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雨(2019)
陳哲藝身為金馬獎嫡系導演,金馬四九參加電影學院,隔年馬上以《爸媽不在家》擊敗眾多強敵勇奪最佳影片等三項大獎。不俗的成績放在整個華語電影圈已然少見,發生在一個當時未滿三十的新加坡籍導演身上,可想而知將承受的壓力與責任有多麼大。然而,雖然電影生涯看似衝得飛快,但陳哲藝這一路走來卻也走得踏實,當全世界都期待著這位後起之秀下一部作品時,他選擇放飛自己,回歸基本的創作與生活。終於,時隔六年後他帶來了《熱帶雨》,當年的黑馬已成令人驚豔的金馬,不變的是,他又再次在金馬獎刮起一陣旋風。如果要我說,看《熱帶雨》就好像看到過往的楊德昌,而台灣新電影則在陳哲藝手中,有著美好的轉換與重生。
然而,陳哲藝終究不是楊德昌,而新加坡的景況的確也不同於過去的台北。這麼說不代表這兩者之間存在著優劣的比較關係,而是這樣看下來,雖然看得出相似之處,但兩者於立場角度上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也促使他們走向不同的路。上一次觀看,是在金馬影展上,當時坐在新光一廳第二排的位置,離銀幕相當的近,不僅與演員的臉面對面,影中嘩啦啦的大雨似乎一不小心便會波濺在自己身上似的,看著影中人或哭或笑或糾結或委屈,曾經有幾度以為這就是我們所經歷過的人生,也曾誤想我的心或許也會一樣的痛。第二次觀影,在華山一廳的後排,剝除情感的影響後,整個場面看清晰了一點,雖然還是發現一些缺點,但意外陳哲藝的電影卻出奇的耐看,他不僅是下刀精準,也同時有能力將大多數細節鑲嵌在準確的位置。
觀看楊德昌的電影可以感受到一種全知的解剖過程,它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冷靜地看待了這個社會發生的諸多病灶,冰冷而克制,並因此而悲觀。然而,陳哲藝則選擇以自身內心為出發,將自己丟入世界,跟著角色同悲同苦,一起成長。這麼說雖然可以讓觀眾在情感上親近角色,但相對的也很容易在克制的氛圍下溢滿出來。私以為《熱帶雨》最大「破格」是在於那場學生家中的情慾戲,這更是通篇情感習作中的唯一重筆。它的爭議點在於,在整個冰冷克制的觀點下,這樣的情節會不會打破電影的平衡,進而讓劇情失控,並且導致這場戲過於功能。而另一個問題或許是,在這個複雜且充滿暴力的世界中,我們是否還需要塑造一個聖母來包容我們所有的衝動與罪惡。
所以我甚至覺得,這或許便是楊德昌與陳哲藝走到某個景況後最大的區別,一個堅持冷靜甚至無情的看著人們自生自滅,逼迫我們在這世界中找到自己,而另一個選擇相信人類感情的包容程度,不顧一切的將世界的慘,以人性光輝作為解答。但人真的又如此簡單,會默默承受這些,然後就會漸漸習慣嗎?我倒不這麼認為,但換個角度想,如果真是這樣,或許更恐怖吧。
而回到故事本身的議題,我覺得它不約而同地與去年許多華語電影有所連結,都在討論在一個單位失能的社會結構體系之下,我們應該如何找回彼此的連結,更進一步的找回自己。舉例來說,《陽光普照》用一個破碎家庭逐漸重拾彼此之間信任的過程,來討論人與人之間和解的可能,《最乖巧的殺人犯》以一個殺人故事告訴我們,家庭有可能是避風港,亦有可能是隨時都會爆炸的壓力鍋。《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則加入時間為度上的討論,試圖探討怎麼樣的家庭關係才會算數。甚至如果放大一點來看,去年台灣最賣座的華語電影《返校》也在告訴我們,在國家單位體系失能之下,究竟會發生多麼恐怖的事情。
因此,若以這樣的思考脈絡看來,或許便能發現《熱帶雨》想說的是一個名存實亡關係下人們的空洞,以及在沒有白紙黑字規定下人們互相喜歡、自然相處的可能性。所以,我們跟著楊雁雁的所飾演的女老師,體會著想以血緣維繫關係卻又遲遲無法成功的痛苦,目睹華語在新加坡國內所遭受到的輕視,以及深為一個女性在社會體制之下所經歷的總總壓迫。然後回過頭才發現,原來曾經想要追求的關係,竟在最無心的時刻早就已經擁有,是那與公公與學生一同吃榴槤的下午,而諷刺的是,再錯過之後要再次擁有那片陽光,便要歷經痛苦的暴力與拋棄,才有辦法衝暮這樣的結構體下。而至此,還是要繞回去,我想《熱帶雨》就只剩下對於女性遭受暴力之後包容的前因後果解釋並沒有那麼精確了。但仍無礙於它是一部好作品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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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帶雨(2019)
陳哲藝身為金馬獎嫡系導演,金馬四九參加電影學院,隔年馬上以《爸媽不在家》擊敗眾多強敵勇奪最佳影片等三項大獎。不俗的成績放在整個華語電影圈已然少見,發生在一個當時未滿三十的新加坡籍導演身上,可想而知將承受的壓力與責任有多麼大。然而,雖然電影生涯看似衝得飛快,但陳哲藝這一路走來卻也走得踏實,當全世界都期待著這位後起之秀下一部作品時,他選擇放飛自己,回歸基本的創作與生活。終於,時隔六年後他帶來了《熱帶雨》,當年的黑馬已成令人驚豔的金馬,不變的是,他又再次在金馬獎刮起一陣旋風。如果要我說,看《熱帶雨》就好像看到過往的楊德昌,而台灣新電影則在陳哲藝手中,有著美好的轉換與重生。
然而,陳哲藝終究不是楊德昌,而新加坡的景況的確也不同於過去的台北。這麼說不代表這兩者之間存在著優劣的比較關係,而是這樣看下來,雖然看得出相似之處,但兩者於立場角度上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也促使他們走向不同的路。上一次觀看,是在金馬影展上,當時坐在新光一廳第二排的位置,離銀幕相當的近,不僅與演員的臉面對面,影中嘩啦啦的大雨似乎一不小心便會波濺在自己身上似的,看著影中人或哭或笑或糾結或委屈,曾經有幾度以為這就是我們所經歷過的人生,也曾誤想我的心或許也會一樣的痛。第二次觀影,在華山一廳的後排,剝除情感的影響後,整個場面看清晰了一點,雖然還是發現一些缺點,但意外陳哲藝的電影卻出奇的耐看,他不僅是下刀精準,也同時有能力將大多數細節鑲嵌在準確的位置。
觀看楊德昌的電影可以感受到一種全知的解剖過程,它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冷靜地看待了這個社會發生的諸多病灶,冰冷而克制,並因此而悲觀。然而,陳哲藝則選擇以自身內心為出發,將自己丟入世界,跟著角色同悲同苦,一起成長。這麼說雖然可以讓觀眾在情感上親近角色,但相對的也很容易在克制的氛圍下溢滿出來。私以為《熱帶雨》最大「破格」是在於那場學生家中的情慾戲,這更是通篇情感習作中的唯一重筆。它的爭議點在於,在整個冰冷克制的觀點下,這樣的情節會不會打破電影的平衡,進而讓劇情失控,並且導致這場戲過於功能。而另一個問題或許是,在這個複雜且充滿暴力的世界中,我們是否還需要塑造一個聖母來包容我們所有的衝動與罪惡。
所以我甚至覺得,這或許便是楊德昌與陳哲藝走到某個景況後最大的區別,一個堅持冷靜甚至無情的看著人們自生自滅,逼迫我們在這世界中找到自己,而另一個選擇相信人類感情的包容程度,不顧一切的將世界的慘,以人性光輝作為解答。但人真的又如此簡單,會默默承受這些,然後就會漸漸習慣嗎?我倒不這麼認為,但換個角度想,如果真是這樣,或許更恐怖吧。
而回到故事本身的議題,我覺得它不約而同地與去年許多華語電影有所連結,都在討論在一個單位失能的社會結構體系之下,我們應該如何找回彼此的連結,更進一步的找回自己。舉例來說,《陽光普照》用一個破碎家庭逐漸重拾彼此之間信任的過程,來討論人與人之間和解的可能,《最乖巧的殺人犯》以一個殺人故事告訴我們,家庭有可能是避風港,亦有可能是隨時都會爆炸的壓力鍋。《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則加入時間為度上的討論,試圖探討怎麼樣的家庭關係才會算數。甚至如果放大一點來看,去年台灣最賣座的華語電影《返校》也在告訴我們,在國家單位體系失能之下,究竟會發生多麼恐怖的事情。
因此,若以這樣的思考脈絡看來,或許便能發現《熱帶雨》想說的是一個名存實亡關係下人們的空洞,以及在沒有白紙黑字規定下人們互相喜歡、自然相處的可能性。所以,我們跟著楊雁雁的所飾演的女老師,體會著想以血緣維繫關係卻又遲遲無法成功的痛苦,目睹華語在新加坡國內所遭受到的輕視,以及深為一個女性在社會體制之下所經歷的總總壓迫。然後回過頭才發現,原來曾經想要追求的關係,竟在最無心的時刻早就已經擁有,是那與公公與學生一同吃榴槤的下午,而諷刺的是,再錯過之後要再次擁有那片陽光,便要歷經痛苦的暴力與拋棄,才有辦法衝暮這樣的結構體下。而至此,還是要繞回去,我想《熱帶雨》就只剩下對於女性遭受暴力之後包容的前因後果解釋並沒有那麼精確了。但仍無礙於它是一部好作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