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遇的天才:董承濂.藝術的力量》
他是蔣勳特別推崇的藝術家。當時董承濂還是蔣老師在東海大學美術系的學生,蔣勳已經意識到一個傑出藝術家即將誕生。
采泥藝廊一展出董承濂作品,蔣老師即發訊息給我,「如果必要,我可以陪妳一起。」
結果我的身體一直沒有康復,今天終於好一些,直奔采泥畫廊。事先我並未通知畫廊,卻在門口巧遇董承濂。而他本來上週已經要回美國Oregon ,延期至今晚。
於是我得到了一個天才親自的導覽。
影片是董成濂此次除了內外宇宙(Inside& Outside Cosmos),最受矚目的作品。他取名「花.香」,我自己給了一個新名字,Blessing Rose.
其他展品包括因新冠病毒而創作的「聚散離合」,「陰睛圓缺」。人們因為大流行疾病,孤獨而居,但相聚的時候,我們真的在一起嗎?
陰睛圓缺,從一個黃色的亮光開始,光彩愈來愈凝聚,就在轉為繁華金橙橘色時,光消失了,出現鏡中的自己:然後那個鏡中折影的你又被新的金色亮光遮蔽了。陰、睛、圓、缺,在你以為最光彩奪目的時候,正是你消失的時刻。
最令人感動的兩件作品,包括「果樂」,如希望之光,讓我想起Leonard Cohen 的詩歌,光代表希望,黑暗代表永恆。我望著作品,竟然流下了眼淚。董承濂的作品中,他以特別的原創精工、設計、裝置、科技,使一個藝術品可以擁有巨大的如詩歌、甚至超越詩歌的能量。
他的「內外宇宙」,是此次展品中最強烈的震撼創作。明日再為各位介紹,而且我錄下了創作者本人親自的解說。
看完展覽,我告訴蔣勳老師我的感觸。他說:天真、善良、專注、溫柔-⋯⋯Nick (董承濂小名)有一切童話般的美好品質。
如果你想探觸也尋回自己失去的天真善良靈魂,如果你想冥思人、光、移動、鏡、反射、宇宙、我們的內在、外在與宇宙的對話:在擁擠的台北市某個角落,有一個可以帶你靠近一個無邊界天堂宇宙的地方。
https://www.facebook.com/studioDONG
蔣勳撰文介紹董承濂:
承濂對金屬工藝的興趣已經不局限在材料本身,他自幼學過小提琴,對聲音很敏感,他也一直著迷於宇宙天文星體的奧祕,著迷於物體引力與漂浮的物理現象,他近期的作品大量試探與現代科技結合,成為綜合磁力懸浮,聲音與光的多重裝置。
2014年在台北的展出,以磁懸浮動力運轉的五組金屬球體,像宇宙間星體的秩序,安靜地互動著,靠近或離開,吸引或排斥,彷彿不可見的〈黑洞〉〈白洞〉冥冥中因果的軌道,自有牽引,不生不滅。
美術中「術」的訓練承濂陸續專注而認真的練習,素描、書法、油畫、篆刻、金工,但在進入四十歲前後,他所學習的「術」都必須歸向一致的美學核心。
那有點像他近期作品對宇宙銀河系星體的探討,他彷彿尋找著浩瀚宇宙間不可知的秩序,那些星球與星球間的牽引運轉,是什麼樣的力量在維持?引力之間有一定因果嗎?
他在作品裡詢問著,探索著。「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想起在承濂大二時上中國美術談到的屈原的〈天問〉的句子,詢問時間的最初,詢問空間不可知的上下秩序,兩千年前屈原對茫昧宇宙的發問,彷彿也是一個年輕生命到四十歲在作品裡一直繼續探問下去的宇宙本質。
人類的確知道如此有限,因為自大,就被無明蒙蔽,因為謙遜,或許才會看到更多真相。
前兩年承濂從舊金山北上,跟我在溫哥華會合,到惠斯勒的冰原高處看那年難得一見的獅子座流星雨。
夏季八月的夜空,裹著毛毯,在闃暗的曠野裡看大片星辰殞落,宇宙的美,使人驚嘆,使人錯愕,使人感傷,如此揮霍,卻仍然只是不增不減。那一天我們談到《金剛經》,正是他二十歲書寫過的句子「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他天真地說:「所以『如來』並不是佛殿上那一尊像——」
承濂2015年八月開始在亞洲大學現代美術館的作品有十件,大概總了他近幾年系列性思考的宇宙現象和生命現象,像〈引力〉(Gravity),像〈空間〉(Space)(圖五),像〈關於永遠〉(about Forever),可能是西方希臘亙古哲人的物理學探問,也可能是屈原的〈天問〉,當然也可能是印度恆河岸邊探索生命者的「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現代創作者,其實不只來往於各種材質,無所拘束,其實也自由來往於古今中外,沒有民族或國家的界線。
那次亞洲大學展出的〈引力〉(Gravity),是旋轉墨色方塊,磁懸浮於一平面上,平面隨方塊重力凹陷變化,使我想起探索外太空星球者的腳,踏上無重力的空間。
我們要如何界定自己肉身的重量?如何界定一根羽毛與一片落葉的重量?
或一聲嘆息的重量?
經過拋光處理的金屬球,以磁懸浮方式在虛空中運轉,上升或下沉,靠近或離開,華麗而又孤寂,像天空星辰,也像我們生命的際遇。
叫作〈時間〉(Time)的旋轉沙漏造型,用玻璃纖維構成,畫滿超現實素描,懸浮在木製基座中,因為沒有附著的上下點,更像時間無始無終的輪迴。
最近的作品,他開始把自己長期訓練的素描繪畫在立體的大型雕塑上,像〈關於永遠〉,三公尺直徑的旋轉動力雕塑,裝置著18扇葉片,葉片翻轉,畫中地平線也跟著翻轉,馬賽克鏡片閃現創作者的素描,彷彿人的創作,在永恆時間裡,或許也只是瞬間的存在。
然而,朝日或夕陽,潮汐或滄海桑田,何嘗不是「瞬間」?
我曾看到一組作品,題名是〈不思議片刻〉(Divine Moments)一張古舊的木製搖椅,在空間裡彷彿可以靜靜搖晃,是沉思的時間,是回憶的時間,是冥想自己和宇宙的時間,在搖椅上是三件磁力懸浮的物件,像變形的蛹,像還在探索自身形狀的生命,探索著,思維著,可以是這樣嗎?或是還有其他可能?「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所有的「相」,都還在演變中,都在變化,不是最後定論,在那一時刻,時間在變化,空間在變化,自己的生命也在變化。沉思、冥想與回憶,或許都只是假設,因為謙卑,才可能領悟一點真實吧。
我問承濂這件作品的創作思考,他說是2014年回台灣展覽,偶然的機會跟家人去道場,隨信眾靜坐,剎那間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變化,感覺到時間與空間跟自己的對話,感覺到身體裡許多空間的變化,感覺到光,感覺到聲音,一個神祕而又如此真實的世界。一張木製的老舊椅子,三個磁懸浮的現代物件,有了不可知的因果,有了與創作者對話的因果。
藝術創作是一種漫長的修行,修行有宿慧,也有機緣,承濂坐在自己裝置的許多磁片構成的空間中,冥想、靜坐,他或許也嚮往自己的身體可以無重力,可以懸浮,可以更自由出入於不同的時間與空間,可以跟宇宙對話,可能是「磁場」也可能是「領悟的道場」,在時間之流中,恆河的沙,無數、無量、無邊的虛空,這肉身會輪轉成不同的肉身,曾經在某一星體,也會再去往某一還未曾知悉的星體,「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http://m.udn.com/xhtml/HistoryArt?articleid=4406099
董承濂
展覽簡介
「壇城」是梵文「मण्डल」(Mandala)的意譯,音譯即為「曼陀羅」,形象上則以精細繁複的唐卡幾何圖騰為人所知。
壇城有「輪圓具足」、「聚集」之意,在密續意旨「擷取精華」;古印度時代用以指稱國家領土與奉神祭壇;於現今一般世間法中,則指佛壇、佛堂或唐卡,乃至上層供奉的佛像與菩薩像等。
壇城的外在意義,是指諸佛菩薩本尊安住的淨土宮殿;內在意義,則是眾生心的清淨相;是故壇城不僅象徵本尊,同時也是揭顯宇宙真理的圖繪。
壇城有如構成天堂的藍圖,不同的幾何造型象徵不同的佛菩薩,又或對應特定的天界,凝縮其中的顯像與意境,在意義與形象上兼具「無限之大宇宙」與「內在之小宇宙」不二的意涵,成為觀想修行的憑藉。
依據西藏密續傳統,佛壇上應備「八供」:「水、水、花、香、燈、塗、果、樂」。此「八供」,是世間的五種妙欲「色、聲、香、味、觸」的具象表徵,故也是所謂「美好圓滿,有如天境」的構成要素。本展《壇城》展出的四件作品,即將「八供」分為四組各兩供,相互結合衍生創作,引領觀者進入精神性的領域。另外,運用天文學、物理學等探索時空的科學理論,本展盼望以豐富的視聽語彙,創造猶如宇宙變幻的眼界,打造精神境界的饗宴,使人跳脫每日的周而復始,以「空」來進行療癒。作品不帶任何敘事/故事,以其實體作為媒介,傳遞氛圍,讓意識放空,協助觀者前往探究個人自身未知的領域。
超越時空詩歌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陳東東詩作後設敘事技法探討 ──以〈窗龕〉、〈旅行小說〉、〈未裝修〉為例 ◎楊凱丞
前言
陳東東是1980年代中國當代詩歌的代表性詩人之一,藏棣稱其為「漢語的鑽石」、楊小濱則關注其詩作中的後現代都市寓言,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詩作呢?在2020年7月的一則訪談中,他如是提及他的創作觀:
寫作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從世界之內去想像世界之外,去發現世界之外,把世界之外納入世界之內,擴展我們的世界之內,然後又從新的世界之內再次出發,投身進新的世界之外。
訪談中關於邊界、自我與世界之間層層包裹的結構想像,令筆者聯想到後設敘事的作品特色:透過自我指涉(self-reflexivity)凸顯其內容的虛構性,打破虛實的邊界,邀請讀者跟著作品一同進入作品嬉戲。
觀察陳東東於2001-2003發表的詩作,其中不乏出現近似於後設敘事的作品,本文試圖以〈窗龕〉、〈旅行小說〉與〈未裝修〉三首詩作進行分析,看陳東東如何將後設敘事技巧應用於詩創作中。
陳東東的後設敘事技巧分析
〈窗龕〉:框景邊界的建構與破壞
何謂窗龕?「龕」,是牆壁上的凹陷部分;「窗龕」,則是牆上凹陷的一扇窗戶。在詩的第一節是如此描寫窗龕:「現在只不過有一個窗龕/孤懸於假設的孔雀藍天際」讀者彷彿置身在一個建築內部空間,抬眼可見這個牆上的窗龕,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孔雀藍的天空,然而,要注意的,這是一個「假設的孔雀藍天際」,我們不禁要懷疑,此刻從窗戶外面看出去的窗框中的藍天是真正的現實嗎?或著這個藍天很可能是作者,也就是詩作第一節末行中的「建築師」,透過窗框,建構出一種「駭人風格」的景象?
在第二節,讀者化身為詩中的角色「你」,從建築師(作者)建構出的框景中,看見「另一個自己,笨拙地騎在翼指龍背上」,這似乎是一個超現實的虛象,而這個虛象的自己「衝鋒般地隱沒在大湖的玻璃鏡中」,湖面如同鏡面,主角看見自己衝進另一個鏡面世界中,然而下一秒卻「坐到梳妝台邊上」,帶著睡意回到現實。原本讀者以為窗龕外如鏡的大湖是虛象,但這個大湖卻又是通往現實世界的交界,那麼現在窗龕的兩面,到底哪邊是虛象,哪邊是現實?
同樣地,第三節中「你」又再一次「透過窗龕」,看見「一堆錦繡」、「內衣褲凌亂」、「一頭無聊偃仰的母獅」、「幽深的後花園」,隨著這些零碎的、蒙太奇式的、帶有性意味的畫面接連閃現,在第三節末行至第四節首行,「你」終於明白,窗龕外的景象是「你」「能預料、能虛擬」的,是被建構出來的虛象,是「魚池的反光」、是「一個倒影」、是「一個被幻想的幻想回憶錄」罷了。
但真的是這樣嗎?詩的第五節中提到「語言與世界的較量」,「較量」帶著比較、對照的意味,好比是一條界線、一道介質將語言與世界這兩者劃分開來,而劃分的動作就如同窗龕隔開的「你」所認為的虛象與現實,如同詩人所說「窗龕的超現實/現在也已經是你的現實。」你透過窗龕所見的,並無孰虛孰實。但「你」感到困惑,在第六節「你」向設計窗龕的建築師(詩人)求證,建築師回答:要「自己俯瞰自己」,只要拉高視角,脫離窗龕之外,「你」就會發現,你窮極一生觀察、對照、試圖分辨的虛象與現實,語言與世界,一切都是「詞的蠻荒」,一切都混同在白日夢裡渾渾噩噩,無法分辨清楚。
如詩題名,「窗龕」是陳東東意圖在詩中建立真實與虛構交界。「窗龕」從本詩開頭被建立,一面暗示著其虛構性,一面又呈現種種無法分辨虛實的框景,在詩末最終被超越,瓦解,這種「自我指涉性」與「企圖消抹真實與虛構界線」的作法,是後設作品常見的特色之一。
〈旅行小說〉:時間之流的往返
詩的第一節開頭:「探勘者來信說不過是冰。」,暗示詩作中存在兩位角色,一位是探勘者,另一位是說出這句話,彷彿正讀出信件內容的收信人。
緊接著下句「不過是冰──」,破折號彷彿電影運鏡,讀者跟隨信件上的文字,進入探勘者的世界。詩人旁白提醒讀者:我們所見的「一艘破冰船」、「白晝」和「宇宙之光」並不是讀者所處的真正現實,僅是一封信件裡的「故事」、「紙張」與「言詞」所構成。
第二節中,這一封信在被閱讀、被「炫耀展現在現在」的過程裡,卻裂解出雙重的時空。一個時空是屬於探勘者的,是由「走馬燈」、「往昔盡頭」、「舊詞句縫隙」、「幻燈片」構築成的「過去時空」;另一個是讀信人專注閱讀信件的「現在時空」。
起人疑竇的是,在第二節倒數第二行提到這個「現在時空」是誕生在「記憶的晚境」,是誰的記憶?且在讀信人的專注中,竟包含著「探勘者蒼老的驚訝、恐慌與滿足」,我們不禁懷疑,讀信人與探勘者之間究竟存在著什麼樣的時間關係,會不會其實這兩個角色根本是同一個人呢?
第三節詩出現了第三個角色,是一隻龍。這隻龍源於讀信時「驚訝、恐懼與滿足」的情緒,它是探勘者過去的歷險經驗,它從信件活了過來,跨越虛構(信件)與現實之間的「魔山刀鋒」、「彎曲的窟窿」,來到「閱讀的天窗」,以上帝的全知視角觀察那位正在讀信的人,竟是「當初未將自己捕獲的男主角」。
透過「龍(經驗)」的第三方視角,我們得以將「探勘者(過去時空)」與「讀信人(現在時空)」的身影重新疊合,原來讀信人即是過去在冰上歷險的探勘者,「讀早年的信」這動作意味著一種記憶的回溯,然而信裡提到的「冰」,其透明脆弱、會逐漸消融的性質也表現了記憶逐漸崩解、消逝的狀態。
詩題名作「旅行小說」,借著以上的線索,我們最終能拼湊出這個故事的全貌(圖一):一位垂垂老矣讀信人在書桌前,讀著自己早年在冰上探險的經驗:白晝下與嚮導犬的八萬里長征,沿岸看見的一艘破冰船,然而腦中逐漸衰退的記憶裡,卻只剩下一片白茫的冰,什麼都記不得了,只能發出咕噥的問句:為何……只剩冰。
( 圖一)
這種往返於時間之流的後設技巧,讓人聯想到張大春的《將軍碑》,讀者跟著失智(記憶逐漸崩解)的主角一同觀看、穿梭於現在與過去的記憶中。
將詩題與詩作整體來看,《旅行小說》呈現出一個故事(讀信人讀信)中包裹另一個故事(信中的冰上歷險),而這種如同俄羅斯娃娃層層疊套的敘事結構技巧,在《全裝修》中有更成熟的演示。
技法三:拉軌鏡頭(Dolly out)的視角轉變
在上一節中,我們提到故事包裹故事的敘事結構,《全裝修》的題記即引用W·史蒂文斯《彈藍吉他的人》的詩句:「詩是這首詩的主題。」開宗明義揭示這首詩本身帶有的後設性質。那麼在敘事層面上,詩人是如何處理一首主題為詩的詩?容我借用電影鏡頭術語「拉鏡頭(Dolly out)」來形容這首詩的後設敘事技巧。
「Dolly out」,意指攝影機架設在一條軌道上,逐步遠離被攝物的鏡頭運動,能夠呈現被攝物與周圍環境的關係,被攝物帶有渺小感、孤獨感與悲劇性。除此之外,這個鏡頭運動還能有後設敘事的功能,以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痛苦與榮耀》為例,在(圖二)我們所見是一對母子露宿於牆邊,但隨著鏡頭dolly out,在(圖三)我們改變對既有現實的認知,才意識到原來母子露宿只是一場戲,整部《痛苦與榮耀》其實是一部電影中的電影。
(圖二)
(圖三)
由上述舉例再看〈未裝修〉,從詩作的第一節的第一段到第三段,我們可以看見一個「月全食之夜的沙漠」,一名色目人正騎馬奔馳,讀者以為我們正身處在一個異國西域的世界裡,但在第三段末行,我們才意識到原來先前所見,只是在「衛生間牆上這片瓷磚的/裝飾圖案裡」,映照在磁磚上的「落日之光」,反射在客廳的「那個人」身上,第一節詩最後的畫面,定格在「那個人卻正以更為誇張的霓虹腰身/將腦袋頂入液晶顯示屏」。
在詩第一節,詩人利用空間的轉換,彷彿架設一條軌道,攝影機從一塊沙漠圖案的磁磚開始緩緩後退,接著衛生間逐漸進入畫面視線,攝影機持續後退,離開衛生間,進入更外層的客廳,看見一個彎下腰的身體,接著是整個人,攝影機繼續dolly out,我們最終能看見一個人沉迷在電子產品居家生活全貌。
第二節則在描述客廳裡的「那個人」,在魔幻虛擬世界(「帝國時代」、「海盜」、「追風馬忽必烈」)與現實居家生活(「溫州炒房團、衛生間、浴缸)兩者間來回穿梭,詩人透過「一個遜於現實之魔幻的/魔幻世界是他的現實」,這種循環結構的句法,讓讀者在第一時間閱讀時容易為了分辨其語意上的差異而感到混亂,達到了現實與魔幻無法分辨的效果。
到了第三節「這情形相當於一首翻譯詩」,我們原先認知的現實再度被推翻,攝影機再度dolly out,我們在前兩節認知的居家生活,是被翻譯過的,來自更外層的世界:「溜著小狗忽必烈的那個人/將一頭短髮染成了金色」。在這層世界中,染成金髮的「那個人」卻發現自己是「被設想的」,暗示了好像在這層世界之外,還存在著一位隱藏的作者正在虛構他。我們得以知道整體故事結構(圖四):
(圖四)
在第三節第二段到第三段,染成金髮的那個人,離開有電腦的客廳,走進浴室,凝視著牆上的那幅磁磚畫,彷彿又進入了「魔幻記憶」裡,但這個記憶會是誰的?是色目人的記憶裡嗎?於是騎馬的色目人、客廳裡的那個人、溜小狗的那個人,這三個角色原本看似各自獨立的現實,在此刻形成了空間輪迴的結構,也呼應了「現實之魔幻、魔幻之現實」的概念。
同時,我們也因為這種軌道鏡頭推移的敘事方式,認知視角必須跟著不斷轉變,無法判斷每一個閱讀當下是否為「最後真正的現實」,讀者只能跟著詩人進入他的敘事迷宮裡一同遊戲,如同詩末發出的那一聲驚嘆:「天啊,我在哪兒。」
結語
陳東東透過抹除真實與虛構的界線,帶領讀者穿梭時空,並不斷改變讀者的認知視角打造了一座後設敘事迷宮樂園,邀請讀者一同嬉戲,然而只有嬉戲如此簡單嗎?世界之外還有世界,彷彿一則當代中國「全面監控」的社會情境隱喻,或許,他的詩作隱隱呼喚著當代中國人,去意識到那條看不見的邊界的存在,試圖消抹與解構,才能在時空歷史的洪流之下保持自我的精神性。
參考資料
專書
臧棣,《後朦朧詩:作為一種寫作的詩歌》,《中國詩歌 九十年代備忘錄》,(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論文
楊小濱,〈驅力主體的奇境舞台:陳東東詩中的都市後現代寓言〉,臺灣詩學學刊第三十一期,2018年5月
姜濤,〈一首詩究竟又在哪兒──陳東東〈全裝修〉解讀〉,《當代作家評論》,2006年第2期
電子媒體
譚智鋒,〈陳東東:我不會允許我談論自己的詩歌寫作〉,《明報》,(來源:http://www.cnpubg.com/book/2020/0722/52204.shtml 2020.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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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游佳真
圖片來源:游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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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1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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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鄉愁──羅智成《問津:時間的支流》中的詩境 ◎陳怡安
前言
《問津:時間的支流》是羅智成二零一九年出版的詩集,屬於「羅智成故事雲」計畫中的一環。以魏晉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為底本,敘述了一個穿越時空,尋找並如願進入桃花源的奇幻故事。羅智成轉化了古典傳說中的桃花源,從建築物、語言、社會制度、教育、金錢觀、時間觀、生死觀等諸多面向切入,重新再創造了一個羅氏版本的桃花源,一方面呈現了詩人心目中理想的文明形象,另一方面也透露了詩人嚮往的詩境面貌。
這份評論想從:詩語言手法、虛空間的創造、理想的文明,這三個角度探討、分析《問津:時間的支流》中的詩境,解構羅智成理想的文明,究竟是什麼樣的文明?又詩人是如何用詩語言,一步一步實踐,打造他嚮往的詩世界?
詩語言手法
「喜直覺、善隱喻的羅智成正是微宇宙中的教皇,他語言的驚人魅力,籠罩了許多八○年代 詩人的視野,近乎純粹的神祕主義,使得他在文字中坦露無遮的陰森個性,以及他牢牢掌握的形式,同時成為他詩思的本質。是的,個性 和形式不僅是羅智成思想的部分,也是他詩思的本身。」——林燿德〈微宇宙中的教皇──初窺羅智成〉
正如林燿德所評論,初讀羅智成作品,首先會立刻被他自成一天地的敘事魅力所吸引。他動用五感,細膩描寫了一個介於虛實之間的時空。讀者都明白書中的故事純屬虛構,然而因其中湧現出的豐富的閱讀樂趣,一再召喚,使讀者超越真假議題之外,心甘情願進入他打造的奇幻空間。我認為這正是閱讀羅智成詩的一大樂趣所在。
不分篇目的長篇敘事結構
在內容之外,《問津:時間的支流》在形式上也很特別,全書是一首逾三千行的大長篇敘事詩,且並沒有以篇目、分輯的方式拼湊出故事的全貌,而僅僅以詩人自己設計的,類似小篆的「桃」字符號「」,作為停頓與休息。推動敘事的方式不仰賴章節,而全依靠羅智成的敘事邏輯,及使用文字的高度掌握力。
要推動篇幅這麼長的故事進展,羅智成展現了繁複多元的敘事方式。使用了對話、夢境、五感感官描寫、場景白描、自問自答等,充分展現了敘事詩的幾乎所有手法。這樣長篇幅的敘事,恰好可以呈現「微宇宙的教皇」以形式作為詩思本質的特性,也可見其創造自給小宇宙的龐大語言魅力。
生澀的用字
詩是由一個又一個「詞」和「字」所組成的,羅智成認為「迷戀文字本身就是詩人基本的特質之一」、「不止是它所指涉的對象,還包括它本身的形象、腔調、字質都是文學創作的重要髓質」。
這或許可以解釋羅智成用字的精確,甚至近乎獨裁。他經常使用一些較為生僻、不常用的字詞,例如:「到窗『牖』半敞的咖啡座發呆」;「玁狁」;「『犬牙交錯』的嶙峋山嶺之間」;「和『巫咸』大神爭辯交心」;聽見大『鯢』遠遠哀鳴。」等,都是在現代日常生活中不大會使用到的語言。
也多有轉化古文,並用現代的語言交雜辯證的句子:「我們到底重返了誰的夢境?/「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我自始至終懷疑這一切/因為我要求/可以滿足科學的解釋/至少不違背理性與常識」引用了陶淵明的句子,並提出懷疑。
雖然用典繁多、用字生僻,然而在閱讀的過程中,卻不似閱讀文言文時,因時代和語境差異,而有隔閡或障礙的感覺。想是因羅智成流暢的行文風格,能使古典與現代語言融合為一,保有恰好的節奏感及密度。既不造成閱讀的距離感,同時還形成精緻、耐讀、具有知識和歷史厚度的文字美學風格。
(三)敘事方式:告白體、對話
如前所述,「沒有距離感」的閱讀體驗,是羅智成語言特色之一。朱雙一曾評論羅智成作品:「詩人藉此構成了一種輕聲慢語、款款而訴、有如促膝交談的傾訴體風格。」羅智成則自創「告白體」一詞,形容那是為了滿足傾訴的需要,創造一個能真誠告白的對象。《問津:時間的支流》開篇首句便是「有時我會忍不住 想跟你描述桃花/那充滿療癒和神秘力量的粉彩植物」迅速縮短作者與讀者之間的距離。
告白的對象,也是詩人理想文明的其中一種化身,透過傾訴、告白,詩人可以跳脫自問自答的處境,向一個「他者」自然地表露自己最私密,也最幽微的心思。讀者也在行文中,自動承接了「傾聽者」的位置,進入放鬆聽故事的狀態。
除了告白體,文本中也常用不同角色、不同立場的對話方式,呈現對理想的文明的多重思考層次。故事中主要有四方角色:奶奶﹙永周邑人、離開並重返﹚;詩人﹙外人,進入永周邑並想離開﹚;Q﹙外人,進入永周邑並想留下﹚;小司命﹙永周邑人,想離開﹚。這四個角色恰好是完美的對照組,有來自烏托邦而拼命想往外探看的永周邑人,也有不斷在向內探看的外人。
奶奶:「於是有了被無知禁錮的恐慌/確定愛上他的時候/我也確定不想再多待一天/在一成不變的鄉里」
小司命:「我不知道要如何/完成這個願望/但是我很確定/沒到外面看看/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死心」
Q:「我想近距離跟時間相處/看看它的廬山真面目/就在當下 就在這裡/不被行程/不被還沒發生的事打擾」
詩人:「『也許我對妳/又一次犯下了像/對奶奶那樣的無知之過……』/她憂戚地苦笑/我凜然感覺/她已成為幽靈的一部分/我們無法相擁了」
關於出去或留下、開放或封閉;崇古或進步。詩人雖有自己的立場,但也保留了處於不同背景和位置的,其他角色的想法。藉由四方交叉對話,讓讀者對桃花源有多面向的看法。這些對話正像看待一個空間的不同視角,有俯瞰的平面圖視角、有從正門望過去的風景視角、也有從內往外望的內在視角。透過這些不同視角,我們才可以想像出一個較立體的、客觀的空間。
虛空間的創造
羅智成是善於創造「虛空間」的,打從《夢中書房》中,他就創造了一個「有痛覺般」的書店,在書店裡自願且耽溺的陷入文字的迷宮:「書店以不起眼的門面對外經營/在重重書架後頭/它卻兀自生長/以一種初生星球的能量、暴力/和不可思議的可能……」;《夢中邊陲》中有個「多出來的」第二十五時區,是一個詩人心智上的家鄉:「在彼/我還沒出生/還沒有戶籍/我還沒醒來/還沒有故鄉/只有一個/未曾謀面的地方/我卻渴望回去」
對那個沒有戶籍、且未曾謀面的地方,詩人卻產生了「鄉愁」,渴望回去。因為那雖然不是身體的出生地,卻是詩人心靈上永恆的家鄉,永恆的夢土。
在《問津:時間的支流》本書裡,也延伸了這樣的「鄉愁」,只是詩人創造的虛空間,或者該說是虛時空,從二十五時區變成永周邑。永周邑沒有地圖,僅依靠人的記憶,而且只有在六十年一次的漲潮中才能尋到通往永周邑的小溪,永周邑可遇而不可求,是一個夢境一般介於真與假之間的空間。
這個詩人所創造的虛空間是一個容器,容器有各式各樣的樣子,也許是書房、也許是不存在的二十五時區,也或許是《問津:時間的支流》裡頭,掉落在時空夾縫中的桃花源,詩人創造了虛空間,為了盛裝他對理想的文明的想像。
理想的文明
「什麼是理想的文明呢?」羅智成以多層次辯論的方式,提出對現代文明的反思:「現代人又為什麼/得創造這麼多事物來追求?/活得更豐富、體驗得更多/無休止地加快生活節奏/以焦慮和亢奮撐出充實假象/來告訴自己沒有白活」;「過多新生事物的追求與刺激/壓縮了回顧與回味的時辰/我們的生命遲遲無法展開/甚至淪為無止境的過渡/時間被滿滿的行程替換/時間也被偷走了」。
並且在反思現代文明的同時,卻又對一手所創建的虛空間,所謂的桃花源或烏托邦,提出質疑:「封閉的世界/似乎保留更多原汁原味/讓我們加倍珍惜/但如果拋開崇古主義/你會發現最古老的/雖然極為難得/卻往往不是你想要的」;「可是充滿現代意識的我/卻不由為他們感到悲哀/因為他們失去了某種現實性/一旦重見天日便會煙消雲散/墓穴壁畫無法和空氣接觸/這讓一切美景顯得徒然」。
羅智成心目中理想的文明,似乎是相對於現代世界、同時又相對於桃花源,存在於這兩者之外,另一個尚未被抵達、等待被一步一步實踐的自我空間。
羅智成的詩境
音樂家以音符建構自己的城堡;詩人則是以詩語言,建立自己的宇宙。對羅智成來說,「詩」這個文學形式,不是詩人建立理想文明的一種「手段」而已,詩這種文字形式即是理想文明的本質。
若從這個角度來看,文本中諸多對理想文明的辯證,其實也是詩人對「詩」的嚮往和論證:
「人類內心最裡面/一直渴望無條件去相信……」
「如果凡事一成不變/連「最古老」都會失去意義」
「單是與世隔絕/成就不了桃花源/我必須更坦率、更無成見地/和我的故事對話」
「只有暴露於它/我們才能和現實世界/成為一體」
詩人所嚮往中的詩境,並不是像傳統的桃花源那樣,隔絕於現實世界之外的,而是暴露於現實世界中,能夠不畏現實,與它「成為一體」。因為若一昧崇古、一成不變,古老也將會失去意義。詩歌應勇於創新,並且更無成見、更坦率的與自己的故事對話。詩人相信,理想的文明和詩歌,是每個人內心的鄉愁。詩人的內心最深處,有一個渴望去觸碰和無條件相信的,永恆的家鄉。
參考資料:
書籍
羅智成,《問津:時間的支流》,聯合文學出版,2019.03
羅智成,《夢中邊陲》,印刻出版,2008
羅智成,《夢中書房》,聯合文學出版,2002
羅智成,《文明初啟》,聯合文學出版,1999
朱雙一,《戰後台灣新世代文學論》,揚智出版,2002。
論文:
林燿德〈微宇宙中的教皇──初窺羅智成〉,《一九四九》,臺北:爾雅出版社,1986。
田運良,〈詩密室的黑與亮、囚與逃〉──羅智成詩的空間意象,《東吳中文線上學術論文》第三十七期,2017.03
曾琮琇,〈從自轉到公轉──論羅智成《黑色鑲金》中的後設美學〉,《台灣文學研究學報》,2010
李泓柏,〈羅智成詩研究〉南華大學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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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游佳真
圖片來源:游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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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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