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我走的時候,心如星空》文/陳文茜
陳文茜與張小嫻筆談之三,收錄於《終於,還是愛了》
* 疾病,是我一生的朋友。
死亡,是我熟悉的路人,我和它擦肩而過已太多次。
我不會奢望自己還有「十年」歲月,我的目送,是對自己生命旅程最後的目送。
我想的不是如何佈展我的喪禮,那已經與我無關。
我明白歲月不斷加添我的疾病,過去我一次又一次從鬼門關前溜了:但總有一天,我會被它抓住,我不會一直那麼幸運。
所有童話的結尾處,都佈設了謎語。有的殘酷,有的令人迷醉。我自2013年起,年年住院,年年動大刀,康復愈來愈慢。我剩餘的人生,正如童話故事中的兩種結局。
一個知道自己老了,修鍊靈魂,靜心等待死亡。
另一個態度:我離插管、敗血、尿袋、昏迷的狀態還有很長的路,還很遠。是的,我年長了,老了,大病了,但我仍可以抓著一定的青春心態,逆襲人生。
至少最後一夜前,我要活得如飛舞彩蝶,絕不哭倒在露濕台階。
我本不是石塊,何必隨著時光沈落。
小嫻,妳曾經閲讀德裔美籍人 塞繆爾·厄爾曼 七十多年前寫的一篇只有四百多字的短文:青春(Youth)嗎?
它首次發表立即引起轟動,讀者們把它抄下來當座右銘收藏,喊著「老兵不死」的麥克亞瑟將軍在指揮太平洋戰爭期間,辦公桌上也始終擺著《青春》影本的鏡框。其中一段:
「青春,並非人生旅程的一段時光,也並非粉頰紅唇和體魄矯健。
它是心靈的一種狀態,是頭腦的一個意念,是理性思維的創造潛力,是情感的勃勃朝氣,是人生春色深處的一縷東風。
青春,意味著甘願放棄舒適去闖蕩生活,意味著超越羞澀、超越怯懦的膽識與氣質。
所以60歲的男人可能比20歲的小夥子,更擁有這種膽識與氣質。沒有人僅僅因為時光的流逝,而變得衰老。
人只是隨著理想的毀滅,才出現了老人。
歲月可以在皮膚上留下皺紋,卻無法為靈魂刻上一絲痕跡。憂慮、恐懼、缺乏自信,才使人佝僂於時間的塵埃中。
無論是60歲還是16歲,每個人都可以被未來所吸引,都可以對人生路途中的歡樂,懷著孩子般無窮無盡的渴望,奔跑。」
我喜歡這段話,因為它一語道破了組成「老」這個字的充分條件。
它不是表面的年齡,它是對渴望勇敢地追求,對恐懼一腳踢開的魄力,它是回到孩子般的純真,並且具備膽識地與時光同行。
既然我已看見生命之波最後的幾片玫瑰花瓣;我想告訴過往飛逝的年華:去吧!不斷地去吧!抱歉,我從此不再理你。過住,只是記憶。不是滄桑,不是傷痕,更非衰老!
我心頭自己種了一朵青春的鮮花,誰也別想摘掉!
我不會否認歲月有灰燼,但我的靈魂還有火焰!
我不會無視歲月殘痕,但我的心仍有等待!
當我病了,老了,人世間所有的聚散離合難免會有一點感傷。它帶著一點滄涼,帶著一絲柔情,也帶著年輕時候不能明白的急切。
就這樣嗎?
我將帶著這些遺憾,筆直、冷靜、無聊地走向死亡嗎?
親愛的小嫻,大病一年之後,領了「重大傷亡卡」,我更不願被感傷淹沒,不願向歲月折服。
我告訴自己去愛吧,像沒有明天的去愛。去告白吧,丟掉渾身練就的武裝尊嚴。
去告白吧。
因為我的明年、我的後年⋯⋯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這樣做。
它當然可能毫無結局。但誰又一定要結局呢?
因為人生真正的結局就是死亡,就是告別。
在告別之前,塵世中,找一個人,或找幾個知心朋友相依相伴,終究是幸福的。
小嫻,這是你的一段話:夢,很遠沒關係:仰望夢想也是幸福。
我仰望滿天星斗,那裡有已經死亡的星球,它們是千年前稍來的問候,閃爍著,欲語還休。那裡還有今夜剛剛升起的明月,柔情眷戀大地,也眷顧大地之上無以計數的我們。只要抬頭仰望,月娘始終相伴。即使黑烏烏的雲朶遮住了她,我們也知道她永遠都在。李白的詩,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當我病了,老了,我比四十、五十歲的我更相信青春。
把哀嘆憂愁,留給不知生命時時刻刻逝去的中年人吧。
當我病了,老了,我想在心裡保留一個地方,獨自呆在那兒,讓我可以在那裡愛,即便不知道愛什麼,不知道愛誰,也不知道怎麼愛,愛多久。但我要學莒哈絲,而且唱著I am every woman ,我是每一個不同年齡女人的組合。
我的心中永遠保留一個等待的地方,別人知不知道,領不領情,無所謂。至少我不是未死之前,已成僵屍,筆直的走向死亡的女人。
我仍要等待愛,不是為了愛誰。因為我等的是它,愛:而不是一個特定的人。
我不會虚度最後的年華,我的生命已經褪色,生命很快的就會抛棄我。不需要我自己多添柴火,加速它的燃燒滅亡。
在我成為灰燼之前,我將擁抱一切,如擁抱滿天星斗。
願我走的時候,往事如星空,心也如星空。
最後我看到的光,不是一片黑暗,而是閃閃發亮的星斗。
刊登於今日風傳媒:
https://www.storm.mg/article/2695898
「這是我的戰爭餘燼暗燃」的推薦目錄:
這是我的戰爭餘燼暗燃 在 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前幾日 Criterion Collection 快閃特賣沒能搶到柯恩兄弟《醉鄉民謠 Inside Llewyn Davis》扼腕許久,因為正好在寫關於這部人生愛片的一篇文章,我想很多醉心於藝術的人都能體會到這個故事的與眾不同之處,從出生以後,無數文學、歌曲、藝術以及影視作品持續告訴世人要勇於作夢,努力追夢;有位競選人曾說有夢最美,築夢踏實。那些鑽入耳裡的、脫口而出的,看似如此容易,夢想已成為人人都能掛在嘴上的名詞,或口號,或陳腔濫調,卻在一次又一次的跌倒與墜落之後,才慢慢體悟到無法被歌功頌德、五味雜陳才是屬於大多數人的真實故事。
「如果你聽到一首歌,聽起來不太新穎,卻也不太過時,那就是民謠了。」
聽起來就像夢想的雛形,有時候了無新意,有時候舊瓶裝新酒,但與追逐夢想的過程最貼近的可能是戰爭,由一段段冗長的靜止期、無聊期所組成,穿插著零碎的激烈活動期。在夢想之路上,莫屬這些靜止期與無聊期最磨人腸,每當有點失意沮喪的時候,就會不自禁想起這部電影,想聽聽在偌大的城市裡充滿格格不入的孤獨聲響,想看看將世俗硬生生拋開卻又難以承受遍循不著人群認同的必然無奈,這條望不見盡頭的漫漫長路,我們永遠只能摸黑前進,無從得知正確方向,無從避開坑洞泥淖,尤為殘酷的是,無數被歷史歌頌的成功者背後,我們漸漸明白,並非人人都有資格按照自己理想的方式抵達彼岸,Oscar Isaac歷盡滄桑的歌聲便是致敬那些被夢想遺棄的萬千靈魂。
他望穿這個世界的骯髒醜陋表裡不一,看盡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背起一把吉他,穿上破舊大衣,還有一隻置身事外的貓,認命、絕望、麻木、卑微、狼狽、沉重地踽踽獨行,也許除了彈琴唱歌其他一事無成,也許與其庸庸碌碌的苟且生存,不如擇其所愛走到窮途末路,苦撐一天算一天,咬牙一天是一天,寧願辜負天下人,也不願背對自己的原則。事實或許不出如此,這個膚淺的世界充斥媚俗聽眾、平庸價值,主流社會底下隱隱湧動焦慮不安的渴望,曾幾何時,金錢是丈量藝術價值的單位,曾幾何時,觀眾是決定作品優劣的依據,為了縮短與他人心中預設的價值落差,我們又願意押注多少籌碼、賦予多少勇氣在自許不一樣的魂魄之上?
灰白交雜的煙霧冉冉上升,屢屢繚繞,盤旋,接著散去,宛若疲憊不堪的身與心,宛若早已掏空的愛與恨,苦悶似鬼魅般如影隨形,將吞噬全身的巨大悲傷化作音符,從視線的盡頭漫延而出,恣意撩撥、溫柔觸動似曾相識的孤獨心弦。曾有業界重量級前輩告訴他,這樣的音樂無法連結起人心與藝術,無法被共同感知,甚或被大眾分享,但身為旁觀者,不禁想問的是,難道只有遵循既定型態的藝術才是藝術?難道與孤寂共處、與失意共存的希望餘燼也不足以點燃藝術本質的救贖光輝?
勇敢是這樣的,在這個時勢比人強的結果論世界,賭對了晉升為智勇雙全高瞻遠矚,賭錯了是成群事後諸葛口中的有勇無謀,從不同角度衡量便會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於兩種命運流動中,毛姆寫道,從事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開心的狀態下、日子過的心安理得,就算是搞砸人生了嗎?還是選擇高薪職業、名利雙收、娶一個人人稱羨的美嬌娘,就算成功了呢?你覺得完美的人生雛形該是什麼模樣,安於方寸之地享受天倫之樂令人嚮往,力爭上游躋身事業有成的企業家是許多人的夢想,從日常生活不停拓展科技日新月異的可能也為人類社會帶來無數貢獻,在沒有餘裕的時候仍願將利益擺一邊,潛心追求我們有盡世界裡無盡的音樂、電影、文學藝術極致,難道不也是相當動人而稀有的情感?因此,這都取決於我們賦予人生的意義、對社會的要求,以及對個人的期許。
如果有雙像諾亞的鴿子一樣的翅膀,我會順著河川飛向心愛之人,又有誰想看一個失敗者的遭遇呢?
每個人面對各自的戰場,會做出自己的取捨,甘心屈服現實或不願放棄初衷皆展現出生命的不凡,但柯恩兄弟是溫柔的,凝視孤獨的視線滿事憐惜,每一趟旅行的目的,每一首歌曲的力量,每一個故事的結局,每一次流浪的試煉,每一種寂寞的聲響,環環相扣組成線階段的人生,或早或晚都會明白,那是為了以後的某段人生際遇而被創造,我們當下不見得能釐清命運脈絡,前面的僅僅只是序言,因為飛鳥生來就應屬於蒼穹,獅子生來就應屬於原野,而人海之中的我們茫然繞了如此一大圈之後或許終能領悟,惦記所愛之人、擁有所愛之事的生命,即使只剩些許餘燼,仍足以溫暖整個晦暗嘈雜的世界。
這是我的戰爭餘燼暗燃 在 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前幾日 Criterion Collection 快閃特賣沒能搶到柯恩兄弟《醉鄉民謠 Inside Llewyn Davis》扼腕許久,因為正好在寫關於這部人生愛片的一篇文章,我想很多醉心於藝術的人都能體會到這個故事的與眾不同之處,從出生以後,無數文學、歌曲、藝術以及影視作品持續告訴世人要勇於作夢,努力追夢;有位競選人曾說有夢最美,築夢踏實。那些鑽入耳裡的、脫口而出的,看似如此容易,夢想已成為人人都能掛在嘴上的名詞,或口號,或陳腔濫調,卻在一次又一次的跌倒與墜落之後,才慢慢體悟到無法被歌功頌德、五味雜陳才是屬於大多數人的真實故事。
「如果你聽到一首歌,聽起來不太新穎,卻也不太過時,那就是民謠了。」
聽起來就像夢想的雛形,有時候了無新意,有時候舊瓶裝新酒,但與追逐夢想的過程最貼近的可能是戰爭,由一段段冗長的靜止期、無聊期所組成,穿插著零碎的激烈活動期。在夢想之路上,莫屬這些靜止期與無聊期最磨人腸,每當有點失意沮喪的時候,就會不自禁想起這部電影,想聽聽在偌大的城市裡充滿格格不入的孤獨聲響,想看看將世俗硬生生拋開卻又難以承受遍循不著人群認同的必然無奈,這條望不見盡頭的漫漫長路,我們永遠只能摸黑前進,無從得知正確方向,無從避開坑洞泥淖,尤為殘酷的是,無數被歷史歌頌的成功者背後,我們漸漸明白,並非人人都有資格按照自己理想的方式抵達彼岸,Oscar Isaac歷盡滄桑的歌聲便是致敬那些被夢想遺棄的萬千靈魂。
他望穿這個世界的骯髒醜陋表裡不一,看盡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背起一把吉他,穿上破舊大衣,還有一隻置身事外的貓,認命、絕望、麻木、卑微、狼狽、沉重地踽踽獨行,也許除了彈琴唱歌其他一事無成,也許與其庸庸碌碌的苟且生存,不如擇其所愛走到窮途末路,苦撐一天算一天,咬牙一天是一天,寧願辜負天下人,也不願背對自己的原則。事實或許不出如此,這個膚淺的世界充斥媚俗聽眾、平庸價值,主流社會底下隱隱湧動焦慮不安的渴望,曾幾何時,金錢是丈量藝術價值的單位,曾幾何時,觀眾是決定作品優劣的依據,為了縮短與他人心中預設的價值落差,我們又願意押注多少籌碼、賦予多少勇氣在自許不一樣的魂魄之上?
灰白交雜的煙霧冉冉上升,屢屢繚繞,盤旋,接著散去,宛若疲憊不堪的身與心,宛若早已掏空的愛與恨,苦悶似鬼魅般如影隨形,將吞噬全身的巨大悲傷化作音符,從視線的盡頭漫延而出,恣意撩撥、溫柔觸動似曾相識的孤獨心弦。曾有業界重量級前輩告訴他,這樣的音樂無法連結起人心與藝術,無法被共同感知,甚或被大眾分享,但身為旁觀者,不禁想問的是,難道只有遵循既定型態的藝術才是藝術?難道與孤寂共處、與失意共存的希望餘燼也不足以點燃藝術本質的救贖光輝?
勇敢是這樣的,在這個時勢比人強的結果論世界,賭對了晉升為智勇雙全高瞻遠矚,賭錯了是成群事後諸葛口中的有勇無謀,從不同角度衡量便會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於兩種命運流動中,毛姆寫道,從事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開心的狀態下、日子過的心安理得,就算是搞砸人生了嗎?還是選擇高薪職業、名利雙收、娶一個人人稱羨的美嬌娘,就算成功了呢?你覺得完美的人生雛形該是什麼模樣,安於方寸之地享受天倫之樂令人嚮往,力爭上游躋身事業有成的企業家是許多人的夢想,從日常生活不停拓展科技日新月異的可能也為人類社會帶來無數貢獻,在沒有餘裕的時候仍願將利益擺一邊,潛心追求我們有盡世界裡無盡的音樂、電影、文學藝術極致,難道不也是相當動人而稀有的情感?因此,這都取決於我們賦予人生的意義、對社會的要求,以及對個人的期許。
如果有雙像諾亞的鴿子一樣的翅膀,我會順著河川飛向心愛之人,又有誰想看一個失敗者的遭遇呢?
每個人面對各自的戰場,會做出自己的取捨,甘心屈服現實或不願放棄初衷皆展現出生命的不凡,但柯恩兄弟是溫柔的,凝視孤獨的視線滿事憐惜,每一趟旅行的目的,每一首歌曲的力量,每一個故事的結局,每一次流浪的試煉,每一種寂寞的聲響,環環相扣組成線階段的人生,或早或晚都會明白,那是為了以後的某段人生際遇而被創造,我們當下不見得能釐清命運脈絡,前面的僅僅只是序言,因為飛鳥生來就應屬於蒼穹,獅子生來就應屬於原野,而人海之中的我們茫然繞了如此一大圈之後或許終能領悟,惦記所愛之人、擁有所愛之事的生命,即使只剩些許餘燼,仍足以溫暖整個晦暗嘈雜的世界。
這是我的戰爭餘燼暗燃 在 《這是我的戰爭》劇情DLC第三章“褪色餘燼(Fading Embers ... 的推薦與評價
今日,開發商11 bit studios公布了《這是我的戰爭》劇情DLC第三章“褪色餘燼(Fading Embers)” ... 《這是我的戰爭》DLC“餘燼暗燃”已上線本體促銷中. ... <看更多>
這是我的戰爭餘燼暗燃 在 這是我的戰爭】故事模式-餘燼暗燃2 雖然衣食無缺但重要之人並 ... 的推薦與評價
自我介紹:心靈酒吧的店長,為前來的客官們解決各種煩惱。訂閱我的Youtube:https://www.youtube.c...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