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會獨行 You Will Never Walk Alone
Jonathan Sklar
Training Psychoanalyst， British Psychoanalytic Society
IPA Board Member, 2015-2019
社會並非毀於一夕一朝。我們總是習慣身處於天平舒適的一端，而非另一端。另一端也許會非常悲慘，生活隨時位於崩潰的邊緣，甚至更加糟糕，在失業、破產、擁擠的住所、流落街頭的懸崖邊徘徊。
處境優越的人可以俯視那些處於不利位置的人，並把問題推到那一邊。從思維上區分我們和他們的心理可以消化歉疚之情、把過錯歸於他人。正如川普不斷譴責“中國病毒”，以粉飾其無知，掩飾對於忽視幾個月前收到的消息、將“偉大的美國”置於險境的內疚。然而，當我們在社會中享受持續的、穩定舒適的地位的同時，我們有各種變化的方式來譴責他人。
長久以來，他者（the Other）和自我（the self）的區別對立存在於種族主義、反猶主義、厭女主義的修辭中，試圖將任何於己不利的功能割離出去、安置在其他群體身上。在分析術語中，這是抵抗外部入侵的防禦機制啟動時，無意識的割裂和投射。我們內心反感的品質或幻想被安在他人頭上，由此我們獲得自由和清白無辜。
現在，輪到我們，我們所有人都隨著一艘破了個洞的船漂流，而世界正在瓦解 ——包括我們生活的國家、我們紛繁複雜的生活。所有人處於公平的環境中、平等地可能感染新型冠狀病毒。全球如此多的地方處於封鎖下，而我們大多數人在家自我隔離。然而另一些人的命運卻被迫緊緊捆綁在一起，比如難民、加沙地帶居民，他們面臨極大的傳染風險。
即使我們可以緩和感染的幾率，我們仍然面臨未知的命運，也可能很快死去。我們的家人被獨自留在世上，無法聚在一起以人類情感來表達悲傷和哀悼。這是一個可怕的現實，無論我們認為自己有多聰明多老練，都難以認知和面對。我們打個噴嚏，整個世界瀕臨破碎。甚至口袋裡的花束也不再重要。
童謠裡說國王失去了他的女兒。生活在雲端的人會墜落，連同他們愛的人一起，就在回蕩的婚禮鐘聲裡。現在，我們更能感同身受海明威描述的“喪鐘為誰而鳴，它為你而鳴”。這句來自英國詩人約翰·鄧恩（John Donne）寫於1624年的詩《沉思第十七篇（Meditation XVII ）》的詩句特別貼近這段日子，尤其因為詩人在1623年12月斑疹熱爆發時差點遭遇死亡，當時數千人死於此病。
童謠研究的權威彼得約翰·奧佩（Peter Opie） 和愛奧那·奧佩（Iona Opie） 認為這首兒歌可以追溯到1665年英格蘭大瘟疫。玫瑰色皮疹是感染的症狀，攜帶草藥花束可以防護。對於一首給幼兒吟唱的詩歌，這個故事似乎頗為奇怪。溫尼考特（Winnicott）將其視為一位足夠好的母親（good enough mother）在嬰兒給她的生活帶來巨大影響後無意識地付出，接受而非報復。在疫情面前，我們亦無法對新型冠狀病毒本身進行報復。這和我們平時對他人實施復仇的範圍和手段是截然不同的。當我們拉起吊橋、等待這當代的災禍傾泄入城時，這也使得人類的心理更加容易受到傷害。
所以人類該如何應對生活災難的影響？我們可以回歸思考，這種思考有多種形式。我所說的“回歸（regress）”是指退回到我們從家庭觀和後來的世界觀角度形成性格時的嬰兒期、兒童期和青春期的早期重要時間點。如果早期生活時那位足夠好的母親是主要的餵養照看人，那麼孩子就會接受他有安全的外界環境或心理結構。這並非完美，持續照料過程中的任何裂縫或災禍都可能製造一場風暴。然而，當世界恢復到平時安全正常的狀態時，這樣的風暴可以很快平息 。
然而，如果嬰兒的狀態是分裂的，如果他需要長久的等待才能得到餵養，又將如何？那麼，這個孩子就需要獨自應對早期生活的艱辛，為了生存發展出虛假自我（a false self）。那些不得不獨自處理生活早期挫折但現在看待這些挫折的回歸並不比我們更覺得危險的人們，幸運地吸收了一種使人更有韌性的內在心理狀態。對於其他人來說，來自早期生活受到壓抑的孤獨感會化作嚴重的羞辱重新回來，仿佛他們想像他們自己真得能夠獨自應對似的。施行的隔離或許可以保護他們一時，但是事後他們可能會遭受明顯的精神痛苦的爆發，將需要理解和支援。
對於我們大部分人來說，這段漫長的隔離或許會引起一波適應和創新，有助於度過實施隔離的日子。我們將會意外地發現我們能夠應對那些無法想像的事，甚至豐富我們的生存能力。
我們也都不得不處理死亡和和哀悼的悲戚，雖然許多將要延遲。
最近的電視新聞有這樣一則報導，一名無助絕望的球迷在他鍾愛的球隊利物浦突然關閉後，獨自坐在他停在俱樂部外面的車裡。周圍空無一人。一切都被遺棄。他孤身前來，為了播放俱樂部的隊歌，“永遠不會獨行” 。奇怪的行為，然而作為應對當下的一種方式，完全可以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