蚵豐村(2019)
這絕對是我今年目前為止看到最厲害的台灣電影!
《蚵豐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說的是北漂落魄青年回鄉的失意,還有時代邊緣棄民在過去與現實間的執著及掙扎。導演以一種紀實且魔幻的實作虛構敘事,搭配由喜翔、林禹緒及陳莘太所飾演的不同世代背景的三個男性互動,拉出一條台灣西南沿海村落居民,對於文明都市的想像光譜,並構成電影《蚵豐村》中的敘事背景,這當中有對於未來天真盼望、對於傳統的執意堅持、回家的疲憊青年、亟欲離家的邊緣人,更多是被顏色相似的海洋與天空夾得喘不過氣來,在盼望與現實間載浮載沉的人們。
一如導演自身的經驗,《蚵豐村》中以「不知如何回家」為整部影片定調。然而,相較於傳統敘事上如《陣頭》中對於「回家」的敘事策略多著重與年輕與老一輩融合過程中所遇到的困難及解決,最後並拋開歧見一同逆風高飛,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蚵豐村》的敘事選擇卻反其道而行,或者說在看似符合傳統美好結局的情節結構下,以此延伸,反童話的將真實世界的殘酷與無奈再最後一刻又丟回電影當中,而《蚵豐村》隱性的「離家與回家雙向互動」的主題便在這樣的脈絡下凸顯出來。
影片一開始,是多年前盛吉(林禹緒飾)離家前與阿男(陳莘太飾)一同漫步在西南沿海的沙地上,面對碩大的神像,神情看似正向。下一個鏡頭回來,已是七年後妹妹出嫁回鄉參加婚禮,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吃飯,親戚們看著西裝筆挺的盛吉,七嘴八舌的吹捧著,盛吉也配合的吹噓著自己的事蹟。在這個段落中,有幾個鏡頭是特別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是阿男載盛吉回到家後坐在基車上看著盛吉被村裡的親戚簇擁著,最後一臉尷尬地拒絕了盛吉母親的邀約,落寞的騎車離開。另一個則是在吃飯席間,父親在喝斥盛吉後問著他什麼時候要回台北,盛吉那欲言又止,百味雜陳的表情。在阿男的狀況底下,我們看到是鄉下那些失學青年被迫留在家中,卻又對小鎮外花花世界無限的羨慕與嫉妒。在他們的想像中,都市所代表的就只有功成名就,甚至僅只是一個能夠「炫耀」的事情,就如同小時候拿到什麼限量版遊戲王一般,這樣的盼望與擁有是空虛的,是沒來由的,也是出於自卑的。而相對的,盛吉的狀況就顯得有些尷尬,身為握有資源與條件曾經出去過,但又被現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失意者,他被夾在都市與鄉下間的灰色地帶,看起來像是有苦衷的有家歸不得,但實際上卻不是真的有家歸不得,而是不知怎麼重新連結他離開的那個地方。於是他感到焦慮、感到徬徨、甚至也感到自卑。自此,他與阿男本質上已經沒辦法相互理解了。
而相較於兩個年輕人的焦慮。父親順明所面臨的則是更深層的絕望與困惑,當然這當中也夾雜的他對於兒子難以言說的父子之愛。因此,若我們將這三個面臨不同階段失落的男子放在一起審視,或許就如同上述所說,可以在「回家」與「離家」間拉出一條光譜,將三者安放,各自代表著沿海地區民眾的某種典型,想出走的、不知怎麼回家的、無法離家的,最後都失重的,陷入焦慮及迷惘的多重混沌當中。
觀影的當下,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放棄對未來的追尋回家比較困難,還是揚棄過往模式邁向新的章節比較不捨。但到頭來發現這樣的思考的徒勞的,因為每個人在人生當中都會經歷無數次此類的掙扎。而《蚵豐村》厲害的地方便是在於,導演以一個下沉的蚵村,作為台灣縮影,並用一組又一組的互動關係,諸如產業凋敝、人口外移拉扯出偏鄉漁村被時代淘汰的憂慮;衝突,父子間的失語看出了世代與新舊價值觀本質上的歧異與難以相互理解;傳統信仰與都市文明混雜建構出現今漁村的失重混亂的社會現狀,反覆的呈現這樣的掙扎,也標示現代社會處理類似問題的困境,以及濱海居民的憂傷與哀愁。
總的來說,《蚵豐村》它如實的呈現台灣中南沿海地區陰鬱、疏離、哀傷,但還是有點可愛的樣貌。雖然片中奇幻、出乎常理的地方甚少,但這或許可以稱之為特屬於台灣當代的魔幻寫實。這當中的魔幻,並不是指那些畫面上的神奇時刻以及敘事上的破格,而是那種存藏在現代都會人們想像或遙遠記憶裡,看似時空停滯的鄉村日常。
回家看似是舒服的,回到彷彿時間靜止的空間,總會如然有種情感上斷裂的不適感,也或多或少讓回家這件事情有些壓力。然而《蚵豐村》最大的貢獻便是,它正視這樣的不適,如還魂似的,將這些幾近消逝,被淡忘、被冷漠,屬於台灣特有的生猛草根,找了回來。並以一種交換的方式,讓回家與黎家的人擦身而過。然而更有趣的是,作品並不期望藉此為台灣的當代困境尋找出確切的出口,而是選擇停留在一個曖昧、模糊的狀態。最後那通阿男的電話為這一切定了調。歸屬而其困難,和解談何容易,雖然終其一生也不一定有所結果,但是至少我們已經知道如何尋找方向,並開始緩慢地向前。
好的電影值得支持,好的台灣電影更是值得鼓勵及肯定。我想說的是,電影從來不止是比較成本、卡司、比較票房、入圍得獎數量的競賽,台灣獨立製片縱使辛苦,但是總會有出路的。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好電影即便第一眼看起來多麼樸實,它終究是會被看到,也會被擁戴的。
《蚵豐村》絕對是今年台灣不可忽視也不容錯過的電影。
後記:
電影中唯一讓我比較在意的點是男主角林禹緒講台語時的口音,以及他使用台語的時機。根據訪談所說,當初拍攝時導演為了讓演員都適應海口腔,於是進行了特別訓練。但林禹緒的口音聽起來似乎與海口腔仍有一些不同,而有種尪聲的感覺,相較於其他演員似乎有點格格不入。另一方面,若是一般離家多年回家後的青年,在自言自語甚至與非台語使用者溝通時,我想大多數時候不會選擇繼續使用台語,而是使用國語溝通,我不清楚這是不是導演刻意的安排,純粹個人個困惑,當然這也不影響我對於這部片的喜好與評價。
陣頭 國語 版 在 既視感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蚵豐村(2019)
這絕對是我今年目前為止看到最厲害的台灣電影!
《蚵豐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說的是北漂落魄青年回鄉的失意,還有時代邊緣棄民在過去與現實間的執著及掙扎。導演以一種紀實且魔幻的實作虛構敘事,搭配由喜翔、林禹緒及陳莘太所飾演的不同世代背景的三個男性互動,拉出一條台灣西南沿海村落居民,對於文明都市的想像光譜,並構成電影《蚵豐村》中的敘事背景,這當中有對於未來天真盼望、對於傳統的執意堅持、回家的疲憊青年、亟欲離家的邊緣人,更多是被顏色相似的海洋與天空夾得喘不過氣來,在盼望與現實間載浮載沉的人們。
一如導演自身的經驗,《蚵豐村》中以「不知如何回家」為整部影片定調。然而,相較於傳統敘事上如《陣頭》中對於「回家」的敘事策略多著重與年輕與老一輩融合過程中所遇到的困難及解決,最後並拋開歧見一同逆風高飛,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蚵豐村》的敘事選擇卻反其道而行,或者說在看似符合傳統美好結局的情節結構下,以此延伸,反童話的將真實世界的殘酷與無奈再最後一刻又丟回電影當中,而《蚵豐村》隱性的「離家與回家雙向互動」的主題便在這樣的脈絡下凸顯出來。
影片一開始,是多年前盛吉(林禹緒飾)離家前與阿男(陳莘太飾)一同漫步在西南沿海的沙地上,面對碩大的神像,神情看似正向。下一個鏡頭回來,已是七年後妹妹出嫁回鄉參加婚禮,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吃飯,親戚們看著西裝筆挺的盛吉,七嘴八舌的吹捧著,盛吉也配合的吹噓著自己的事蹟。在這個段落中,有幾個鏡頭是特別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是阿男載盛吉回到家後坐在基車上看著盛吉被村裡的親戚簇擁著,最後一臉尷尬地拒絕了盛吉母親的邀約,落寞的騎車離開。另一個則是在吃飯席間,父親在喝斥盛吉後問著他什麼時候要回台北,盛吉那欲言又止,百味雜陳的表情。在阿男的狀況底下,我們看到是鄉下那些失學青年被迫留在家中,卻又對小鎮外花花世界無限的羨慕與嫉妒。在他們的想像中,都市所代表的就只有功成名就,甚至僅只是一個能夠「炫耀」的事情,就如同小時候拿到什麼限量版遊戲王一般,這樣的盼望與擁有是空虛的,是沒來由的,也是出於自卑的。而相對的,盛吉的狀況就顯得有些尷尬,身為握有資源與條件曾經出去過,但又被現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失意者,他被夾在都市與鄉下間的灰色地帶,看起來像是有苦衷的有家歸不得,但實際上卻不是真的有家歸不得,而是不知怎麼重新連結他離開的那個地方。於是他感到焦慮、感到徬徨、甚至也感到自卑。自此,他與阿男本質上已經沒辦法相互理解了。
而相較於兩個年輕人的焦慮。父親順明所面臨的則是更深層的絕望與困惑,當然這當中也夾雜的他對於兒子難以言說的父子之愛。因此,若我們將這三個面臨不同階段失落的男子放在一起審視,或許就如同上述所說,可以在「回家」與「離家」間拉出一條光譜,將三者安放,各自代表著沿海地區民眾的某種典型,想出走的、不知怎麼回家的、無法離家的,最後都失重的,陷入焦慮及迷惘的多重混沌當中。
觀影的當下,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放棄對未來的追尋回家比較困難,還是揚棄過往模式邁向新的章節比較不捨。但到頭來發現這樣的思考的徒勞的,因為每個人在人生當中都會經歷無數次此類的掙扎。而《蚵豐村》厲害的地方便是在於,導演以一個下沉的蚵村,作為台灣縮影,並用一組又一組的互動關係,諸如產業凋敝、人口外移拉扯出偏鄉漁村被時代淘汰的憂慮;衝突,父子間的失語看出了世代與新舊價值觀本質上的歧異與難以相互理解;傳統信仰與都市文明混雜建構出現今漁村的失重混亂的社會現狀,反覆的呈現這樣的掙扎,也標示現代社會處理類似問題的困境,以及濱海居民的憂傷與哀愁。
總的來說,《蚵豐村》它如實的呈現台灣中南沿海地區陰鬱、疏離、哀傷,但還是有點可愛的樣貌。雖然片中奇幻、出乎常理的地方甚少,但這或許可以稱之為特屬於台灣當代的魔幻寫實。這當中的魔幻,並不是指那些畫面上的神奇時刻以及敘事上的破格,而是那種存藏在現代都會人們想像或遙遠記憶裡,看似時空停滯的鄉村日常。
回家看似是舒服的,回到彷彿時間靜止的空間,總會如然有種情感上斷裂的不適感,也或多或少讓回家這件事情有些壓力。然而《蚵豐村》最大的貢獻便是,它正視這樣的不適,如還魂似的,將這些幾近消逝,被淡忘、被冷漠,屬於台灣特有的生猛草根,找了回來。並以一種交換的方式,讓回家與黎家的人擦身而過。然而更有趣的是,作品並不期望藉此為台灣的當代困境尋找出確切的出口,而是選擇停留在一個曖昧、模糊的狀態。最後那通阿男的電話為這一切定了調。歸屬而其困難,和解談何容易,雖然終其一生也不一定有所結果,但是至少我們已經知道如何尋找方向,並開始緩慢地向前。
好的電影值得支持,好的台灣電影更是值得鼓勵及肯定。我想說的是,電影從來不止是比較成本、卡司、比較票房、入圍得獎數量的競賽,台灣獨立製片縱使辛苦,但是總會有出路的。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好電影即便第一眼看起來多麼樸實,它終究是會被看到,也會被擁戴的。
《蚵豐村》絕對是今年台灣不可忽視也不容錯過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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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唯一讓我比較在意的點是男主角林禹緒講台語時的口音,以及他使用台語的時機。根據訪談所說,當初拍攝時導演為了讓演員都適應海口腔,於是進行了特別訓練。但林禹緒的口音聽起來似乎與海口腔仍有一些不同,而有種尪聲的感覺,相較於其他演員似乎有點格格不入。另一方面,若是一般離家多年回家後的青年,在自言自語甚至與非台語使用者溝通時,我想大多數時候不會選擇繼續使用台語,而是使用國語溝通,我不清楚這是不是導演刻意的安排,純粹個人個困惑,當然這也不影響我對於這部片的喜好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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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去支持國片!
希望再次造就跟「魔法阿嬤」一樣經典的台灣動畫片。
據說《幸福路上》首周的票房不盡理想,這樣可不行呀,這樣水準的傑作,不該被忽視。這麼說吧,這部片今年金馬獎肯定是最佳動畫長片、改編劇本、原創電影歌曲三項起跳的,無疑是台灣動畫里程碑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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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也在娛樂重擊 Punchline寫了一篇,在此分享一下我對這部片的觀點讓大家看看囉。很期望票房能像《海角七號》和《陣頭》一樣在隔週逐漸爆發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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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台灣動畫電影,王小棣執導的《魔法阿媽》是不少 8、90 後出生影迷的共同回憶,也是少數獲得台灣人認可的國產動畫片;然而,該片誕生期間正處於國片票房低潮期,4 千萬成本僅獲 4 百萬票房,大虧收場。20年來,獲得最佳票房成績的是有賴師兄師姐加持的《鑑真大和尚》,全台票房達 3 千萬台幣,其餘作品如《阿貴槌你喔》和《夢見》等片甚至都無法突破百萬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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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人對動畫片如此冷感,顯然也無法歸咎觀眾品味,若以金馬獎作為指標,20 年來僅有宏廣公司出品的《少年噶瑪蘭》和《紅孩兒:決戰火燄山》獲得動畫片獎項,有 13 年出現從缺窘境,亦說明大多國產動畫片的品質確實不夠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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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 2013 年,導演宋欣穎以 12 分鐘的《幸福路上》動畫短片獲得台北電影獎最佳動畫片殊榮。故事描述女孩小琪在 80 年代的日常生活,諸如鳳飛飛的名曲〈愛的禮物〉、國語政策等等當時生活氛圍的要素,全用童趣的方式以動畫呈現。時隔 4 年推出長片版,上述趣味也原封不動地放到了長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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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別於短片版的全然童趣,長片版穿插了長大成人的小琪(桂綸鎂 飾)與稚齡小琪(吳以涵 飾)的對照與對望。因為阿嬤過世而回到故鄉的小琪,藉此與家人、老友相會,重新審視了自己的人生,思索幸福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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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全文
院線影評/《幸福路上》:用溫柔與童趣包裝議題,帶來台灣動畫新意
http://punchline.asia/archives/48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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