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創作的世界裡,我們看孩子表演就好】
房門半開,我正在房間讀書。蕃茄突然衝進來,拉開我左邊的抽屜就開始大翻特找。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掏出一個粉紅色的小東西,大喊:「好漂亮的削鉛筆機!!!」。接著他隨手一推,把削鉛筆機的下半部打開,發現裡面裝滿了削過的木屑。
唉唷,這東西灑了的話很難清理的!
我正要出聲提醒他小心,結果小童一臉滿意地表示:「喔太好了這正是我想要的!!」然後小心翼翼神秘兮兮地端著削鉛筆機就走出房間了。
恩?誰沒事想要木屑啊?
我本來想開口追問,但是怕這個很難伺候的傢伙一問之後反而不爽起來,到時候反而變成我的麻煩,所以就隨便他去了。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五分鐘過去了,我反而讀不下書了。蕃茄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樣,從門口離開以後就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了。這孩子平常只要醒著嘴巴就沒停過,難道是睡著了?我非常疑惑地走出房間,在餐桌那邊找到蕃茄,發現他從「創意工作站」裡拿了一堆工具和材料出來,聚精會神地在寫寫畫畫。白紙的正中央,是剛剛被他拿走的削鉛筆機裡的木屑。
「誒?你把木屑拿來這裡用啊?」
「對啊這正是我要找的!」
「所以你把它黏在紙上了嗎?」
「對啊。」
「你怎麼黏的啊?」
「先在紙上塗一層白膠啊!」
我順著蕃茄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一小張白紙,上面有一攤白膠,旁邊放著一根頂端沾著膠的冰棒棍,充分說明了剛剛的過程。桌面上散落著原子筆彩色筆等東西,感覺是一件大工程。蕃茄已經沒打算理我,埋頭繼續完成他的工作。我安靜地回到房間。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家裡鴉雀無聲,直到蕃茄突然大喊「好了」。我走出房間,看見他得意洋洋地爬上沙發,在牆壁上貼了一張五顏六色,有各種線條、形狀、還有文字跟木屑的抽象畫。
蕃茄蹦蹦跳跳地去把爸爸拉來看他的大作了。
***
之前的文章提到過,我是一個會畫圖,但是對於畫圖這件事情充滿了許多遺憾和畏懼的人。
其實我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這種感覺,我對自己還滿驕傲的。我的學科成績還不錯,「而且」我還會畫圖,聽起來就是一個多才多藝,也常常會被同學羨慕。國中的時候甚至還曾經出刊漫畫,一天一頁畫了一個小短篇,也滿有那麼一回事的。我確實隱約發現自己畫圖的時候得失心有點重,長越大也越容易因為擔心自己畫的東西很無聊於是畫不出來,但是我依然是認識的人當中最肯畫,也最常剪剪貼貼做一些可愛手工藝的人。
後來,我有幸到美國專攻了一陣子插畫,感受到極大的震撼。
班上同學大部分畫得非常「醜」,一點也不寫實,絕對是美術老師會皺眉給低分的畫法。很多人畫出來的人物比例非常奇怪,五官很歪斜,但是卻莫名很生動。或者根本不畫人,只用一些非常強烈的顏色,拼湊起來就有一種很強大的視覺效果。或者一個畫面裡有好幾個空間,透視法亂七八糟,可是整體的構圖卻非常平衡?
有的人根本不介意把紙弄得很髒;有的人只用原子筆畫圖,有人用牙刷畫圖;有的人隨身攜帶一本塗鴉本,裡面貼滿了樹葉、廣告紙、撕下來的書頁,隨手畫的圖,還有密密麻麻鬼畫符的字。有的人喜歡畫明信片大小的圖,線條精緻到讓人眼花撩亂。有的人習慣畫一整面牆壁大的圖,好像顏料不用錢一樣大片大片潑上去。有的人這一輩子只用水彩,有的人一張圖就用了剪貼、水彩、壓克力顏料、水粉、鉛筆、原子筆、照片、果實、羽毛、電腦後製等等所有能用不能用的工具都一次用上了。
我只是規規矩矩地漂漂亮亮地畫圖,但是他們是用圖在把自己內心的世界呈現出來。那樣的感覺就像是,我寫了一篇說理直接,清晰穩重標點端正,還引用課本名句的國立編譯館標準優良作文,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轉頭卻發現隔壁同學根本不按照「起承轉合」的順序寫作,融合新詩小說各種文體的不同結構,流暢又狂野地把各種意象和情感交織在文字當中,讀起來色香味俱全,全身的所有神經都被觸動到。
「你怎麼想到要這樣畫的?」
「恩?就覺得這樣會很有趣啊?」
那樣的衝擊是直接打在靈魂上的。我「會」畫圖,也算畫得出不錯的作品,但是我無法自在感受畫圖最單純的樂趣,也從來沒有體會過什麼叫做用畫圖和創作來舒壓,來表達自我和情緒。我看著同學創作時的眼神,真心羨慕,看得出來他們內心感受到某種精彩,正在傾全力用所有的工具捕捉那個瞬間。
我很單純的認為,就是我的創造力不如別人吧,所以想不出怎麼結合那麼多的元素來作畫,這點我可以接受。但是我覺得非常遺憾的是,我沒有辦法享受畫圖的樂趣,因為我親眼看見過,可以享受畫圖樂趣的人(不等於他是專業人士),真的是得到一個很重要的寶物,讓他們多了一個表達內心聲音的窗口。
因為這樣的經歷,我很希望蕃茄可以喜歡畫圖。尤其他個性敏感,我相信如果他能夠有畫筆幫忙,一些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感受也許可以用圖像的形式抒發,有助於他的情緒穩定。而且因為看見同學作畫時完全不受單一素材的限制,就決定把水彩色鉛筆蠟筆紙膠帶剪刀膠水等等所有的東西都集中在一起,也許可以刺激蕃茄嘗試使用各種素材。
沒想到,就這樣誤打誤撞讓我找到了當年「你怎麼想到要這樣畫的」問題的答案。
原來,創意是玩出來的。
孩子一開始對「什麼可以拿來創作,什麼不可以」是完全沒有概念的,必須靠大人幫忙建立,而大人定下來的規範,往往就這樣決定了孩子探索的空間。
我的環境幫我定下來的規矩,所謂的畫圖就是「用鉛筆打草稿,然後用彩色鉛筆水彩或者彩色筆好好的上色」。如果當初我有想要用某些比較「奇特」的方法作畫,例如說用衛生紙去吸水彩的顏料,立刻就會被罵「浪費」。如果我塗色故意超出範圍,或者拿起筆就在紙上毫無想法畫線,也會立刻就被認定在「亂畫」而被制止。
而輪到我當父母的時刻,因為我已經見識過同學各種亂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創作方式,不管蕃茄拿什麼東西想要用,我都覺得「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就跟他一起試試看。
沒有被規定過「不准亂畫」的蕃茄,就這樣從只用原子筆,鉛筆,色筆開始,進化到筆和貼紙,筆和紙膠帶和軟木塞,筆和紙膠帶和撕破的色紙,筆和破色紙和棉花球和冰棒棍,一路進化到從我房間拿了木屑就走,覺得那是他正在找的完美素材。
我站在貼滿畫作的牆壁前,看著他今天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完成,完全看不懂他在幹什麼的狂野作品,覺得快樂。
孩子,希望這個興趣可以伴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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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文附贈「創意工作站」新活動:「#玩混合素材」例圖請看留言區。
(「創意工作站」傳送門:https://reurl.cc/a91oy4)
這個活動可以讓大家體會使用不同素材的樂趣。先拿一支筆在紙上畫出繞來繞去的線條,形成各種大大小小不同的區域。接下來,一次挑一個區域,用不同的素材把它填滿。可以把所有的區域都填滿,也可以有留白的地方,只要你覺得好看都可以。如果孩子年紀比較小,可以跟大人一起完成一張圖;如果孩子年紀比較大,可以跟大人各自完成一張,比較看看彼此的創意有什麼不同!
術業有專攻作文 在 EggPlantEgg 茄子蛋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我們以後要結婚:旅程】
大家安安,
我是阿德,
蛋蛋作文班三號,
他們介紹我叫小太陽。
很幸運,蛋蛋有緣能把第二張專輯《我們以後要結婚》發表出來。
在「佇這款自作多情的時代」巡迴階段性完成時回首一看,這些作品就像艘船,帶著蛋蛋與重要的夥伴們四處旅行、寫故事、說故事,不論日子是開心還是難過,我們的生命都被記錄、被繫在這些作品和每一次 Live 上了,最好的日子是這樣、最壞也是這樣。
關於這段時間發生的故事,要從去年 12 月百萱說:『專場時間我訂好囉,就在明年的....』開始講。
由於百萱的提醒,今年一月馬上開始〈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阿明與我〉鼓與貝斯的錄製,這張專輯我們找了跟〈浪流連〉一樣的製作人- 小宇 鍾濰宇 合作。
在錄音室的時光很鬆,環境清幽,一個出口在安靜的民宅巷內,另一個出口面對學校,左邊有安親班便利商店、右邊有機車行。通常約中午左右的時間,要錄音的人跟宇師會準時,剩下的人遲一些。不用多久,錄音間外的沙發區就像一個家的客廳,不是開會、彈琴、工作,就是玩貓抬槓、吃吃喝喝、玩手機、睡覺,正經與不正經都在這裡發生,現在的蛋蛋裡裡外外有很大部分是在那時候建立的,錄音室也變成蛋蛋演出見面以外較舒適的據點。
一月的蛋蛋,尚未完成《想妳的彼暗》巡迴,當時正在錄〈阿明與我〉、〈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阿斌光頭。
二月三月的蛋蛋,
去了馬尼拉、曼谷、新加坡、吉隆坡、檳城,解鎖各種口音的〈浪流連〉與〈浪子回頭〉,完成《想妳的彼暗》東南亞巡迴;去了德州 SXSW 音樂節,在樂器行被阿任勸敗買了一把吉他,拿這把新吉他錄了〈阿明與我〉、〈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Happy!!! 運將情歌〉、〈窒息〉;《想妳的彼暗》巡迴最終加場回到台灣,分別和前輩偶像吳朋奉大哥、任賢齊 齊哥、高捷大哥合作。每一個場景都很感人,尤其每次見到齊哥,齊哥總是爽朗地對我們說:「好好寫歌啊,李宗盛大哥說過『作品會決定你們走多遠。』」當時正在錄〈我夢見了小叮噹〉,阿斌維持光頭。
四月的蛋蛋,
小放一週的假,參與各式各樣的音樂活動;《查無此人–小花計畫展》在台北當代藝術館開展,作品〈我夢見了小叮噹〉發表;繼續錄〈阿明與我〉、〈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阿斌留了一點頭髮。
五月六月的蛋蛋,
〈浪流連〉入圍第三十屆金曲獎的年度歌曲獎,蛋蛋跟君豪老師、阿爆、子軒哥在典禮上的合作很愉快,不去想的話,其實完全忘記當初蛋蛋沒得獎;這時正在錄〈Happy!!! 運將情歌〉、〈窒息〉、〈孤獨的人我們一起出發〉、〈用愛賺錢〉,阿斌最後一次被剪短頭髮。
七月的蛋蛋,
一直處於忙碌狀態的我們意識到下個月《我們以後要結婚》這張專輯的專場要開始了;〈Happy!! 運將情歌〉MV - 愛平安快樂釋出;這時正在錄〈這款自作多情〉、〈請問你敢欲做我的 Girlfriend〉、〈現代的男女你如何看待〉,阿斌的頭髮用力生長中。
八月的蛋蛋,
錄完〈Outro 2nd〉,感恩惜福,《我們以後要結婚》音樂部分正式下課;參加 Legacy 華語金曲之夜,玩得很開心,大家第一次不用拿樂器的演出;《我們以後要結婚》的專輯巡迴「佇這款自作多情的時代」從台北開始到台中、高雄,專輯新娘尚未蒞臨,因為美好的事物值得等待,所以我們等待;〈這款自作多情〉MV - 讓人 feel better 釋出,這時阿斌已是頭髮造型完全體。
九月後一直到現在,
〈窒息〉MV - 你真的很幼稚釋出;繼續「佇這款自作多情的時代」巡迴,去了南京、鄭州、西安、成都、重慶、廈門、武漢、合肥、北京、上海、杭州、濟南、瀋陽、廣州,巡迴未完待續;《我們以後要結婚》專輯本尊的品質在意料之內,完美的出現了,不論你愛不愛,我已認定是真愛。
作品裡所感受到的每個溫柔或撕裂的樂句和情緒、每一句歌詞和想說的故事、一些思想、一些觀察,這些過去的日子都誠實的點滴記錄在《我們以後要結婚》裡面,這些作品就像艘船,帶著蛋蛋與重要的夥伴們四處旅行、分享舊的故事給人知道、記錄新的故事未來再給人知道,有點類似找知己的過程,不同年紀、不同成長背景、甚至不同時空的人,都能反覆地在某首作品裡面找到彼此理解的知己;蛋蛋真的很幸福,有很棒的團隊、做喜歡的音樂、分享給喜歡音樂的人,感恩的心。
謝謝幫助蛋蛋完成專輯、完成專場幕前幕後台上台下每一個環節的每一位貴人、朋友、老師哥、貓貓。
《我們以後要結婚》這張專輯真的讚!
「佇這款自作多情的時代」巡迴還會繼續。
積極樂觀,感恩惜福!
#愛蛋蛋
術業有專攻作文 在 出版魯蛇碎碎念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湯姆大大說出了我內心的想法。
前幾天去逛了一下和平青鳥,其實我覺得這樣的建案展示間並沒有不好,原本很想說:這是個100分的行銷,只是以「書店」二字來說,我不覺得它是個及格的書店;但我今天覺得,這句話其實可以反過來說,它或許是個不及格的書店,卻是個100分的行銷。
這兩句話,就看想先說哪一句話而已,哪句話擺後面就影響了整篇文章的處理結構。但其實我想談的比重是差不多的,這兩件事情沒有好或壞,它就是一體的兩面。
前陣子(上個月)因為經歷幾場活動的關係,特別有機會跟書店從業者接觸,也啟發我對「書店」這個空間有不一樣的想法。當書店變成一種商業授權的機制,可以成為建案宣傳行銷的一部份、同時是一種新的商業模式,Why Not?書店展現了它身為一種空間的價值,這是超乎以往的模式啊各位,這是早期傳統的書店所做不到的事情,但現在它可以是一種價值的呈現了,即便它只能存活短短6個月,就算是讓一般民眾為了打卡、探奇的心態而來,有何不可?有些人以前可能甚至不太逛書店的,你建立了一個讓他們願意走進來的機會,它確實就是創造了一個可能性。
只是,當天我逛完整棟書店後,產生另一面的想法是:
1. 一般書店內的陳列,都會有基本數量、平台展售,和平青鳥現場的書,以單一品項來說皆僅有一本,某種程度上比較像是圖書館,反而不像是書店。很顯然這裡的書是為了展示而存在,並非為了銷售。(我想這部份大家都知道)
2. 這導致的狀況會是——由於讀者大部份只翻讀、不購買,此種快閃店的型式,是否會造成大量退書?這對出版社的影響較小(因為單一品項只進一本,所以就算毀損,影響也不大,當做行銷展售成本是非常便宜),反而是中間涉及經銷的單位是否會有影響?倘若是依照一般寄售型式,今天只有一家快閃店可能還好,以後不小心有更多快閃店出來,大量購書後又大量退書(而且一定有部份書毀損),經銷商可能都會擔心以後到底還要不要合作了;如果接受買斷/部份型式,應該是比較有利於後續合作下去的機會(吧)。
3. 再者是選書。上次去參加複雜生活節,有幸聽到新手書店鄭大哥談書店怎麼選書。他說到不管是獨立書店、還是連鎖書店,最基本的事情其實還是在於選書,也就是你有沒有辦法為平常會來這家書店的人,提供他們會需要、也會喜歡的類型。我以前雖然隱約知道這個道理,不過當天被點醒以後才又再次認真去思考這個問題:有些書店主打商業書、有些書店就是人文社科、有些書店專攻文學甚至詩集類型......簡單來說,每間書店在這個年代也都是要經營自己的「社群」。那麼,快閃書店能經營/帶動怎麼樣的社群?這些社群即便在快閃書店A結束後,能帶動到快閃書店B嗎?而這些快閃書店與在地的社區、居民的關連性深嗎?這些都還不涉及閱讀風氣啊購買啊,單純勾起連結性就好,快閃店能串起這樣的社群嗎?
但上述這些以目前情況來說,或許都是多慮了,目前可能可以確定書店搭配建商的展售中心是一種可行的商業模式(只是得利者目前暫時未必有辦法擴及產業整體),而未來能產生什麼樣的變革,或許就再期待看看了。
#對很多事情我常常也沒什麼答案
#謹此為記
一間書店的可能性
今日李志銘兄在鳴人堂發了篇書店觀察〈書店,作為「炒作房地產」的新寵?〉,我很喜歡這篇文章,無論是其批判的力度或論述的主軸,僅對於牽涉具體人物的部分 與大辣程度的標題有所保留。閱讀之後,我在臉書上也給出三個問題,這是轉貼這篇文章之前,我自己的功課:
一、從書業角度看,美學型書店/地產式書店是否有益於整體。快閃型書店(於經銷與金流模式會是更大挑戰)是否可能做到有益於整體。二、一家書店的外部價值如何被彰顯。若只能透過地產機制被彰顯、乃至變現,那無可避免會成為景觀統治的一環。更進一步談,我們是否可能奪回這定價(定義一間書店的價值)的權力。三、更老的問題是,參與上述地產機制的知識菁英,是否就失去能動性。這問題的對象不只是志銘兄所針砭的,還包括最菁英、參與這機制最久的台灣建築師們。
從拙作《文學理論倒讀》乃至於日後關於書業的一系列文字,不難找到我與城鄉所出身的志銘兄共鳴所在。以我自己的文字來敘說,建築業者主導的營建模式改造臺灣住宅形式半世紀。資本最大限度榨取勞動生產剩餘,而我們即便苦熬一生,也買不了其中一處粗糙滲漏但有著金碧輝煌名號的居所。那每一個現代性的當下,我們先是遺忘了自己的空間,而後炒房資本與政治權力合作下的都市規畫,則毀滅了每一處地方。今日,在與書業有關的地景思考中,泡沫般堆疊的地租成本,直接扼殺了街角書店(或說一樓書店)的可能;而無論是社會整體再投資的停滯(資金集中於所謂的資產股上)或是人民的困窮與幾無閒暇,都使文化相關產業成為得勒緊褲帶、燃燒理想的現實。
我不會走進作為建案樣品屋的和平青鳥,就跟我不會買房、無法定居、這輩子跟有室內設計的生活空間絕緣一樣簡單。青鳥的建築師選書人們,應該也不會選到我的書。但以下的我,還是要給出幾點不同的思考,甚至說是為青鳥的存在辯護了。
一、書業本位的思考:
志銘兄所指的美學型書店/地產式書店是否有益於書業整體?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只要書被展陳、只要書被銷售,它都有益於書業,而它也會直接反映在總出貨數字上,成為友善書業合作社足以運營、不可缺的百分之一。再怎麼不濟,它都不會是那種把書當裝飾壁紙的無內容貧乏場所,而所有跟書有關的事,也正一場一場在裡頭發生,甚至爆滿。
之前我擔心的,較是書店的時效問題,如果已知六個月即撤店,那麼期初進貨的百萬圖書,很可能就會有相當大的比例期末被退回,而屆時我們這對獨立書店友善的圖書供給方式、使任何一家城鄉書店可以成立的友善供給方式,倒過來可能會變成合作社整體物流作業上的龐大赤字。我不知道友善書業或與和平青鳥直往的出版社,在供應上有沒有採取怎麼樣的特別措施(比如部分買斷或由短期書店負擔因此增加的管銷成本),但從目前的銷售狀況來看,無論有沒有採取其他風險分攤措施(我信任合作社伙伴會思考得比我周詳),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這間短暫的書店正以相當大的能量推動新書流動,簡言之,賣掉很多的書。
二、關於書店的外部價值:
對書業有利,仍不足以構成對這家短期書店的堅實辯護。
一路走來我們相信的,書店之於台灣的存在,有著無法估量的外部價值;相對於那些不斷將成本外部化的大資本大企業而言,這是我們想守護書店存在的最重要理由。我的第二個思考點是,志銘文中提到的建商們,其實是看見這書店的外部價值的。只是在企業經營的路徑上,它們所見所為仍會是為這地產的泡沫堆疊服務,最終仍會複製那豪宅的高牆與牢不可破的房地產階級社會。
一個類似圖書定價制之於出版端的思考,針對這資本的路徑,書店能否提出解方,讓自己成為自身的定價權力者,走出不同的發展道路。
過去幾年的范特喜微創文化是我一直關注的。他們是一群建築人,廣義來說也是建商,但他們的操作方式遠為不同。范特喜先以資金介入一處老社區,保存街區的完整,然後主動尋找或以較低租金吸引特色商店群的進駐,乃至於扶持一家很珍貴的鐵皮屋書店。傳統的營建資本當然也想介入,周邊的房價都不知道炒過幾輪了,但我總是這麼解讀此刻台中向上市仔(這是我高中蹺課在此鬼混時對它的稱呼)一隅的地景,是范特喜乃至於新手書店的存在,保護一個老社區不被營建資本購入、圈養、推平。
而在我現在每天鬼混的台北赤峰街一帶,也有些有趣的發展,書店以及特色商店群的存在,活絡了一處已沒落的舊日汽修聚落,其中也有建商資本的作用在,只是這些不同的力量有的是持有、維繫這片日治晚期建築的連棟街屋,但也有的是想使其縉紳化、地產化,未來如何此刻猶未可知。如果你也看見此間浮光書店的價值,同時,其他房東們也看到了,只是我們的量尺不同,一邊是租金、一邊只想有個地方閱讀與書寫。另一個我今年驚訝的例子是苑裡掀冊店,書店空間繼承舊日工廠,書店裡的人物本身就是在地社會運動的凝聚核,而更多在地本來就存在的文化群體、環境群體因為這凝聚核而更加茁壯,她們打造了那我本來想像不到的海線小鎮景觀,包括返鄉青年在那街角開的豆花店。(本來還有個很棒的書店惦惦是我一定會舉例的,警察眷舍保存與社區長照跟書店同時發生,但它已經消失了。)
我們守護書店,因為裡面的每一家書店都可能長出完全不同的樣子,即便是一家建商開設的書店,也都有這可能性存在。今日的我們或許或會對吳董事長要將誠品打造成連鎖的獨立書店不以為然,但無人會否認,舊日誠建與吳清友先生對於台灣出版的貢獻。(我尺度很寬的,大福先生也是我認為的有貢獻之人,雖然在定價制的推動上他跟我在不同的立場上,而且我愈發覺得他開著書店是為了說話與撩妹。)
我不知道和平青鳥的建案是什麼名字,日後會變成怎樣的建築,基地被抹平前曾有怎樣的紋理,但只要是一家書店,就有一個烏托邦的可能,那怕是最微弱的可能。它的意義還在發展中,最後可能很符合「炒作房地產的新寵」這一指稱,可是只要有閱讀的發生,只要有任何一位讀者在此遇見比如《反造城市》、《權力地景》或《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這樣的書,它就不會是上述大辣標題所能完全定義的。
三、關於知識菁英的角色:
志銘兄有一段針貶的對象是,「參與響應、共同為這場品牌背書的一眾代言人」。但無論是名人效應、媒體宣傳乃至於展陳設計(文中批判為已成審美疲勞的展陳),這其實一直是出版與書業的重要技術。我這麼想像,當代的書店或出版先是一種氛圍(也是一種泡泡),走進之後才是光,翻開之後才可能抵達家園。代言本身並沒有問題,問題在於參與者是否意識到背後的資本結構與地產機制,他如何反身自處。
志銘兄所指的蔦屋書店、文心藝所、和平青鳥,是與建商不同程度的合作案例,但這程度之別也同樣可以讓我們來衡量,其他文化場域裡的營建資本關連。我指的是,林榮三文學獎的得獎作品們,或者忠泰美術館展陳的藝術,它們是否也適用同樣的標準來批判呢。這麼討論不是要拉更多文化標的或文化人下水,而是提醒,我們衡量一個人的,應是他的作品、他的行為、他的影響,而不是只有他與資本的距離。有年跟移民工運動走得較近,總想著這家房仲公司或那家電子大廠的環境與人權記錄,真的沒問題嗎?好險找資金的事都是張正負責,其他難事有其他伙伴負責,我只要負責亂想與傲嬌就行了。(多傲嬌呢,比如說成事第二日立刻發文退出和碩群組。)而說到底,在「土地價值非因施以勞力資本而增加者,應由國家徵收土地增值稅,歸人民共享之」這條憲法空文被真正實現之前,如果有家建商願意在城鄉地帶投資一家書店,或有一位名人能連結到營建資本投資於書業整體,我都會是支持的。
早期職業之故,我關注的(或者說又愛又恨的~)的知識菁英是另外一群,他們是在這建商營建環境中最頂尖的一批建築人們。愛的是在如此大環境中他們猶有創造性的突破,或者在教學領域上建樹無數,恨的是絕大多數的他們,都無法拒絕這資本結構與地產制度,他們所教育出來的,仍然得一批批成為建商美學的圖章。二零一三年那本書裡有一段是寫給他們的:
❝再說一次,建築已死,是資本決定了地景。當建築人對平價或銀髮住宅等議題已失去了聲音,當農地開發可以被包裝成國際競圖的學界盛事,當大師作品在街道裡再現出階級區隔的高牆,我們這都市裡豪宅的貧乏,我們這郊野間農舍的虛假,我們無動於衷的沉默,就會是臺灣建築的實相所在。這是我認為建築人該揭露的真實,這就是我們該以美學來否定的體制。❞
很長一段時間,建築師是台灣最具有文化資本的群體,許多的著作出版也值得追逐,文心藝所的選書人中,就有許多我熟悉的建築人物。看到他們,我一方面不免會想笑,你們還真是喜歡評圖這位子啊,連書也要像擺模型一樣菁英評選一番;但另一方面,我其實更願意正面期待他們,如同期待每一家書店的可能性。下來玩吧,不要只居於資本圍塑的光鮮廟堂,歡迎你們的參與,到每一個社區每一處在地,你們可以設計的、可以營造的、可以調度資金來實現的,是人與書的空間、是有機的建築、是地方的再創造、是與過去及未來的生命連結。可以的。
不要是建商的書店,也不要只是建築的書店,就來建築書店,就來建築一間書店,實踐所有的可能吧。
#我不是在浮光工作而是在浮光裡工作
#這篇開權限吧,湯姆致書業的伙伴
#感謝友善書業供給合作社的每一位
術業有專攻作文 在 有種作文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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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蛋- 聞道有先後, 術業有專攻 [2018.12.07] live. 648 views • Aug 15, 2021. 648 views Aug 15, 2021 … ...more ...more. Show less.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