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名將生死錄】匡章─才運兼具的人生
歷史通常留給勝利者較為正面的描述,比如在戰國時代,身為最終勝利者的秦國似乎自商鞅變法後就一直維持進攻的態勢,打的關東六國毫無喘息之機。
但在先前濟西之戰的描述中,老ㄕ有提到,身為東方霸主的齊國曾屢敗秦國,以至於秦國有段時間不敢出兵關東,齊國這段鼎盛時期,有賴於一位橫跨三朝的齊國名將。
匡章,《戰國策》中的齊之名將。他的一生征戰,不僅樹立齊國的霸權,也將為我們後人詮釋戰國列強間的複雜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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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仕威王,桑丘之戰
匡章在史書中的初次登場,是在齊威王末年,那時秦國向魏韓兩國借道進攻齊國,齊威王命匡章領軍迎戰。
當兩國軍隊在桑丘相遇搶占陣地時,雙方軍營出現犬牙交錯的情況,換言之,雙方彼此都有據點特別突出以至於離對方陣勢特別近,甚至陷入包夾之中。這時匡章實施一波極為詭譎的操作,那就是趁開戰之前雙方會派使者團進行交涉時,讓部分齊軍變更旗號混雜到秦軍之間,其目的就是在兩軍對戰時,讓潛伏的齊軍攪亂秦軍的佈陣。
於是匡章麾下的齊軍日漸減少,這不只迷惑了秦軍,連來到前線視察的齊國官員都不明白匡章的調度,於是向齊威王報告:「匡章放任士卒逃亡,他根本無心領軍只怕要帶兵降秦呀!」
眼看每一位視察官員都告發匡章,收到報告的齊威王倒是蠻不在乎的已讀不回,這讓朝中大臣心急如焚地建議:「這麼多人都說匡章背叛,看來一定是真的,大王還不趕快發兵攻擊他?」
然後威王表示:「安啦,匡章絕對沒有背叛,相信我吧。」
威王的回覆讓大臣著急到抓狂:「我們大王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呀?如此漫不在乎,只怕我齊國子弟要慘敗於秦人之手了。」
過一段時間,前線戰報傳到齊王廷:「捷報!匡章將軍向秦軍發起進攻,日前相傳逃亡的士兵,其實是潛入秦軍之中,並在關鍵時刻發起襲擊,秦軍在內外夾攻下潰敗回國!」
這個消息對朝中大臣簡直是雙重震撼,一是看起來怯懦的匡章用兵竟如此高超,二是看起來狀況外的威王竟洞悉真相,大臣們彼此相賀的同時,也忍不住詢問威王:「大王何以認定匡將軍不會謀反?」
這時威王說:
「你們不知道,匡章的父母曾因失和,結果他的父親把老婆殺了並埋於馬棧下。後來匡章父親死了,我曾告訴匡章:『若是打了勝仗,就為你母親改葬。』可匡章拒絕了,他告訴我:『父親生前並沒有吩咐我可以為母親改葬,所以即便有大王的好意,我也不能擅自做主。』匡章為人子,尚不欺死父;為人臣,又豈會欺生君哉?」
好吧,我說真的,即便威王有所解釋我依然不懂這其中的關聯。我只能先提醒大家:每個時代的價值信念都有所不同。
比如:以前男尊女卑,關鍵在於生產方式下,是因為體力較好的男性承擔較多經濟壓力;時間來到現代,生產方式有所改變,體力不再是賺錢最重要的考量條件,男尊女卑也就站不住腳。
很多人會覺得讀歷史的其中一個好處,是可以將前人的判斷是做自己的依據或經驗。我不能說這是錯的,但這概念卻非常危險,因為幾乎沒有人會與自己的處境相同,更何況時間相隔甚久的前人?因此對於前人的考量或決策,我認為一定要先放大眼界去了解當時人事物的條件,如此能較不容易與現實脫節。
所以對於威王,我會以結果論來解讀:「他能洞悉細節並正確解讀以此達到知人善任的好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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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宣王令,伐燕破楚
威王在桑丘之戰後數年內過世,其子接班,後世稱為齊宣王。在齊宣王六年,燕國爆發內亂,齊國乘機派匡章以救援的名義進軍燕國,由於燕國當時內耗嚴重,加上老百姓急迫的希望有人可以穩定局勢,結果匡章僅用50天就攻占燕國首都。
本來匡章已經立下不世之功,可是被勝利沖昏頭的齊宣王竟下令齊軍開始在燕國大肆劫掠,這激起燕國百姓反抗,而其他國家也因畏懼齊國吞併燕國實力會過於強大,所以組成聯合軍對抗齊國。
為了確保戰果,匡章連忙聚集軍隊與聯軍對抗,沒想到當聯軍發動攻勢時,本來屬於齊軍盟友的宋國軍隊竟臨陣脫逃,導致齊軍陣型露出破綻,聯軍因此大敗齊軍,齊國副將戰死,身為主將的匡章落荒而逃之後集結殘軍撤回國內。這場戰役被後世稱為「濮上之戰」,也成為匡章履歷上的污點,同時也讓列國爭霸的形勢變得更為複雜。
當時一級強國有三,分別是:自商鞅變法後富國強兵的秦國、擁有漁鹽之利而經濟實力強大的齊國、土地最廣人多勢眾的楚國。
這三國之間,時而倆倆結盟,時而又背盟跳槽,而齊宣王時期本來與楚懷王結盟,但後來在秦國相邦身兼超級嘴砲的縱橫家─張儀的忽悠下,楚懷王決定背棄齊楚同盟,這讓齊宣王火冒三丈,於是命令匡章統御韓、魏、齊三國聯軍進攻楚國的方城。
當時齊楚雙方隔著沘水駐扎並僵持6個多月,因為雙方主將都很清楚,如果貿然主動進攻,那防守方很容易實施「半渡而擊」的戰術,也就是趁敵方一部分上岸,但其餘部隊還在渡河以至於首尾不接陣型混乱之際,防守方突然搶攻,到時進攻方不僅會死傷慘重甚至是徒勞無功。
(事實上,無論是古代或是現代,涉水而過的進攻方都要承受極高的風險或是傷亡。
中國古代較為有名的半渡而擊戰例,是楚漢相爭時,當時項羽的部將─龍且渡河向韓信發起進攻,結果被韓信使用水攻將渡河部隊衝得七零八落,最終龍且部隊全軍覆沒。
到了現代,涉水而過的「搶灘」的慘烈戰例比比皆是,例如二戰中的諾曼地登陸,當時有4萬多美軍搶攻奧瑪哈海灘,結果遭到8千多名的德軍反抗,在擁有海陸絕對優勢下,美軍曾被打到進退不得,最終損失3000多人才攻下陣地,由此可見涉水搶攻的難度。)
雖然雙方無戰事,但作戰經驗豐富的匡章自然不會消極待機,而是一直在尋找楚軍佈陣的破綻,準備往敵軍虛弱處搶攻。但在國內大後方的齊宣王卻非常不耐煩,他派使者催促匡章趕快渡河作戰,結果匡章直接向使者懟說:「大王你可以把我撤職、把我殺了,甚至滅我全家;但你不能要求我在戰機不成熟時要求出戰、戰機成熟時要求不戰!」
知道對於專業人士來說,什麼事情最容易讓他們爆氣嗎?那就是「外行領導內行」。由此可見,宣王不及其父威王呀。
雖然匡章對齊宣王撂下狠話,不過他也清楚:「王上對我有懷疑了,若是再打不出戰果,對我乃至對全軍的情勢發展都堪憂呀。」
於是匡章配人偵查尋找容易渡河之處,問題是:沘水視野開闊,守備的楚軍也不是瞎子,當然想盡辦法阻攔。於是負責偵查的士兵,往往快到合適的觀察點時,立馬遭到楚軍放箭攻擊而慌亂撤退,使匡章完全蒐集不到有用的情報。
就在匡章都一籌莫展時,一位當地人這麼說:「你們這些士兵怎麼那麼死腦筋?要想知道哪邊容易渡河太容易了。凡是楚軍重兵防守的地方,一定是容易渡河的水淺之處;反之,楚軍兵少的地方,那就是水深難渡之地,就不明白你們幹嘛傻呼呼的渡河觀察被人射?」此話傳到匡章耳朵,他不由得大喜過望:「有道理,還是鄉親們看透徹,這下敵可破矣!」
夜幕降臨,楚軍主將唐眜準備和衣而眠,大部分將士也仗著沘水的天然防禦而放鬆戒備,畢竟最近齊國偵查兵看來一無所得,而自己也需要適當的放鬆才能面對不知何時結束的戰爭嘛……
殺!!!!!!
伴隨殺聲,齊軍從水淺之處趁夜渡河突襲,並瞬間攻破大營。楚軍被打得大敗而逃。這場敗仗對楚國影響極深,因為除主將以及2萬多士卒戰死,甚至有楚軍將領直接領導敗軍掀起叛亂並一度攻下楚國首都,楚國因此陷入一段分崩離析的亂局,自此國力大衰。
(順帶一提,為後世締造端午節的屈原,就曾經勸告楚懷王千萬別背棄齊楚盟約,但懷王依舊選擇背棄盟約,好獲得張儀口頭許諾的600里土地。結果楚國被齊國打的國家動盪,而張儀還很不地道的後來毀約,這讓懷王怒而功秦,結果又被秦國殺的損兵折將,只能割地求和。
也難怪屈原後來負能量大爆發,回想懷王的前任─楚威王,曾建立「地方五千餘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的一級強國威勢,如今卻因決策失誤而使楚國一蹶不振,他又怎能不痛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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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威於湣王,函谷關之戰
雖然史書並未記錄匡章的年齡,但要嘛他長壽、要嘛他出生時間點非常巧妙,使他在齊宣王過世後,依舊能為齊湣王效力並活躍於一線戰場。也正是在湣王時期,匡章將迎來他在後世中留下最大意義的戰役。
話說湣王時期,著名的戰國四公子之一─孟嘗君田文,回到母國擔任齊相。這位孟嘗君在歷史上最為著名的事蹟就是雞鳴狗盜,此事的緣由,是秦國原本延攬孟嘗君擔任秦相,誰知後來突然想翻臉不認人,孟嘗君在底下眾多門客使用跑酷(學狗潛入秦功府庫偷東西)、口技(學雞叫騙守關人員以為天亮而放行),這才逃離險境。所以等到孟嘗君擔任齊相,他決定把當年在秦國窩的一肚子火加倍奉還。
(北宋王安石曾經diss過孟嘗君,認為他不是一個真正懂得用人的領導,原因在於:他只能用雞鳴狗盜之人幫自己逃走,而真正會用人的,應該會啟用英才及良將打爆秦國才對。
如今看來......王安石歷史沒學好呀,孟嘗君在逃離秦國後是有執行軍事行動的。事實上,這也是我自己讀歷史有時候會陷入的誤區,就是對人事物只存在深刻但片段的印象,而沒有拉長遠去看完整的脈絡,那就難免要鬧笑話了。)
在孟嘗君的主導下,齊、魏、韓三國聯合攻秦,而聯軍的統帥正是匡章。此戰的過程不詳,但聯軍最終攻破秦國的函谷關,秦國只能求和並歸還魏、韓兩國一些土地。
為何會說此戰是匡章一生中意義最為重大的戰役?這裡就要先提一下函谷關,這是秦國最重要的門戶,一但攻破此處,接下來就是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秦軍將再無任何險要地勢可做防守。不過做為最後門戶,函谷關超級難打,甚至有曾經五國聯軍強攻,最後還是慘敗收場,以至於後世不少人認為秦國之所以能統一天下,與函谷關的強悍防禦有極大關連。而匡章正是整個戰國時代唯一攻破函谷關的將領,換言之,他是最有可能KO秦國的人。
但也僅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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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ㄕ一己之見
函谷關戰役後,史書再無匡章的紀錄,所以匡章應該在樂毅伐齊之前就過世。
其實對於匡章,我實在很難做總結。從他輝煌戰績,他是位強將,但不像其他戰國名將有留下決定性影響的代表作(比如:商鞅變法、吳起著兵書、孫臏圍魏救趙);他也沒有什麼人格魅力,職場生活幾乎處於順遂狀態,所以也沒有曲折離奇的經歷可做文章。
除了透過匡章的戰歷突顯齊國曾稱霸一時已及戰國時代歷史,到底寫匡章還有什麼意義呢?想來想去,我的總結是:匡章是個幸運的人。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不得其時或不得其主?在重重限制下,最終無法展現自己。匡章的幸運在於人生中遇到知人善任的齊威王,或是廣納人才的孟嘗君,並且身處大國崛起的齊國,使他能運用雄厚的資源去支持自身不俗的實力,最終成就一番事業。而且在歷史長河中,他還能留下紀錄被後人討論,所以匡章真不是普通的幸運呀。
當然,幸運是難以複製的,可自身若無真本事,那即便良機來臨也難以掌握。不只是匡章,戰國時代有太多人都在等候崛起的契機,正如下章的主角,他將在生涯發展中主動改變環境為自己創造機會,最終成為一舉翻轉齊燕強弱之勢的全能型名將。
圖片為:函谷關位置圖
函谷關為何重要?因為當時要攻打秦國,如果走北方,必須先經過草原民族的地盤、如果走南方,也就是要從水路進入巴蜀,當時的航運沒有這個能力,況且巴蜀道路狀況極差;所以位於秦嶺及黃河缺口的函谷關,就成為關東各國進攻的最快捷路線。
項羽 事蹟 在 知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鴻門宴的酒席座次是成心侮辱劉邦?|知史百家
歷史春秋網
自古以來,酒宴飯局常常是政治大戲上演的舞台。
兩千多年前,劉邦、項羽在咸陽城外,面對亡秦那隻碩大的勝利果實,用一場宴會暫時化解了迫在眉睫的矛盾衝突。而在太史公司馬遷如椽巨筆的生動描述下,這場宴會不但成了史上最著名的飯局,也在中國人語庫裡成了陰謀、凶險的代名詞。
關於鴻門宴的話題,過去說、現在說,今後還會一直說下去。
項伯「一夜成六事」可信嗎?
一場驚心動魄的鴻門宴,之所以為後人所知,全憑了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中的傳神描述。
司馬遷的《史記》多處寫到鴻門宴。但詳略明顯相異。《項羽本紀》的「鴻門宴」最詳,長達1605字。《高祖本紀》、《留侯世家》、《樊噲列傳》也有「鴻門宴」的記敘,都寫得極簡略。
長期以來,《史記》記載的可信性一直受到懷疑和審視。經過專家學者們多年的不懈努力,特別是二十世紀以來大量古代實物的出土及其研究的結果,多方面證實了《史記》記敘的可靠性。
而《史記》敘事之所以受到懷疑,也和司馬遷文學化的表述手法有關。《史記》是文學和史學尚未分家時期的著作,司馬遷一些過度文學化的描寫,有時也造成頗多不可解之處。就《鴻門宴》一篇而言,歷代都有學者對其不可解處提出質疑,進而懷疑其真實性,甚至從根本否認有這個歷史事件。
比如有人認為,文章開篇「項伯深夜告張良」一段,鴻門和霸上相去四十里,而項伯一夜之間可以完成「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入見沛公」、「約為婚姻」、「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等六件事,殊不可信。
再如,文章最後劉邦在宴席上脫身逃走一段,究竟是騎馬還是步走,還是先騎馬而後步走?敘述得並不清楚。而劉邦囑咐張良,等他從小路走過二十里回到軍中的時候,再入宴席告訴項羽自己離開的事——讓項羽枯坐酒席等待劉邦這麼久,卻一直沒有查問,實在不合情理,而對劉邦不辭而別的嚴重失禮行為,項羽沒有任何表示,也很難理解。
然而也有一些學者認為,鴻門和霸上從小路走只有二十多里,項伯騎馬急馳,從時間上看「一夜成六事」完全來得及。而劉邦酒席脫身,實際上是在項羽故意默許下才實現的,可以理解。
史料來源可能出自樊噲之孫口述
據日本就實大學學者李開元考證,司馬談、司馬遷父子著《史記》,除了政府檔案和文獻資料而外,實地調查、訪問查詢也是重要的史料來源。《史記》列傳的歷史敘事,特別是在與司馬遷父子時代相距較近的戰國末年到西漢初年的歷史敘事中,有不少直接取材於事件當事人及其子孫的口述傳承。
李開元認為,鴻門宴敘事的取材來源,司馬遷沒有明說。不過,分析鴻門宴的人物和描寫,我們大致可以找到敘事的眼點,也就是當事的目擊者和口述者。考《項羽本紀》中鴻門宴的敘事,有名有姓的出場者共有11人。其中,項羽方面有項羽、項伯、範增、項莊、陳平共五人,劉邦方面有劉邦、張良、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共六人。劉邦方面六人中,夏侯嬰、靳強和紀信三人一直留在項羽軍軍門外,沒有親歷宴會。
通觀鴻門宴一篇的敘事,可以明確看到敘事的立場在漢的方面。而在漢的六人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張良和樊噲。張良自始至終參與其事,樊噲只是於中參入。不過鴻門宴敘事最為詳盡生動的部分,無疑是樊噲闖入宴會場的描寫;最為突出的英勇人物,無疑也是闖入會場的樊噲了。樊噲緩解危機於千鈞一髮,他與項羽間的對話應酬、音容舉止,特別是拔劍在盾牌上切割生豬肩啖食的細節,非身臨其境者傳達不出來。以文章分析而論,鴻門宴敘事的眼點,也應當就是樊噲。
司馬遷在《史記·樊酈滕灌列傳》太史公曰中說:「吾適豐沛,問其遺老,觀故蕭、曹、樊噲、滕公之家,及其素,異哉所聞!方其鼓刀屠狗賣繒之時,豈自知附驥之尾,垂名漢庭,德流子孫哉?余與他廣通,為言高祖功臣之興時若此雲。」意思是說:「我曾經到過豐沛,訪問當地的遺老,觀看原來蕭何、曹參、樊噲、滕公居住的地方,打聽他們當年的有關故事,所聽到的真是令人驚異呀!當他們操刀殺狗或販賣絲繒的時候,難道他們就能知道日後能附驥尾,垂名漢室,德惠傳及子孫嗎?我和樊噲的孫子樊他廣有過交往,他和我談的高祖的功臣們開始起家時的事蹟,就是以上我所記述的這些。」
司馬遷生於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其時,樊他廣已經做了六年舞陽侯。司馬遷問豐沛,是在他二十歲第一次旅行時。若以樊他廣二十歲嗣侯計算,他比司馬遷大二十六歲,此時四十六歲。樊噲鴻門救駕的事情,是樊噲家子孫後代世世相傳的光榮歷史。可以想見,司馬遷從樊他廣處聽到鴻門宴的詳情敘事,後來,當他撰寫《史記》的有關章節時,就將樊他廣的口述作為重要史料。
酒席座次是成心侮辱劉邦?
著名學者余英時在《說鴻門宴的座次》一文中認為:鴻門宴的座次「是太史公描寫鴻門宴中極精彩而又極重要的一幕……太史公詳述當時座次決非泛泛之筆,其中隱藏了一項關係甚為重大的消息。」
關於酒席的座次,《項羽本紀》中有十分具體的交代:「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範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
清初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旁徵博引地證明:「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即交際之禮亦賓東向而主人西向。」余英時在做了一些考據後,認為在秦漢宴會東西南北四向皆涉及的場合中,東向最尊,南向次尊,西向為「等禮相亢」的朋友地位,北向為最卑的臣位,所以劉邦北向坐是表示臣服的意思,而項羽也正式接受了劉邦的臣服。
清華大學學者李飛和中國人民大學學者費曉健則認為,余英時的考據有誤,「賓主位東西面,君臣位南北面」是戰國秦漢時的通義,而這是兩個相互獨立的場景,在君臣位中最卑的北向,在賓主位中也沒有了臣服的含義。而鴻門宴中座次的尊卑,還是以司馬遷記敘的次序,依次應是:東向、南向、北向、西向。
鴻門宴中劉邦是客人,並且曾經與項羽在楚懷王面前「約為兄弟」,如果項羽尊重他,就應按「賓主位東西面」的賓主之禮讓他東向坐,如今讓他退為「三等」北向坐,說明項羽根本沒把他當成客人平等對待,其地位還不如項羽手下的謀士範增。在一些中學教材的教師參考材料中,也認為這座次是項羽安排的,表現了項羽不把劉邦放在眼裡,妄自尊大、驕橫無禮、以勢壓人的傲慢自負心理。
然而一些學者對此提出了不同看法。如學者許錫強認為,劉邦到鴻門來是為謝罪而不是赴宴。在項羽面前他早已失去了主客相稱的平等關係。項羽率兵鉅鹿一戰擊敗秦軍主力後,威望大增。「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由此可見,當時項羽不僅早已成了楚軍統帥,而且還成了抗秦聯軍統帥。項羽待劉邦以屬下視之,是合情合理的,並非存心輕侮。
鴻門宴上項羽該不該殺劉邦
一席鴻門宴,引發後人最大爭議和感嘆的,還是項羽放走劉邦,到底是丈夫義舉還是婦識短見。
主流的看法多半對項羽的做法給予否定,認為項羽不聽臣言、狂妄無禮、優柔寡斷、剛愎自用、眼光短淺、有勇無謀。也正是項羽這些性格弱點,釀成了其最終輸給劉邦、自刎烏江的結局。
然而,近年來也有不少學者通過研究當時歷史背景,重新探討這個問題,提出不同於傳統的看法。比如學者張志坤在《鴻門宴楚漢得失之我見》一文中,認為鴻門宴實際上是項羽兵不血刃,不費吹灰之力奪得關中,既降伏劉邦又維護了自己反秦盟主的地位;而劉邦忍辱負重,拿土地換得渡過難關,僅此而已。
學者周騁在《劉項關係與〈鴻門宴〉結局識論》一文中,認為鴻門宴是因為當前的形勢而導致項羽不得不安撫劉邦。就大局而言,項殺劉毫無必要;就理智而言,項不殺劉,不為失策;就感情而言,項不殺劉,不能算矯情;就未來前景而言,項羽已有對策,不殺劉不能看作放虎歸山。
學者蔡偉更是高度評價項羽在鴻門宴上的表現,「如果說劉備釋劉璋為仁釋、關羽釋曹操為義釋、孔明釋孟獲為智釋,那麼,項羽之釋劉邦不但總其所有,更添一條——勇釋。」
而對這些說法,學者張斌榮又進一步反駁說:「劉邦之失關中乃時勢使然,不得不送。劉邦表面看損失確實很大,但從政治、戰略上看,劉邦是以不得不失換取了很大的利益,這是一種戰略上的勝利,因此,得大於失。」項羽兵不血刃拿到的是本來就可以拿到的,劉邦失去的是本來就要失去的。而項羽卻失去了殺劉邦的一次機會,給了劉邦坐大的機會,沒有把潛在敵人扼殺於搖籃之中,消滅於隱患之間。如此看來,項羽並沒有拿到最大的利益,僅僅拿到本來就是自己之物。
其實,歷史沒有假如。「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原本就是人們看待事物、看待歷史的常態。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範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採,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範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範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範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僕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鬥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鬥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鬥,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司馬遷《史記·項羽本紀》(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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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 事蹟 在 金老ㄕ的教學日誌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感謝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的刊載,最近張貼起翦頗牧的白起篇後,粉絲團新增不少按讚數,也讓我喜歡的故事被更多人看見。
為了服務新進來的看官們,我稍微解釋一下。
起翦頗牧,是我之前完成的系列,除了戰國四名將各自的獨立文章還有描述這四位中的交集關鍵─長平之戰,當初我每發文獨立文章後,還會再發與之相對番外篇文章。
在番外篇文章中,我曾提到描寫起翦頗牧讓我感到棘手的一點,是資料描述的短缺。
李牧,我最欣賞的戰國四名將,卻也是四人當中資料最邊緣的一位。在《史記》中,這位趙國武安君甚至沒有自己的獨立列傳,他的事蹟是在〈廉頗藺相如列傳〉中,以附錄的方式存在。雖然太史公描述他大破匈奴的故事,但對於她回防趙國中樞,屢破其他戰國七雄的戰役經過卻基本上是隻字未提,這也造成我很難寫的冏境。
與白起並列的秦國名將─王翦,也有類似的狀況。《史記》很細膩的描述他自保的計謀及心境,然後略微提到破楚的布局,但其他的戰鬥經過,包含他與李牧的對決之戰還有南征百越,竟然又是隻字未提。
廉頗的狀況顯然好的多,完整交代這位趙之良將的一生,對於長平之戰的經過,還有讓廉頗站上巔峰的破燕之戰也有不少描述。無怪乎提起老將的代表,廉頗就比王翦高出不少知名度。
白杞可以說是三人中的例外,因為只有他的資料是多到我必須刪減。一方面這是白起的殲滅戰法實在太驚人,所以史書會花不少篇幅形容他的戰況,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司馬遷的個人因素了。
話說白起篇的起初,我直接帶出他的結局,就是他被秦王似此於杜郵小鎮,但當時還有一人也在同時同地被賜死,那就是白起在長平之戰的副將搭檔─司馬靳。
我想有些人已經反應過來了,這位司馬靳,正是司馬遷的祖先。所以為何白起在《史記》的描述如此詳細?很有可能是司馬遷握有祖先傳下來大量資訊,這才讓戰國殺神的形象得以最大程度的呈現及保存。
也話說其他戰國名將為何資訊那麼少?因為秦滅六國時,摧毀被滅六國的紀錄。而秦國自己本身的紀錄,則在項羽火燒咸陽時,也跟著被摧毀。
因此漢朝時代的司馬遷在描寫戰國歷史時,想必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能參照的資料實在毀損嚴重,因此,眾多的名將通常只保留下一兩個代表性事蹟,但卻無法擁有更多細節去豐滿他們的形象。
觀察故事的留言,我發現白起的人氣指數相當高,並且許多人是同情他的。
另外王翦也獲得極高的呼聲,一方面這是因為他獲得白起的加持(因為他有比白起幸福太多的結局),另一方面,則是拜漫畫《王者天下》的描述加持。
同樣獲益於漫畫《王者天下》,李牧野在留言中被提及,而且不少和我有一樣的假想,那就是希望讓白起與李牧,這兩位一生不敗並同樣名為武安君的名將來一場夢幻對決。
反而是傳統戲劇及文學描述被大量提及的廉頗,幾乎無人問津。
這種觀察也是一種時代風氣及審美觀的結果呈現,對我來說也是感到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