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人誌:謫仙記 蔡一傑
蔡一傑形容自己是上天委派來凡間表演的神仙,故未被天國收回之前,每事也要做到最燦爛。
作為盛世走過來的偶像,蔡一傑很有點功架、派頭,慢熱,直至說到這段,反而肺腑之言:「我覺得上天委派我,我應該係某位神,任務是來凡間表演,表演完,有一日會收番我,咁我就返回天國。在此之前,我只求做到最燦爛,唔好諗其他。」
換轉以前,筆者必定認為他儍咗,但近來,人心不古,越發懷念80年代的簡單快樂。時下歌手扮晒親民又如何?好鬼假,而且親民只因市道差;蔡一傑那一輩高姿態地聲色藝全,才是貨真價實娛樂大家。尤其,當經典藝人紛紛淪為腦滿腸肥的維穩派生意佬,蔡一傑猶帶點不羈反叛,鶴立雞群。張國榮和梅艷芳不會變質,死了永遠年輕,難在堅持,蔡一傑52歲,比Leslie、Anita辭世時都年長,歲月悠悠。
堅持其實不抽象,首先別容許自己肥。甫見面,蔡一傑借意用手背拍拍筆者肚腩,無關揩油,他在尋找同道,拍出八粒朱古力便有共通話題了,討論如何精益求益操靚副偈。可惜我令他失望,他從不令我們失望。每日健身3.5小時、嚴格節制飲食,當然不只為做show,甚至不只為工作,工作為搵食,卻辛苦搵埋無啖好食,又沒仔女繼承,我無法明白。上述「封神論」,是我不斷問他為何苦行僧式keep fit、單身寂不寂寞、怕不怕老……蔡一傑總結的答案。的確,有信念便不解自明,而支撐他信念,包括相信自己係神。
我不相信,但寧願有人相信,像草蜢唱的《世界會變得很美》,至少優雅些。偶像供膜拜,並非隨口叫,請具備神般意志。群星殞落,或於亂世照妖鏡現形腐敗了,諸神的黃昏,蔡一傑,可能是最後一位小謫紅塵forever young仙童。
飛躍千個夢
拍攝現場為他安排了饗宴,蔡一傑卻由節食談起:「我戒吃澱粉、甜品和醬汁,戒到對住都不感興趣。30年前,可以嫌他姿整;34年後,這叫職業道德。「頂住大肚腩上台跳,做咩先?要向觀眾交代嘛。」他說:「我又貪靚呢,否則點keep住我靚body。」
他應該是繼羅文和張國榮,唯一講得咁自然的男星。「也不寡的,例如白灼蝦,只要夠新鮮,用清水烚,已經好正。一條蘿蔔,細心欣賞自有味道,係都要醃要點汁,究竟吃醬料抑或吃食物本身?」蔡一傑續道。
人生何嘗不是?反璞歸真,草蜢出道以來,首次單飛開個人音樂會。「演唱會由很多舞台效果,很多爆破,很多dancers堆砌而成;音樂會就音樂行先,歌手與音樂人cross over,以歌會友。」
竟然不跳舞?
「如果我說不跳舞,你信唔信?但我多方面嘗試,不單靠跳舞令大家開心。以我行走『漿』湖卅幾年,我唔只咁簡單。」草蜢是跳舞組合,不算樂隊,音樂修為一直被忽略了。興之所至,蔡一傑曾化身DJ Remus公開打碟,他說:「其實第一張唱片第一首歌,已經自己揀。」
豈不就是《飛躍千個夢》?
「係,那時我們三個很迷東洋風,首歌好有爆炸力,填埋詞,越加貼切,像預言般,所以它永遠是我們的主題曲、序曲咁。
「到《失戀》,我可能是首個發掘泰文歌的香港藝人,原唱者本來不活躍,因此成了泰國國寶,至今都與我好好朋友。」
一般香港人聽見泰文或越南文只覺搞笑,蔡一傑說:「那是因為你唔想去識。」已不止音樂修為,關乎胸懷。
奇在,當年寶麗金容許黃毛小子自己揀?「關維麟(A&R高層)很信任,我們又反叛青年,現在則是成熟猛男。品味行先,像葡萄酒,現在更成熟,俾大家品嚐吓我。」
再一次,內容肉麻他卻講得毫不惹反感,自然率性,得天獨厚。
獨行派對
關於10月尾的單飛音樂會,蔡一傑說,像泳手游開4x100,今次個人名義報名,不用大驚小怪。
恰恰相反,是為甚麼遲來了?蔡一傑本就是草猛主音,軟硬天師在紅館笑過:「合唱只聽到傑仔把聲。」想像他台上獨唱,有啥分別?
「可能因為我學過聲樂,嗓子比較嘹亮,錄音時又唱埋和音,夾埋便多。阿智(蔡一智)和我親兄弟本身似,有時自己聽番都分唔清,蘇志威把聲就易分些。」
更重要在,草猛fans從來便偏愛企中間的蔡一傑──你知吖?「我唔知。」蔡一傑堅決搖頭道:「入場睇波睇隊形,尼馬點好波總不能踢晒。各人有特別fans,但整體一定係捧草蜢。」
這天,筆者剛巧收到舊同事WhatsApp,我提及即將訪問蔡一傑,她即覆四個字「兒時偶像」,無花無假,我遞給蔡一傑看,他說:「三腳凳少一隻會冧,去爭咁無道行,就做唔到咁多年啦。」
或者,可套用他小時候志願來說明。「我想做海豚訓練員。海豚乖,你對牠好,牠便對你好,永遠唔講是非,但不代表牠蠢,牠很高智慧的。」出於經濟效益,從沒有人慫恿過轉為獨立發展嗎?「有,草蜢出到第四、五張時,關維麟叫過我,當時覺得自己未夠火喉,未係時候。現在,無所謂了,上天自會安排,人根本可以有多重身份。」
他舉新歌《獨行派對》為喻:「結咗婚的朋友,我都勸大家偶爾放空吓、出走吓,一個人享受自由自在。」
實情是,他不忘提及明年又搞草蜢35周年show。這個兄弟無得頂。
流淚的怪獸
蔡一傑與其餘兩蜢大不同,獨行派對,不只舞台上間中一次咁簡單。蔡一智和蘇志威均已結婚、兒女成群,朋友們facebook相冊常常family day,這時,筆者會尋覓那恰如其歌的《Lonely》蹤影。蘇志威更綽號「蘇老闆」,一早生意多多,卻甚少聽聞蔡一傑有甚麼人生大計。Fans偏心傑仔,毋寧疼惜只他貫徹不吃人間煙火的偶像信條。
「我plan了這音樂會兩年,你話我無計劃?」蔡一傑失笑道。
羅文和梅艷芳死,他哭得最傷心,因為他們同路人。
某刊物標題《蔡一傑罕有談另一半》,原來另一半指舞台喎,果然標題黨。「你認為我答得『行』?世間判定某類人算幸福,但無一條路必然right track謂之正途。你問我寂唔寂寞?我話有時囉。誰不會有時寂寞?我想停工一年去讀書,我無仔女我可以,你唔可以。你話:『你無人陪。』係呀,我無人陪。針無兩頭利,沒十全十美。」
為人父母冇咁怕老,因為自己老的同時代表兒女成長。蔡一傑獨唱歌:「到深宵舉起鏡子,鏡內除了我還有流淚的怪獸。」是他顧影自憐的寫照嗎?蔡一傑如此貪靚,keep fit練無可練時,會叫人兜拳大大力打肚,以求腹肌更具層次。
「唱歌演繹而已(指《流淚的怪獸》),我沒那麼憂鬱,卻正因為上天賜予我咁sentimental情懷感動到你們,我更加要唱下去。
「怕老,當然怕,但我無辦法捉住它,除非我今天就死,可以停留在這年紀。順天而行吧。」
「我覺得上天委派我,我應該係某位神,任務是來凡間表演,表演完,有一日會收番我,咁我就返回天國。在此之前,我只求做到最燦爛,唔好諗其他。」
死了,才永遠年輕。
蔡一傑舉杯說:「唔好諗負能量啦,我祝你長命百歲。」所以筆者凡夫俗子。
後記
李太白是第一個被稱為「天上謫仙人」的,除了讚他叻,應該也戥佢唔抵,發熱發亮,奔奔波波,卻何曾真正享福?謫,解作貶官,被小謫到凡間轉一圈,駕返天庭,仍有望會升番官的,價值觀幾市儈。
草蜢唱:「奔奔波波,算不清因果。」(《暫停開始過》)究竟有冇得開始過?蔡一傑其實不計較,筆者順着他意思笑問:「你等天收嗎?」他搖頭道:「人死就似,杯水飲完,無咗,不存在了,是定律。你話哎呀好可惜──飲咗落肚你又唔講?又唔感激?過程中吸取了水份,把握時機吧。」
滿桌饗宴,蔡一傑乾盡最後一杯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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