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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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我很重視,在不同時空中進行連結。也就是坐著時光機,回到過去,再以現在的閱歷與資源,重新跟不同時期的自己互動。
廖老師的努力,我相當佩服。我們同時藉著這個例子也看到,霸凌所造成的傷,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消亡。
廖老師能接住受苦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她願意接住自己的苦。這種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對內在的傷痛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祝願您,藉著這篇文章,願意鼓起一些勇氣,看看以前曾經無力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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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沒有直播,明天要看狀況,但後天(1/31)有直播喔,只是沒贈書,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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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的女孩
【文/ 廖玉蕙】
風雨欲來,氣象報告說是颱風即將來襲。天空透亮,空氣裡似乎夾帶著飽滿的水分,天邊一片暈紅,不時地,在某個地段,忽然細雨飄過車窗前,雨刷方才展開工作,隨即發出乾澀的「嘎嘎」聲響,雨又沒了。我一邊開車,心裡疑惑著,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出門,到文化中心聆聽一場定名為《對荒謬微笑──文學與人生》的演說呢?
這些年,南北奔波,常常會在奔赴的當下,感到迷惘:到底所為何來?雖然從事語文教育多年,也不間斷地執筆為文幾十年,但是,相關的文學體驗,能不能精確地傳達給來聽講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觀眾能不能從我的演講裡聽到些什麼?他們心裡的疑惑會因此得到開解嗎?而我在侃侃而談之時,心裡難道就不無疑惑嗎?車子在鳳凰花盛開的路上驅馳,斑駁的樹影和時飄時停的細雨在車窗上輪番演出,就在反覆思量之際,文化中心已然在望。
午後的文化中心,彷彿沒有受到颱風來襲的干擾,兀自悠然矗立。走進大廳,穿著制服背心的志工忙碌地走來走去,家長則帶著孩子張望著。我不確定演講的廳堂,四下尋索海報,以便確認。終於,在樓梯口處矗立的看板上找到答案。正想移步演講聽,一位女子閒閒站立,雙手交疊在胸口,朝著我微笑:
「不認得我啦?」她說。
略嫌外擴的鼻翼旁,近似圓規畫出的圓臉龐,單眼皮下的眼珠子混濁暗沉。啊!這是一張怎麼也忘不掉的臉啊!屬於我童年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張臉的主人。前塵往事忽然一股腦席捲過來!瞬間,高挑的空間忽地顯得壓迫逼仄,我忘記此行的目的,站在樓梯口,腦袋亂紛紛。幾十年來,我被莫名的陰影環繞,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麼錯必須飽受折磨!我驀地氣憤起來,大聲回答:
「怎麼忘得了!王美麗!就是你!王美麗!」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不滿,反倒因為我認出她且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相當鼓舞似的,高興地笑起來,嚷嚷著:
「唉呀!你還真的記得我欸!…你知道嗎?當年有一位甲班的男同學因為喜歡你而被他父親送去日本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啊!……」
她天真地回憶著往事,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一般。長年積累的氣憤忽然猛爆出來!我等不及她說完,大聲且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別再提這麼無聊的事了!妳到底怎麼啦?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小時候,你幹麼老造謠陷害我!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得罪了你嗎?你折磨得我好慘!到現在,還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我將心裡潛藏數十年的憤恨悉數潑灑出去。可能是口氣太嚴厲了,這回,輪到她嚇一大跳!接近六十的婦人陡然搖身一變為犯錯的稚齡兒童般,低聲地囁嚅著:
「哪有!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說到這兒,看我沒接話,她又興奮起來,說:
「當年,學校教跳土風舞,甲、乙、丙三班的男生,爭著跟你搭檔,握過你的手的男生都說手心發麻,得意得不得了,你好有魅力哦……」
「我不是說別再胡說了嗎?你說的事,怎麼都奇奇怪怪的!哪有什麼手心發麻的事!…我只想知道你造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成天跟我過不去?」
她嘴唇微張,露出納悶的表情,彷彿我說的是外星語言,她一點都不懂。這下麻煩了,我們兩人頓時陷入僵局,一時都不知可以再說些什麼。我看她一臉無辜,猛然揮出去的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心腸一軟,問她:
「你來幹甚麼?聽演講?」
「哦!我沒辦法去聽你的演講。我在那邊的兒童室值班,要上到四點左右。」她指著斜前方的兒童圖書室。
「你在文化中心上班?還是當義工?」
「都不是。就是馬上救濟專案,你知道的嘛!」
演講時間已到,工作人員前來接人,我來不及問她什麼是馬上救濟專案,便匆匆跟著工作人員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天下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一站上講台,我就忍不住憤恨地向台下的觀眾大吐苦水。
我想起自己一向的座右銘:「對荒謬微笑,和遺憾握手」,如今真正和荒謬貼身相逢,看來卻怎麼也無法豁達地付諸一笑了。聽眾將演講聽擠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不時地在走道上添加椅子。何其荒謬的人生!聽眾追究卡繆和沙特的荒繆有何不同,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沙特一再呼籲,必須拋棄過去的阻礙,寄望未來的行動,創造自己的新存在,卻無助地在自傳中寫著:「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超越過去,他如此痛恨童年的不可逾越;而我,不也是如此,被那樣的陰影苦苦纏繞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確切感受。年少時,閱讀瘂弦詩集,翻開《深淵》裡的第一首詩,入眼即是:「主啊!嗩吶已經響了/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空虛,黑暗而冗長」我的眼一下子便迷濛了!我跌坐在黃昏的地毯上,號哭不止,被完全支解開的童年,好像乍然被詩人展攤出來了,我卻完全拿自己沒辦法。
那樣的痛入心肺,無法自我開解,也無法言宣。或者在童年的當下,曾經幾度企圖向忙碌的母親尋求慰藉,然而總是被簡單的打發,諸如:「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講就讓他們去講啊!」或者:「哪會常常這樣!一定是你不對,要無,他們怎會這樣。做人就是要……」之類的,要麼不痛不癢,要麼希望你反求諸己,雖然完全符合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卻對紓解小孩子心裡的鬱悶或傷痛一點也不管用!
日日,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在往城市去的街道間茫然穿梭。夏日裡,鳳凰花開,天空一串串的火紅爆開,像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四肢百骸殷殷流淌;寒冬中,木棉的禿枝寒樹,峨然孤立,像煞孤獨國裡狂嘯吶喊的靈魂。而我夏日穿著一襲白衫,冬日則在黑色洋裝制服外,套上母親親手縫製的黑色披風。走進校園時,心情絕望,一如衣衫的暗黑與蒼白。一個鄉下小女孩,表面,以燙得筆挺的制服喬裝風雅,在操場的升旗台上,昂首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內心最底層,自卑、自憐,徒手迎戰不知從校園的哪個角落發射過來的箭戟,在暗夜中,背著蒼涼的月光舔噬每道流血的傷口。如此這般的童年,讓我苦苦思索探問了四十多年,竟然得到的是:
「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讓我哀痛傷心、無能排解的問題追根究底都是些什麼?它們都因何而起?當年的悲痛猶在,如今,行兇者卻坦然示愛來了!那個磨刀霍霍的陰森孩童,日日追著我或趁隙偷襲或照面狂砍,招架不住的我,只會懦弱地嚶嚶哭泣,束手無策。不就是她嗎? 怎麼她竟露出無辜的笑容,勇毅地站到面前跟我敘舊來了!
事有湊巧,過沒幾日,我應邀到師大向讀者詮解所謂的「孤獨」。滿堂的學生,疲憊地齊聚階梯教室。外頭夜黑風高,教室裡奇異地瀰漫蠟炬成灰的焦灼感,不知怎地,我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哽咽失聲。蔣勳讚美孤獨之美,強調革命者的孤獨造就了美麗的背影,秋瑾、稽康、魯迅,無一不是體認出孤獨的微妙,發出千古獨唱。然而,如何以尚未成熟的稚齡心智來對抗群體?孤獨的人生若缺乏奧援,如何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又何來可以期望的未來與夢想?眼前是一群即將展開教學生涯的老師呵!當年我的老師是如何處理孩童的孤獨問題?轉身走開,事不干己?還是嘲笑天真無聊,讓孩童自行摸索療傷?
「還是讓孤獨駐留在書本上吧!現實人生裡,我期待相濡以沫,一點也不希望成為失敗英雄……」焦灼的聲音在挑高的屋宇內高高低低地迴盪,夜越深、我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自言自語。
孤獨於童年的我,最直接想起的是太陽下操場裡鐵製地球儀發出的鏽味。
十歲的孩子,渴望被接納的情緒幾近病態的飽滿。陽光下,鐵製地球儀狂轉,如歌的笑聲如爆開的鞭炮拖著斷續的尾音迤邐游移,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我支頤伺機,猶豫又雀躍,在地球儀速度回緩的某個間隙,像兔脫般,衝進,扳住,企圖讓週期性提高的速度將我轉出360度的歡樂,迴旋又迴旋,天知道我垂涎了多久!這種鄉下學校沒有見過的遊戲,翻天覆地的離心力勢將快樂升騰到最高點。然而,不對!哦……哦……沒有想像中的飛昇,速度反而逐漸歸零,孩子群中的領導者,用富權威感的音調在高處發號施令:
「她喜歡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哼!鄉巴佬!……我們走。」
然後,無異議的,猴兒似的幾個伶俐的孩子身手矯捷地翻身下去,我獨自掛在鐵製的地球儀上,扎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將我照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五臟內腑都曝屍荒野,手心的汗水和鐵鏽繾惓交溶出奇特的異味,我就那麼尷尬地隻身掛在那兒,維持不變的姿態。白花花的陽光下,孤獨橫徵暴虐我卑微的靈魂。上課鐘聲響起!我低頭拔下緊箍住鐵鏽至幾乎滲出血的雙手,回身怏怏行近教室的陰影處,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雙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在暗處熠熠發光。不容易忘記啊!那雙混濁暗沉的眸子竟有那般的光彩,屬於隔壁班的不相識的女生。
接續下來的那兩年轉學生活像長長的恐怖夢魘,悠悠遠遠,似近還遠。每回受挫,隔壁班女孩那雙教人害怕的眼總在我轉身拭淚時再添尖銳的一鞭!感覺眼神裡滿是奚落與落井下石的快慰。
「廖的裙子太短,在台上指揮時,台下的值星官看到她的內褲。」回家哭訴,「隨便伊講!你莫睬伊就好,又不會怎樣。」媽媽輕描淡寫,我急得嚎啕大哭,媽媽氣我懦弱沒用,用雞毛撢子伺候。
「廖是留級生,難怪第一次月考就考前三名,都念過了嘛!」
又回家哭訴冤屈,忙碌的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若無其事說:
「無影的事情,莫睬伊就好!伊嫉妒你。」
「但是,大家都相信,說是潭子國校的同學說的,都笑我是留級生。」
「你若睬伊,伊越好款、越趣味。」
媽媽取過帶泥的青菜,背過身子,往後方溝渠大步邁去,背影好堅強!我失望地掩面痛哭,連帶痛恨自己的軟弱。
「甲班的張某,中秋節到廖的家裡去送月餅!」
「沒有!真的沒有!」我改絃易策,正面迎敵。
「怎麼沒有!張某自己說的。」那個張某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空嘴嚼舌?眾人指指點點,我回家又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不耐煩地操起棍子追打:
「叫你別睬伊,你不聽,這款代誌有什麼好哭的!真無聊咧你!認真讀書就好。」
我蜷曲挨揍,心裡流血。啊啊啊……世界總有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謠言,沒有心機,可以只是單純地學會雞兔同籠和植樹問題;如若不然,世界的什麼地方總有一個溫暖的肩膀,可以容許我趴在上頭傾訴、痛哭、耍賴,但是,沒有,真的沒有。每天都有新鮮事,大夥兒樂此不疲、言之鑿鑿,彷彿真的發生。
「她媽送禮給老師,所以,老師才選她參加演講比賽。」
「她暑假去隆鼻!你看她的鼻子變得多挺!」
「狗肝有什麼了不起。」導師的綽號叫「黃狗」,我是黃狗的心肝。
啊!真是絕望的人生啊,不由分說的罪行如影隨形。一度,我決定玉石俱焚,用棍棒或飛沙,決定不下,於是,不了了之。而那雙眼長期側視、旁觀,隨著事件的嚴重度調整光亮。我強烈懷疑,那樣的亮光就是謠言的起點,有一種惡質潛藏,只是怎麼也想不出惡意從何而來!雖然全校只有兩班女生,可我和她既不同班,又無競爭。
在學校,我踽踽獨行,只能在分數中尋求勝利,而這樣的勝利又為人際挫敗添加柴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城裡的孩子不能忍受鄉下小孩的光芒,當時,母親或老師應該有人告訴我:跳格子時要假裝踩線;踢毽子時要故意讓它跌落;跳高時不要竭盡所能;考試得少寫一題;要留一些機會給別人,不能讓其他的同學一整個下課時間都眼睜睜看你一人跳上跳下。遊戲裡永遠不死的角色,越是頭角崢嶸,就越是註定被唾棄。
黃昏回到家裡也不好受。鳳凰木下,昔日的同學對揮著堅硬的長條鳳凰果,舉行聖戰,我興沖沖加入,他們也隨即有默契地走開,天真的女孩還撇嘴瞪眼,小小聲地留下一句:「到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哦!」然後,隱隱約約聽說,老師告誡他們:
「廖看不起我們鄉下學校,怕因此考不上女中,所以,轉學到城裡去。你們一定不要讓她看不起!要好好用功,絕對不要輸給她!」
老師說了實話。母親確實是因為不放心鄉下學校的升學率而大費周章將我轉學,這樣的激勵語,果然激勵出那年鄉下小學空前絕後的高升學率,然而,卻也因此讓我遍體鱗傷。星期假日,我灰心地踞坐頂樓窗台邊,俯看鄰居孩子或放膽高歌、或執劍拚鬥、或在樹下展裙兜攏血色鳳凰花,然後互相追撒……,所有的繁華都與我無緣,明明是爛漫的春日,卻無異徹骨的寒冬,而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虧欠這個世界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得這樣報復我!
淚水日日流淌。作文裡,不是常說:「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嗎?何以屬於我的時間竟像蝸牛爬行,似乎永無止盡。那年,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天天躲在閣樓上,背著所有人和馬路上指天畫地胡言亂語的瘋子展開自以為是的祕密外交,且時時萌生自殺的念頭。
終於捱到畢業典禮那天,我穿上雪白的制服,對著台上的師長致畢業生謝辭,心情完全不受無端忘詞的干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躍。總算要脫離苦海了!我決心無論如何得設法奔向自由路的女中,啊!終於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可怕的深淵了!儘管畢業致謝詞講得纏綿悱惻,實則一絲絲留戀也沒有。我丟開那襲掩飾寒磣的黑色披風,覺得如釋重負。天好藍,身上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眼看不小心就要撲撲飛上青天。我嚮往迷人的陽光、遼闊的大海,雖然像西西弗斯(Sisyphus)那樣帶著荒謬的遭遇,卻願意跟卡繆一樣,仍肯定美好的大自然,希望窮盡今天,盡可能地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自由路並不真的自由,陽光也不特別璀璨。第一天的新生訓練,赫然發現那雙暗沉的眼睛竟然又出現在隔壁的丁班!人群中的諦視微笑,嚇得我魂飛魄散!她像一縷遊魂,窮追不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駭人!
然後,就是那樣了!身體抽長,心理掙扎,我成了隱性的憤怒少女,表面乖順,內心悖逆。雖然依舊打從心裡害怕,卻不打算再逃避了,有時甚至刻意迎向她,用稍稍凌厲的眼神和她對視,而她一逕微笑,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般。
也許命運就是一連串的巧合。升上高中,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如芒刺在背的被編在隔壁八班的自然組,幸而,我們七班是文組的最後一班,定居一樓的角落;從八班起,躍居二樓,除了升旗典禮比鄰,我們不容易見面。奇怪的是,陰影依然罩頂,噩夢仍舊連連。直到唸了大學,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逕畸形扭曲,不是過度拘謹,就是自命清高。慣用倔傲的姿態掩飾內心的渴慕,用鄙夷的嘴角對應可能的拒絕。更糟的是,老覺得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我的後腦勺,隨時擔心被暗算,心情緊繃,沒辦法和別人怡然相處。
那次演講過後的幾天內,我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經過幾年的文字療癒方才感覺重新和正常接軌的人生,忽然因為那雙眼睛的重現,霹靂啪啦亀裂開來。成天,我抱怨這、懷恨那,「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不時掛在嘴邊。接近耳順之年,忽然對人生起了大惑,回頭斤斤計較細微末節的童年往事。家人逐漸都不耐煩了!「不過是小朋友間的惡作劇罷了!值得這樣一提再提嗎?」我從他們的表情裡歸納出這樣的訊息,感覺有一點委屈。有人乾脆建議:「既然妳這麼介意,何不再找個機會當面問個清楚?」我吶吶地回說:「你們以為我不敢!」的確!這正是我的心聲,我不敢,除了那天乍然照面所突生的直覺抗議,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缺少家人支援的豎仔,有事只能往心裡擱,說了反正沒人理。他們總覺得我的煩惱瑣碎、無聊,「只要免睬伊就好。」說的簡單!
就在此時,有位小學同學正好來招兵買馬,籌開同學會。我喬裝不經意,閑閑探問。同學笑說:
「她呀!從小就怪怪的,我們都不想理她。她是私生女,小學時,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在車站前開一家小旅店。……」
說到小旅店,同學還嘻笑著加強語調說是「供人きゅうけい(休憩)的那種哦」!同學滔滔談起她的身世,我卻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許,我們是該同病相憐的,差別只在:她飽嘗不被理睬的忽略,我受到過度關注的困擾。我是從鄉下轉到城市的鄉巴佬,企圖透過聯考及第改換門第;她是身世不詳的私生女,同樣是被期待在高階華麗的世界中浴火重生。在地位和金錢環伺的貴族學校裡,家長的社經地位偏高,她必然跟我一樣,備感窘迫。好不容易盼到來了個鄉下孩子,以為終於找到門當戶對的交往對象,她以那雙窺伺的眼和紛紛的謠諑,企圖引我注意、和我產生連結,卻偏偏遇到了敏感且自卑自憐的楞女孩,只知道哭,視她所散發的結交訊息如洪水猛獸。
距離那日重新邂逅後約莫一個月,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打電話去她任職的文化中心,打算將幾十年來潛藏內心的困惑,做一次了結。居然一下子就讓我給找到了,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心虛得差點兒當場掛掉逃走,終究還是挺住。她絮絮叨叨地兀自講個沒完,還是和演講日同樣的說詞。這回,我靜靜聆聽,一句話都不回應,假裝莫測高深。她說得興起,下語不能自休。或許是總機小姐不耐煩,動了手腳,電話忽然斷了。我愣坐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我還是跟上回一樣連再見都不說?不行!事情依舊撲朔迷離,我得弄個清楚。於是,又撥了電話。她一聽我的聲音,立刻鬆了口氣說:
「幸好你打來了!我沒有你的電話。上回,我去跟主辦單位要你的電話,他們不肯!真是瞧不起人,他們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你是哪樣的人?我又是哪樣的朋友?……我是曾經隆鼻的狗肝嗎?」我本來想跟她開個無聊的玩笑,卻也只是想想。雖然,實際上我只是個記恨的小人,但是,我得符合她的想像,舉手投足像個有教養的人。她語氣熱切,好像有許多不吐不快的事,但是,上班時間談私事,終是不宜,我要了她家裡電話,打算改日另談,跟她鄭重道了再見。
隔了幾日,我們又聯繫上。我仍舊保持沉默,她依然滔滔不絕。說的那些往事,在午後的書房裡,迤迤邐邐,劇情、對白、聲光,一應俱全,似幻還真,我像聽故事一般,聽著自己陌生的童年,感覺非常詭奇。她說的種種,也許是真的,否則,她怎能拼湊得如此天衣無縫又歷久彌新!譬如:有名有姓的愛慕者、綁在手腕間的小手帕、穿起來神氣活現的黑披風……;也或許只是虛構,否則,既是我切身之事怎會自己毫無所悉!譬如隆鼻、送禮、愛男生…等等。我問:「你幹嘛這麼注意我?我們又不同班?」她說:「你不知道當年的你氣質出眾,磁場有多強!剛轉學過來,立刻贏得那位驕傲的音樂老師的青睞,輕易取得指揮的榮銜,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同學如醫生、校長的女兒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我不一樣,我是很喜歡你的。」我說:「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造謠啊!」她急了!賭咒又發誓:「我才沒有!是你們班的同學說的,她們姑妄言之,我姑妄傳之而已,我這個人是很誠懇的。」這麼說來,仍舊是我的錯,我不該太過敏感!……哼!姑妄言之、姑妄傳之?對她而言是雲淡風輕的!對我來說卻是跨不過的橫逆。
即便當面對質,往事依舊迷離,宿恨一時難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我的關切,許多早被歲月遺忘的往事,又被一一召喚回來,她彷彿是我身邊的姐妹,專門負責幫糊塗善忘的姊妹留下恍惚迷離的記憶。我真的被驚嚇到,居然有人比我自己還要熟悉我的過去?而我卻對她一無所悉,這豈不是最大的荒謬!四十多年過去,她猶然抱持昔日的熱情,鉅細靡遺地收攬過去的記憶。聽著、聽著,隔著迢遞的距離和空間,我握著電話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心裡的某個堅硬的角落像冰山遇熱,逐漸溶解成溫柔的涓涓流水。一宗懸疑多年的公案,終於不清不楚卻又彷彿已有定見地結案。
我想起那天聽眾的提問,同樣是存在主義的健將,卡繆和沙特對荒謬的看法有何差異?
沙特懷著強烈的絕望,把希望寄託於未來,實際上是寄託於想像的世界;而卡繆則把希望寄託於當下,不相信虛無飄渺的明天或來世。他說:「生活就是活用荒謬、凝視荒謬。」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是否包容自己那充滿誤謬的過去,願不願意在當下也包容所面對的世界,而我此刻最能體會卡繆「我就在這兒,這就是荒謬」的說法,我決定選擇向卡繆致意,必要時,履踐自己演講的主要觀點-對荒謬微笑,否則,說什麼也無法諒解如此荒謬的人生!
……
注記:
對你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大剌剌地照面寒暄,橫亙數十年,潛藏在人生幽影中的窺伺之眼,炯炯注視。任你遍體麟傷,獨舐傷口,她卻若無其事走來,理所當然親暱,彷如知心密友。
你驚怒質問,卻攢不著公道,無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歲月所賜,竟非飽滿圓融,那弓滿的張力,原來只是漲碎的泡沫。悚慄回首,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作者於文中細數遭受無妄之災的童年,原該遊戲嘻笑的青春,被過度關注給囚困,失去與世界怡然共處的信任感。一路倉皇跌撞,反覆受傷自癒,於荊棘中踏出血路。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執筆演說的同時,她亦反覆思量人生的困惑,直至與荒謬貼身相逢。一連串的追索,讓兩個隔壁班的女孩身影再次浮現。往事迷離,宿恨難解,兜兜轉轉,終究回到最初的開端。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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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自然共存作文 在 媽媽監督核電廠聯盟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在光電廠上蓋候鳥餐廳!發電與生態保育,竟然可以雙贏?(06/16/2020 天下雜誌700期)
義竹電廠僅佔嘉南沿海廢棄鹽灘不到2%面積,卻引發全台生態人士矚目。此案能否成功建立生態與光電共榮的典範,牽動地面太陽光電發展的命運。 在桃園龍潭和窯文創園區,里長謝金棋以燒窯保存農村的手作文化,同時爭取市府資源打造微電網,讓社區不再擔心颱風來時大斷電。沒想到,在復舊的農村裡,卻有最先進的再生能源微電網。
文:劉光瑩
在地小人稠的台灣,發電與生態保育,一定勢不兩立嗎?從嘉義鹽田、桃園農村的兩個故事看到,能源轉型關鍵從來不是技術,是和所有利益關係人共好的心。
嘉義布袋鹽灘地,鹹鹹的風吹來,這是每年來台灣度冬的黑面琵鷺,最愛覓食的餐廳之一。
「牠們最愛吃小魚小蝦,」台灣黑面琵鷺保育學會常務理事陳建誠說,這邊從日本時代就是鹽田,因數十年沒有人為開發,生態保持自然,是賞鳥重地。
這裡卻是台灣最大的地面型太陽能發電廠之一──義竹電廠。
太陽光電跟生態保育一定勢不兩立嗎?從這個案場看到,只要有縝密思考,就有機會做到環境、能源與人民三贏,找到往前走的新模式。
台灣西南鹽灘地,冬天常吸引黑面琵鷺在這飽餐一頓。韋能能源正在案場生態保留區引進水源,希望打造更理想的候鳥餐廳。
嘉義布袋.義竹電廠:太陽光電廠蓋候鳥食堂
5月中,義竹電廠教育展示中心,舉辦布袋鹽田環境監測階段成果發表會。
台上講解鹽灘地鳥類生態與土壤檢測結果的,是東海大學生命科學系教授林惠真。坐在底下聽課,像學生一樣抄筆記的,是韋能能源執行董事胡根地。
時間拉回3年前,電廠成案的關鍵,居然是位愛鳥學者。崑山科大環工系教授翁義聰,最早跳出來反對韋能在布袋鹽灘地蓋電廠。
曾任濕地保護聯盟理事長的翁義聰,愛鳥成痴,曾為濕地鳥類高蹺鴴寫書,也協助推動台江國家公園和四草生態保護區。
「但沒辦法,他們得標了,」翁義聰說,他心念一轉,木已成舟,只好盡力跟業者溝通,看能為野鳥爭取到多少空間。
原本規劃80公頃的電廠區域,最後業者留下3成面積、20多公頃做生態保育區。
「當初要求保留3成、畫出方正區域,他們都做到了,」他強調,「總是要幫忙,不然他們不會做好,」他因而繼續擔任顧問。
2017年得標時,佔地80公頃的韋能能源電廠是台灣最大。如今,還有許多開發計劃進行中,包括台電彰濱工業區佔地140公頃的光電廠,以及台電正在台南鹽灘地興建的213公頃電廠。
再生能源佔2成的能源轉型目標,光電扮演舉足輕重角色。經濟部規劃,2025年太陽光電裝置容量要達到20GW(吉瓦,即十億瓦),其中屋頂型佔6GW,地面型目標14GW。然而地面型太陽光電進度落後,至今完工容量還不到1GW。
台灣要找能蓋大型地面電廠的地,談何容易。「最大挑戰是地狹人稠,」長年研究能源轉型的台綜院院長吳再益直言,台灣寸土寸金,要拿來種電,通常是已無路可走的最下策。
承諾做20年生態監測
跟中國或美國電廠相比,台灣是小巫見大巫。美國計劃在內華達州建造的光電廠,就是韋能義竹電廠的36倍大。
在地小人稠的台灣蓋太陽能,怎麼做?
一句話:想快,先得慢慢來。
韋能能源義竹電廠的最大特色就是,第一個承諾做20年生態監測的太陽能電廠。
對韋能能源資深專案經理陳律翰來說,這不只是電廠開發案,更是在上生態課。
他學到了鹽灘地就是因為有水,才會有小魚小蝦,吸引鳥類駐足覓食。「等於是幫黑面琵鷺保留一些可以吃飯的地方,」他說。
在太陽能領域有20年經驗的韋能能源執行董事胡根地,手上同時開發多個案廠,在台灣緊迫的能源轉型時程表上,能否與地方利害關係人達成共識,是一大挑戰。
負責案場鳥況調查的中華鳥會研究部專員洪貫捷直言,比較前2年的觀測數量,完工後鳥量確實減少。「接下來的課題,是要管理保留區內水位,讓棲地品質變好,」他說。有鑒於此,韋能還在枯水期,從附近大排引水進到保留區,讓「琵鷺餐廳」環境更好。
此案因此成為全台第一個由開發商和社區團體合作、承諾20年生態監測的太陽能電廠,未來業者還考慮申請環境教育場域,協助社區營造。
胡根地說,身為再生能源業者,希望能盡量確保發電跟生態環境共存共榮,做到最好,讓義竹案場成為台灣生態光電的典範。「降低綠色衝突,大家比較容易往前走,」他說。
經濟部後續仍有許多光電開發案,行政與立法機關也期待這樣的合作模式,能成為往後開發案的標竿。
電廠指導原則:共好
針對之前引發爭議的漁電共生、農電共生等方案,行政院能源及減碳辦公室副執行長林子倫,與經濟部積極推動「太陽光電開發研擬環境與社會檢核機制」,希望建立一致標準評估可行性,消弭爭議。
林子倫肯定義竹電廠為正面案例,因為業者從頭到尾跟鳥會、農委會特生中心,都保持良好溝通。
但挑戰是,如何把典範複製到往後的開發案?
林子倫指出,檢核機制落實後,會檢視開發案是否做到資訊公開與民眾參與、是否關注到對環境的衝擊與對附近社群影響。
地球公民基金會主任蔡卉荀則期待,未來當業者將電業籌設許可送審能源局,就要同時做環境與社會檢核。
「並非多一道環評,而是讓開發者知道,在這邊設電廠,可能會面對怎樣的社會或環境成本,考慮清楚再決定,」她說。
過去從事環保運動的民進黨立委洪申翰,也認為環社檢核有其必要。他說,大多數地方政府都希望推動再生能源,但不清楚如何處理爭議。「有了協助處理爭議的工具,地方推動能源的公務員,才知道怎麼做,」他說。
其實,韋能能源另一個得標案場,就面臨進退維谷。2017年,台東縣政府在知本濕地畫出160公頃招標做太陽光電,韋能能源得標,但卻因牽涉原住民傳統領域,至今卑南族卡大地布部落認為縣府與業者未尊重部落意願,仍持續抗爭中。
對此案,胡根地坦承要花更多時間跟耐心去溝通,但最終仍希望找到雙贏的方式。
桃園龍潭.金牌農村:自己建再生能源微電網
除了大型開發案,也有社區自主做能源轉型,主要目的在防災與教育。
桃園龍潭,位於偏鄉和都市之間,有個位在半山腰的金牌農村,逢颱風就停電是家常便飯,現在除了推廣農村生活,還要擁抱能源轉型。
驅車彎進山路旁的和窯文創園區,都是來看百年油桐花樹的遊客,他們三三兩兩坐在伯公樹下喝茶,用的是園區自己燒製的茶杯,形色各異。
「我們一開始燒窯,就是因為希望少用免洗杯和碗,達到無痕山林,」三和里里長謝金棋說。他之前在市區開餐飲店,2005年因父親過世回鄉,剛好因緣際會上了農村規劃課程,隔年選里長,決心要把三和社區的古早生活找回來。
他發現很多農村再造,硬體建設再多,人還是回不來。2007年,謝金棋與里民決定以友善環境的方式再造農村。「要水泥減量、開發減量、需求減量,」他堅持保持農村風貌,不用水泥,而是用樹木泥土和紅磚來砌牆、蓋洗手台。
沒想到,在復舊的農村裡,卻有最先進的再生能源微電網。
伯公樹旁的咖啡廳,屋頂上裝有5.4KW的太陽光電板、6KW小型風機。這還不夠,園區裡有5支風光互補LED路燈,白天靠曬太陽與風吹儲能,晚上放光芒,不花一毛錢電費。更厲害的祕密武器,是燃料電池系統與儲能設備,在社區斷電情況下,可提供約3天電力。
金牌農村想推自主能源,其實是來自實際的痛點。
防災兼做能源教育
「颱風來時,這邊是桃園最先停電的地方,」謝金棋說,因為位於山腰,一年至少停電5次以上。納莉颱風那次,等外部救援就等了8個多小時。
謝金棋更認為,這是最好的環境教育。「小朋友看到風光互補路燈的太陽能板和小風機,都會很好奇,」他希望用這個契機讓他們知道,不只要珍惜使用能源,還要找出自主能源。
此外,咖啡店屋頂上的太陽光電雖然規模小,但也讓他們每個月省下2成電費,不無小補。
復舊的農村裡,有著先進的再生能源微電網。(黃明堂攝)
「人類要永續生活在地球,能源使用是最重要的課題,」謝金棋感慨地說,「如果我們使用愈多能源、卻更破壞環境,無法永續。」
幫里長找到資源,把金牌農村社區變成能源自主示範社區,桃園綠色專案辦公室功不可沒。
桃園經發局專委、同時也是綠辦副執行長楊叡昀說,綠辦的重要業務,除了協助工業用電大戶節能與使用再生能源,還要協助地方創能、儲能。
她表示,會選在三和里做環境教育社區,就是希望能讓更多人看到,傳統農村也有能源轉型的思維。
無論是鹽灘地、電廠級的太陽光電廠,或是小規模、電池級的自主能源社區,能源轉型的關鍵,從來就不在技術本身,而是社區人民自主,希望讓環境更好、經濟更好的心。
韋能的義竹電廠是再生能源加生態保育,龍潭的和窯園區則是把能源自主加上文創和農村文化。一群人一起走,才能走得比較遠。
「再生能源發展,共生、共榮是必然的方向,」洪申翰強調。(延伸閱讀:再生能源日增 台電如何維持供電穩定?)
前瞻政策
●三大問題
1.欲速則不達:能源轉型大方向良善,也符合全球趨勢,但設定在短時間內達到目標,可能推升成本、犧牲程序正當性,各界阻力也較大。
2.搶地爭議:地面太陽光電往往跟現有土地利用競爭,不論是農耕、產業用地或是自然生態保留區,可能引發爭議、甚至抗爭。
3.城鄉差距:偏遠社區逢天災容易斷電,等待救援不易。
●三大建議
1.設定合理目標:應參考其他國家經驗,設定符合台灣現實的能源轉型時間表,而非期望在短期內迅速達標,恐傷害目標的正當性與品質。
2.溝通為上:經濟部已建立環境社會檢核機制,督導的政府單位應協同業者一起,與所有利害關係人,如周遭居民、傳統領域部落族人,從計劃伊始就保持透明開放態度充分溝通,避免衝突與對立,建立共同目標才能往前走
3.社區自主:社區培養能源自主意識,向外尋求資源,打造地區的小型能源安全網。
【與地球和好 完整報導】
永續大計》
「人定勝天」其實會害了我們?如何給下一代環境正義
國土計劃》
台灣第二起罷免案在宜蘭?小村莊的水源保衛戰,全台都需要面對
糧食危機》
無肉不歡、種稻卻不愛吃米 你的三餐為什麼害人也害己?
都市熱島》
你家吹得到風嗎?看不見的「風權」,其實攸關你繳的電費
數位專輯》
與地球和好──疫情的盡頭,行動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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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韵庭)
關鍵字: 能源轉型 再生能源 太陽能 生態 環境 氣候變遷 減碳 微電網 與地球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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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自然共存作文 在 潘國靈書頁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抱歉小編為找以下文章,遲了發放訊息。)
陳果的《我城》將於香港國際電影節放映,引用電影節簡介:「活潑鏡頭下是西西的恬淡和堅韌,生趣和志氣。那一代有瘂弦、莫言、鄭樹森、羅卡等,這一代有董啟章、潘國靈、謝曉虹、馬世芳等」
看電影前不妨看看/重溫潘國靈寫西西:
登上西西的「羊皮筏子」,忘記時差
(原文刊於《書香兩岸》2011年8月號)
應該怎樣向內地讀者介紹西西這位寫作已逾半世紀的香港作家呢?在作者碩果纍纍的著作前,我如何只抽取作品簡述,而不陷入以局部展現全貎、或者是無可避免的以偏概全?寫作與閱讀的時差有時是巨大的,尤其於可通過時間考驗的文學作品而言。西西作品「正式登陸」內地的出版世界,說來不過是一年多前──二○一○年,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先後出版了西西的長篇小說《我城》和《哀悼乳房》。這應該只是一個開端。讀者不一定都要依循作者作品的誕生時序來閱讀(學者或者需要多考究這一點),事實上由於出版上的時差(包括作品最初發表於刊物與印成單刊本之間、繁體版與簡體版之間的時差),「順時而讀」似乎已是不可能,但亦因為這個緣故,令每個讀者對西西作品的接收又添了一個變數。以下勾勒的,大概只是我個人的接收版本,其中,也不是沒有經過事後重構的。
說故事的形式
西西的作品(特別是她的小說),我的「讀齡」不算很長,大概有十多年,最初打開了我眼睛的,是她手法創新、說故事形式「變化瑰奇」(引鄭樹森教授語)的短篇小說。八十年代,西西以〈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撼動台灣文壇,屢獲文學大獎,余生也晚,跟不少同期讀者一樣,我也是從這篇小說開始展開西西作品的閱讀之旅。〈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寫一個在殯儀館當化妝師的女子,一直向男友隱瞞職業身份,至等著向他說個明白,獨個沉思憶想的忐忑狀態。調子是灰暗的,死亡陰影幢幢,取材獨特,有說是帶有存在主義的弦外之音。沒有必然關連,這小說我連著〈感冒〉來看,也是一篇以愛情為題,而提昇至對婚姻親情、個體自由、生命思考層次的小說;女子內心透現紙上,男子相對面目模糊,在〈像〉和〈感冒〉都有一個單字名稱,叫夏、楚。西西曾打趣說:如果喜歡一個作品,就撫撫右耳,不然,就撫撫左耳,至於不知好壞,就摸摸鼻子吧;這類帶有女性感傷的作品,西西後來認為不過是「左耳」之作,但被這兩篇作品打動的讀者大有人也,包括我。
感動只是其一,西西小說形式之多變,所表現出的實驗先鋒精神,最叫我窮追不捨。五、六十年代,西西沉迷過歐陸電影,於觀影室中呼吸日常空氣,又將電影手法帶入小說創作,六十年代的中篇小說《東城故事》、一九八○的短篇小說〈春望〉,都是這方面的實驗作。《東城故事》中,西西嘗試了電影分鏡和觀點轉換,以七個不同的人物,各以第一人稱「我」,在八個小節中述說一個叫馬利亞的女孩故事,又讓西西作為其中一個人物在小說出現,頗有「後設小說」的味道。〈春望〉寫香港與內地親人在經歷二十四年亂離阻隔之後,重新互通音訊的故事,寫來運用了不少溶接、閃回、連類剪接的電影技巧。
西西說故事形式之多變,短篇小說本身就有如一個萬花筒世界。舉例說,將生活選擇題引入小說,有小小說〈星期日的早晨〉;在括弧中引用詩詞典故,遊走古今的,有〈感冒〉中引用詩經、楚辭、漢魏樂府、唐詩、瘂弦的詩;中國話本小說改寫,有〈肥土鎮灰闌記〉;童話改寫續寫,有〈玻璃鞋〉、〈鬍子有臉〉;現代西方經典小說諧擬,有〈宇宙奇趣補遺〉;內心獨白交錯,有〈碗〉、〈煎鍋〉;圖文結合跨科際創作,有〈浮城誌異〉;採編年體化入大量歷史神話知識的,有埃及題材的〈圖特碑記〉,等等等等,手法層出不窮,未能盡列,以上簡單分類,也不過是圖個方便。有形容西西的寫作為「頑童體」,我想,所謂「頑童」,歸根究底是一種赤子精神──對生活物事始終保持好奇、邊寫作邊認知世界的開放眼光,而對形式之探索本身,就傾注了作者在寬廣的文學、閱讀世界中樂此不疲的追求。難得的是,形式之多變絕非單純的「形式主義」或外來手法的橫移,而每每做到形式與內容緊密相扣,「怎樣說」與「說甚麼」互相呼應。
人情世事的關切
是的,形式以外,不可忽略的是西西作品中對人情世事深厚的關切。西西曾擔任中學老師,在她筆下,不時見她以教育制度、中學生為題材或人物,如短篇小說〈雪髮〉,寫一個別人眼中的頑童學生與老師的關係,並述及文憑老師爭取權益罷課的歷史,看來也甚有西西自身的影子。又如〈貴子弟〉一篇,寫學生作文「如何乘搭地鐵」,學生們開始找到學習樂趣,但老師遭家長投訴,最後預備在堂上作天氣報告的學生一直等不到老師出現。
西西關切我城命運,但常常能出入於不同時空中作微妙的挪移轉化,不囿於地域性的本土書寫,如〈鎮咒〉中借怡芬姑母(這是〈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中的怡芬姑母嗎?)口述的埃及木乃伊和符咒故事,來寄托一份對我城於過渡期不安的祝福。又如〈瑪麗個案〉,借一則荷蘭與瑞典爭小孩監護權的法案舊聞,來側寫香港八十年代的夾縫處境。在西西筆下,也常見對弱勢社群或邊緣者的關切,如併合美州虎動物園及香港越南難民營兩者來寫的〈虎地〉──「虎地」者,實則是「苦地」也;小說中多次出現「鐵絲網」的意象,如結尾一話:「所有的人站立的地方,都是鐵絲網圍著的小小的一片苦地啊。」鐵絲網是具體又是無形的,有人的地方就有鐵絲網,這跟西西在其他作品中出現的「包裹」、「抽屜」,表現手法不同,但也不無相通之本質。作為一名作家與讀者,西西閱讀世界之淵博,只消看看她《像我這樣一個讀者》、《傳聲筒》幾本閱讀筆記,已叫人嘆服不已;表現於小說中,思考閱讀與創作關係的,則有〈鬍子有臉〉、〈永不終止的大故事〉等作品,好玩之餘,又表現出西西對於閱讀開放性的思考與實踐。西西作品寫來不帶激情,但冷筆中有熱眼,以上所舉的,只是一些例子。至最新出版的《猿猴志》,除了童心、以手作業來鍛鍊身體的強頑意志外,又表現出對動物、人類、自然世界更根本而寬廣的關切。
一座城市的文學
西西作品斑駁多姿,其中,城市文學,是西西小說創作的重要一環。因為西西,香港這蕞爾小島,有了「我城」、「浮城」、「美麗大廈」、「肥土鎮」等不一樣的名字、意象或寓言。如果《東城故事》還處於早年「存在主義」時期,《我城》則開宗明義說要寫一個活潑、年輕的小說;結合童趣語言、視點轉移、陌生化技巧等手法,西西鋪展了七十年代香港社會集體建設與憂患意識共存的流動生活面貌。一書之落成,常常好像有自身的命運;這小說後來成了我城文學經典,輾轉有了不同版本,至二○一○年,《我城》「北飄」又有「遲來」了三十多年的簡體版。
建設「美麗新世界」的想望,進入八十年代,被所謂「九七大限」橫路截擋,城市轉了調子,西西於一九八六年寫了一篇圖文結合的〈浮城誌異〉,透過比利時超現實畫家馬格列特十三幅畫作,經刻意誤讀、「再情境化」,寫出浮城突異狀態的不安。這小說盡顯西西得天獨厚的圖像感受力,大家早知,「西西」這筆名,本就是「跳飛機」(或曰「跳房子」)的圖像化,而在《畫/話本》、《剪貼冊》等散文集,亦可見西西對視覺文化的豐富見識,於圖畫與文字的想像中出入無間。
西西對於城市的關切,不僅止於一兩部作品,而是長期不懈的;八十年代,西西的短篇小說創作力尤其驚人。如「肥土鎮」這城市原型,就可上溯至一九八二年的〈肥土鎮的故事〉,繼有〈蘋果〉、〈鎮咒〉、〈肥土鎮灰蘭記〉,至一九九六年的長篇小說《飛氈》等篇。最初肥土鎮不叫作肥土,沒有人想到它的爛泥會長出青綠葉子來,繼而勃發異常旺盛的生命力,只是物極必反,當肥土無限膨脹儼如魔幻現實般的恐怖,生命力逆反成了一股自我毀滅的力量。城市盛衰有時,也許如小說結尾所言:「沒有一個市鎮會永遠繁榮,也沒有一個市鎮會恆久衰落;人何嘗不是一樣,沒有長久的快樂,也沒有了無盡期的憂傷。」
回說《我城》,此作最叫人深刻之處,是其開展的「城市身份」視野,當年那句「你原來是一個只有城籍的人」,堪成一個懸浮城市的自我身份肯定與宣稱。但必須說的是,《我城》雖然有著強烈的本土意識,但它從來就不是排外的、拒中的,也非膨脹自我的「大香港意識」。台灣文學評論家施淑說得不錯:「我城」的歸屬感,是既「在不排除中國,也不排除世界」的,自我肯定之餘也始終保持開放。
後來者讀到何福仁於二○○九年編的《浮城1.2.3──西西小說新析》,當更明白,西西對中港關係、祖國現實,早有著持續的關切。舊作新編,貫串書內十篇小說的主題,正是中港兩地的關係,特別是這三十年來的種種變化。最早一篇的〈奧林匹斯〉寫於一九七九年八月,以文革結束、中國重新開放作背景;小說以一個獨特角色設入:奧林匹斯是一部攝影機,伴隨主角一起北上、深入大陸,但逐漸攝影機與主角出現落差,攝影機慣以獵奇角度捕捉名勝古蹟,而主角在旅程中逐漸發現了「人」,體認到兄弟之情。誠如何福仁所說:「這篇小說,如今看來,可以成為西西開始抒寫兩地交流的濫觴。」內外觀照,寫於同年底的〈北水〉,主客易位,從開封的內在視覺展開,寫內地之變化。關係解凍了,多篇小說寫及中港重新溝通,之後隨著歷史推移,有寫及船民問題、中英談判、九七回歸等等,也有把時間回撥,譬如在〈魚之雕塑〉中側寫文革武鬥時浮屍飄流海岸之慘況;現實參照之外,小說以散文筆觸娓娓道來,已昇華到藝術與死亡/醜陋的思辯。最後一篇的〈白髮阿娥與皇帝〉寫於一九九七年,以白髮阿娥與錢幣改朝換代的故事,側寫香港主權的轉移。這裡無法對每篇小說一一敘述,只想說,橫跨這麼多年,如此別具特色兼不懈地將中港現實轉化提煉為藝術創作,環顧香港芸芸作家,西西只此一家。
以上所說,只是對西西小說創作的輕筆一描,未可窮盡,只希望在有限篇幅中,作不遺餘力的引介。短篇以外,西西的長篇小說亦極可觀,有興趣者,當可找她的《哨鹿》、《美麗大廈》、帶點自傳色彩的《候鳥》、《哀悼乳房》等作來讀。西西曾說書本就是她生命河上的羊皮筏子;她自身也替讀者編織出一隻可泛舟飄流的羊皮筏子。時至今天,我還沒有完成西西筆下的「永不終止的大故事」,因為文字海洋無窮無盡,但在閱讀和創作中,我已頗能體會並且深信:書本,就是生命河上的羊皮筏子。羊皮筏子是不沉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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