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開學一週後,我總算慢慢調整步調,重新找回產出的能力啦!
我想先分享這幾個月來與病毒共處的旅程。
別緊張,不用通報疾病管制局把我隔離,此病毒非指新冠狀病毒,而是我第一次遇到的「病毒疣」,也就是所謂的人類乳突病毒。
雖然前陣子大家是因為新冠狀病毒得要居家防疫,但早在疫情升溫三級的一個多月前,我就率先開啟與腳趾頭上難纏病毒疣的長期抗戰了。
剛開始左腳中趾踩在地面有點疼痛,稍微檢查就誤以為是瑜珈練習頻繁導致摩擦起水泡,想說過幾天會消,因此沒有多加理會。
怎麼知道這個水泡不僅是成長速度緩慢,絲毫沒有要破掉或消退的跡象,連我想要拿針戳破都硬梆梆戳不進去,如此拖了一個多月後,感覺這不是自己能處理的狀況,我才終於甘願去皮膚科報到。
結果我誤會大了,根本不是水泡,而是會傳染的病毒疣,據說是較易發生在免疫力尚未成熟的兒童身上,那為何並不年輕的我會長疣?
成人則跟免疫力較無直接關聯,而是當皮膚有傷口,又正好接觸到病毒時,就有可能發生。
雖然我不記得自己腳趾頭有受傷,但醫生的說法是不一定需要真的傷口,有時候皮膚比較脆弱或摩擦微發炎的狀態,病毒都會有機可趁,而且似乎還有潛伏期,不會馬上發作。
究竟是因為師資培訓之後到處上瑜珈造成的?還是我脫鞋赤腳陪小孩在草坪上踢球呢?
正確答案無從得知,大概是宇宙覺得生活太無趣會沒有啟發,給我機會體驗一些從未經歷的事物吧!
病毒疣會讓皮膚外面產生一層像死皮般的保護膜包覆裡面的病毒,難怪我根本戳不破,只能醫師用刀片刮開,再做冷凍治療。
我活了三十幾年真的從未長過疣,以為冷凍治療是個很浩大的工程,會跟什麼冷凍人一樣,要把腳趾冰在某種機器裡面,事實證明是我電視劇看太多,是利用極低溫的液態氮以棉棒沾取或是經噴槍噴射的方式處理長疣處。
第一次醫生下手很輕,只覺得冰冰涼涼的,也幾乎沒有痛感,醫生沒多說明,只叫我回家擦藥,我天真的以為就此一切搞定可以收工回家,想都沒想到之後還要報到無數次。
總之,冷凍治療後,該部位的皮膚會漸漸變成死皮,大概每個兩到三週就要找醫生報到一次,再次刮掉死皮,做冷凍治療,大約療程進入第三次時,疫情也突然升溫,我只好拖著小孩一起去皮膚科。(由於我女兒覺得治療過程超有趣,醫生會讓她靠近看,讓她能抓白白的煙,於是就會定時催促我去治療,我完全變成女兒的活體教材啊!)
到第二次療程時,才發現之前誤會可大了,冷凍治療其實會有強烈的刺痛感,而且一次比一次還痛,最後一次醫生甚至拿出壓力球讓我捏。(不得不稱讚一下女兒的貼心,走出診所一直伸出手臂,叫我可以捏她,完全願意犧牲小我成全媽媽啊!)
每次治療完的前幾天,腳趾踩在地上都會痛,尤其後期醫生冷凍治療時間更久更多次,結束完甚至周圍會起水泡(這次是真的水泡了!),導致基本的走路都相當困難,會令我呈現詭異的行走姿勢。
但我沒有因此放棄練習瑜珈,只是想盡辦法避免腳趾踩地,有時候課程中某些體式躲不了的,就只好當作耐受性的挑戰。
也基於此,我徹底體會到,腳趾頭在瑜珈的動作中佔有多重要的地位。(雖然紙上談兵上解剖學時,就知道筋膜鏈上腳趾的影響,但切身之痛的學習效果,絕對是難以忘懷)
當傷口慢慢癒合長出死皮之後,才會讓我進入舒適期,但兩週後又要鼓起勇氣再去痛一次,就是一個無止盡的循環。
我生活中安排事情變成要配合治療的節奏,某程度來說,我真的是在居家防疫,只不過是被病毒疣限制了我的行動啊!
可能醫生也沒想到我腳底這個病毒會如此難纏,因此第一次沒跟我說會需要再回診;第二次報到時,醫生說可能需要三、四次的治療;等到第四次去報到,醫生連問都不問,一看到我就直接叫我腳放架子上時,改口說療程可能要六、七次。
終於在台灣疫情降級的前夕,我的奮戰也露出一點曙光,傷口在死皮中冒出了些黑點,看起來像是病毒終於被帶到表面,準備好要離開我了,讓我內心有種即將解脫的竊喜。
殊不知,重頭戲都會放在靠近終點的時候,在我已經對療程都有心理準備之後,宇宙就來點新玩意讓我體驗。
最後一次報到,醫生照例刮開死皮,照理說死皮是沒有痛感的,但這次似乎是病毒疣被連根拔起,令我措「腳」不及感到一陣巨痛,接著就看到傷口爆血,醫生貌似見怪不怪,稍微擦掉血就掏出噴槍冷凍我,我只能死命地捏爆壓力球,以阻止自己叫出聲。
等我回到家一看,才發現傷口跟之前都不同,整個OK蹦沾滿血,也還沒有完全止血的跡象,內心不免感到一陣擔憂,畢竟跟前幾次的情形大不相同,我只能不斷提醒自己,要相信身體的自癒力。
隔兩天,傷口雖然血止住,但周圍開始腫脹起水泡,血全部回滲在水泡內,有些怵目驚心,我實在也不清楚這是傷口復原的正常程序,或是需要回診處理的狀態。
從小到大,相較於我弟因為各種病痛進出醫院的豐功偉業,我真的算是健康寶寶,唯一一次去急診報到和住院,就是生小孩那時,因此我對於傷口真的十分陌生啊!(況且我根本也看不見自己自然產的傷口😂)
在如今資訊發達的時代,通常面對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我們的直覺反應就是立刻上網搜尋,我當然不例外,但資訊不看還好,看了只會嚇死自己,是蜂窩性組織炎之類的訊息一堆。
這種時候,對身體安危的恐懼真的是會瞬間襲來,偏偏大腦真的很擅長想出各種可能的發生,促使自己一不小心就被恐懼的想法帶著走,忘記恐懼的那份能量也可以反過來成為自己內在依靠的力量。
我還記得看著傷口的那一刻,腦中充斥各種感受,焦躁、無助、害怕、擔憂,那種無法確定的不安就像停不下來的列車,在腦中高速行駛,我明知道一切都是存於腦中的恐懼,什麼都沒發生,但我選擇讓那些情緒流動,我看著它們在我裡面張牙舞爪地叫囂,卻沒有試圖去做些其他事情轉移注意力。
接著在某一刻,彷彿找到喊停的剎車按鈕,我告訴自己:「我才是身體的主人,力量就在我的一念之間。」我再次選擇相信,觀察自己的意識是如何在創造我的身體實相。
果然,腦袋想的大部分都不會發生,幾天之後血慢慢被吸收,又一週過去水泡也都自行消退,纏著我好幾個月的死皮也不再出現,我的腳指頭再度擁有正常的皮膚,這段旅程算是告一段落。
回頭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傷口,就能讓我在那個當下如此慌亂,更何況生命當中又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事件,是會挑起我們內在的不同恐懼,讓我們自亂陣腳,光是生活中各種不確定的未知,就足以讓我們每天停留在不安的情緒中。
我想自己絕非特例,這是許多人在生活中都會發生的內心小劇場,差別只在於,是否有意識地觀察到自己的思緒路徑及情緒狀態,看見自己是如何在應對腦中恐懼的聲音。
也正是由於觀察到這份恐懼,讓我有機會面對內心的聲音,跟身體有了一次不同的互動。
雖然我前面形容得像是在跟病毒對抗,實際上我不覺得病毒疣是敵人,我的目標是要消滅它,而是一個讓我面對生存恐懼的機會,以強化內在回到信任的肌肉。
如果問我宇宙透過這個病毒疣的存在想告訴我什麼?
我認為是「給身體時間,慢下腳步感受身體的變化。」
事實上,瑜珈師資培訓期間及結束之後,我對於體位法的練習是有急迫感的,總覺得要練習到一定的程度及穩定,才讓我有信心分享瑜珈給更多人。
因此,我會不由自主地在內心催促我的身體,趕快跟上腳步,讓我可以輕鬆地完成某個體式。
即使我明知道練習過程中的體悟和理解才是重要的,輕易就達成反而會無法感受到他人的難處,以及可以調整的部分,也常常提醒自己要感謝我身體每一次的配合,但那份焦躁也不是輕易得以消弭,三不五時仍會竄出頭,使得我很難放過自己。
這時候宇宙就送來一個讓我與病毒共處的過程,練習有耐心的觀察變化,而非焦急地想解決「問題」,練習找出在這個狀態下舒適的生活方式與節奏。
透過治療病毒的過程,我會更有意識地提醒自己,不論身體狀態處於何種階段,都不視為需要解決的問題,只是一種存在的方式。
學會去擁抱在每個當下全身上下的體驗,因為練習中那些辛苦、掙扎、緊繃的感受,是限時限量,一旦越過那個階段就不會再體驗到了。
也許看到這你會納悶,究竟為何我要把治療過程寫如此一長篇呢?
因為我覺得處理病毒疣的過程,在與面對內心議題的過程其實極為相似,並非一蹴即成,往往都需要反覆治癒,一次次去除包裹在外層的武裝,最終才能連根拔除。
如同我拖了一段時間才願意正視腳趾上的「水泡」,正是因為那個症狀不處理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也不影響日常生活,但若是去面對處理,就擔心會有一段不便的時期,致使我的日常需要重新調整,乾脆維持現狀好了。
卻也因此,病毒長出更多的死皮包覆,進到更深層的皮膚內,使得我要花更久的時間治癒。
願意走向療愈的旅程,開始通常也不容易,很多時候是真的重大的事件發生,不舒服的感受蓋過了改變的恐懼,我們才願意用不同於過往的方式面對生命。
在急於找回舒適感受的時刻,也很容易有錯誤的期待,以為只要找出困住自己的內心題,面對釋放或進行某種療癒後,問題便會迎刃而解,自己就能脫胎換骨,生命從此不一樣。
哪裡知道,生活過著過著,某一天突然發現面對相似議題時,仍舊挑起自己情緒時,才發現過往的印記還埋藏在體內,並沒有完全褪去。
我記得有次參加身心靈的課程,有個同學做完練習後,在分享時,說著說著就悲從中來,他說自己聽到其他同學所說的話,內心便忍不住想自己思維怎麼會如此有限狹隘,接著他就察覺到正在批判自己,又開始拿自己與別人比較,他非常難過自己還是在原點,上了這麼多的身心靈課程,竟然仍舊在「愛自己」這個課題上打轉。
他對自己的鞭打的那份情緒,是真實且能感同身受的,我們或多或少也曾經如此評判過自己,因為我們很多時候都對自己很嚴苛,認為重複的事情不該再發生。
但事實是,療愈的旅程並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而已,每一次的發生,都有細微的差別,也都會看見不一樣的自己,也許是發生的強度不同了,也許是覺察的速度不同了,又也許是我們內在面對的力量不同了。
很多時候,我們都急著「解決問題」,才會期望一次就藥到病除,快速找回內心的平靜,而忽略正是不舒服的感受才帶來重建的機會。
當我們帶著覺知接納每一時期的自己,就會明白重複的面對並非壞事,不過是提供穩穩地打好地基的材料,讓我們無懼風雨。
更不需要害怕強而有力的一擊,很可能那會是那份課題即將完成的訊號。
當我們願意一次又一次面對,把包裹在外的防衛機制剝開,也就越能與真實的自我靠近,恐懼也就在每一次的願意中逐漸遠去。
走路 突然 一直往左偏 在 妹妹頭幫主 貓丐幫傳奇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妹妹頭幫主 貓丐幫傳奇 20210622 丐幫五虎結盟誓 街貓六口迎新生
各位看官 話說某市某地某街道,妹妹頭貓丐幫總舵藏身於此,妹妹頭幫主流浪江湖,金盆洗手,創立貓丐幫,以打狗棒任命窮酸一腐儒為總舵護法,立志在網路粉專鼓吹拯救天下浪貓,而丐幫五虎將也在妹妹頭幫主的精神感召下齊聚總舵,平日隱身在各行各業、需要時搖身一變,為桃樂動保志工,齊為身旁的街貓努力不懈。
節育計畫第一部 蒐集情資
平日各自在熟悉的街頭巷尾蒐集情資,由每條巷子 擴展到每條路,在到各個隱蔽處。這一個小鬍子節育計畫是從三個月前開始,由鳳青志工領軍其他志工配合執行住家附近「清零計畫」。
節育計畫第二部 培養感情
街貓節育往往要從餵養及熟悉她的出沒時間開始,只是三個月之後被小鬍子找到節育破口,從一隻變成五隻。那時才恍然大悟為何不親人的小鬍子為何會開始主動討食?
原來她的肚子裡有寶寶了。
節育計畫第三部 誘捕節育
小鬍子將小貓藏匿在汽車底盤,主人驚嚇得不敢開動車子,也善心的願意等待小貓離乳,再由我們去誘捕。
由於鳳青志工天天定時定點餵養,第一天小鬍子媽媽就順利進籠。
再接再勵設籠捉小貓,沒想到第二天進籠的卻是一隻大公貓,據地緣及花色研判,他該是小貓的爸爸。
兩隻貓都送往節育住院中,但貓丐幫總舵的誘捕籠卻全都在獸醫院了,小貓該如何誘捕是好?
眼看大雨特報發布,救援四小刻不容緩,五虎將只能群策群力跟老天搶時間。
以手機撥放母貓叫聲,引誘小貓出來找媽媽。
渺渺志工用網子撈貓,卻施力過猛以頭撞柵欄,讓大家嚇一跳。接著是手機貓媽媽的叫聲,不僅引出小貓,還引出一堆的鄰里街坊阿嬤阿公,七嘴八舌、聲勢浩大,數一數人數,我想我們快被警方逮捕重罰了。
立刻解散,回家思考。走在路上發訊息問一下貓界高手,貓男先生。經過討論、思考再三,借到誘捕籠才是最佳方式。
走路一直是腐儒思考的方式,自鳳青志工家慢慢的踱步回家,讓頭腦冷靜一下。
「到底要去哪裡緊急借誘捕籠?」
滿心煩惱的腐儒走過朋友,田田家門口,突然一個名字閃過去。
「對了,田田老師告訴過我,她的親戚是貓界有名的志工。」
立刻登門,經由電話連絡當晚就順利借到兩個誘捕籠。
經過兩天鳳青志工不斷的努力,調整引誘的模式,終於在今晚大雨來臨之前大家齊心合力將四隻瘦骨嶙峋的小貓通通帶回總舵。
目前每隻都點好了寵愛體內外驅蟲,開始展開新的生活,幸福的列車即將啟動。
第一隻白底虎斑身上有著斑點,所以取名為點點。
有兩隻賓士皆為妙鼻貼,各自偏斜一邊,取名為左左、右右。
一隻全身為咖啡中又帶點藍色的小貓,取名為啡啡。
接下來 點點、啡啡、左左、右右的幸福貓生,還要仰仗全台灣的貓丐幫護法鼎力推養,大力轉貼,讓他們各自能找到一個溫暖的家。
小貓吃飽安靜地睡著了
今夜五虎將都鬆了一口氣,大家都可以好好的睡覺了。
咪嗚咪
你今天妹妹頭了嗎?
丐幫五虎將的暗語
「你聽過妹妹頭嗎?」「自己人。」
丐幫五虎將的奉行準則是
「立志做小事、從鄰里做起」
窮酸一腐儒只能以一枝筆救天下貓,卻能以行動去守護身邊的貓。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貓丐幫需要招募更多的英雄好漢,一起守護身邊的街貓。
捲起你的袖子 舉起你的右手 一齊大聲齊呼
「妹妹頭幫主 戰無不勝,貓教之主,文成武德,千秋萬载,一统江湖」
「萬歲 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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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那個,害怕變成自己父母的孩子嗎?】
清明掃墓,是很容易跟家人聊到家族歷史的時機。剛好,我在遙遠的他鄉也在跟這個主題周旋。
你知道什麼是「家族的鬼魂」嗎?
所謂的鬼魂,其實是未經處理的強烈情緒,也就是創傷。有些創傷是一個人單獨經歷,但是有些創傷是一個家族共同經歷的。一個存在於家族內部的創傷,如果沒有經過處理和消化,會不斷傳遞下去,一代一代重複經歷相同的創傷,直到有機會被療癒為止。
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聽過一些家族的故事。小時候的理解能力有限,時常也就當作八卦聽聽就算。如果找一個機會靜下心,把目前為止聽過的片段整合起來,用成人的角度重新思考那些故事的含義,甚至向一些知情的人詢問一些缺漏的部分,也許你會像我一樣,發現很驚人的事實。
我家有一個關於母親懷胎生我的「傳奇故事」。當時到醫院照超音波並不普及,母親的年代依然盛行用各種傳統「偏方」幫忙斷定肚子裡的孩子性別。奇妙的是,無論是用算命卜卦、肚皮外圍的形狀、胎兒的活動力、食慾和口味改變的程度和方向、膚質狀態、氣色好壞、摘花瓣等等有根據沒根據有說服力無說服力的所有已知判別法,都得到相同的結論——是個男孩。
了不起啊長男的第一胎就是個男孩!親朋好友興高采烈,祝賀的祝賀,送禮的送禮,連一個正氣凜然的男孩名都已經備妥,就等嬰兒大駕光臨!
臨盆當天,一向負責來家裡送掛號信的女郵差居然臨時請假,換了一個男性員工來代班。全家人把這件事當做天公伯捎來的強烈訊息,歡天喜地到醫院待產去了。
結果,生出來的嬰兒沒有帶把。
我從小就非常喜歡這個故事,覺得自己光是「出生」這件事情就可以擺所有的人一道,像是我有什麼與生俱來的超能力一樣,真是超級過癮!加上我天生的個性確實不怎麼沈靜不怎麼害羞不怎麼嬌柔不怎麼怕打,總是席地亂坐仰天大笑四處狂奔,只要有人看著我說「你是男的喔」,我就會神秘兮兮地回應「其實我本來真的是男生唷」,然後一臉得意地把這個「傳奇故事」告訴對方。
上學期的某堂課,主題是嬰幼兒時期和人格發展的相互關係,老師邀請我們每個人帶一張嬰幼兒時期的照片跟大家分享。我從身邊僅有的童年紀錄中,找到一張一歲左右的獨照。照片裡的我一身男裝,髮量稀疏,姿態豪邁。我立刻想起我的「傳奇故事」,也立刻決定要分享。
依照以往的經驗,我總是會一口氣流暢地把故事講完以後,看著聽眾的表情哈哈大笑。但是這一回,說完「結果生出來的時候發現是我」這句話時,我沈默了。隔了一會兒,我深深吸一口氣,對著螢幕上一張張疑惑的臉說:「不好意思,我只是突然意識到,母親一直覆述這個故事真正的意義是什麼。」
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的神奇。多年來,我反覆聽過這個故事多次,也把這個故事四處傳頌多次,但是一直到去年的那個時刻,我才意識到「這個故事背後,還有更深一層的故事」。一切只因為我在課前的指定閱讀裡讀到一句話:「在印度,兒子能夠給予一個女人在社會階層上的位置,而女兒做不到。」
這句話如入無人之境,筆直穿進我的心底。
這是我第一次轉換視角,從另一個當事人——那個新婚第一年就懷孕,而且從各方面都證明他一定懷著家族長孫的女人——的角度理解這個故事。
生在一個傳統家庭,努力往上爬,拿到一個很好的學歷,有一份優渥的工作,又跟一個旗鼓相當門當戶對的男性結婚,而且第一胎就懷上男孩。這個女人在家族裡一定是一個傳奇人物吧!在懷著頭胎的那十個月裡,他應該享盡所有的稱羨,是周遭所有女性的偶像,擁有他們夢寐以求的生活。不管是從傳統或現代的角度來看,他都是女性的模範。等孩子出生之後,他更是能夠走路有風,成為所有後輩的楷模。
但是,他沒能飛上枝頭成為鳳凰,因為上天答應要給他的寶玉,拿到手後發現只是一顆路邊的石頭,每個看熱鬧在等他拿出寶玉炫耀的人,都竊笑著離開了。對我來說的精彩傳奇,對母親來說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所以母親才一再重複這個故事吧。他忘不了那個曾經應許給他的光明未來,美滿幸福,每想到一次,他就必須把這個故事再說一次,再哀悼一次他的失去。所以他無法去愛那個「代替」他夢想中的兒子出生的嬰兒,每看到嬰兒一眼,就是在提醒他當初從多高的地方跌落下來。
這些隱藏在背後的細節一被掀開,突然一切都變得明朗。我開始能夠理解母親為何對我出生頭幾年的大小事件都充滿憤恨;也能夠理解母親看著我的眼神,為何總是像是穿過我的身體,直接看著我身後的某種幻象;甚至可以想像為何母親之後過度埋首工作,導致夫妻關係陷入重大危機。不過,還是有件事我弄不明白,第一胎是女生,為什麼會是這麼大的悲劇?母親還年輕,也還打算繼續生孩子,事實也證明他第二胎就生到一個男孩。為什麼他的反應,像是生下女孩就「完蛋了」?
我想起「家族的鬼魂」的概念,像是得到什麼提示一般,決定往上摸索,尋找各個世代的共通點。我是長女,我的母親也是長女,我的外婆也是長女;我有弟弟,我的母親也有弟弟,但是外婆沒有,他是獨生女。
我想起在弟弟出生前,爸爸有過一段不倫的關係。緊接著我又想起一個回憶,在很小的時候曾經去外婆家,發現外婆在跟一個不認識的女性說話。我問外婆那是誰,外婆說是他的妹妹。我立刻轉頭問母親你不是說外婆是獨生女嗎,為什麼他會有妹妹?當下的空氣瞬間凝結,我也因為意識到自己誤闖禁區而不敢再繼續開口。
之後摸索的細節就不贅述,總之我內心懷疑的事情得到證實:三代的女人,三代的婚姻,三代的背叛。當中的差別在於,第一代的曾祖母膝下只有一女,所以曾祖父和其他的對象又產下一女,之後的外婆和母親,丈夫的出軌都恰巧結束在兒子出生之前。
我想我看見那個鬼魂了。這個詛咒的主旋律,似乎圍繞著「沒有兒子就留不住丈夫」的恐懼。
一個先生出軌的家庭,一定至少有一段時間是不和睦的吧。外婆是否把父親的背叛歸咎在「媽媽沒有生出兒子」上呢?他是否懷著這份信念走入家庭,在第一胎之後遲遲無法受孕(母親和舅舅年齡差距很大),被「我會步上媽媽後塵」的恐懼纏繞,反而使得恐懼成真?而我的母親,是否承接了那份「沒有兒子就會失去丈夫和幸福家庭」的信念,在發現孩子的性別和預期相反的那一刻,就被「鬼魂」附身,導致最後也得到一樣的結果?
我突然覺得,自己開始接近母親的生命故事。
他的母親一直都不快樂,一直都充滿著恐懼。父母的感情開始出問題,但是他無能為力,他就是無法讓母親快樂起來,讓父母不再爭吵。直到有一天,弟弟出生了,他才知道他的母親一直在等待著的是什麼。他很不服氣,覺得不公平,想證明給他的母親看他跟弟弟一樣好,甚至更好,但是他的母親始終沒有改變想法。
我從小看著母親跟外婆的互動,我知道母親對於外婆懷有很強烈的憤怒。他非常恐懼變成跟外婆一樣的人,也一直在想盡辦法證明他跟外婆是不一樣的人。我想,當他選擇不當老師,選擇婚後不辭職,選擇自由戀愛的時候,母親充分相信他已經活出跟外婆不一樣的人生了。儘管他不是外婆的最愛,他還是可以建立自己的家,尋找自己的幸福,甚至,連第一胎的性別都不會一樣,我的命運被徹底改變了吧!
不,並沒有,看清楚吧,你的第一胎依然是女孩。如果這時外婆補上一句:「就跟你說別太驕傲。看好你的老公,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對母親來說,這一個天大的「玩笑」,是否在嘲笑他,告訴他「你永遠逃不出命運的掌心」呢?
如果當時能夠有人告訴他,詛咒不必然成真,一個家庭無論有沒有生下兒子都有機會幸福,是否,母親就能夠跟我一樣,把那個「傳奇故事」當作一個可以哈哈大笑的人生插曲?是否,看著我的時候,就不必然會認為他的人生是一個笑話,一場悲劇?
往事已矣,為何還要追究?也許,就像底下這一段話所說的:
「如果想要理解你為什麼痛苦,有時你必須要跳脫自己的舒適圈,跳脫原本的關係,甚至是拉開距離從一個更全面的角度來看清楚你所處的環境。」
母親終其一生,都在告訴我男人不可信,告訴我各種挑選「性格乾淨」的男人的方法,還有各種「掌控」家庭的技巧。當我理解他像壞掉的唱機不停重複這些想法,不停洗腦我的理由是恐懼,也清楚看見這個恐懼的源頭時,我發現我的視線變得非常清晰。
三代的婚姻,三代的背叛,但是其實是三個完全不同的故事。確實我和我的母親有非常相似的地方,我的伴侶跟我的父親也有非常相似的地方,但是我看見更多我們完全不相像的地方。只要我不被恐懼所掌控,我就不會被鬼魂附身,我可以自由。
我確實是這個家族的孩子,但是,我可以做出改變。這次真的可以,因為,我把鬼魂好好看清楚了,你已經嚇不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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