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接到「中国报」的来电,受邀写一篇关于邵逸夫的文章,并在今天(9/1)刊登。当晚,花了两个小时在记忆夹缝里掏出了我的奶奶、妈妈、童年的碎片。这并不是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我并没有将他诠释为"伟人",而在我眼中,他是我们三代人的记忆神偷。
「他,记忆神偷」
文:张吉安
我是出生于70后的孩子,矗立在两代的记忆夹缝里,一边尾随着上世纪爷爷奶奶的南风音时,一转身就闻到父母的摩登气息。
奶奶,一个坚持只说广东四邑话的女人,滔滔的回述中,总是留给我这一代人来不及参与的许多名词碎语。在60年代,她和爷爷每天省吃俭用只为了每周一次到“大世界娱乐场”去看一场“影画戏”和“广东大戏”;她最爱看“林凤”演那些台词夸张的“粤语残片”,最爱哼那一首走调的《榴莲飘香》;只要一说到香港明星到北马“随片登台”,她就活像个追星一族般在衣柜里翻箱倒柜,掏出一叠泛黄的明信片给我看,接着就自喜地说她看过最美的华人女星,是“靓女双宝” -- “冯宝宝”和“陈宝珠”。
母亲,一个只会迷恋“歌舞片”却从来不敢开口吟唱一句的含羞女人,10年前还单纯地只为了每天想重温那些年的“黄梅调电影”,决意签购了收费电视台。最费解的,她只对“凌波”和“乐蒂”主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始终如一,她也跟我提起“小娟”就是“凌波”。在我记忆中,打从80年代的“面包式卡带” 和后来改良“小卡带”,无论是电影原声专辑、或者不知名歌手重唱的版本也好,只要是跟《梁山伯与祝英台》有关的,她就照单全买。到后来随着电子媒介产品的迈进,她又买了VHS 、VCD 再到DVD,我早已数不清她到底看了多少遍《梁山伯与祝英台》,每一回看到“血书”和“哭灵”这一段剧情时,依然会梨花带泪叹十声。
童年,放学回家扔下青色书包之后,为了打架鱼、树胶壳仔、红蜻蜓、水蓊树、七粒石、玻璃弹珠还有卡通纸卡,从来不会想呆在家里片刻,可家中唯一能留住我的,就是一卷租约1令吉的“无线电视剧”。我们一家人最规律的生活,是从傍晚六点围桌开饭、饭后四个兄弟轮流洗澡,7点正一家六口坐在客厅,那一卷装满剧情高叠起伏的“Video Tape”塞进录影机之后的三个小时就目不转睛地看着长方木柜电视机,最玩味的,还有一个小风扇吹着快要热爆的录影机。数十年来在脑电波里跳跃着《千王之王》 、《京华春梦》 、《楚留香》 、 《雪山飞狐》 、《新轧师兄》 、《鹿鼎记》 、《杨家将》 、《季节》 、《欢乐今宵》等岁月吉光,渐行地记录了影像迷恋岁月,后来,我也念了电视电影系,虽然,再后来也厌恶了沉沦的港剧。
黑胶唱片,近几年来成了我探寻时代记忆的音轨,加上许多茨厂街的老街坊和听众把我当成回收处,大方掏出了许多粤剧电影、粤语残片、黄梅电影唱片要我认领。2013年岁末,年届60岁的冯宝宝在登门造访,前来搜寻她在邵氏电影时期录制的电影歌曲。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迷恋的一个时代,一旦在人生转角处停歇时,恍然被岁月盗取了大半辈子。
今天,许多人谈起邵逸夫的离世,总会聊起他活到107岁的传奇人生、万贯的家财、风流的一生、还有每一年的指定动作,笑眯眯地牵着“香港小姐”的艳福。
我想,他一生人最福气的一件事,是赚取了全球华人一辈子的集体记忆。2014年1月7日,他已成了我们每个人的记忆神偷。
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