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覺醒──2019,歷史的里程碑
香港思潮──本土意識的興起與爭議(日譯《香港之抗鬥》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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頁 數: 352頁
出版日期: 2020年5月(經已出版)
「二○一九,是香港極具意義的一年,也是我漫長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
「二○一九,必將記載於歷史上。這一年,香港覺醒。是近二百年歷史中里程碑式的覺醒。有些突然,但也由來有自。是香港市民的覺醒,一代人,會延續到下一代和下下一代人的覺醒。從此,香港走上一條不歸路。再不會回頭。」──李怡
《香港覺醒》輯錄了李怡於二○一九年的政論文章。既有歷史視角的分析,卻不流冰冷;既有時代兒女的熱血,也不失睿智。
「新聞是歷史的初稿」,讀着夾敍夾議的時論文章,恍如置身運動之中,隨着局勢的轉變而休戚與共,同時能綜觀大局,不迷失於旁枝末節。
2019,歷史的里程碑
《香港覺醒》的副題,是「2019,歷史的里程碑」,編者譚秀嫻,為我在這一年所評論的事件,分了階段,作提示,加註解,展現了這一年作為歷史里程碑的全過程。並寫了以下的編序。
編序
二○一九年香港爆發的騷亂,不是一小撮人的抗爭,而是連繫着逾百萬人意志的一場社會運動。這場運動由反對修訂《逃犯條例》而引起,名義上是反修例運動,但它的內涵遠不止於反修例,而是向一個專權政府爭取落實《中英聯合聲明》所承諾的一國兩制,是捍衞香港既有的自由、體制、文化和生活方式的運動。
這一場運動,從相對溫和開始,持續大半年,演變成烽煙四起。其間在抗爭策略、政府應對、社會氣氛,以至在人心,都出現過不少轉化。李怡先生在其時事評論專欄中,每天評論時局,既有歷史視角的分析,卻不流冰冷;既有時代兒女的熱血,卻不失睿智。讀着李先生的文章,恍如置身運動之中,隨着局勢的轉變而休戚與共,同時能綜觀大局,不迷失於旁枝末節。
《香港覺醒》一書輯錄了李怡先生於二○一九年反修例運動開始至年底區議會選舉期間的相關評論文章,作為香港這一段關鍵歷史的註腳。書中的階段和事件提示、註釋、詞彙表,均為編輯所加。文末的日期,是文章刊載於報章的發表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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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人生:這一年,香港覺醒 - 李怡
2019,是香港重要的一年,極具意義的一年,也是我漫長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
2019,必將記載於歷史上。這一年,香港覺醒。是近二百年歷史中里程碑式的覺醒。有些突然,但也由來有自。是香港市民的覺醒,一代人,會延續到下一代和下下一代人的覺醒。從此,香港走上一條不歸路。再不會回頭。
這一年三月底,我在這個專欄表示,我會暫停寫時事評論,接下來會就一生中值得記憶的一些經歷,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寫我的回憶。
我的人生經歷,是微不足道的。不過,既可說幸運又可說不幸的是,我生活的時代是中國、台灣和香港都經歷極為重大變遷的時代,我又置身在觀察、報道、評論這三地大變遷的敏感的傳媒當中。我目睹香港傳播界的淪落:從三地中最能夠自由看到海峽兩岸看不到的時事和政治,能自由評論,急速因自我審查、廣告和採訪受壓、事事要政治正確,而社會公信力不斷下跌;我經歷台灣人從正面期待「香港的今天,是台灣的明天」,而急速地變成負面警惕「香港的今天,是台灣的明天」。在這個大變動中,我的社會角色、出身、工作、家庭和在交叉路口的糾結,也許有些特殊。我想在有生之年,為自己留下這片雪泥鴻爪。
我說,這是我八十三歲高齡的最後心願。
想不到的是,四月以後,我就被香港一場反送中運動牽動着心緒,使我再也無法有心情去懷想過去。每一天,我都被社會發生的事情吸引着關注,都不能不寫自己對當前時世的感受和評論,也無時無刻不因時局變化而產生對自己既有觀念的審視。這一年我在許多認知上有所覺醒。我放下一年前的最後心願,因為我覺得自己過去的漫長經歷,即使對我自己,都已經不那麼重要。
魯迅說:「我的確時時解剖別人,然而更多的是更無情面地解剖我自己。」我的一生也經歷過多次解剖自己,對社會主義的覺醒,對共產黨的覺醒,對愛國主義的覺醒,對中國的覺醒,這些都是不同層次的覺醒,一次次在解剖自己的思想認知,並貫徹在編輯寫作的實踐中。到八十多歲高齡,以為思想已經定型了,以為對生活了七十多年的香港社會已有相當穩定的認知了,不料整年反送中運動,卻醍醐灌頂般讓我又有了很大醒悟。
月前年輕作家盧斯達訪問我,問我會不會覺得不夠時間?我想他大概是想問我寫回憶的事。我說:「會,但我現在覺得要順其自然。我本來想寫回憶錄,但我現在覺得,做得到就做,做不到就算。」因為儘管寫政治文章多數要講理性,但一個人做甚麼事、走哪條路,是受感情支配,不由理性支配的。很多時抗拒不了。我很難離開這裏,是受感情的牽扯;我放下了自己的回憶錄,也是受感情牽扯。因為事情就在這裏發生,人不能沒有感情,不能不被感情激勵而行動。人可以抗拒很多東西,但抗拒不了感情。
人生無常,來去都沒有軌迹可尋,我只要活着一天,就要掌握每一刻的存在,實現自我;顧念時日無多,或來日方長,都是虛妄。
另一位年輕朋友看了那篇訪問後,跟我說,其實,你可以把你過去一年的感受,寫在你的回憶錄的第一章,從這裏開始,再回溯過去。
好主意。如果未來能夠寫出來,那會是重要的一章,是我的最後覺醒的一章。這一章的所有元素,就寫在2019的大部分評論文章中,也就收在這本書裏。(《香港覺醒——2019,歷史的里程碑》自序)
《香港覺醒》(內容試讀)
香港反送中運動的潛在原因和走向
──日文版《香港為何抗鬥》序言
(日本草思社將我二○一三年的著作《香港思潮──本土意識的興起與爭議》翻譯日文,書名是《香港為何抗鬥》,譯者是日本資深記者和作家坂井臣之助,於二○二○年三月出版。我為這本書寫了一篇較長的序文,探討香港從本土思潮的興起到二○一九年反送中運動 的社會政治和思潮的路向,也敘述了二○一九年反送中運動概要。二○二○年三月,我因應香港局勢的新發展,將這篇序文改寫。收集在《香港覺醒》一書,以下是文章頭兩段。)
經過二○一九年,香港已經變得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幾乎是每天都發生的街頭示威與抗爭,每天都發生警察的暴力和示威者的暴力,每天都發生政府和警方對所有事態的荒誕而極少人會相信的解釋,把香港推向一個急速沉淪的境地。
二○一九年十月十四日台灣作家九把刀在facebook上問網友:「現在的社會,從事甚麼職業最丟臉最可恥?」他以為會是「賣假油」(指二○一三年台灣破獲以造假方式生產食用油為害公眾事件),誰料結果網友竟一面倒回答「香港警察」。
警察服務從來就是一個地方的安全指標。香港警察在二○一八年及以前,在世界經濟論壇、世界銀行這類國際組織中的「安全與秩序」排名一向在前十名內。但幾個月的香港抗爭運動,香港警察就在世界媒體露出了猙獰卑劣面目,即使在台灣的一個網頁問卷,也淪為「現在社會最丟臉最可恥」的職業。有網友回應說,「這個答案放在五個月以前,都難以想像」。的確,六月初作的民意調查,香港市民對警察「零信任」的只有百分之六點五,到十月調查已上升到百分之五十一點五,即超過一半市民對警察「零信任」。民調顯示市民對警察信任度產生顛覆性改變。一個「安全與秩序」名列前茅的城市,短短幾個月就變成警察不可信的城市。對於我這個在香港居住超過七十年的媒體人來說,見過香港及世界的許多變遷,一個地方在這麼短的時間如此急速地淪落,還是第一次見到。
急劇變化是表面現象,潛伏的原因十多年前就開始在香港社會埋下了。潛伏原因就是香港本土意識的興起。
香港急劇變化的潛在原因
回顧香港的歷史和中英談判導致主權轉移等等事態,當時香港人儘管對中國的承諾不信任,但沒有選擇餘地,只能夠勉強接受。在一九九七年主權轉移之初,大部分香港市民都接受一國兩制,認同自己是中國香港人或香港中國人的身份。
但中國信守諾言的時間不長,共產黨人的本性就是有強烈的權力慾,取得主權後要中國掌權者能按照自定的規則忍住手不去干預香港事務真是很難,而香港這個與西方世界接軌的都市對中國經濟起飛後的暴發戶們的引誘太大了,於是在掌握香港主權後,隨着中國在全球化中與西方的關係趨於密切,中國就開始從政治、經濟、社會各個方面滲透香港,香港人的生活空間被壓縮,對由中國委任的特區政府越來越不滿。加上中國在國內壓榨人民權益的消息也不斷傳播到香港,香港人前往中國越頻繁,對中國和中國人的了解越多,就越對特府 在政經社加緊與中國融合的政策反感,而維護香港本地權益、要求同中國區隔的意識也就出現並快速成長。這就是香港本土意識。
本土意識的興起在民主派之間也引起爭議。過去在香港爭取民主的人士,大都有一種「大中華情結」,他們或基於傳統觀念,或基於對現實的考慮,都認同自己是中國人,儘管對中國共產黨有批評,但認為雖不愛黨卻仍然愛國,從現實出發,他們覺得必須爭取中國實現民主香港才會有民主,他們每年都紀念六四,呼喚建設民主中國,反對帶有分離主義意識的本土意識。另外,他們強調爭取民主必須循和平、理性、非暴力的方式(簡稱「和理非」),反對本土派針對中國人大量在香港購置日用品、霸佔醫院床位等影響香港人生存空間的勇武抗爭,認為和理非才能佔有道德高地。更由於選舉席位的爭奪,他們與本土派在各次選舉中為爭取民主選民的選票也就成為針鋒相對的政治勢力。
在議會和民主派傳統組織中,大都是所謂大中華派,年紀較大;而本土派則在年輕族群中發展極快,青少年學生由於香港教育半強迫地要往中國大陸交流,反而促使他們增加對中國的分離意識。
建制派擁有最豐厚的資源與權力,傳統民主派亦擁有一定資源和政黨權力,年輕本土派就既缺資源又無權力,但社會思潮卻向本土派傾斜。
市民被送中法迫成本土派
本土派既缺資源又無權力,社會思潮卻向本土派傾斜,實有賴於二○一四年的佔領運動 。二○一四年的大規模佔領運動,又稱雨傘革命。運動基本上仍然由傳統的民主派主導。經八十一日佔領街道的抗爭後,特區政府進行清場,抗爭者也無抵抗地接受拘捕和散去。雨傘革命沒有取得任何成果,但香港自主的意識已經既廣且深地植入香港人特別是年輕一代的意識中。
本土意識在香港成為社會主流意識的更重要原因,是自梁振英到林鄭 擔任特首以來,全面執行北京對香港民主力量的打壓政策,先是針對本土派,繼而擴大到所有民主派,包括大中華與和理非,使香港的政治、經濟、社會政策全方位向北京傾斜,完全無視香港人的權益與需求。二○一六年香港發生農曆年街頭勇武抗爭運動,當局以暴動罪控訴年輕參與者,作不成比例的極重判刑,香港首次出現政治犯和逃亡外國的政治難民。政府又肆意取締一些年輕人的參選資格,和取締一些民主派的議會議席,由此造成行政獨大,不受立法機關監管。這樣,林鄭政權就認為可以肆意妄為,到二○一九年三月,林鄭推出修訂《逃犯條例》,終於使全面聽命北京的政權踢到鐵板也。
修訂《逃犯條例》,違反了所有香港市民,包括建制派、工商界和不問政治的市民,對於在香港和在中國的法律權利的基本認知,林鄭政權一意孤行,並且拒絕與法律界人士溝通解釋,恃着中聯辦向建制派施壓,準備強行以立法會多數票通過。這迫使幾乎所有市民都變成了維護香港本土權益的本土派。
……
道德高地的虛妄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夜.語錄.野餐油畫》
* 使人疲憊的不是遠方的高山,而是鞋底的一粒沙子。—— 伏爾泰
* 今天轉瞬即逝,而又永恆。——博赫斯
* 每個時代都有不同樣貌的愛與悲、理性與渴望、祈願與崇敬、史詩、輓歌與榮譽。有些東西不斷改變,有些則從未變過。詩人與他們的詩,始終兩不相忘。——托馬斯·林奇《 酗酒、貓與贊美詩》
* 我倒喜歡倫敦的上流社會! 我認為它已經大有進步了,現在全是些漂亮的白目跟聰明的瘋子。上流社會正該如此。—-王爾德《理想丈夫》
* 這年頭女人老,多半是因為:崇拜她的人,太效忠於她的關係!—-王爾德
* 我們不瞭解自己的靈魂,更別提別人的靈魂了。人類不能手牽手一同走過人生道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未開墾的森林;是連鳥的足跡都沒有的雪原。——維吉尼亞·伍爾夫《存在的瞬間》
* 《大人的時間》
孩子過了一周
會增加一周的伶俐
孩子一周之內
能記住五十個新詞
孩子在一周之間
可以改變自己
然而大人過了一周
卻還是老樣子
大人在一周之間
只翻同一本週刊雜誌
一周的時間
大人只會訓斥孩子
——谷川俊太郎
* 人的生命雖然本質上是孤獨的存在,卻不是孤立的存在。它總是在某個地方,與別的生命相連。 ——村上春樹
* 我生平最厭惡的事就是人事的傾軋,尤其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他們本可以坦坦蕩蕩享受一切歡樂,卻彼此板起面孔把人生難得的好時光都斷送了。
— —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
* 這個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錯過的故事,卻也有新的相遇,上一秒或許還是路人甲,下一秒卻住進生命里,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當你覺得不能再相信時,生活總會給你小驚喜,如果可以,希望你會遇見這樣一個人,從過錯到相識,從相識到相愛,所有的磕磕絆絆,都是為了一起欣賞這世界全部的漂亮。— — 盧思浩 《離開前請叫醒我》
* 世上的事情,永遠不是絕對的,結果完全因人而異。苦難對於天才來說是一塊墊腳石,對於能幹的人是一筆財富,而對於弱者是一個萬丈深淵。— — 巴爾扎克
* <對愛沈默>
我以為我早已
對愛沈默
夜鶯早已不在我的喉頭裡試著歌唱
天空一整片的星星
都在月夜裡警告我:
別談論愛情!
星空是虛妄的魅惑
即使佈滿滿空
當它們抵達時,
天星已是過去
閃亮的光
只是它昔日的燃燒
即使看似綿長的月光,
明日也要消逝
我活了這麼久,愛過那麼多,心本已變得遲鈍,
在它深處,我不知道還會有鮮活的力量和柔情,
被你喚起。
如今月光
斜照,
我才看清:月亮下那兩個倒影
不是你和我。
從此我學會了
對愛
再度沈默。
—陳文茜
* 四平八穩的日子裡,誰都能講出幾句大道理。主張人權,佔領道德高地很簡單。但當暴風雨來臨之時,人們就慌了手腳,再無力顧及所謂的正確,只能隨波逐流。人就是這樣。— — 伊阪幸太郎《金色夢鄉》
* 愛情意味著要麼得到一切,要麼全無。愛情是完整的,否則它就不存在。我在這裡,他在另一邊。你必須站在我這邊,而不是站在中間。如果你同我在一起,你就得想我所想,做我所做。革命的命運和我的命運是完全一致的,誰反對革命就是反對我。如果我的敵人不是你的敵人,那麼你就是我的敵人。—米蘭·昆德拉《生活在別處》
* 本以為春風十里不如你,結果等到落雪靡靡,孤影寂寂,鼓起勇氣一個人走時,才發現那時的春風 、夏月 、秋霜 、冬雪,都美好過你。— —《德卡先生的信箱》
圖片::西方酒堡。野餐。
1.Halcyon Days / William Kay Blacklock
2: Holy Day / James Tissot
3: A Picnic by the River Ouse / William Kay Blacklock
4: The Picnic / William Kay Blacklock
5: Portrait of the Artist's Wife and Daughters Olga and Marina / Konstantin Egorovich Makovsky
6: The Picnic / Dame Laura Knight, R.A., R.W.S.
7: The Picnic / William Kay Blacklock
8: La Partie Carree / James Tissot
9: A Picnic in the Forest / Georg Papperi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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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黨,成也中華,敗也中華
香港政局迷思之一:大中華派
時間回到一九八九年,六四事件發生,不少香港人為此痛心疾首――因為同胞之死,更因為祖國墮落。本來抱著民主回歸這種良好願景的司徒華與中共割蓆,退出基本法草委,而僅僅數年前,他還在高呼打倒港英回歸祖國。
這一刻,他發現曾經無限嚮往的祖國原來如此猙獰,於是決定以另一種方式,去獻身於這個祖國:打倒萬惡的中共,建立民主中國,拯救千千萬萬的同胞――從那時起,黨國民三者分家,中共是騎劫祖國的萬惡勢力,中國人是無辜的同胞以及被脅持者。
姑勿論這種帶著精神分裂色彩的論調是否真確可行,但司徒華是如此、也只可這樣相信著,否則他將墮入一個兩面不是人的地步:唯有如此將中共、中國、中國人分家,他才可以保全自己心理上中國人的身份來繼續拯救祖國的偉大理想。更重要的一點是,這也是當時整個社會的共識和處境,司徒華可說是那個時代香港社會精神面貌的一個濃縮――不是他帶起種思想,相反,他才是這種思想底下的產物。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香港人當時對中國那種矛盾的態度:因對中共恐懼而引發的移民潮、因悼念同胞而舉行的六四燭光晚會,因祖國華東水災而辦的籌款晚會,若果把黨國民視作三位一體的話,是不可能解釋到上述那種矛盾的情緒。
當了解到那個時代整個社會的想法以後,司徒華提出的中國沒民主香港沒希望此一中港命運共同概念就顯得相當自然而然,以致於在民主黨內醞釀出一種今天被稱為大中華主義的思想:香港人即中國人,香港即中國一部份,香港有責任為中國以及同胞福祉著想,亦與中國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這種大中華思想與其說是源自支聯會民主黨,倒不如說是那個時代的產物,而支聯會民主黨無非是順應潮流提出民主中華此一高遠得幾乎無法觸及、卻同時最強而有力的政治理念來撈取政治資本好,來抒發熱情也罷,或者兼而有之――他們搭上了時代的順風車,並在往後的時間裡主導香港政壇近二十年,只不過,他們不會想到,這將在日後成為他們最沉重的政治包袱。
四份一世紀過去,時間來到二零一四年,六四燭光晚會來到第二十五個年頭,民主中華這一理念終因其高遠得近乎虛妄而漸漸流於口號和形式,大中華主義被新一代視為對香港社會眼下諸多緊迫議題的束縛甚至是阻礙而遭唾棄,而這群被稱為本土派的人有足夠的理由去這樣做。
上承黨國民三分法,本土派與大中華派最大的不同在於對後兩者迥異的態度:眼見在大中華派主導香港政壇的二十年裡香港民主發展遲滯,甚至可說是絲毫未進,而同時香港民主發展日益嚴峻,本土派開始反思中港命運共同此一概念――為甚麼香港人要背負民主中華此一沉重的包袱?當下連香港的民主也未必能夠實現,香港是否還有餘力去聲援中國人爭取民主?又或者,香港人是否應該放棄假大空的民主中華夢而將目標定為自保?
這一連串的反思一方面體驗了香港本土意識的崛起:『香港』開始從『中國』裡分離,香港人開始意識到兩者在一些方面的利益衝突,或者至少是利益的不一致,而六四燭光晚會作為民主中華的政治運動,或者說大中華派的旗幟運動也開始被質疑其成效和意義。參考台灣的經驗,本土派對六四的反思是一種去中國化的表現,也是本土意識成熟的前奏。
本質上,大中華派的民主中華是一個要求七百萬人背負十三億人責任的運動,而本土派的主張無非是七百萬人就負責回七百萬人的責任――也就是,香港的民主,至於那十三億人的民主,就是那十三億人的責任。本土派的主張無論是從實踐的角度抑或是權責相稱的角度,都相對合乎邏輯,因此對本土派忘本的批評並不成立,因為從一開始大中華派的主張就不是一個合理的願景。
而作為本土派中堅的香港年青一代,他們大多沒有親身經歷六四事件,有人說這令年青一代忘記歷史,但正正由於沒有親身經歷那段歷史,而正好令他們能夠不帶主觀感情的去看待,並對六四事件的意義和目標作出合理的反思。
至於對中國人的態度,則是本土派與大中華派大部份爭議的導火線。對於大中華派來說,對中國人態度這一說法政治上不正確,因為他們主張香港人中國人血統文化種族一脈相承,所謂黃皮膚黑頭髮,香港人就是中國人,既然不分你我,也就沒有利益衝突、族群矛盾。究其原因,在大中華思想誕生的時代,一則中港來往不像今日頻繁,產生的矛盾也就不如今日,二則當時的香港社會發展程度不如今日飽和,生存空間的爭奪也不如今日激烈。
當大中華派用這種過時思想來應對當下一系列中港矛盾時,盡顯其無力與蒼白:去年蔡耀昌何喜華等人協助新移民爭取綜援,社會上幾乎是一面倒的反對與批評。但他們不單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反而指責香港社會歧視排外法西斯,並在那面同胞大愛的旗幟下有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般的自我感覺良好――他們與時代脫節得有如你老細在今時今日叫你將文件fix比客戶一樣:他們又不像在開玩笑,他們還很較真地說你不明白。
另一方面,讓我們看看另一位以大中華主義者自居的傳媒人謝志峰:談起六四,他滔滔不絕,民主中國夢未敢言棄,自由行、新移民、普教中多多包容,中港同祖同宗,畜生笑甚麼你也是中國人。在筆者看來,他活像一個剛從一九八九年跨越來到二零一四年的人一樣,大中華思想在他身上體驗得淋漓盡致――包括這種思想的矛盾。
讓我們從另一角度再看看熱血愛國、義無反顧的大中華主義者謝志峰:九七移民潮中遠走他鄉,一家幾口都拿著加拿大護照,回流後子女統統就讀國際學校。這種又怕又愛的矛盾情緒跟前文所述八九十年代香港人的矛盾心理如出一轍,甚至乎謝志峰無非是作為一個典型例子引證了上文的論點並為我們揭示出大中華思想在與時代脫節以外的另一缺憾:這是一種由距離產生的美,是一種猶如靚女唔痾屎一樣的美麗遐想。
謝志峰在思想上熱愛中國,現實生活中卻處處與中國保持距離,也因著這種距離,二零十四年的中港矛盾就沒法闖進他一九八九年的思想並發生衝突,也就是所謂的離地――在筆者看來,香港社會中很多所謂最堅定的大中華主義者,同時也是最離地的階層。因著日常生活遠離中港衝突,他們體驗不到基層受到來自新移民和自由行的負面影響,甚至繼而站在道德高地上一面說風涼話一面批評基層對待中港衝突的激烈反應。
毫不誇張地說,香港的大中華主義帶著濃濃的葉公好龍意味,而在海怡半島居民拖篋圍Prada一事中,鄭家富作為一個絕佳的例子登場。他在事件前後幾乎是一百八十度相反的態度展示了當沒有了距離、中港衝突殺到埋身之際,大中華思想如何馬上分崩離析:不到半年前,鄭家富批評廣東道的驅蝗行動是法西斯排外,而今日,他卻以領軍人物姿態做著幾乎一模一樣的事,甚至事件中的口號:海怡不是廣東道,更說明了距離,或者說離地這個維持大中華思想的必須元素。
回頭翻開歷史,零八年京奧時,香港社會仍然為大中華主義主導,從對中國隊一榮俱榮同仇敵愾的氣氛和輿論中可引證這一點,而今日大行其道的諸多本土派論述,在當時看來,屬於異端邪說而為社會大眾所唾棄。那何以在短短五年間,大中華主義與本土派互換位置,前者終被拉下神壇,而後者又變得如日中天?
當中的決定性因素在於隨著中港交往漸頻而大增的中港矛盾。內地來港旅客數目從二零一零年起每年以雙位數增長,具體數字是從一千八百萬人次增長至二零一四年的估計五千萬人次。零三年沙士之後,開放自由行無疑是正確的決定,但隨著旅客數目失控般暴增,自由行開始影響到香港人,特別是基層的日常生活。
此時,香港人意識到,大中華主義對族群矛盾的空白解決不了這個時代的難題,而新移民和自由行引發的中港衝突更成為了壓死大中華主義這只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至此,香港人需要一種新的思想來適應這個時代、來回應這個時代,本土派於是應運而生。
陳雲的香港城邦論一如司徒華的中港命運共同概念一樣,是時代的呼喚――不是陳雲創造了這股本土派的風潮,而是香港社會需要這股風潮來解決時代的難題。這數年間香港社會的巨變不是今日之我打倒昨日之我,而是顯示社會發展到另一階段,這是一種成熟和合理化的表現――盡管這個過程需要諸多摸索,也伴隨著一些變革中必然的動盪,也縱使這些動盪從來都不討人喜歡。
可以說,是中港的利益衝突催化了香港人的身份認同以及本土派的迅速崛起,本土派在將來的發展有多快視乎這種利益衝突擴散得有多快,而隨著中港全面融合,這種衝突將全方位來臨:從自由行藥房金鋪,到綜援公屋;從專業人士如會計師執業資格,到電力電訊等行業,而這將使更多的香港人走向不同程度的本土派。
民主中華此一政治理念破產了,民主黨、大中華派,甚至是何喜華蔡耀昌謝志峰,他們的歷史角色完結了,但迎來的不是泛民的末日,而是新生――歷史自會為其尋找出路,若果說有誰背棄了大中華派和民主黨的話,只可以說是時代背棄了他們,甚至乎,從香港決定了回歸以後,中港衝突和本土意識抬頭就是必然的結果,這是從一早就已經決定的命運。
時代的步伐不因某一撮人的意志而停下,在政治這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舞台上,屬於大中華派的這一章來到了謝幕一刻,他們要麼帶著餘暉鞠躬下台,要麼在觀眾的噓聲下消耗掉自己最後的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