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春的信息》
（圖一：YASSINE TOUMI/TELQUEL）
武漢肺炎佔據龐大媒體版面，排擠其他議題，例如氣候．
今年台灣有了個寒冬，人們搶買暖暖包，很是歡樂．摩洛哥則是雨大雪多，水庫近乎半滿，山區積雪嚴重，然而我們沙漠依舊乾旱，湖泊沒有回來．
一到冬季，亞特拉斯山多雪，然而今年雪量尤其豐厚，有些山村積雪之重，破了史上紀錄，偏偏這些貧瘠村落往往遺世獨居，嚴寒一來，水電供應成了問題，前陣子，一個住在Azilah一帶的十二歲山村小男孩藉由社群網絡向外求援，說明自己村子因嚴重積雪，所有人被困在山上，糧食等物資不足．求援影片一在網路上發酵，物資迅速抵達，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幸運，還有許多被遺忘的山村居民，正在嚴寒與飢餓中，掙扎求生．
我向來很喜歡傳統手工藝，約莫一兩年前吧，結識了高亞特拉斯山上的柏柏爾婦女，得知她們因販售與物流等困難，只能低價將手織地毯賣給中間商，實質利潤極低．在跟她們討論後，我跟貝桑帶了幾條她們的作品回來，賣給來找我們帶導覽的遊客，藉由少量流通，也算是提供她們一點小小的協助．
2020年春，武漢肺炎爆發，愈形蓬勃的觀光業嘎然止息，然而日子仍要過下去呀！藉由網路，我手邊僅存的幾條地毯有了台灣訂購者，本以為這多少可以幫忙經濟愈形拮据的柏柏爾婦女，那時以為2020年底就會有觀光客到來，我可以託台灣遊客幫我帶回台灣，寄給訂購者．怎知疫情迅速延燒全球，至今望不見底．
今年冬天，好冷好冷，尤其是高亞特拉斯山．
柏柏爾婦女數度問我們，能不能再幫她們賣地毯？
我很為難地說，武漢肺炎已經搞到連郵運都充滿變數，實在不敢答應．
思及山上靄靄積雪與嚴寒，我真的不忍心，問了幾位地毯訂購者，幸好他們都很能體諒，願意支付從撒哈拉到台灣的國際郵資，並承擔郵寄風險．
但，這種天使消費者很少好嘛！
只要郵寄風險過高，地毯銷售就難以成為常態呀各位！
為了能夠早日讓柏柏爾婦女拿到販售地毯的收入，這個禮拜，我跟貝桑都在忙「郵寄」這件事，至今，地毯還在我家！想不到吼！對，就是這麼難！
摩洛哥國際郵運需填寫一式四份的表格，約莫半張A4紙大，需手寫，且是複印紙，我嘗試填寫之後，發現複印紙未必管用！寫在第一張的字體無法印到第二張！第三張有模糊字跡，第四張則更為模糊．
ㄟ啊不是啊，字體模糊，啊這樣郵差哪知道要寄到哪裡啦！
實在沒辦法，我只能重寫，刻意加大力道，好讓字體能藉由複寫紙，印到底下幾張，然後再一張張確認．
想想，實在不放心，更何況我字醜，很想把收件人地址印出來，貼在紙盒外面．
可是呢，別說我沒有印表機，我們全村找不到一台印表機！唯一一家網咖已經倒店了！沒得列印！如果要列印，就要開車四十五分鐘，到附近小城碰運氣！
ㄟ啊不是啊，這樣很複雜ㄟ……．
啊所以我只能找白紙，手寫地址，再黏上去，醬．
接著是裝地毯的紙盒，雖然地毯不怕摔，但為了避免書寫收件地址的紙張遺失，我想還是要有紙盒，比較保險．
郵局說，包裹紙盒必須乾淨，不可以印有任何字體或圖案，雜貨店要來的紙盒當然不符合規定，我跟貝桑說，郵局有賣郵寄用的紙盒，直接跟郵局買啦！
結果你們猜怎樣？
對！我們村子跟附近小城的郵局都沒有賣這種紙盒！
昏倒ㄟ……．
找了很久，問了很多人，貝桑終於在附近小城（還不是我們村子哦）一家商店買到乾淨牛皮紙盒．
接下來郵寄時，我們不能封箱，必須整個帶到郵局，先讓郵務人員確認過紙盒裡的物品，才能封箱、寄出．
我一想到要在擠滿人類的小小郵局裡，眾目睽睽下，在那邊地毯翻過來、翻過去，重新摺好，填寫單子，封箱，再寄出，心裡超級點點點的．
然後我還要先租一個郵局信箱，萬一郵寄有個閃失，地毯退回來，會多一點點得到訊息通知的機會，減少地毯被丟到一角，消失於茫茫包裹大海的風險．
光是忙這些，一個禮拜就過去了，然後連一條地毯都還沒有寄出去！這種超沒效率的日子，都快把猴急的我，給磨出心臟病來了！
昨天半夜，幫我去台新銀行問事情的朋友用messager打給我，交涉後，我氣到對台新銀行行員怒吼！
規定從來沒有錯，但就是卡住了我們這種在貧困環境掙扎求生的人類，種種艱難，沒經歷過的人，就是無法想像．細節我不多說，這世界沒有理解我的義務，真的都無所謂了，算了，我認了．
武漢肺炎搞死了觀光業，都快一年了呢！
村裡生活節奏如昔，只是沒了觀光客，冷清寂靜．
所有人，莫不翹首期盼觀光客歸來．
我很困惑，啊全球疫情都燒成這樣惹～，還在翹首期盼觀光客歸來？就不能換別齣演嘛！
早在去年三月中，我們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摩洛哥正式鎖國，我就告訴身邊所有人，觀光業短時間之內是回不來的，最好要有其他打算．
一年都快過去了，至今沒有任何人做出任何應變措施，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改變的意圖．
這種淡定與如如不動，讓我很困惑．
但，我又似乎可以理解．
這禮拜，光是郵寄地毯，就瞎忙半天！
整體環境根本不鼓勵人做出改變，每個細節都可以是意想不到的障礙，風險與變數太多了，當一個人試圖改變（即使只是將地毯寄到台灣），便發現自己很容易在原地打轉，要花好多力氣與時間，才能找到改變的可能性破口．
也難怪所有人都不想努力啊！
只是我無法坐以待斃，束手就擒的感覺違背我的天性，更會削弱我的力量，更何況我遠比身邊的人更有突破現狀的本錢，我沒有資格不做更進一步的嘗試．
第一張照片，是積雪的里夫山脈，貧瘠而嚴寒．我們所協助的柏柏爾婦女居住的高亞特拉斯山與此類似．
第二章照片，是柏柏爾婦女手織地毯上的圖案，最底下一排有兩隻燕子，上頭的菱形，是防止邪惡之眼作祟的圖騰．
燕子是春的使者，帶來溫暖、喜悅與富庶，而當我們能夠防止邪惡之眼作祟，便也護住了生之希望．
是艱困環境吧，讓我更能解讀隱藏在柏柏爾手織地毯裡的訊息．
願燕子早日將春天帶來．
沙漠讓我氣喘嚴重復發，吸一口擴張劑，繼續為生命與希望努力，因為我看不到放棄的理由，更不忍生命在酷寒裡窒息．
下禮拜，我一定要成功把地毯寄出去（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