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的「七美」本來叫「八美」,是我阿嬤離開後,才改名叫「七美」的。。。
台灣11月24日九合一激烈選戰正酣,知道我母親是高雄人的友台德人要我評論,我説選前可能不宜。我倒是想起,我常開玩笑說,澎湖的「七美」原本叫「八美」,是我阿嬤婚後離開才改稱「七美」的。
阿嬤和阿公離開澎湖七美,落腳高雄旗津,日後我母親就在那出生、長大,與四九年後從中國廣東來到高雄旗津的家父結識、戀愛、受阻(二二八的後遺症)家庭會議、同意結婚、婚後北上,生下四個孩子,兩男兩女,其中長子就是我。
由於家父係隻身來台,我的親戚只有媽媽這邊的,全住在高雄,旗津。
家父一手好廚藝,在基隆從漁船轉到商船後,一年頂多靠岸兩次,不是基隆就是高雄。靠高雄時,常常就是我陪媽媽搭夜車南下,晚上十點多開的夜車,全列車人都搖搖晃晃地進入夢鄕,只有我常興奮地幾乎到天快亮都要抵達高雄了才闔眼。興奮是因為要看到爸爸了,同時也是因為高雄的親戚很熱情,會帶我去旗津沙灘挖蛤蠣、丟水漂,吃好多種水果。好像大一點後,也帶我去打過撞球。然後,跟著拿塑膠桶去買水,也是節目之一,但是節目裏包括遊愛河則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有一回,在夜車裏,我直到兩三點還睡不著,頭趴在打開的車窗前(當時車廂內當然沒冷氣,只有走道上方的電風扇)看著外面夜色裡隂暗的景象,忽然,火車通過一平交道放慢速度時,我竟然看到一個穿著古裝的女子披頭散髮地在鐵道邊手舞足蹈,我驚恐地回頭看著車廂內,包括媽媽,沒有一個人醒著,我嚇到縮起身子,再也不敢看窗外了。有一度,我甚至懷疑,我是否只是看到幻影而己。幾年前,我都已五十好幾了,有一天讀到報載,當年,台灣的精神病患常被關在家裏,到了半夜才讓他/她們出來透透氣,有些就穿著古裝戲服四處跑,我終於釋懷,也有些悵然。
南臺灣太陽大,日頭曬,他們個個膚色都較黑,大人如此,小孩亦是,他們投入職場的時間比北部的早,我總覺得,高雄的親戚除了比較熱情以外,也比較成熟、懂事,隱約感到他們的純樸、直爽和生活的磨損有一定的聯結關係。一個卅歲都不到的表哥在工作時觸電而亡,一個正值青春的表姊忽患不知名腫瘤,旋即離世。但他們當時的困頓並未影響他們給我這個北部親戚的溫暖。
家父離世前最後幾個月,又回到他最初來台時落腳的高雄,旗津。肝硬化轉肝癌,在北部(基隆、台北)看完西醫看中醫,再由媽媽帶著回旗津到小廟看巫醫,家父亡時,年僅四十九,最後草草葬於旗津海邊一幾乎無異於亂葬崗的墳場裏。所有的花費是守寡多年、為人洗衣維生的大姨向僱主預支薪水借來的。大舅、二舅則輪流給在基隆家裏擺麵攤維持溫飽的家母一些資助,尤其家裏的孩子要註冊的時候。
幾年後,1979年的高雄美麗島事件發生時,我仍是被老K洗腦長大的「廣東人」,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竟有人膽敢公然聚眾對「黨國」抗議。而這竟然發生在我眼中如此純樸的高雄。
1982年我赴德攻讀博士,五年後返台時,我已能理解,為何中風後口齒不再清晰的大舅有一次會在酒後忽然沒來由地告訴我,二二八事件時,他看到被國民黨殘殺後丟在港裏的浮屍時的驚恐。。。
當時我已漸次帶著贖罪的心情和意志與台灣心手相連,但生活日趨忙碌,除了祭拜爸媽和助選外,我去高雄的次數越來越少,而拜爸媽時,也常來去匆匆,不及探望親戚。有一回,我仍舊一個人去旗津祭拜爸媽骨甕和骨灰罈。出來後,信步走向海邊,我望著遠方,試圖想像爸爸當年二十啷噹歳一個人來到台灣落地生根的景象,他生病就醫無效後最終意識到勢將拋妻別子走上黃泉路的驚恐,還有我在國外,而媽媽一人在家心肌梗塞發作時是否感知大限忽至,驟然離世的驚恐。。。我想起了已亡故的大舅口中當年那些被拋到海裏的人心裏的驚恐及其家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驚恐。。。
多年後,我在德國作外交,述説台灣掙脱戒嚴三十八年的辛酸史時,屢屢聽到他們對台灣民主自由的讚賞及對此成就仍受到內外威脅的憂慮時,我清楚地意識到,我的一生和台灣、和高雄是如此的密切,我生命的存在縁起於此。此刻,我告訴自己:高雄,務請保持安好,保持你的美麗和台灣的自由獨立意識。下次返台,我一定去看你,以及謝謝你。
註:出差搭火車,明天在弗堡大學演講,路上寫下。
高雄 大學 亂 葬 崗 在 二師兄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我大學時有個室友叫中哥,是我心目中當之無愧的車神。
中哥嫉惡如仇,只要在馬路上看到三寶,必然狂按喇叭以示警告。
他每學期都會翹課一周騎車環島,整治台灣交通亂象。
路上三寶多如牛毛,中哥的喇叭也就響徹雲霄,從鵝鑾鼻一路響到富貴角,激昂的喇叭聲宛若一場盛大的交響樂。
因此中哥得到了一個外號,叫「板橋喇叭手」。
這樣一個拉風的男人,卻只有在經過台中的時候,會連人帶車開啟靜音模式。
「你難道沒在台中按過喇叭?」我疑惑地問。
「一次, 我就按過那麼一次。」
中哥的笑容中帶著幾許落寞、幾許滄桑。
他喃喃說道:「那一次我終於沒能忍住。」
中哥的墨鏡底下,一道猙獰的刀疤若隱若現。
那是中哥最後一次環島,他的愛車已經化作一團廢鐵。
從那時起,我對台中就一直抱持著莫名的恐懼。
然而這些年來,我已經駕馭了新竹的風,征服了高雄的浪,掌握了台南的自由奔放。
如今的我,終於有勇氣探索中哥所說的罪惡城市、殺戮之都。
我的台中朋友Annie知道這件事,自高奮勇擔當導遊。
「大家都誤會台中了,這裡明明就是個熱情而美麗的城市!」她這樣說。
Annie依約騎車到火車站來載我,她騎著100cc的小綿羊,乖乖地戴著安全帽。
「諾。」Annie遞出一頂安全帽。
「謝啦。」我戴上,開玩笑地說道:「是不是要穿防彈背心啊?」
「北七喔?不要聽網路在那邊亂講啦。」Annie翻白眼。
「這邊開槍都打頭的,穿那種東西有什麼用?」
我愣住。
「走囉,我帶你體會一下台中的風土民情。」
我戰戰兢兢地上車,Annie車速不快,也相當遵守交通規則,讓我的心短暫地平靜了下來。
兩分鐘後,Annie突然說道:「抓穩啊。」
鏗哐喀喀喀喀……
機車突然像鑽地機一樣開始瘋狂震動。
「地震震震震震震!?」我一邊抖一邊說話。
「這邊是文心路,路面顛簸,外號台中大怒神,別說話,小心咬到舌頭。」
我低頭看了一下路面,簡直大開眼界。
隨然台灣很多路都鋪得很爛,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直接鋪成波浪狀的,根本裝置藝術。
「說好的路平專案呢?」我問。
「啊哈哈哈哈哈!你怎麼這麼幽默啊?」Annie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就在我震到快脫肛的時候,車終於遇到紅燈而停住。
「路不平,何以平天下?」我說道:「難道都沒有人抗議嗎?」
「當然有啊。」
Annie指指地下,表情有些感傷。
「他們都為路平貢獻了一分心力。」
等等,什麼意思?
突然間,前方的路口中,兩台轎車發生追撞。
前車走出一個身穿西裝的中年人,皺起眉頭檢查車況。
後車的車門猛地打開,一個年輕小子拎著鋁製球棒下車。
「哇!」Annie讚嘆:「這麼有禮貌的小朋友現在不多見了。」
我還沒會意過來,只見小伙子舉起球棒,猛然砸在自己的膝蓋上。
鏘!
球棒彎曲,小伙子抱著膝蓋跪了下來,痛得額頭冷汗直冒。
「大哥,是我有眼無珠,對不起!」
中年男子溫和地點點頭,將掌中的手槍收回後腰。
「沒關係,人都有不小心的時候,以後多注意點就好。」
小伙子鞠躬哈腰地道歉。
中年男子從懷中掏出一疊鈔票,輕輕放進小伙子胸前的口袋。
「大、大大大哥……」小伙子激動得頻頻搖頭,說不出話來。
「這是車的維修費,還有你的醫藥費,下半輩子沒有手,就不要開車了,記得腳踏實地的活著。」中年人語重心長地交代。
手?他受傷的不是膝蓋嗎?
小伙子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看吧!台中人都很nice的!」Annie高興地對我說。
她話聲未絕,一道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瞬間將車禍現場壓爛。
我揉揉眼睛。
一台血跡斑斑的大客車「降落」在十字路口,車內的乘客血肉模糊,像一盒劇烈搖晃過的樂天小熊餅乾。
我一直以為,台灣馬路上最不講理的車種是計程車。
今天我才知道,只要有心,大客車也可以開到飛起來。
「厲害吧?如果下雨天淹水,還能看到客運乘風破浪的畫面,可以說是陸海空三棲的全方位車種。」Annie自豪地說道。
原來台中最危險的不是黑道,不是慶記,是客運。
若說花式自摔的機車騎士是移動式神主牌,這裡的客運就是翱翔在天際的亂葬崗。
「……Annie,我突然有點不舒服,想回家了。」
「我們才剛開始欸……」Annie面色遺憾,說道:「好吧,我幫你叫車?」
「麻煩了。」
Annie走到路邊,撿起一塊紅磚。
一陣涼意湧上背脊,我顫聲問道:「妳要幹嘛?」
「叫車啊。」
Annie舉起磚塊,猛然砸在路邊一間餐廳的櫥窗上。
框啷!
玻璃爆碎,殘渣飛濺。
餐廳裡的人繼續泰然自若地活動,端菜的端菜,用餐的用餐。
我簡直目瞪口呆。
十幾秒後,街角處一陣警笛聲響起。
「這邊!」Annie興奮地對警車揮手,好像在招計程車一樣。
她笑嘻嘻地把磚頭放在我的掌心。
「車來了。」
「嗯。」我臉色蒼白地點點頭。
Annie,在我的家鄉,這種車叫警車,一般來說不會當成大眾運輸來用。
但是我沒有說出來,因為我已經明白了。
台中的交通真的一點都不危險。
因為打從一開始,台中人對「危險」兩字的定義就跟我們不一樣。
「知道路嗎?」Annie親切地問。
看著她天真無邪的笑容,我不禁納悶,這樣活潑可愛的女孩,究竟是如何在這座城市長大的?
我嘆了口氣,看著手機中的地圖說道:「大概知道,等等沿著台灣大道……」
「大你媽雞巴毛,那條路叫中港路。」
我愕然。
「中、港、路,聽清楚了嗎?」
Annie甜甜地笑著,眼神森然。
「再講錯一次我就用辣椒醬幫你灌腸,讓你接下來一周都無法順利尬賽喔。」
她說著說著,真的從機車後座拿出一瓶特大號的辣椒醬,瓶口油亮圓潤,看得我菊花一陣熱辣。
我閉上嘴巴,轉身上了警車。
「你回新竹後,記得寫一篇文章幫台中洗白啊!」Annie在身後喊著。
我點點頭,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一陣無力感湧上心頭,眼淚潸然流下。
經過這次旅程,我學到了一件事。
台南人騎的是技術,
高雄人騎的是速度,
新竹人騎的是命數,
台中人騎的是覺悟。
一種看破生死的覺悟。
人生自古誰無死?車到文心轉中清。
台中,respect。
.
高雄 大學 亂 葬 崗 在 李佳燕醫師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上週六,在高雄市婦幼館舉行的"還給孩子做自己"論壇上,有教授說話了,說得既有趣又讓人深省:"台灣的危機是孩子被大人壓到大學生時變過靜,不講話了..""大學生上課時,豈止是像一個個墓碑,根本就是亂葬崗!當我問學生:大家有沒有問題時?底下就像默哀三分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