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布羅茨基詩中的巴洛克敘事 ◎蕭宇翔
“It seems that what art strives for is to be
precise and not to tell us lies, because
its fundamental law undoubtedly
asserts the independence of details.”
from The Candlestick by Joseph Brodsky
|賦格與俄語
布羅茨基曾自言,最早教會他詩歌結構的啟蒙老師即巴赫(J.S. Bach)。與其說音樂值得詩歌嚮往,不如說這是藝術具備的公分母,在這點上,布氏幾乎發展了一整套韻律理論,藉音樂的特性深刻地反觀詩歌。他認為:「所謂詩中的音樂,在本質上乃是時間被重組達到這樣的程度,使得詩的內容被置於一種在語言上不可避免的、可記憶的聚焦中。換句話說,聲音是時間在詩中的所在地,是一個背景,在這個背景的襯托下,內容獲得一種立體感。」(註一)「包括音質、音高和速度,詩歌韻律本身就是精神強度,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它們甚至不能替代彼此。韻律的不同是呼吸和心跳的不同。韻式的不同是大腦功能的不同。」(註二)音樂是以音符與節拍承載時間,而對詩歌而言則是韻律和語氣,如何藉此重構時間(或說面對消逝),此即作詩法。
從各種層面來講,巴赫的作曲法和布羅茨基的作詩法的確相像得不可思議。譬如巴赫窮盡一生不斷改進的的賦格曲式,宣示了一整個巴洛克時代的成就。賦格可分成兩大類:一種輕快簡單如舞曲,風格飄逸;另一種則結構嚴謹,由層層模進所交織串聯,厚重而壯麗。這兩種風格剛好可以蓋括布羅茨基一生的詩風。
如同巴赫的音樂,布羅茨基的詩風同樣既古典又現代,事實上,布氏認為:「現代主義無非是古典的東西的一種邏輯結果──濃縮和簡潔。」(註三)這是因為在俄羅斯,布氏生長的城市,彼得堡──基本上就是這樣一個混合體,古典主義從未有過如此充裕的空間去填充現代,幾百年裡義大利的建築師紛至沓來,抑揚格節奏在這裡自然如鵝卵石,布氏認為,彼得堡不僅是俄羅斯詩歌的搖籃,更是作詩法的搖籃,在曼德爾施塔姆的詩中足以看見彼得堡的天使壁畫、金色尖頂、柱廊、壁龕,當然還有文明的末日景觀。(註四)
於是我們看到布羅茨基在遵守嚴格韻律之餘,常以古典的耐心,巴洛克式的句法層層雕琢、延展,甚至在長詩〈戈爾布諾夫與戈爾恰科夫〉裡,將兩名精神病患的交談分切為片斷的組詩,相互衝突而又離不開彼此的兩人,類似區分大腦兩半球官能的對稱,這表現在詩章結構、內容的平行現象和各章編排的對稱與反差。十四章標題的總合構成了「十四行詩」一樣的文本。對稱嚴格之外,十四章的篇幅是均等的:各有一百行,第一章和第十三章例外,是九十九行。所有「對話」的各章都用十行詩節,每節各有五個同樣的對偶的韻腳,這無疑是强調二重性的又一種方法。(註五)巴赫以同樣的方式創作賦格曲並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在音樂裡,這稱作對位法。總總精妙的巧合不僅讓我揣想,巴赫之於布羅茨基,是否如坂本龍一之於德布希,認為自己是前者的轉世。
然而,詩歌畢竟是獨立於音樂的另一種藝術,其最重要的素材不是音符與節拍,而是語言。布氏對於自己的母語同樣有著系統性的見解,他認為俄語是一種曲折變化非常大的語言,你會發現名詞可以輕易地坐在句尾,而這個名詞(或形容詞或動詞)的字尾會根據性、數和格的不同而產生各種變化。所有這一切,會在你以任何特定文字表達某個觀念時,使該觀念具有立體感,有時候還會銳化和發展該觀念。從句複雜、格言式的迴旋,是大部分俄羅斯文學的慣用手段。(註六)
就語法的錯綜而言,名詞常常自鳴得意地坐在句尾,對於主要力量不在於陳述而在於從句的俄語是相當便利的。此非「不是/就是」的分析性語言──而是「儘管」的綜合性語言。如同一張鈔票換成零錢,每一個陳述的意念在俄語中立即蕈狀雲似地擴散,發展成其對立面,而其句法最愛表達的莫過於懷疑和自貶。(註七)
因此俄語詩歌總的來說不十分講究主題,它的基本技術是拐彎抹角,從不同角度接近主題。直截了當地處理題材,那是英語詩歌的顯著特徵。但在俄語詩歌中,它只是在這行或那行中演練一下,詩人接著繼續朝別的東西去了;它很少構成一整首詩。主題和概念,不管它們重要與否,都只是材料。(註八)
依憑著俄語的不規則語法,離題這件事可想而知卻又非同尋常,原因是它並非由情節的要求而引起,更多是語言本身──意識流不是源自意識,而是源自一個詞,這個詞改變或重新定位你的意識。(註九)數世紀俄語聖殿的「文字辮子」,不可避免地要提到尼古拉‧列斯科夫對高度個人化敘述的偏好(skaz),果戈里的諷刺性史詩傾向,杜斯妥也夫斯基那滾雪球般、狂熱得令人窒息的措辭用語大雜燴。(註十)
總的來說,布氏認為,俄羅斯詩歌樹立了一個道德純粹性和堅定性的典範,並在很大程度上反映於保存所謂古典形式而又不給內容帶來任何損害。(註十一)而他與普希金、曼德爾施塔姆、阿赫瑪托娃、古米廖夫,繼承了這些傳統。除此之外,俄羅斯歷史與現實的噸級質量,同樣可視為此種巴洛克作詩法誕生的要素,因為通過在細節上精確複製現實,往往便能產生足夠超現實與荒誕的效果。
布羅茨基身為一個現代人,其語言與內容定然比起生活在古典時期的人更感飢渴、躁動,正因如此,布氏所使用的古典形式與韻律乘載了一股力量,這力量總是從內部試圖吞噬並篡奪本體,形成詩歌內部的最大靜摩擦力,一旦觸發就會以加速度往前衝破。對付這種力量,人類需要古典的耐心,無怪乎布羅茨基經常引用奧登的話:「讚美一切詩歌格律,它們拒絕自動反應,強迫我們三思而行,擺脫自我之束縛。」(註十二)
|呈示部──黑馬
這是一首完成於1962年7月28日的短詩,只有三十五行,布羅茨基只有二十二歲,然而已暴露出布氏善於綿延鋪陳的作詩法──布氏開頭動用了二十八行,傾全力試圖描述黑色的荒野中一匹馬到底有多黑,一系列的形容包括:那馬腿比夜色還黑因此不能融入夜色、黑得沒有影子、黑如針的內部、如穀糧正藏身的地窖,或肋骨間一座空洞胸腔,眼中甚至傾瀉出黑色的光芒......有人說這是俄羅斯式的想像力,實際上,不如說,這是俄羅斯現實的質量,其形容依靠的不是修辭,而是物理或光學,當然還有作者敏感纖細的一顆心。布氏曾引用芥川龍之介的話來形容自己:「我沒有原則,我擁有的只是神經。」(註十三)
一首詩的主要特徵必然是最後一行,不管一件藝術作品包含甚麼,它都會奔向結局,而結局確定詩的形式並拒絕復活。(註十四)〈黑馬〉驚人的結尾,的確拒絕了復活,但與其說是死亡的手勢,毋寧說是「第二次誕生」,這手勢的反轉向讀者指認生活的嶄新,正如馬奎斯《百年孤寂》的開篇:「世界太新,很多事物還沒有名字,必須用手指頭伸手去指。」〈黑馬〉是一首奇蹟之詩,其震懾力或許只有里爾克的〈無頭的阿波羅像〉能匹敵。因為它們做到了同一件事:提醒一個人的被動地位。當我們以為是我們是主格,是觀察者,是生活的主宰,並因此可以置身事外。實際上,某種東西正在高處端詳、物色,伸手指向我們。我們的生活是被選擇的,遠非自己所選。這匹黑馬或是繆斯的化身,也可能是黑帝斯,無論如何,宿命引領牠找上我們,並且,我們必須學會如何駕馭,否則將就被牠踐踏或遺棄。
「為何要將蹄下樹枝踩得沙沙作響?
為何要湧動眼中黑色的光芒?
他來到我們之中尋找一名騎手。」──〈黑馬〉末三句,蕭宇翔譯
|展開部──給約翰‧多恩的大哀歌
〈給約翰‧多恩的大哀歌〉創作於〈黑馬〉的隔一年,顯然他自覺抓到了某種可善加發展的作詩法。這兩百二十七行的輓歌體詩作,十足展現了俄羅斯古典式的耐心,那年布羅茨基只有二十三歲。誰敢將巴黎聖母院的工程交給一個二十三歲的小夥子?因此,當阿赫瑪托娃讀到此詩時驚嘆:「約瑟夫,您自己也不明白您都寫了什麼!」也並非沒有道理。但誰能料到這是讚賞?
布氏的作詩法顯然是致敬,因為他曾譯過多恩的詩作。其詩意冥想往往表現於展開、放大的隱喻。這樣的隱喻和比擬方式又稱為「協奏曲」(來自意大利語concetto,「虛構」,在這裡的意思不是臆想,而是思想的提煉,想象的建構 )。「協奏曲」是全歐洲巴洛克風格的典型特點。(註十五)布氏透過這種方法來重構現實,試圖藉現實質量的高度來還原多恩的死亡。
開頭以「約翰‧多恩入睡了,周圍的一切都已入睡」作為梁柱,接著便是繁複的雕塑、大量裝飾、戲劇性的突出處,其中有關睡眠的動詞出現了五十二種:沉睡、入睡、酣睡、安眠、打盹、睡了,諸如此類,並附上了一百四十三個睡著的物件,包括門閘、窗幔、木柴、窗外下著的雪、監獄、城堡、貓狗、倫敦廣袤的大地、森林與海、大批書籍、人們頭頂上的天使們、地獄與天堂、上帝與惡魔、所有詩行、語言之河、韻律、真理、一切,全都睡著,一步步將敘事的時空拓幅,同時以特寫鏡頭加強景深,並不時跳回重覆的同一句:「全都入睡了,約翰‧多恩入睡了」,彷彿約翰‧多恩既渺小、單一,又等同於萬物──這輕盈、飄逸與向下俯瞰的視角正暗示多恩的死亡,因為只有靈魂可以達到這樣的高度與抽離。這是大沉寂。而到了第九十九行,布氏的聲音才終於介入,扮演多恩的靈魂,這究竟是多恩的獨白,還是布氏與多恩的對話?或許兩者皆是。但絕不可能是布氏的獨白,因為他抗拒以別人的死亡來行自我的抒情,他害怕自己的呢喃蓋過了死者的哭聲。
「是你嗎?加百列,在這寒冬
嚎哭,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帶著號角?
不,這是我,你的靈魂,約翰‧多恩。
我獨自在這高空滿懷悲傷
因為我用自己了勞動創造了
枷鎖般沉重的情感、思緒
你帶著這樣的重負
在激情中,在罪孽中卻飛得更高」──節錄〈給約翰·多恩的大哀歌〉,婁自良譯
|再現部──歷史的填縫與增長
布羅茨基的傳記作者列夫‧洛謝夫認為,顯然由於某些內在的原因,布氏感到有必要完成十七世紀的功課,彌補俄羅斯詩史的缺口。這種巴洛克式的敘事詩體在20世紀俄羅斯抒情詩中被視為陳舊的或處於過渡狀態。19世紀「詩體故事」是相當流行的:普希金的《未卜先知的奧列格之歌》、雷列耶夫的《沉思》,托爾斯泰的歷史題材的抒情敘事詩,或如普希金的《箭毒木》、萊蒙托夫的《將死的鬥士》、涅克拉索夫的《毛髮》——這些只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註十六)
到20世紀這種體裁過時了。這些大量有故事情節的詩「是民眾容易懂的」,其實就是蘇維埃俄羅斯文化產品的思想檢查官容易懂,當然,也只有這樣的詩才能服務於宣傳目的。但高雅的現代派俄語詩幾乎完全排除了故事情節。於是早期馬雅可夫斯基或茨維塔耶娃激情洋溢的抒情詩,阿赫瑪托娃情感含蓄的自我反思,曼德爾施塔姆關於文化學的冥思,便傾向於極其準確的自我表現。這種純抒情詩的理想是——作者和作品的「我」的完全同一。這一類抒情詩總是充滿激情,而且詩里的情感總是明確地表現。甚至俄羅斯現代派的長篇敘事詩也是內心的傾訴。(註十七)
然而,俄羅斯的過期品,在那個時期的英語詩歌中卻是典範。托馬斯·哈代、W.B.葉慈、羅伯特·弗羅斯特、Т.S.艾略特、W.H.奧登同樣地既寫第一人稱的詩,也寫關於「別人」的故事。他們對虛構人物進行細致的心理描寫,詳細地描述他們的生活場景,往往在詩中使用直接引語。(註十八)弗羅斯特尤其受布氏推崇,他在訪談中提到:「弗羅斯特的敘事的主要力量——與其說是記述,不如說是對話。弗羅斯特筆下的情節照例發生在四壁之內。兩個人彼此交談(令人驚嘆的是他們在彼此之間什麽話不說!)。弗羅斯特筆下的對話包含一切必要的情景說明,一切必要的舞台指示。描述了佈景、動作。這是古希臘意義上的悲劇,簡直就是一齣芭蕾舞劇。」抒情作品的戲劇化,利用「舞台」、「演員」,使他可以包羅萬象地轉述日常生活的可怖、荒誕,而在浪漫主義抒情獨白的傳統形式中,存在主義悲劇很容易就被偷換成個人的抱怨。(註十九)
布羅茨基從海洋的另一頭提領了勇氣,證明了復古與先鋒並非反義詞,而是「創造」的兩種釋義。前文提到的某種「內在的原因」,正是這跨洋閱讀的效應,從海的另一頭遠望,看到的不是自己的祖國,而是整個世界。因此俄羅斯歷史自覺的根本問題才會產生:是歐洲還是亞洲?對布羅茨基來說,歐洲從它的希臘化源頭開始,就是和諧(結構性)、運動、生命。亞洲是混亂(無結構性)、靜止、死亡。布羅茨基總是把地理(或地緣政治)主題表現於嚴格的對立模式的框架之內:亞洲——西方,伊斯蘭教——基督教,樹林——海洋,冷——熱 。「那裡的氣候也是靜止的,在那個國家……」(〈獻給約翰·多恩的大哀歌〉),與此同時西方文明正往前邁進。(註二十)
「……死亡是模糊的,
就像亞洲的輪廓。」──節錄〈1972年〉,婁自良譯
|結語──未完成的賦格
某些「內在的原因」以其迴避、模糊、朦朧的句式,提醒了我們作者論的重要性。布羅茨基之所以會大量閱讀英美詩歌,是因為那時候他被放逐到俄羅斯北方的諾林斯卡亞村去做苦役,這荒涼之地人口稀少,被森林和凍原所覆蓋,蘇聯時期甚至用做核彈試爆。然而重點在於,那裡的環境從17世紀起就很少變化。那是一個停滯甚至往回走的時空,作為放逐和讀詩的場所再適合不過,某種層面上來講,兩者是同一回事,因為緊接而來的總是孤獨,和絕對的遠景。
布羅茨基在那十八個月裡研讀翻譯了大量的英美詩歌,這直接造成了布氏詩體範圍的急劇擴大。這急劇的變化表現在詩的個性的結構,因而布羅茨基急需自我表現的新形式,或者說,新的作詩法找上了他,而他逼迫自己學會如何駕馭,並樂在其中。
其後的流亡也是意料中事,因為詩人的倫理態度,事實上還有詩人的性情,都是由詩人的美學決定和塑造的。這就是為什麼詩人總是發現自己始終與社會現實格格不入。(註二十一)故而當同時代的俄羅斯詩歌傾向減法與抒情時,布羅茨基則使用加法,並盡可能隱匿自己的音色;當蘇聯政府在拆除舊建築、發射衛星、造火箭時,布羅茨基則面向女神柱、迴廊、雕刻與大理石紋。而數十年的流亡經驗在時空幅度與心靈程度上的擴大比起放逐有過之而無不及,帶給布羅茨基更強的漂流加速度,一種從語言本身向外的擴張與膨脹,並且更多謙卑,及更加堅定的作詩法。
奧登曾對布羅茨基說:「J.S.巴赫是非常幸運的。當他想讚美上帝時,他便寫一首眾讚歌或一首康塔塔,直接唱給全能者聽。」的確,只要聽過巴赫最後的「未完成的賦格」,便能感受到那竭力向上攀升的意念,與其說巴赫試圖趨近完美,不如說是親近上帝。
然而在普希金說過「上帝像俄羅斯一樣哀傷」,並且布羅茨基模仿了這個句式,寫出:「死亡像亞洲的輪廓」之後,上帝不再是信仰的對象,或許死亡才是。但這並不妨礙布羅茨基的幸運,或許他比巴赫更加幸運,因為上帝畢竟不是一陣音樂,而就布羅茨基對死亡的信仰而言,他認為,寫詩正是練習死亡。因為死亡並非逃避,而具備激活現實的效用,藉此我們活下去,傾全力。(註二十二)這就是為甚麼詩人之死這個說法比起詩人之生聽起來更加具體,因為「詩人」與「生」本是同義反覆,而詩人之死揭示了一首詩的完成,因為藝術終將奔向結局。
世人最後一次見到布羅茨基是在1996年1月27日,亞歷山大‧蘇默金和他們的共同朋友鋼琴家伊莉莎白‧萊昂斯卡亞拜訪了他。妻子瑪麗亞準備了美好的晚餐,以及提拉米蘇,布羅茨基狀態良好,在庭院的草地上喝了高強度的瑞典伏特加,並且一定,他抽了好幾根菸,伊莉莎白即興彈了幾曲鋼琴。深夜,在祝妻子晚安後,布羅茨基說他還得繼續工作,便走進書房。窗外,一團世紀末的烏雲在月亮的催化下像是一顆孤獨的大腦,而星星閃亮如電子迴路,閃爍著隱藏的靈光。他站著抽菸,吸氣的時候眉頭深鎖,那貪婪的胸腔彷彿要將所有元素納入懷中,就像他所使用的語言,永遠不滿,於是只能撲向自己。而當他吐氣時,就像是壞掉的噴火器,以掃射的方式噴濺煙硝,不時岔出幾道烈焰,其熱度足以蒸發貝加爾湖。瑪麗亞在早晨的地板上發現了他,門開著,他正試圖離開房間,臉流血,眼鏡也撞壞了。一根尚未點燃的香菸掉落地面,開門時必然還在滾動,而布羅茨基的心臟必然也還在跳動,儘管再微弱。
最後順帶一提,「賦格」的字源一般認為來自拉丁文的「追逐」或「飛翔」,在義大利語中則是「逃走」。而在俄語裡,如果由布羅茨基親自發音的話,應是絕對的沉默,其理由無比高貴。因為「流亡」這個詞對他而言從來都是一種傲慢或張揚,他認為,這無非是將個人的苦難作為標籤特別化,但他仍難擺脫這段經驗,包括接踵而至的加冕與議論。如今,他以永遠的沉默終結了它。正如布氏自己的詩句:
「黑暗恢復了光明修復不了的東西。」——節錄〈論愛情〉,曹馭博譯
|註解
註一: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7)《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哀泣的謬思〉p.37-41, 〈在但丁的陰影下〉p.80,〈論W.H.奧登的《1939年9月1日》〉P.263-304,〈取悅一個影子〉p.314
註二: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18
註三: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空中災難〉,p.236
註四: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09-110
註五:參見《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77
註六: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哀泣的謬思〉p.28
註七: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自然力〉p.133-134
註八: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05-106
註九: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自然力〉p.134
註十: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空中災難〉,p.249
註十一: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19
註十二:奧登(W.H. Auden,1907-1973)英語詩人,生於英國,1947年入籍美國,是將布羅茨基引入國際詩壇的關鍵人物。此兩句詩引自奧登的組詩〈短詩集之二〉。
註十三: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水印‧魂繫威尼斯》,上海譯文出版社,p.19
註十四: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02
註十五: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55
註十六: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58-60
註十七: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60
註十八: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61
註十九: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61-62
註二十: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92
註二十一: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17
註二十二: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02
--
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03.html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布羅茨基 #巴洛克 #賦格 #黑馬 #俄語 #巴赫 #蕭宇翔
維奧爾琴音高 在 Lee388 Hi Fi 發燒專頁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Lee388踢館推介:
The Pure Voice of the Cello
1973年在德國出生的大提琴家米勒索特(Daniel Müller-Schott)是我近期比較喜歡的大提琴家,他是這類感性中亦會帶點理性的大提琴演奏家,對於每個樂曲處理是有他的看法,但又不會太過偏執,取其平衡之道。
今次又看到他有一張全新CD推出,而這張專輯是米勒索特獻給他已過世的父親,所以對他別有意義,當聽到第一首Kodály 的大提琴奏鳴曲,雖然只是一把大提琴在獨奏,不過在米勒索特嫻熟的技巧下,在撥弦與拉弦的相互配合下,把他的心中情感表露無遺,帶有一種悲哀的情緒,使人聽得有種感傷的情懷,不過隨著第三樂章的到來,米勒索特帶我們重新上路,有種把哀傷放開,釋懷後繼續上路的推動力,相當之精彩。
整張專輯除了Kodály的作品外,還有Prokofiev、Hindermith、Hans Werner Henze、George Crumb、Pablo Casals和他本人的作品,全部皆是大提琴獨奏曲目,而且不算是熱門的曲目,還有不是著重旋律性的音樂,所以大家聽這張大碟是要有點耐性,不過當閣下能投入到音樂當中,就能聽到相當豐富的音樂色調,色調意思是不單指感受到不同顏色般的變化,還會襯托出不同光暗層次。
錄音方面也相當出色,一把大提琴就如在面前一樣,雖然只是一把大提琴,但亦相當考驗器材調校及喇叭單元間的銜接,如果以上做得不好,會聽到大提琴在拉奏不同音高時,大提琴好像在飄移,如果播放得理想,大提琴應該是在正中,高音部是在高一點位置,是比較集中,而低音部是微微偏前和低一點,而且是沒有這樣集中,隨著大提琴琴腔振動引發出的低頻是擴散出來,另外,撥弦時要聽到聲尾停留在空間的感覺,從而感受到演奏地方的空間感。如果聽到這張CD覺得相當沉悶,就證明以上要求全部不合格,最後這張CD只會打入冷宮,到時不要怪我介紹錯!
以下資料是來至香港小交響樂團:
大提琴家米勒索特憑著他高超的技巧、權威的演繹、非凡的睿智和才氣活躍於世界各地音樂舞台。他經常與世界頂級的樂團演出,在歐洲有柏林愛樂樂團、慕尼黑愛樂樂團、萊比錫布業大廳樂團、柏林、慕尼黑、法蘭克福、斯圖加特和漢堡的電台樂團、倫敦愛樂樂團、英國愛樂管弦樂團及伯明翰市交響樂團等;在美國有紐約愛樂樂團、波士頓交響樂團,以及克里夫蘭、芝加哥和費城的交響樂團;在澳洲有悉尼交響樂團;在亞洲,他亦曾和NHK交響樂團、台灣愛樂及首爾愛樂樂團等合作演出。米勒索特曾和不少著名指揮合作,包括杜托爾、艾森巴赫、費沙爾、基爾拔、胡薩、約菲、馬捷爾、馬卡爾、馬素、尼爾遜斯、諾斯達、奧拉姆、佩特連科和普列文等。他亦曾首演普列文和魯茨卡為他譜寫的大提琴協奏曲。
米勒索特在2016/2017樂季的演出頻繁,除了與倫敦交響樂團首演,他將再度與英國伯明翰市交響樂團和伯恩茅斯交響樂團合作。他亦會和大提琴家卡普森及阿雷納茲一同演出,與西班牙國家樂團演奏彭德雷茨基的三支大提琴大協奏曲,並由作曲家本人親自指揮。本樂季合作的其他樂團包括柏林德意志交響樂團、慕尼黑室樂團、法蘭克福歌劇院與博物館交響樂團及斯圖加特愛樂樂團。此外,他將赴澳洲和新西蘭巡迴演出,與墨爾本、塔斯曼尼亞和新西蘭交響樂團合作;與哥倫比亞青年愛樂樂團於德國巡演;亦會於荷蘭阿姆斯特丹大提琴雙年節亮相,聯同鋼琴家及作曲家穆斯托能作二重奏表演。
米勒索特2016年與費莎爾推出《DUO SESSIONS》專輯,收錄高大宜、舒洛夫、拉威爾及哈爾沃森的作品,廣獲好評。 另外,米勒索特的室樂拍檔還包括安格利殊、施克理德、梅斯特、皮蒙泰西及狄里柏斯基等。
米勒索特師隨諾塔斯、席夫和伊瑟里斯,1992年奪得柴可夫斯基國際青年音樂家大賽冠軍,2013年獲穆特基金會頒發史杜基獎。他亦曾在穆特基金會的支持下跟隨已故的羅斯卓波維契學習。米勒索特目前使用的大提琴是1727年的威尼斯葛弗瑞勒名琴,「夏皮洛」。
#踢館推介
維奧爾琴音高 在 每日一冷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你知道嗎?【聲音飄忽空靈的玻璃琴】
#本日冷知識1525
哈囉大家好,有看過《黑執事》的同學可能已經見過圖中的樂器了。形狀奇特,長長一根像蘿蔔又像蘆筍,演奏起來竟然無比清脆。
它叫玻璃琴,點下方連結,可以聽它演奏柴可夫斯基《胡桃鉗》裡的著名旋律〈糖梅仙子之舞〉。請注意音量 → youtu.be/eQemvyyJ--g
玻璃琴(glass armonica)的發明者是班傑明.富蘭克林,就是美鈔 100 刀上面那位老哥。
富蘭克林曾出使歐洲,為革命在英和法之間奔走。在英國時,富蘭克林廣交各界朋友,也受新奇的事情吸引。當時的玻璃工藝正進步,1740 年,一位愛爾蘭人 Richard Pockrich 發現,在玻璃杯裡裝不同量的水,用溼手指摩擦杯緣,可以發出不同音高的聲音。直到今日,這招「玻璃豎琴(glass harp)」都很常見於江湖賣藝。
富蘭克林是略有音樂底子的人,他觀察到,這樣演奏玻璃杯有小缺點:杯子太佔空間了,同時能用兩手摩擦的杯子數目有限,沒辦法奏出多個音的較複雜、飽和的和絃(常見做法是好幾個人一起演奏,手指數就足夠了XD)。
於是他異想天開的設計了大杯套小杯,在同一個鋼軸上旋轉,節省了好多空間的玻璃琴。大杯聲音低沉,小杯聲音尖銳,像鋼琴一樣最多可以十指並用的創造合音,甚至可以靠手指的力道控制音量。最棒的是,只需要在玻璃工場精密的調整過一次音調,從此再也不會走音。富蘭克林最喜歡在書信裡和人介紹他發明的樂器聲音有多溫柔陶醉,順便講一下自己的設計多巧妙。
至於樂器的名字,他選用了義大利語(古典音樂的首選用語)中表示「和諧」的 armonica 這個字。後來口琴也選了同一個字 harmonica,純粹是巧合,一個在十八,一個在十九世紀發明,彼此無關。
玻璃琴讓人覺得有種空靈的感覺,後來經研究發現是因為它的的頻率。話說人類聽力判斷聲音的來源,有兩種方式:高頻聲音靠的是兩耳間的 #音量差異,低頻聲音靠兩耳間 #聲音的相位差(波動行進距離不同),這和左右耳距離和聲波波長有關。但玻璃琴的 1000~4000 赫茲範圍就不上不下,耳朵拿不定怎麼定位,就感到混亂了。
作為新奇玩意,玻璃琴開始在整個歐洲流行起來,得到當時一線作曲家的青睞並且為它做曲。其中包括莫札特和貝多芬。
而隨著流行來的則是流言,有人覺得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聽多了應該對人的精神有「某種影響」。有人說這影響是壞的,傳言聽太多會讓脆弱的人類精神衰弱,進而崩潰。(因此有了黑執事的那集劇情。)
但也有人認為有效果就是好效果,當時奧地利維也納的一個「醫生」法蘭茲·安東·梅斯梅爾(Franz Anton Mesmer)就把聆聽玻璃琴演奏加到他的神奇療程組合裡面。
梅斯梅爾(Mesmer)這個字,直接衍生為今天英文的「被催眠、被迷住」的 mesmerize,不意外的,他的醫術在後見之明看來根本是催眠一類的心理暗示手法。梅斯梅爾還有一整套增加賣點的「偽科學」說法,表示環繞人體有一種神祕的流體流動著,叫作「動物磁性」,順暢地流則健康,亂流則生病,而他的冥想、觸摸、按摩、凝視、揮舞磁鐵,以及放音樂......都是導正「動物磁性」的手段。
讀者有沒有覺得這套很經絡、很查克拉、很體液、很念能力......很「難以用科學解釋」。我覺得某些人們相信而且願意為之掏錢的療法,過了三百年、過了千年都沒啥變化,有點溫腥。
順帶一提,那年頭的醫生幹的事情,現代人看來荒腔走板,不只幾乎沒有做對什麼事醫治人,更是做了很多害人傷人毒死人的事。參考 #本日冷知識1270 【害死音樂大師們的眼科醫生】←和本文略為同個年代的事。醫生要達到現代的可靠度,救人多於殺人,大概是一次世界大戰歐美醫界改革以後的事。也和化學和生物學,尤其是細菌致病理論和有效抗生素的發明有關。
不意外的,當時在維也納的莫札特也是梅斯梅爾「醫師」的大粉絲,所以他也創作了不少玻璃琴的曲子,讓梅醫生在療程中使用。
不曉得身兼美國國父之一、電學之父(記得風箏嗎 XD)的多才多藝者富蘭克林知道惹自己發明的玻璃琴,被用在導正歐洲上流社會的「動物磁性」會有什麼感想。大概是很想設計某些和閃電有關的實驗,劈某些人吧哈哈。
話說回來,玻璃琴為什麼又不流行了呢?主要是因為音量太小聲,很難和大部分的管絃打擊樂器配合。其次,雖然它不用調音,但還是會被打破囧,一個造價不菲的樂器就報銷了。
然後,摩擦沾濕的玻璃,為什麼會發出聲音呢?這個科學梗請容許科宅開分身帳號在留言裡解說。我們下次再見!
圖片來源:flickr 用戶 Tonamel by CC 2.0 - attribu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