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比宇宙更遙遠的地方在南極,比北極更北邊的地方在台北。
台灣人對南部的定義可以說是眾說紛紜。
有人覺得濁水溪以南就算南部,也有人認為台中以南就算南部,更有人說捷運圓山站以南就算南部。
還記得當初我要到新竹唸書,特別跟板橋人中哥視訊。
「我要到新竹念書了,以後我們都在北部,可以常約。」
螢幕那頭一陣尷尬的沉默。
「新竹不算北部吧?」中哥皺眉。
「新竹還不算北部?」我張大嘴。
「北極圈以南都算南部。」中哥說道。
「那全台灣都是南部啊幹!」我怒道。
「沒有錯啦,我不是針對你,我的意思是在座各位都是南部人。」中哥冷笑。
「靠么,你們台北人不也在……」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中哥揮手打斷。
「別、別亂講話,我不是台北人。」
剛才還盛氣凌人的中哥,突然壓低音量,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
「對不起,剛剛是我太囂張了,其實我只是板橋人而已。」
「板橋還不算台北?」我詫異。
「板橋算新北。」中哥赧然說道。
「有差嗎?」我歪著頭。
「傻孩子。」
中哥嘆了一口氣。
「等哪天你有機會到台北就知道了。」
等我真正拜訪台北,已經是好幾年以後的事。
□
前陣子,我有幸跟有方文化的社長與總編輯見面,約定的地點在永康街的一間咖啡廳。
我鄉下小孩沒見識,想說我小時候在台南永康長大,環境應該差不多。
搭捷運到了目的地才發現,原來永康街位於尊爵不凡的北市大安區。
我戒慎恐懼地出了捷運站,發現這一帶的餐廳價格都比台南多一個零,不禁肅然起敬。
果然一寸光陰一寸金,千金難買大安區。
我從懷裡拿出指北針,發現指針像發瘋一樣狂轉。
還在驚愕間,路邊一個人拉了拉我的衣服。
我回頭一看,是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
乞丐捧著一個紙碗,碗中裝著幾張千元鈔票,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缺牙,輕蔑地笑著。
「南部人,呵呵。」他拿出一張千元鈔,輕輕放進我上衣的口袋裡。
不愧是大安區,連乞丐都把我當乞丐。
「有、有錢了不起啊?」
我憤怒地撥開乞丐的手,把鈔票收進口袋,有骨氣地說道:「謝謝!」
□
余姐是有方文化的社長,談吐溫儒,儀態端莊,渾身散發處一股雍容嫻雅的文學氣息,使我不禁自慚形穢。
「這是我的總編輯,你們認識一下。」余姐向我介紹了身旁的年輕女性。
總編輯的氣質很奇特,慵懶中帶著點厭世,就像貓一樣,所以我叫她貓小姐。
「你就是二師兄?」貓小姐冷冷地開口。
「是,您好。」我畢恭畢敬地鞠躬。
「我看過你寫的東西。」貓小姐的臉上好像結了一層霜。
我瞬間汗出如漿。
「對不起。」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
「你知道編輯這份工作,最痛苦的事是什麼嗎?」貓小姐輕聲問道。
「看很多字很累嗎?」我猜測。
「不,是要看一堆垃圾。」貓小姐用看髒東西的眼神看著我。
「辛苦了……」我陪笑。
「我不看垃圾,懂嗎?不、看、垃、圾。」
貓小姐每說一個字,指節就在桌上敲一下。
我只好點點頭。
「你平常都寫什麼類型的作品?」余姐突然問。
我張開嘴巴,想起過去在PTT上寫過的怪力亂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歸類自己的文章。
「純文學。」我瞇起眼睛。
「純文學?」貓小姐皺眉。
「很多網友看過我的文章後,都會在下面留言說,這篇很純。」我硬著頭皮說道。
「你的文章下面,很多人都問,你到底嗑了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啊?」余姐又問。
「那是讀者在關心我有沒有按時吃飯,真是一群貼心的傻瓜。」我昧著良心回答。
「哼嗯──」
貓小姐拖著長長的鼻音,在一旁翹起了腿,好整以暇地看著我說謊。
「別說這個了,我第一次來台北,有好多問題想請教。」我趕緊轉移話題。
「你說。」余姐親切地笑著。
我拿出筆記本,終於問出心底埋藏多年的疑問。
「在台灣到底要多北才算北部啊?」
咖啡廳裡霎時一陣靜寂,所有人都豎起耳朵傾聽。
「你有上過高中地理課嗎?」貓小姐不答反問。
隔壁桌正在唸書的高中生嗤地笑了一聲,從書包中拿出地理課本,啪地一聲摔在我臉上。
我定睛一看,乖乖不得了,我真是孤陋寡聞,這麼多年書都白唸了。
根據課本上的敘述,台北市中心就是北極點,站在這個點上面所指的任何方向都是南部。
「問題是,到底哪裡才算台北市中心啊?」我抱持著認真向學的精神繼續問。
聽到這個問題,咖啡廳裡登時一陣騷動,來自台北各地的人們紛紛發表高見。
「我信義共和國群英匯聚、寸土寸金,堪稱『真‧台北市』。」
「放屁!我大安自治區臥虎藏龍、人文薈萃,實乃『超‧台北市』。」
「我大天母帝國千秋萬世、長樂未央,才是貨真價實的『究極‧台北市』啊!」
「笑死,出了忠孝敦化共榮圈以外都是蠻夷之地啦!」
群情激憤中,我默默低下頭,偷偷在咖啡裡面加糖。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紅綠燈……」我小小聲哼著歌。
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麼不寫北部的故事,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到今天都還不知道北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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