希望比我年輕的讀者們,如果可能的話,你不要太遲。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天長地久。你必須把片刻當做天長地久,才是唯一的天長地久。
絲瓜鞋二代 在 少年江流的電影世界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生而為人
羊男
(1)
在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車子里,昨晚酒精後的宿醉讓我的腦袋隱隱作痛。露露口中含著煙,她不緊不慢地握著方向盤,眼神不經意地看了後視鏡一下,與我四目相對。
我暈的沒有精力開口,我努力地整理一下昨晚的情況。露露是酒吧駐場的陪酒女,我時常沒事會來那個地方喝酒,酒吧的部長每次都會假惺惺地給我安排一個陪酒女郎,由於我是一個人,我能喝的酒有限,往往那些女孩在與我喝完一支洋酒後便找理由離開了。昨晚,露露就是這樣左搖右晃被部長牽著過來。
露露估計在上一輪喝的有點多了,她只是悄悄在我耳邊對我說:“要不別喝了,酒存起來,我們去外面找個地方坐坐吧。”
一般話說到這個份上,那都是奔著在某地方去翻雲覆雨的意思。但露露長的并不好看,她的鞋拔子臉總讓我產生了一種要戳破世間萬物的異樣奇感。憑著自我麻醉的酒意,我在內心做了一系列理性與獸性的哲學辯論,最終還是臣服于理性,於是我跟她出去了。
很快我就後悔了,因為在扶她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令人渾身發麻的狐臭味,這股味道讓我深刻明白到剛剛那長達5秒鐘的哲學辯論就跟露露臉上的濃妝一樣毫無意義。
我們找了一家少人的大排檔,按照正常的社交程序,我們此時應該要來一支酒,兩人喝著酒進行一場假模假式的交心,不外乎是生活迷惘,男人不是東西,老娘以前也單純過等等。我知道我必須得準備一套與她身份階級並不相配的語言體系,盡可能地讓她覺得我跟她不是一路人。
“我問你哦,你怎麼看性愛?”露露喝著手中的酒,漫不經心地冒出一句。
這句話直接地讓我被打的一個措手不及。
我無法想象一個女人會對一個陌生人說出這樣話,我感覺今晚是被她盯上了,最重要的是,我們走到這一步,想臨時抽身有點難,在剛剛到現在的40分鐘,我們都似乎默認了現在的這一套成人世界的潛規則,換言之,真要到那一步我閉著眼睛也得完成。
“性愛是人之所需,簡單來說,它除了給人帶來當中的快感外,更帶來了生命繁衍的真諦。我們從來避忌談論性,性在我們當代的文明社會變成了一個不光彩甚至有的骯髒的事,這種觀念其實是非常吊詭的,畢竟我們再不敢談論它,但始終是需要它的。”
這是我的腦海里能組織的最裝逼的字眼。
“我覺得你說的非常對。我向來覺得,人對性就是要保持這種態度,有需求就該努力地去追求。”
我發現露露的每一句話都給我無情地封上了死路。
“那待會去哪?”
我想了想,覺得人有時候就要冒著視死如歸的態度。
“別急,把酒喝完吧。我們也許會有個漫長的相處時間。”
於是,第二天我在露露的車子里。
(2)
儘管在車上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性,但最有說服力的,應該是我被綁架了。
我不太理解,一個女人為何想不開,會在我這樣的人身上企圖榨取錢財,難道我身上包括我存款上的錢,夠她做一次順利的整容手術嗎?
“我這是在哪?”
我覺得我始終還是要問起這句話。
“再等等,應該還有二十公里就到了。”
“什麼二十公里?你是要去哪?為什麼把我帶上了?”
“昨晚跟你的對話,我覺得你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我覺得你懂我。”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曾經有人提醒我千萬不要交淺言深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把我給帶去這奇怪的地方。”
露露沒說話,只是手指往窗外彈了彈煙灰,她似乎在思考該用怎樣的話語能讓我更接受此時的狀況。
“這麼說吧,你覺不覺得人跟人的之間的感情就像泡沫,總是在枯燥的生活里就像齒輪一樣按部就班地生活。像傻逼一樣麻木工作,像傻逼一樣約會吃飯,像傻逼一樣漫無目的生活。正是因為重复這樣的生活,鏈接我們人和人之間的紐帶才如此脆弱。所以,為了消除這種傻逼生活,我跟自己說,下次遇到我覺得好的人,必須要跟他去做一件非凡的事情。”
“聽著,你的想法就很傻逼。你憑什麼認為我他媽跟你去了一個破地方一趟,就他媽能跟你產生著什麼狗屁紐帶?”
在這一刻,我才真正地惱火了。
“為了證明我不是你所說的傻逼,我更要帶你去那個地方了。”
我知道我無法阻止這個女人,我只能拿出我的手機求救,然而也如我所料,手機沒電了。
“聽著,露露,你不能這樣未征求別人的同意,就強迫人家陪你去做一件傻逼,哦不對,去做一件你眼中有趣的事情,這樣非常不成熟的。”
如果強硬的無法說服她,那只能突破她的邏輯體系,找出漏洞,再說服她。
“你同意了,雖然當時有點醉。”
露露帶著輕佻地笑意說這。
“我都喝醉了,那怎能當是答應啊?”
“那請問你醉酒殺人算不算犯法?”
我又被這個女人堵死了,加上宿醉的緣故,我真的不想再思考如何贏得與她的這場口舌之爭。
“那至少請告訴我,我們待會到底要去幹嘛?”
“我們去見羊男,相信我,這絕對是你無法想象的體驗。”
(3)
露露並沒有解釋清楚羊男到底是什麼,她只說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生物。
她試圖用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吊起我的胃口,但並沒引起我的任何好奇。我看著窗外農村的田園,努力記下眼前的這些地標路景。
我與露露進入了一個漫長的沉默。露露每次試圖說些什麼,都被我冷冷的回應將她的熱臉打了回去。在越過一條小石橋后,露露在一個路口踩下了剎車。
“到了。”
我看了看四周圍,是一片森林。這邊綠林暗淡地仿佛要將我吞噬,但不知為何,我並沒有感到任何恐懼。
“走吧。”
我就這樣被一隻仿佛看不見的手,牽著我一步步隨著露露的腳步走過了一片又一片的田園。露露好像知道我會一直跟著似的,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這時我才開始認真地看著露露的身體,她穿著牛仔短褲,一件紅色背心,身材顯得格外的瘦弱,她被層層地綠林所包圍著,輕快的腳步像是要抱緊這片樹林。走了大概10分鐘,我們看到了一個破舊的屋簷。
“應該是這裡。”
這裡當然好找,因為方圓百里也就只有這一戶人家。
門口的小園子里一名年約四十歲的男人在那摘絲瓜。
露露走了過去,男人並沒有然後反應繼續摘著絲瓜。
“你們是過來看羊倌的吧?”
男人突然操著一口方言看著我們。
“是的。”
“一次50塊。”
這樣的對話讓我有點覺得不可思議,露露想都沒想,就從錢包里拿出了50遞了過去。
男人帶著我們走進草棚,旁邊一個圍欄,一陣陣排山倒海的羊叫聲迎面而來,羔羊們爭先恐後地向圍欄上伸長了脖子。
“就在這。”
男人說完就像完成任務一樣地離開了。
我們看到遠處角落里躺著一個赤裸的男子,男人披頭散髮,頭髮甚至已經亂到粘成死結,嘴邊留著茂密的鬍鬚,鬍鬚上沾滿灰土,身體被灰土染成暗黃色,他雙目無神地看著我們,猶如一隻病倒的羔羊。
“這就是.....羊男?這他媽到底是什麼鬼?”
“他跟羊生活在一起,完全按照羊一樣生活著。平時會幫剛剛那大爺當個羊倌放放羊,但一直都活在這個羊圈里。怎樣?不可思議吧?”
她從口袋里拿出一把車鑰匙。
“這是車鑰匙,如果現在你想回去的話,就拿走吧,你應該還記得怎麼回去。”
不,我被眼前的這種荒蠻的現象所吸引住了,這個謎一般的羊男就像一個神秘的洞口讓我忍不住進去探索。
“看來,你也覺得有趣了。那接下來,幫我個忙。”
露露一副期待的表情。
“什麼忙?”
我問。
“你的力大,幫我把他按住。”
“你有病啊,你要對他幹嘛?”
露露突然對著我,曖昧地一笑。
“你有沒有發現,他的那玩意.......挺大的?”
我轉過頭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尺寸確實讓人敬仰。
“你該不會是想.....?”
“不不不,我是想你幫忙按住他,然後我幫他打手槍,我想看看他硬起來時到底有多大?”
我想,今天所發生的事已經超乎我以往的一切認知了。
“這他媽是為了什麼?難不成你還想跟他在這來一發?”
露露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這個要看情況,有可能......不止一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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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食隨筆》
前些日子,世界五十大餐廳宣佈今年的榜單了,義大利的Osteria Francescana被挪到第二名,主廚Massimo Bottura交出了冠軍寶座,我在電腦前看到這個消息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誰是第一名,而是態芮的主廚何順凱。因為每回吃到何順凱的餐點,我就想起Massimo Bottura,這兩位主廚都讓我在鄉味上體驗了驚喜。
在Osteria Francescana時,我對於多數人讚頌的鴨肝曠世奇派沒多大印象,倒是有道很特殊的煮豬肉主菜Bollito Misto讓我驚喜不已,這道菜餚是數塊低溫烹煮的豬肉塊組成,每一塊都是五公分立方,部位有點忘記,似乎分別是豬頸、豬肩、豬前腿、豬腹、豬後腿……,一盤菜餚正巧代表吃了一整隻豬,亮點在於旁邊佐以的大量帕瑪森乳酪泡沫。我看著這道菜餚一直笑,實在太有意思了,因為Osteria Francescana餐廳位於Modena市,這附近是著名的帕瑪火腿產區,也是帕瑪森乳酪的產區,更是知名的養豬區域,這些區域都和波河(Po Revier)有關,因為這條河流帶來的溫濕調節,讓火腿和乳酪的風味美好。
製作帕瑪森乳酪殘留的乳清,向來是豬隻的飼料,再以這樣的豬隻製作聞名的帕瑪火腿。於是我詢問侍者,這道菜餚是否以帕瑪森乳酪和豬隻的結合,彰顯在地物產外,也用豬和飼料間的關係,彰顯一種YOU ARE WHAT YOU EAT的趣味概念?對此侍者矜持地笑了笑,告訴我確實是這樣。
「至於用泡沫的方式呈現,主廚是想表現這附近到了晚間,霧氣經常濃到不見五指的特色嗎?」我繼續笑著問,這時侍者一臉驚奇,詢問為何我會知道這隱藏的巧思?因為他們並沒解釋過這件事情。這是住在當地的人才能體會的玩笑。
那時我住在附近,對於濃霧深有體會啊!
這是2007年的事情,後來Massimo Bottura的知名度越來越高,許多朋友前去用餐,多會提到讓人驚嘆的廚藝或者對在地物產的熱情,然而對我來說,這位主廚讓我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在於他在餐桌上開了一個在地人才懂的玩笑。套句當年侍者的解釋,對於觀光客來說,他們只需要懂應該懂得部分就好了,譬如食物的味道搭配,而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釋,那是屬於在地人才會懂,若是不懂,那此人也不夠在地,更沒必要解釋。
我喜歡這個很義大利的說詞,當多數廚師著迷於全球化的餐盤語言,有時離在地反而越來越遠,我這裡提的「在地思維」,指的並非某些廚師喊口號般的行銷語言,而是不需要外場解釋,對在地文化有理解和著迷的人,看了吃了後,自然而然會想起在日常生活中的味道、巧思或回憶,套一句對岸的話就是接地氣。
我開始接觸何順凱的菜餚時,就有著這樣的驚嘆感。譬如羊排的醬汁是豆腐乳,這是台灣版的越南東家羊肉爐概念,譬如牛排的配料是沙茶醬,這是沙茶炒牛肉的思維,譬如向台南泔粥致敬的魚湯,譬如向薑絲蛤仔絲瓜致敬的絲瓜濃湯,這些菜餚有著太多的台灣元素,只有住在台灣且著迷於這些在地味道的人,才會在品嘗後覺得有趣。
這是多麼了不起的天份啊!每一道菜餚,會讓我想起曾經的美好經歷,會讓我下一餐就去牛肉快炒店來份沙茶牛肉,會讓我第二天買車票再次前往台中或台南,循著小吃再吃一次,再體會一番。美好的食物能帶來食慾和回憶,指的不外如此。
後來他離開原東家,來到態芮掌廚。第一次到此餐廳,光是裝潢就可以看出想爭取五十大餐廳或米其林評鑑的企圖心,然而我也開始擔心,何順凱的菜餚是否會為了追求全球化語言,遠離了在地?
吃了兩次後,廚藝一樣精彩,花得心思更多,同樣可以在菜餚之中解讀到有趣的元素,然而在味道的處理上,確實較細緻較精巧,對我來說趣味依舊,卻少了一點鄉野的真。後來和幾位同行聊天,我發現他們讚美的點,恰是我憂慮的點,至於他們討厭的缺點,反倒讓我舒爽,而這幾位同行都是著迷於五十大餐廳的人,注重所謂的美感時尚和國際化。
譬如順凱新的牛排版本醬汁,沙茶味道變淡了,同行的食評家告訴何順凱,醬汁調淡讓整個餐點有了高雅的清新感,這是進步,我聽了後聳聳肩,如果我不是台灣人,應該會著迷於那淡雅的沙茶香氣,但身為著迷鄉土感的台灣人,我吃了之後,不會回味起曾經的年少,那時身著短褲汗衫和涼鞋,拿著台啤蹲在快炒店門口和酒肉朋友嘻嘩吹口哨,那是我的青春哩!
譬如同行討厭的背景音樂,我倒是好欣賞,同行認為在數千元的高價西餐,不該播放國語老歌,整個氛圍讓人錯亂。我個人覺得是創舉,有時聽到一段歌卻忘記了歌名,還會請外場幫我查查,譬如喝香檳時,我聽到王傑的一場遊戲一場夢,頓時覺得這頓飯有所值,此歌發行的那一年,我剛升國中,初戀正進行,一如嘴中的香檳氣泡,酸澀甜美終歸消逝,但那一抹餘韻何其讓人依戀。
當然了,大家的成長背景不同,沒有對或錯,這也是食評有趣的地方,雖然我總是認為自己不該用「食評」這個詞,畢竟我憑什麼有資格評論這些極努力極有才華的專業餐飲人?因此身為餐飲文字工作者,我認為每一餐都是我和主廚的一種無聲對談,一個透過食物各自解讀的了解過程,然後我打開電腦,試圖用自己的喜好和語言紀錄這場會晤,如此而已。
一間餐廳的好與壞,其實最後取決於我對他的「再次期待感」?售價不是問題,錢可以存,但我是否願意再花這樣的錢,再吃一次同樣的餐?對於態芮這間餐廳,是我少數願意存錢再次走入的餐廳,這點毫無疑問。對於他的廚藝和菜色,已經有太多人描述,不差我一個人給予掌聲,看過許多主廚,他最難得可貴的特色,就在於擅長在餐廳中,展現一種「在地人」才懂得味道玩笑,因此我吃到他的菜餚時,想起了Massimo Bottura,想起吃完Osteria Francescana後,我散步到Modena的菜市場,當我和在地人提起這位主廚,大家豎起了拇指引以為傲,當我日後到Modena的家庭小館吃飯時,掌廚的嬤嬤會告訴我,Massimo Bottura的廚藝技巧太花俏搞怪,但這孩子是一個好樣的Modena人,無庸置疑。
日後帶著國外朋友到態芮,我會豎起拇指介紹,這是一個好樣的台灣在地味廚師,無庸置疑。
Ps. 今年五十大餐廳的第一名是 Eleven Madison Park,我沒吃過但我有興趣,因為這間餐館曾經推出紐約紐約套餐,用一個套餐介紹紐約的歷史和驕傲,讓「老外」能吃到紐約,身為一個紐約的過客,我當然對這種另類的在地精神有興趣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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