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盡我心
【零和之外,沒被看見的「第三條路」】
在看到黃致豪律師的仗義執言後,有些話題就該打住了。
醫界有人自認為不該姿態太高讓社會觀感不佳而跑去法律人的地盤自謙謝罪、而法界也有人認為不該害到別人、自鳴得意而說出不同的意見,這其實表示了各專業都有不同性質的人物存在。如果法律人在指控醫療人唯利是圖、置病患自由與利益不顧之後,可以找個「我針對的不是醫療而是國家機器」的台階來下;那醫療人也可以說「我針對的是立法和體制的不公不義,而不是法律人」來結束這場雙方都在自爽,但無益於受苦病患及家屬的嘴砲。
「搖搖哥」的事件與法庭審理,也許讓很多人一夕之間自high了起來,畢竟在現實世界「對抗萬惡國家機器」成功,那種成就感可強過打敗虛擬的電動遊戲守關大魔王。但問題是…,現實世界中,真的有「我好人、你壞人」這麼簡單的分類法嗎?
病患不會是遺世而獨立的個體,他會有父母、有家人、有所在的社區,還有和他千絲萬縷的人際網絡。很多法條、規範,不是立法者的樂高積木,用一些方方正正的理念和法理拼湊起來,就可以和現實世界一模一樣來運作的。
如果醫療界在面對無法彌補的生命缺憾時,多數都會很遺憾的說出一句「很抱歉,我們盡力了,現代醫學就只能達這個地步」,那麼法律的制定者,你們會真心的去發掘出樂高積木的世界和現實生活中的差距,以及在這個差距中受苦受難的人們嗎?會因為一直抱著歉意和遺憾,更加努力的研究如何修補嗎?
我當然明白很多法條有它的極限,全世界都是如此。而為了這些限制、為了更美好的價值,法學也做了某些“不得不然”的妥協,甚至因此讓努力堅守法學限制的法律人,背上了恐龍的罵名,這些我都能理解…,但這種妥協不管背後的理念是什麼,那都沒什麼值得說好嘴的,「有人因為我們的存在而更幸福」,那才值得驕傲;如果「只是一部份人幸福,但代價是妥協傷害了另一群人」,那負責任的態度,應該是競競業業的反省自己的不足,並隨時關心因此而受害的人。
如果支持現行制度、認為現行制度背後妥協的理由高尚而完美無缺的人,還不清楚這世上還有誰正在受害,那請聽我說一個故事:
文玲是個28歲廣告公司企畫,因為能力優秀、盡責誠懇而頗受上司賞識。不只做為一個現代女性受到了週遭所有人和男友一家的欣賞,她和感情甚篤的雙胞胎弟弟文龍,更是父母眼中的驕傲。不算富貴,但不愁吃穿的中產家庭,在多數人眼中除了幸福美滿,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形容詞了。
當然,世事通常不會一直美好。某日弟弟文龍突然辭去薪資優渥的程式設計師職位,不為什麼,只是突然想要「靜下心來思考,不想再被工作綁住」。而永遠尊重個人選擇的這一家人,當然只有支持,沒有多餘的意見,更何況文龍之前的存款,就算讓他去趕流行「壯遊」個兩、三年也都不會出問題。
可事情沒那麼簡單。
文龍開始不出門、不洗澡,常常關在自己房間內,一個人自言自語。這時文莉自然開始覺得不對勁,“我的弟弟不是這樣的”,她期待弟弟去求醫,當然得到的回應是直接拒絕。
“我又沒有問題!姊姊妳這樣是污蔑我!”
這時,如果有人強押著文龍去就醫,不知大家會做何感想?也許這時正義使者就該出場了,“一個人不可以有自言自語的自由?一個人連洗澡習慣都要成為被迫害的理由?…”;講真的,說到後面我都快要痛哭流涕了,什麼時候「就醫」和「就義」畫上了等號?讓一個人和精神科醫師見面,和進刑場或拘留所是等價的?啊我們不就該感激莫名、扣首謝恩,感謝偉大的理念者賞給我們超大的自由、不受“國家機器”的侵害?
是啦,這個階段,多數的醫師是還不會妄下斷語,但也不是就只能放著不管。很多重大精神疾病,出現所謂的「前驅期」時,早期的醫學,在這段「將壞未壞」之際,確實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病情變壞到一定的程度才能下結論。但腦科學的進步一日干里,其實現在已經可以試圖用精密的認知心理學檢查(如果自費的錢很多,甚至可以做功能性核磁造影或正子掃描),來試圖測出大腦功能在前驅期的明顯敗壞跡象。
所以,文玲什麼辦法也沒有。整個家庭也開始愁雲慘霧,老人家四處求神問卜,做著台灣精神病患家屬在初期時幾乎都會做的傻事。
噩運當然不會放過這一家人。
就在6個月後,文龍衝進文玲的公司開始大哭大叫、語無倫次,在文玲上司和男友面前隨地大小便之餘,還說出了奇怪的妄想。
“姊,爸媽是假的!是魔靈殺了他們,穿起他們的皮膚,妳一定要想想辦法!”
其實到這個階段,多數精神科醫師會告訴你診斷應該可以確立了。而且文龍表現出來的是一種特異型態的妄想,叫做「卡波哥拉斯」症候群(Capgras syndrome)。
不過,如果你是文玲,在現在的台灣,你會和她一樣一籌莫展。即使文龍已經因為混亂的行為,害文玲搞砸了一個重要的工作,讓男友驚嚇之餘取消了和她的婚約,很抱歉,只要文龍堅持不看醫生,依現行法律沒什麼「國家機器」能給這個家庭幫助!
「他也許夠“怪異”,但他可以養活自己,不到不能處理自身事務」、「他沒傷人、沒傷自己」、「說有人被鬼附身就要剝奪他的自由?那一堆廟裡的乩童要不要都抓去關?」…。
講到這裡,我真的又要再度流下感激涕零的眼淚了!多高尚的價值啊!為了捍衛人類有特立獨行的自由、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保護人民不被侵害,我真的要再度跪下來扣首謝恩了(呃…,不過精神科看起來真的有那麼像刑場、酷刑室喔?叫一個人來跟精神科醫師談一談比較恐怖,還是去見法官檢察官比較恐怖?精神醫學有那麼遜喔?界定不出「疾病」的概念?)。
就在文玲因為日夜心神不寧、工作表現不佳而被辭退之後,男友也因為擔心「基因不良」而與文玲分手;而文玲因為傷心,出門接受了朋友千篇一律的安慰:「分了也好啦!這種人也讓妳藉機看清他了!…」。
(在這裡插播一下,我以對心理學還稍有認識的身份誠懇的告訴大家,愛情關係禁不起測試的,別有事沒事給它來個壓力測試,「如果他真的愛我,他就應該要吧啦吧啦…」,這種話如果你真的信,也照著做,我保證你未來的關係前景堪慮,愛情很脆弱的ok?)
其實到了這時,文玲的折磨也差不多到盡頭了。
因為就在文玲心情稍復,回到家時,一開門一鼓血腥氣讓她嚇呆了。只見文龍手執菜刀,坐臥在父母的血泊中,父母的屍身上體無完膚。而文龍哭喊道:「姊姊,我替爸媽報仇了,這兩個魔靈被我殺了,我要他們把爸媽的皮還給我!我要安葬他們,讓他們能夠投胎…」
恭喜,強制送醫、強制住院接受治療的條件完滿達成。
接下來的新聞攻擊、某位藝人說要立法「讓家人因為沒處理,而要連坐受懲罰」…,這類的言論都不構成傷害了。因為文玲早就因為失去一切而走上絕路。
我上面說的故事,如果有任何一位精神科專科醫師能告訴我它完全不符合精神醫學,在現實中絕對不可能發生,我會立刻撤文向所有人道歉。其實也有同仁不滿意我的故事,因為這個故事「太聳動了」,會加深對病患的污名化…。
但依我個人眼前所見,大家忙著罵市長、罵第一線人員,甚至還罵對現行制度很有意見的苦主;可就是很少有人出來說,其實在病患沒辦法理智判斷之下而決定的「不治療」和後續的大腦惡化;病患家屬因患者的「不治療」而必需承受的痛苦,這中間其實也都包含著很多很重要的人權?人權不是更全面的東西嗎?除了自由之外,別變成白痴、別變成在校園裡露鳥被人嘲笑的人、讓自己未來能活得更有尊嚴,這些都不重要嗎?
這世上的事,不是只有全有或全無。醫療的給予,也不只有強押和完全不管的這兩極選項。除了在立法時宣揚理念之外,如果制度上看不見全面的考量,不能聆聽這套制度所影響的每類人的聲音,立法參與者自以為是的善惡二分法,其實只會讓社會看不見零和遊戲之外的第三條路。
後記:
1. 病患對妄想症狀的因應行為差異很大。絕大多數的因應方式是退縮、逃避,用暴力來解決問題的比例,和一般人用暴力來解決身邊問題的機率幾乎相同,但是,沒人能確知什麼時候會出現暴力。
2. 其實精神科治療的障礙更常來自家屬和宗教。早年我不以為意,但近年腦神經科學的研究發現,放著不管,大腦的功能會不斷惡化。像搖搖哥那樣完全放著,雖然滿足了某種浪漫,但依醫學而言,搖搖哥的功能幾乎無可避免的,會越來越糟。若有這麼一天他需要完全仰賴他人全面照顧時,我希望幫忙他做出「不接受治療」這個決定的人們,可以出來幫他洗澡、餵飯、換衣服,一如眾多辛苦的家屬、精神科病房同仁每天都在做的一樣。
3. 對同仁、心理學界抱歉了。我知道這種個案式的寫法,會誤導理性。有某種可能出現精神病患污名化的後果。但是,我們已經在臉上被人塗滿油彩,在「正義使者」的劇本中,扮演蝙蝠俠的對手小丑的邪惡角色了,那現在還能怎麼辦呢?不這樣寫,有人會拿同情路上小貓、小狗的一半心情,拿著憾衛「人身自由」偉大理念的一半精力,來幫忙我們爭取病患就醫權、家屬免於擔驚受怕求救無門的權益嗎?
4. 別拿醫德來要求精神科了。如果社會要我們見病不救,我們樂意遵辦。眼前這個制度從來就不是精神醫學界心嚮往之的制度。而制度一旦產生不良的後果,又要我們用「醫德」犧牲自己來彌補,要我們犯法去治療病患,我想這也不是人權。
老人妄想症處理方式 在 Jasmin Fong 方婷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心理學的介入就是要鼓勵病人積極參與,提升病人動機」,教育個案和家人認識個案的情況,長遠來說,他們是自己的治療師。我們做的,是提供合適和可行的方法,以建構他們將來健康和更理想的生活,減少因病帶來的影響,提昇正面人生。
心理學家/治療師的風格或許有異,但責任和方向都是要讓個案帶著正面的禮物離開,使他們更有信心和提昇希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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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分享的文章有點長,但值得一看,非常認同 - 心理治療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目標是將知識與病人和家人分享,令病人本身成為一個好的心理學家,明白病理同時以積極的態度把學到的付諸實踐。心理學家的責任是保護病人,減低他們復發的機會,和讓他們洞悉復發的先兆。歸根究柢,除了藥物/化學治療,還要幫助病人建立抗壓與自治能力,學習如何不被生活中的壓力觸及自己的脆弱點而引致復發......
文章題目: 【什麼是最適切的治療?】
*精神科醫生和臨床心理學家兩者,如何定義精神病?
在治療的路上,兩者又分別扮演着什麼角色?
有關精神病,你知道多少?又或者,對它根本茫無頭緒?
醫管局資料,顯示截至2013年12月31日,醫管局精神科專科合共有337名醫生(包括精神科醫生)、2,368名精神科護士(包括社區精神科護士)、67名臨床心理學家及230名職業治療師,提供各項住院、門診、日間訓練和社區精神科服務。
精神醫學發展成一個專科,至今不過100多年。相對於其他可以被明確診斷的疾病,精神疾病在醫學史上始終是一個尚待開發的領域。從醫者角度,何為最適切的治療?
*3%成年人有嚴重精神病
根據青山醫院精神健康學院資料,香港常見的精神病包括:老人癡呆症、物質濫用(如酒精、鴉片、興奮劑等)有關的精神障礙、思覺失調、情緒病(包括抑鬱症及狂躁抑鬱症)、焦慮症(包括泛焦慮症、驚恐症、強迫症等)、飲食失調、兒童及青少年精神病(包括自閉症、過度活躍症等)。
精神科醫生曾繁光指出:「在本港的成年人口中,大概1%有精神分裂,1%至3%有躁狂抑鬱,每六個人當中有一個一生中會有中度抑鬱的情況。總括而言,3%有嚴重精神病。15%一生中會有某種程度的精神行為情緒問題。65歲人口每100個有四個老人癡呆症,到了八十歲則每100個中有二十個。」
*精神健康政策闕如
私人執業精神科專科醫生曾繁光解釋, 精神病是一個人的「精神活動」出現異常,令自己和他人痛苦,無法在正常生活中運作(「精神活動」包括情緒反應、思想、專注能力、意志、記憶力、判斷力等)。從現代精神病學來看,基本上是腦部化學物質異常造成。每一種異常都會出現不同狀況,譬如精神分裂症是腦部「多巴胺」過度亢奮造成;血清素過分低落,則可能造成恐懼症、強迫症、驚恐症發作等。再深入看,也可能是腦部神經單元的發炎,導致神經傳遞質無法生產。為何會發炎呢?可能是長時間壓力、心理創傷,或者基因問題導致。而一旦發炎,就會帶來破壞,令腦部衍生的促進神經細胞健康的因子"BDNF"減少,所以神經細胞壞死了。治療就是用藥物「養肥」腦神經細胞,修復之後令神經傳遞質恢復正常。精神病就是深入到分子層面的腦部疾病,因此普通的電腦掃描、磁力共振,都看不到有結構性的壞死。
在治療方面,藥物和心理治療雙管齊下最為有效。曾繁光舉例說,例如有人害怕被拒絕,如果無人認同他,往往會陷入抑鬱和焦慮,這可能源於兩歲時的經歷埋藏在潛意識之中,那就要用心理治療的方式讓患者回到兩歲時去解決問題,病徵也會隨之消失。但他觀察到,並不是太多病人願意接受心理治療,因為治療時間較長。「抑鬱症病人接受心理治療,需要十六到二十五個星期才治好;如果用藥物治療,在四到六個禮拜後治好的機會,則是六至八成。」
記者試過陪伴康復者覆診,在會面的短短六分鐘當中,醫生向患者問着公式化的問題,又接聽了兩次電話。期間醫生大部分時間都注視着電腦,邊問邊打字。康復者說,「完全沒有感覺被關心,見醫生的目的只是為了拿藥。」
「醫生人手不足,見病人時間太短,對醫生來說是災難──如果不細緻用心觀察病人,便會錯過很多重要信息,決定如何繼續治療,因為表情、說話、情緒等各種細節都可反映出藥物的副作用。」曾繁光說,這源於香港開埠以來一直沒有精神健康政策,精神科服務的增加都是用鮮血來推動,每次出事了死人了,就增加一點點服務。「還不能算是頭痛醫頭──即使頭痛,只要不死就置之不理。」
曾繁光說,曾有NGO在小學推廣精神健康教育,請小朋友畫精神病人的形象。大部分孩子畫的病人都拿刀揮舞、將人頭砍下來、送入青山等駭人畫面,基本上與媒介的報道類似。只有兩三個孩子畫的是另類的,例如畫仁慈的老太太。「有孩子說精神病人也很可愛的。『以我姑姑為例,她經常送我上學。』」有孩子畫了一個鄰居,並說:「鄰居有精神分裂症,但她很好,很有禮貌。媽媽忙碌時,鄰居更會接我放學。」
為何會這樣呢?「 因為市民不覺得這是病,怕受歧視;病人和家人都不出聲,而以往醫生也不怎麼出聲。至於輪候時間太長、醫生見病人時間太短,都源於資源問題。說到底有沒有錢請醫療團隊、買新藥?如何訓練精神科醫生、訓練哪一種? 這都需要有政策。」
「精神病是常見疾病,但香港社會一直欠缺適當的關注和認識。大眾之所以對精神病好奇、害怕,皆因不認識。透過接觸,對精神病會有不同的看法。」
*醫患比例失衡
私人執業精神科專科醫生 麥永接指出,目前的精神科診斷主要透過「形容症狀」,由醫生臨技巧去斷症,抽血檢查及電腦掃描只是輔助性質。醫生會聆聽病人表述的感受和想法,觀察病人行為,以及親友對病者的觀察,收集病人背景資料等。「精神正常與不正常,並非黑白分明的界限。是否失常,除要了解患者的文化背景外,還要看具體的精神、情緒反應如何影響到社交、工作與生活。不過身體檢查也有必要,因一些身體疾病也可能表現出腦部或者精神科症狀。」
但本港投放在精神健康的資源一直不足,單是醫生與患者的比例失衡便可見一斑。「以國際標準,一萬人配一個精神科專科醫生;香港700萬人,有300多個精神科醫生,即兩萬人才分得一名醫生。公立醫院醫生太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與病人相處時間永遠不夠。」麥永接過去的經驗是,一天上午看三十個症,每位患者大概五、六分鐘,同時還要處理病房事務,不得不打斷與患者的對話,醫生也未必可以長期跟進同一個病人;一旦換醫生就要重新適應,對病人來說也很困難。
他說,最令醫生頭疼的,是不信任醫生、不肯吃藥的病人,例如有一些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可能缺乏病識感,每次復發才吃藥,便會成為大問題。病情穩定時藥物可以調節劑量,但是如果患者自行停藥,再復發時便不得不增加劑量,於是副作用更大,也增加了患者對藥物的抗拒。「每一次復發可能對大腦傷害更深,愈來愈難醫。」
*Care重於Cure
東區尤德夫人那打素醫院精神科顧問醫生楊位爽還記得,二十多年前,有個病人出現被害妄想症,前來門診時也帶刀防身。相比其他專科醫生,精神科專科醫生面對的病人可能與眾不同,他們或許不合作、不主動求醫,不會像其他科病人般,將情況全部攤開來,所以精神科醫生要善於挖掘,從蛛絲馬迹去了解病人;不只是純粹談病徵,而是從日常生活話題入手。鼓勵家人陪伴一起來看病,可以獲得更多背景資料。
「就像糖尿病、心臟病等長期病患,精神病患也要與病一起生活,不該將未處理的症狀包起來,如一直背負在肩上的櫃子。就像近視的人要接受戴眼鏡,摘下眼鏡看不清楚,但肯戴的話,還可以做很多事。」楊位爽說,嚴重精神病治療的方向不在根治,並非cure,而是care。藥物可以控制病徵,減少症狀對病人的騷擾, 維持穩定狀態。「每次病發對腦部的傷害就像地雷炸開了坑,修補起來不容易。」
治療精神病患,預防復發很關鍵。楊位爽比喻道,就像預防颱風,當十號風球來襲時,風暴當中自然難以抑止;但在一號、三號風球時,若能察覺先兆,及早做好防風措施,一旦十號風球來時也就不會措手不及。他說,精神分裂病的陽性症狀如幻覺和妄想,藥物都可以幫到;但要處理陰性症狀例如退縮、缺乏動力等,則更具挑戰性,需要團隊合作,例如護士、職業治療師、家人、社區支援。如果僅僅追求減輕病徵、不發病,也是不完整的,因為治療目標並非要讓病人每天昏睡或躲在家裏,而是要保持一定的生活質素,包括重建生活、重返社區、重投工作,懂得處理壓力、與人相處,才稱得上真正的復元。
他最擔心的是在治療過程中不肯覆診的病人,還有在社區中的隱蔽患者。目前本港醫療系統的服務主要針對重症患者,病情輕微的多數人則被忽略。無幻覺、無傷人並不代表無危機。患者遭受焦慮、抑鬱、失眠等折磨,同樣痛苦。另外處理雙重病患如人格障礙、濫藥、智障等挑戰性個案亦不容易。目前醫療服務未夠細緻,如「批發式」,難以分門別類處理。
*與病人分享知識
臨床心理學家又如何看精神病? 復元過程中,心理治療又扮演什麼角色?
「精神病,複雜得不得了!目前我們都只是瞎子摸象。」 養和醫院臨床醫療心理學中心主任李永浩說,精神科藥物主要是控制徵狀,但醫好了徵狀,是否就等於醫好了病?「最近有研究顯示,吃抗抑鬱藥的很大副作用是令人失去了生活質素,即使沒有不開心,也沒有覺得開心,會空白、無感覺。」
在李永浩看來,從心理學上看精神病與精神醫學差別不大,都是希望對病人有所幫助。但一個人有精神病症狀,要醫治與否,需要看兩個指標:第一是對個人帶來莫大的痛苦;第二則是個人功能不能發揮得到,在生活中無法扮演原本的角色。
單純靠吃藥,病人很容易翹起雙手變得被動。心理學的介入就是要鼓勵病人積極參與,提升病人動機:「最終不是叫病人吃藥,而是要病人認同吃藥。」他舉例說,嚴重精神病如躁鬱症,一時天堂一時地獄,情緒波幅很大,一定要吃藥收窄波幅。但如果整個治療只局限於精神科,每次只是十到十五分鐘的診症時間,最大的錯失就是病人可能不再吃藥!因為「症狀消失了怎麼還吃藥?」
李永浩猶記得,有一位思覺失調的病人,不斷復發,不斷進出門診,一入院很快又好,原來是舊藥的副作用令他翻白眼、流口水。家人太心痛, 轉而請私家醫生開了新藥。但因為新藥很貴,家人將之放入雪櫃「珍而重之」,等病人無法入睡才吃藥,從而忽略持續用藥的重要性。「無人向病人和家人解釋這病是怎麼一回事、以及為何要吃藥。精神科最大的弊端就是,沒有習慣把知識與病人分享。」
他以驚恐症的研究結果為例,單吃藥和單做心理治療的治療初期效果,大致相同。但在一年之後,單純吃藥的個案,復發機率遠大於做心理治療。「因為病人不知道病是怎麼一回事,有什麼誘因導致。」
在他看來,心理治療有兩個目標,一是盡快不用在治療室見到病人,二是將足夠的知識與病人和家人分享,令病人本身成為一個好的心理學家,明白病理同時以積極的態度把學到的付諸實踐。「精神病幾乎沒法根治,但心理學家的責任是保護病人,減低他們復發的機會,和讓他們洞悉復發的先兆。歸根究柢,除了藥物/化學治療,還要幫助病人建立抗壓與自治能力,學習如何不被生活中的壓力觸及自己的脆弱點而引致復發。」
*以病人而非病為中心
李永浩一針見血地指出,香港的醫療系統,往往看到的是「精神病人」而不是「人」,焦點在「症狀」而非人的需要。用精神科、職業治療、心理學等專業去治病,是很分裂的。「以病人為中心,還是以病為中心呢?一百個人有同一個病,一百個人都不一樣。」
「醫治精神病的路很是艱巨的,不要妄想用一個專科可以處理,精神病是關乎認識生命、學曉如何做人、如何處理生活上每個人必然面對的失落和壓力的課題 。」病人總是竭力排斥一些他不喜歡的東西,例如「驚恐」,雖然拿不走,但可以減少付出的代價。「提升對症狀的容忍,不要做任何事去對抗,而是接納其存在,症狀可能會自然消失,因為你對症狀的害怕和緊張,都會成為滋養症狀的食糧。一旦你不害怕、不緊張了,它也就沒有了食糧。」
他觀察到,很多精神病人其實很疲累。病人要對醫生投以信任,才會觸及內心深處,例如有位病人曾向他坦白,被罪疚感折磨到想尋死,因為小時候看過妹妹洗澡,景象幾十年後仍然浮現出來,覺得自己十惡不赦。一個人的內心有心結,窮一生的力量去壓住,就好像海面的浮波一樣,用力按下去,一鬆懈就會反彈起來,難以應付。「 而這一切,都是藥物所無法觸及的。」
撰文: 明報周刊 Jan.21.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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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精神科專科醫生 麥永接
Dr. Ivan Mak
#精神科醫生 #臨床心理學家 #精神病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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