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是田野調查的形式之一。
我曾經和讀碩士的朋友聊天,她告訴我:「田野調查是門學問,而訪談更是需要技巧。」
再同意不過了。
ㄕ父就是一個讓我體會口頭訪談是有多麻煩的一件事。
大家如果有印象,我曾經說過,自從我有機會在網路上發表文章寫故事,ㄕ父就曾經跟我說:「你什麼時候寫我的故事呀?」我回問一句:「你有什麼故事可寫?」ㄕ父曰:「我的故事可多了!」
於是有一天,我問ㄕ父:「你不是說想要我寫故事嗎?那說幾段你當兵時候的事情吧。」
結果ㄕ父說:「有什麼好說的?不就那些事?有什麼好說的?」
嗯......我徹底無語了。(親生父子都無話可說,大家也就知道要讓一個人說出心底話有多難了)
今年過年,朋友來家中,ㄕ父一時興起就說:「我給你們說說我當兵的事。」(黑啦黑啦,兒子就無話可說就對了吼)
所以呢?今天我們就以ㄕ父為第一視角,重返民國六十年代的海軍生活。那是一個對岸沒有放棄武力統一,我們沒有放棄反攻大陸,大家好像隨時要開打,但又有一段時間沒開打,膠著的現況似乎將無止盡延續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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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年代,說什麼高裝檢很難搞,我那年代,高裝檢只是小兒科,演習那才叫真正的麻煩。
演習很多時候需要不同軍種的配合,搶灘就尤其需要陸海空三軍的聯合作戰。搶灘前,陸軍惠要求空軍及海軍把陸上的碉堡或障礙物先進行轟炸,然後陸軍才會搶攻;那時的空軍非常珍貴,基本上很難要求到支援,所以海軍就比較常接收到陸軍的支援請求。
當然,支援不是隨便都可以要求,而是要寫報告經過批示後才可以核准,如果報告格式不OK,那就會被退件,必須修正後才可以核准。
友問:
「那演習已經在進行一樣也要寫報告嗎?」
當然!就算是戰爭進行中,一樣是要寫公文報告的。
演習中會有陸軍聯絡官、空軍聯絡官、海軍聯絡官,就是負責支援公文的傳遞及審核。我是海軍聯絡官,所以特別常接到陸軍的公文。
有一次演習,陸軍的上校(註:ㄕ父是海軍上尉)要求,山後面有座碉堡,我現在申請海軍發艦砲攻擊,排除陸上阻礙。
我看了公文後,回覆:「辦不到。」
「什麼辦不到?」陸軍上校氣得直跳腳。我解釋:「陸軍大部分的炮是曲射炮,海軍的炮則是直射炮,我們的炮沒辦法像陸軍一樣,有較大的拋物線可以繞過山頭轟炸目標。你的要求對攻略沒有幫助,所以我不能同意。」
「什麼曲射炮直射炮?你懂不懂彈道學呀?」陸軍上校真的很火。然後我說:「我當然懂彈道學,不然我演算給你看。」
當時我們可沒電腦這種東西,絕大多數狀況下都是用手算,而彈道又特別要求精密,往往要算到小數點後好幾位,所以我們彈道學考試,考試時間一小時,我們的考卷只出一題。因為光一個狀況,就要搞上好一陣子的時間。
最後,我還是沒批准陸軍的請求。
(當時就連海上航行,ㄕ父都要在觀察陽光角度後,手動算出航程好校正方向,比起現在的衛星定位,以前的軍人在手算能力應該遠超過現在。)
說到陸軍,我給你們講一個笑話。
有一次陸軍演習,他們申請軍艦支援。海軍同意了,所以長官派我擔任聯絡官負責演習事宜。
演習當天,陸軍開始發訊號聯繫,然後發了好幾次......都沒有聯絡上。
「喂!你們海軍怎麼搞的?為什麼都連絡不上?我知道了!你們根本沒有派軍艦過來對不對!」
我回他們說:「是你們陸軍設備太爛,你們的電波訊號,海軍根本接收不到。」
「亂講!什麼設備太爛?分明是你們唬我們,沒有派出軍艦!」
「好!跟我去港口附近。我證明給你們看!」
我就帶著一群陸軍到港口,結果......軍艦早就停在港口待命很久了!
「就跟你們說陸軍裝備破,你們還不信?你們的傳訊設備,還要用手搖的,那都一次世界大戰的老古董了(註:老ㄕ個人認為二戰的裝備比較有可能),我們的軍艦怎麼可能接收到你們的訊號呀?」
「現在我到要問你們陸軍了,知道軍艦很耗油嗎?我們特地從基隆港拉軍艦出來到新竹,結果乾等半天了也不知道你們在幹嘛。這油錢你們怎麼辦呀?」
我說的這些話,可把陸軍那群人給堵的。
友曰:
「我自己當兵,也知道陸軍的裝備是真的很破。」
其實也不是只有陸軍裝備破,海軍也是。
當時我們有十幾艘登陸艦,從美國人接收過來後,軍方安裝上幾門炮,就當作是登陸突擊艦。然後12艘船......能動的只有3艘左右呀!
那一年我特別衰,被分配到登陸艦,然後艦長又特別愛表現(沒打仗的日子,要有升遷機會,就是演習要多賣力演出),動不動就拉我們去演習。
你們知道那登陸艦非常小,有時風浪一大,首先先把整艘船往上打,之後下面海浪消失,船就會重重的往下急沉。那位裡面的東西根本就直接騰空直接噴出來了(想像一群人集體仰天噴出嘔吐物的畫面吧......噁嘔嘔嘔嘔),然後等到船尾被海浪帶動,原地這麼一絞,那又吐一遍。
所以當時我們登陸艦上面都會放好幾個油漆桶,那就是直接讓我們吐在裡面的。(註:二戰中的諾曼地登陸,美軍則是放一個汽油桶讓士兵兔嘔吐物,大家想像一下,一大桶「噴」不斷增加並被攪和後持續散發濃郁的氣息。曾有美國士兵表示:「為何我們那麼勇往直前?因為沒人想繼續待在桶子旁邊。)
馬德,那年我體重掉到只剩49公斤(ㄕ父身高大約170)。
友曰:
「那你會不會在海上習慣後,到陸上反而會頭暈。」
有。我第一次搭軍艦時會這樣。
那時我有機會返回陸上,我本來想上岸吃碗麵(因為已經吐得差不多,胃空了)。結果一上岸......我卻覺得頭暈眼光,整個陸地都在旋轉,感覺就好像遊樂園中的咖啡杯一樣(或是大家可以想像ㄕ父當時陷入全面啟動的世界,然後那陀螺怎麼旋轉都不會停)。我就看著陸地一直轉一直轉......轉不停......然後,我就回船上睡覺了(好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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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ㄕ父新年的對話內容。
說真的,這樣的紀錄有時顯得微不足道(畢竟ㄕ父也不是什麼重要人士,或參與了重大事件)。
所以我所做的,不過就是留下一則紀錄。
大家是覺得有趣也好,噁心也好(如果你在吃飯時看這篇文章,我為你感到可憐),不重要也好。也許也許,有那麼一天,有人竟會拿這則資料作為研究的部分參考?呵,當然更有可能這只是一篇隨筆紀錄,看過就過去了。
所以對老ㄕ而言,與其要說我是要闡述什麼重要理念,不如說我在執行歷史前輩們的基本工作─紀錄,就只是為過去六下點紀念,並期待未來這些紀錄有機會發揮它們的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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