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霸凌與獎罰，教室裡小小孩們的政治遊戲 ]
我的校園生活像家生意不好的迴轉壽司店，幾樣枯燥菜式不斷重複輪迴：讓人大夢初醒的鐘聲、一張張空白的考卷、烈日下表情呆滯的國歌敬禮、時近中午蒸飯箱傳出的五味雜陳、大考前夕高壓緊繃的氣氛、充滿陌生人汗臭味的擁擠公車，以及回到家後客廳電視的嗡嗡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輸送帶轉到最後，盤中物都變得味同嚼蠟，食之比雞肋還無味。
現在想起，覺得我的人生有至少六年的時間幾乎沒有所謂的「生活」可言，用行屍走肉來形容真的不誇張，以前常聽到這句，「等妳畢業後才會懂得校園生活的美好。」離校後才發現那句話根本是有點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人才說得出口。
現在的我不用每天只睡4個小時中間還被鬼壓床，不必因為寫錯了幾個答案就覺得世界末日，也不會因為看了20分鐘漫畫就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
但在那只能看著窗外藍天白雲心生嚮往的漫漫歲月裡，卻有幾件事情奇異地，甚至想來有點罪惡地，擔任著記憶亮點的角色。其中包括誰正暗戀著誰的低沉耳語、打掃公廁時呼朋引伴來看的火山爆發奇景，以及教室裡形形色色的霸凌案例。
霸凌層出不窮，我在念書的那幾年中，曾多次目睹同學被霸凌，自己也堪稱倖存者之一。有人覺得是小孩不懂事，有人覺得是父母不會教，我覺得或許都是個原因，但還有一個我現在想來還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某些老師在這些事件中表現出的態度。
先說我妹的故事，她在小學二年級時經過全班表決，壓倒性地被選為模範生代表。8歲的她正沐浴在喜悅的光環中，班導卻緩緩走上台，拿起麥克風，用溫柔的聲音說到，「大家確定不要投給XXX嗎？她爸爸每個禮拜都有來我們班上講故事喔！」此言一出，台下幼小心靈開始動搖，於是班導馬上來個二次投票，這次換成XXX當選，我妹的神聖光環碎裂一地，她說這是她小學生涯最尷尬的時刻。
再來是我的故事。以前班上有兩個男生，都來自貧窮且教育程度不高的家庭，其中一個的父母採全然放任政策，另外一個則把孩子完全託付給老師，「老師請你幫我教我的孩子，他不乖你就打他罵他！」在第一堂課開始前，我聽見他媽用八點檔式的誠懇在教室後方跟老師這麼說。
學期還未過1/3，這兩個特別頑皮、成績吊車尾的男孩已經成為全班的霸凌箭靶，大家都覺得他們又吵又髒（但他們是真的又吵又髒），但最重要的，是老師似乎特別不喜歡他們。懂得察言觀色的我們，覺得老師不喜歡的，必有重大問題。真不知道有多少個小朋友是模仿著老師的喜怒哀樂，來決定對待某個同學的態度的。
不過當時那兩個不受歡迎的男孩都是我的朋友，他們個性很北爛，有天不知道從哪邊弄來一堆鞭炮，放學後，我們手裡揣著幾粒土色小炸彈，追逐奔跑，一有間隙就朝對方腳邊射出一顆，爆炸聲啵啵地響，一股奇異臭味混合著興奮刺激，在空氣中混著瀰漫開來。玩夠了，我們就去校外兩個老人在顧的雜貨店買10元冰紅茶，邊講垃圾話邊走回家，一路上笑到腹肌發疼。他們是善良又可愛的男孩，可惜成績不好，略為頑皮，又沒有家庭背景，不被老師疼愛。
有好幾次，老師當著全班的面打他們，有時候用濕抹布甩巴掌，有時候用力一推，將他們往後震飛老遠，跌坐在地。我看過其中一個男孩偷哭一次，其他時候，他們圓睜的眼睛都顯得呆滯驚惶。
有天，一件大事莫名地在班上蔓延開來。一個男孩的媽媽在週末的時候打電話給老師，整個人驚慌失措，原來她下午回家時，一聲不吭地打開兒子的房門，竟赫然發現兩個男孩窩在床上，正在替對方打手槍。
從此以後，雖然大家嘴上不說，但兩個男孩在班上的位置變得更詭異。不久之後，我們也就畢業了，大家也幾乎像鬆了口氣般，把這一切拋諸腦後。
種種相關例子不勝枚舉，我也曾向某個老師舉發班上某個同學被家暴，卻換來一句冷冷的「那是別人家的事，我們不要去管。」自己也曾被霸凌兩年，當時的老師卻從未站出調停。那時呼風喚雨的班長大位都在某幾人中輪替，而撿垃圾的環保股長也有其固定人選（美其名是要學習分工合作的美德）。有人考差了，就被調去坐教室後排的位置，有人惡作劇，就被發配邊疆調去教室外面的特別區。而那些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能得到去老師家參觀的VIP票卷，校外教學時還能和老師一起聚在樹蔭下談天說地。這是一個微型的政治環境，稍一不同，就很可能被遺棄。
台灣很多小孩到14,15歲的時候，心智都還是非常不成熟，加上環境不斷暗示我們成績好、長得好看、乖乖聽話才是好孩子，若老師還有意無意地加油添醋、分化階層，「霸凌」與歧視的發生根本是必然。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發現，老師不是聖人，可能會因為看見女學生化妝打扮而心生奇異的厭惡，也可能因為別班得了最佳清潔獎而產生自我懷疑，老師也有個人喜好以及各種慾望恐懼，但要減緩霸凌的發生，或許具有權威性質的師長們，也需學著如何掩飾個人好惡，無條件公平待人。
畢竟，功課好、長得好看、乖乖聽話，真的不代表是個好人。
#霸凌 #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