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北孤軍
最近,黨產會百般刁難 中華救助總會 與 國防部 合作在泰北為國軍興建 #忠烈祠 的計畫。
黨產會的委員公開在媒體說,如果同意這個計畫,會幫助救總洗白,對黨產會認定救總為附隨組織的訴訟不利。
我對黨產會的政治算計不齒,也不想再和他們打口水仗,只想分享這個泰北孤軍的故事,請大家想想,政府該不該為始終效忠中華民國的泰北孤軍建這個忠烈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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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離開41年回家時,母親在村口等了他一天
王豪(止戈出品2018-08-10)
從曼谷飛往昆明的航班上,父親王畏天不停地向我念叨大媽做的破酥包,有多麼多麼的好吃,甚至口水都快流下來。我轉而問了他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我母親和大媽,你生命中的兩個女人,你覺得誰更好一些?”
“你的母親只是守婦道,和你的大媽相比,一無是處!”父親的回答就像他的性格一樣,簡單粗暴。那是1991年春節,父親帶著我和弟弟阿旭從泰國美斯樂回老家雲南鳳慶探親。
41年前的春節,身為國軍中校的父親,撇下他的原配妻子,也就是我的大媽,還有兩歲的兒子,隻身逃往緬甸,在那裡認識了我的母親。之後,他們前往泰國北部定居,相守一生。
父親的回答,並不出乎我的意料。
1949年12月9日,盧漢起義。在我所學的歷史中,稱之為叛變。
3個月後,中國人民解放軍進駐昆明。解放軍進城那天,已經脫掉軍裝的父親雙手抱在胸前,站在人群中靜觀這個城市新的主人。
父親畢業于黃埔軍校17期步兵科,後服役於滇軍,至1949年已是中校副團長。
若干年後,當父親向我講述這段過往時,我問他:“你覺得你們厲害,還是解放軍厲害?”
“他們穿得很破,但是步伐非常整齊。”父親沒有正面回答。
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挺進昆明城的解放軍,讓父親感到不安。他調轉身,連夜趕回鳳慶老家,跪在地上對我的奶奶說:“娘,我要去緬甸找三哥,避避風頭,等形勢緩和就回家。”那時,三伯在緬甸跑馬幫生意。
在泰北的華人中,至今還保留著一個傳統,兒子出行或歸家時,都要向母親跪著告別或請安。奶奶沒有作聲,起身去給父親收拾行李。父親的妻子,則把家裡的破酥包,全都裝進了父親的背包裡。
妻子是大他一歲的表姐,青梅竹馬。他們的孩子王磊,僅有兩歲。
那年,父親只有29歲。
父親四兄弟,大伯是舊政府的鄉長,二伯畢業于上海大夏大學,在省立昆華中學任教,三伯跑馬幫生意,常年在緬甸。
1949年,對於富甲一方的王家來說,是命運的分水嶺。
父親一路向西,再向南,翻山越嶺,在湍急的江水中拼命游向緬甸。到緬甸後不久,父親輾轉找到三伯,跑馬幫的三叔,早已不敢回老家。軍校出身的父親並不是做生意的料,時值李彌在緬北招募國軍殘軍,試圖反攻,父親當即前往,任上校副司令。
父親逃離家鄉不久,土改運動在全國迅速展開,曾在舊政府任過鄉長的大伯,是重點運動對象,他也在一天深夜,跪別母親,出走緬甸,遺下大伯母和4個幼子。
1953年,我的二伯也來到了緬甸。在此前,他被關押了3年。關押期間,他的兩個女兒夭折。被釋放後,依然處於被監視狀態。在一位同族人的勸說下,有一天趁著外出趕集,慌張逃走,未及告別家人。到此,王家四兄弟,全部在異國相聚。
王家的下一代,亦未能逃脫流亡的宿命。
大伯的大兒子,作為王家的長子,後來也逃到了緬甸,加入李彌的反共救國軍。在之前,他和奶奶、大伯母等三代人一起,被同台批鬥。他們的身上,有太多的壞人標籤,地主家屬、逃亡家屬、境外國軍家屬等等。
當兒孫們為了活命一個個地逃亡異國之後,只剩一幫婦孺,守著王家偌大的老宅,獨自承受整個家族之於歷史的苦難。奶奶只能整日以淚洗面,他的兒孫們,為了活命接連逃往異域,至她死,都沒有回家。
我叫王豪,1961年出生于泰國北部的一個小山村美斯樂。
在此前,我的父親一直在緬甸,試圖和敗退于此的國軍部隊一起反共救國。這一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在緬甸政府的請求下,入緬追剿國軍部隊。後者不得不跨越湄公河,移師泰北。
父親的其他3個兄弟,也隨軍來到泰國。大伯和三伯繼續做生意,二伯後來成為美斯樂興華中學小學部的校長。
父親撤退泰國時,我還在娘的肚子裡。我的母親叫黃淑卿,1958年由雲南施甸前往緬甸,加入父親所在的第五軍政訓處。母親不僅模樣清秀,還寫得一手好字。
那時,父親已經離開雲南8年了,他知道,回家已遙遙無期,37歲的他渴望重組一個家庭。父親托人去做母親的工作,希望娶她做老婆。母親不為所動,態度非常冷淡。母親的態度,讓身為師長的父親不解,他瞭解後才得知,母親曾經有過家庭。父親並不介意,經過不懈努力,母親終於對父親有了好感,嫁給了父親。
一個英俊瀟灑的高級軍官,一個讀過書的大家閨秀,他們的結合,讓無數人羡慕。
父親的四個兄弟,先後在異國再娶,這是一個無奈且充滿愧疚的選擇。留在雲南的四個妯娌,一輩子都沒有改嫁。即使在後來,他們得知自己的丈夫有了新的家庭,他們依然在默默堅守和等待。
意想不到的是,1970年的一天,我的母親突然精神失常!這是一個讓整個美斯樂的人,都無法理解的事情。
20多年後,當我回到雲南,知道了母親的身世,我終於明白,母親為什麼會這樣。
父親的這一段婚姻,過得並不幸福。
父親常年駐紮軍營,母親只能自己帶著四個孩子生活。她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每到天黑,她就要把門牢牢鎖好,檢查數遍才放心。然後點上蠟燭,輔導幾個孩子功課。
母親對我們非常溺愛,每當脾氣火暴的父親訓斥我們時,她便挺身而出,但每次,總是吵不過強勢的父親。絲毫不懂溫柔的父親,從來不會安慰母親。
1970年,在緬北駐防三年的父親回了家,我們一家六口終於團聚了。
有一天,全家外出做客時,母親坐在角落裡一語不發,對所有人的問候都不搭理。就在人們埋頭吃飯時,只聽“叭”的一聲,手中的筷子被她折成兩截,整桌賓客愕然。
她開始一個人喃喃自語,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一會哭,一會笑。
從那以後,母親的行為愈發異常。
1970年,對於駐紮泰北的孤軍來說,正處於生死邊緣。
在此前,他們多次被泰國政府圍剿,之後又為了搶生意和毒梟坤沙打仗。這一年,泰國政府邀請他們做雇傭軍,替政府收復被反政府武裝佔領的地盤,成功後就可成立政府承認的“泰北民眾自衛隊”,獲得長期居留權。
為了更多人的生,只能讓有的人去送死。
身居副軍長的父親,幾乎天天開會研究打仗事宜,照顧母親的事交給了傳令兵。
而母親不願呆在家裡,她經常有些疑神疑鬼地對我們說,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不要我們了。父親深夜開會到很晚,她就帶著最小的弟弟,守在門外,一坐就是幾個鐘頭。開完會的父親看到這個場景,氣得扭頭就走。
有人建議把母親送往精神病院,父親卻沒有同意。他擔心精神病院會讓母親感到害怕。1972年夏天,父親帶全家到清邁度假,他希望換個環境能讓母親的病好轉,但足足呆了一個月,沒有任何效果。
我曾問父親,他會不會像母親說的那樣,拋棄我們母子。
“不會的!”父親的回答,堅毅中,透露著一絲感傷。1950年,他曾拋棄了自己的妻兒。
母親嫁給父親的那一年,雲南廣播電臺開設“對境外國民黨軍殘部廣播”,經常會出現父親的名字,呼籲父親回歸祖國的懷抱,全家老小等候他們回家。
每次聽到這樣的廣播,傳令兵就會默默地退去。父親先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裡流淚,之後就是摔東西。對於流落異域的老兵,幾乎每一個人都有過面向北方默默流淚的經歷。同樣,在他們的家鄉,他們的母親或妻子,也是在夜深人靜時,獨自流淚。
等到1961年我出生時,父親四兄弟終於和雲南的家人取得了聯繫。大媽不識字,回信是由哥哥王磊寫來的,每一封信的末尾都會問:爸爸,您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我能感受到父親的歉疚和無奈,他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能力,寄錢和物品回去。
那時候,中國饑荒遍野。父親寄回去的有炒麵、布匹、炒鍋、紅糖、衣服等等,對於家鄉的親人來說,雪中送炭。
1962年,家鄉來信,奶奶去世了。父親四兄弟相約在泰北的高山上,向北長跪,痛哭流涕。
到了“文革”,雙方的聯繫中斷。直到1978年後,通信再次恢復,也比較頻繁了。只是信的內容,再也不提回家的事情。漫長的“文革”,讓大家有了生疏且絕望。
在此前,父親曾有兩次撤台機會,但他沒有走。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四兄弟一致認為,雖然泰國也是異鄉,但離家要近得多。
他們一生,都沒有放棄回家的想法。而現實,卻讓他們成了一群寄居異國的孤兒。
因為父輩們的犧牲和努力,讓我們第二代有了新的出路。中學畢業後,我前往臺灣念書,後到日本工讀。直到1990年回到美斯樂,沒想到父親劈頭就說:“你還回來做什麼,看看這個家,一點溫暖都沒有!”
我有些訝異地看著父親,曾經身為副軍長的父親,腰背依然挺直,但頭髮已經花白。那時,泰北的孤軍已經放下武器,解甲歸田。傳令兵早已四散而去,父親的眼裡,滿是落寞。
我看到瘋了的母親,一個人關在屋子裡,正是盛夏,身上卻層層疊疊穿了五六件衣服,頭髮很髒,身上滿是異味。沒有人能碰她,即便是自己的丈夫。
看到我回來,母親終於有了一絲笑容,但很快,她又對著空中喃喃自語。這個場景讓我非常難受,我決定留下來,守著年邁的父母,不再漂泊。
就在我回到美斯樂的這一年,家鄉的一封來信,讓父親有些激動。信是家裡的一位長輩,受父親的兒子王磊之托寫來的:
王磊和他娘,希望你們能回家看看,王磊擔心你不相信他,就托我來告訴你,黨和政府非常開明,政策也很明確,你們回來不會有事的,我用人頭擔保。
歷史的恩怨漸漸遠去,親人們的相聚,終於可期。
第二年春節,父親帶著我,從曼谷乘坐飛機,開始前往已經離別整整41年的家鄉。
因為通訊條件所限,抵達昆明後,父親才向鳳慶的家人發去電報:
吾已抵昆,攜子豪、旭同返
在決定回家之前,母親清醒的時候,父親曾徵求她的意見,想不想回中國看看自己的父母和姐妹,那時,外公和外婆還都在世。母親猛地站起來,冷冷地答道:“不回!”然後扭頭走開。
這讓我十分不解。
這個謎底,直到我再一次回到雲南探親時,才一點一點剝開。
從昆明出發,坐著汽車在山裡顛簸了一整天,終於抵達鳳慶老家。
時年70歲的父親西裝革履,手拄文明杖,我和弟弟阿旭穿著牛仔褲,一身時髦打扮。那時的鳳慶,到處都是低矮的破房子。
回家的父親,如是異鄉人。
就在村口,遠遠的,望見一個穿舊式藍布衫的老太太站在一棵大樹下。走到跟前時,父親突然站住,他抬起右手指著老太太,用濃重的鄉音問:“你施玉蘭嘎?”
“哦,回來了嘎。”老太太答非所問地說,然後指著我和弟弟說:“哪個是阿豪?哪個是阿旭?”
那竟然是大媽。
在回家的路上,我曾無數次地想,父親和大媽見面時,一定會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沒有想到,在離別41年之後再見時,他們夫妻之間,竟是如此地克制。41年的苦難、分離,以及思念,似乎並不存在。
後來才知道,大媽為了等我們回家,就這樣在村口的大樹下,站了整整一天。父親走到大媽身邊,用手拍拍她的肩膀說:“你辛苦了,你辛苦了!”這對曾經竹馬青梅的表姐弟,就這樣說著話,往家走去。
父親的舉動,就像一位長官在嘉獎勝利歸來的士兵。
一起前來迎接我們回家的,還有父親的兒子王磊。那個曾在信中無數次呼喚爸爸回家的孩子,已是43歲的中年人。而真正與爸爸相見時,他卻難以開口,一直淡淡的,沒有多少話可講。
“小時候一直期盼著爸爸回來,別人都有爸爸,我為什麼沒有。後來長大了,我和媽媽已經不抱希望了。現在突然回來了,就像是做夢一樣,很奇妙的感覺。”王磊很平靜地說。
兩歲時父親就離開了他,但他多年後竟然記得一個畫面:他耍賴皮哭,父親打了他屁股兩下。父親教訓他的畫面,是他對父親唯一的記憶,如同珍寶一樣,深藏於心,一輩子都捨不得忘。
大媽在接到電報時,就開始準備了。他們刷白了房子,從鄉政府借來新的被褥。父親被安排和大媽同住一屋。
我、弟弟阿旭以及哥哥王磊,住在兩位老人的樓上。夜深人靜時,月光從房頂的窗戶照進來,不隔音的木板下傳來父親和大媽忽高忽低的談話聲。
我們同父異母的三兄弟沒敢說一句話,側耳細聽,只聽得父親翻來覆去說了好多遍,“你辛苦了,對不起你們了。”
大媽則說:“你也不容易。”
每當談話陷入沉默時,父親就搶著說:“過去的事你就不用再說了,你們受的苦我都知道。”
強勢的父親,沒有給大媽任何傾訴的機會。
我也終於明白,當我問母親和大媽誰更好時,父親為什麼會說母親“一無是處”。大媽對他的包容和體貼,以及作為一名傳統婦女的隱忍,是沒有人可以相比的。
父親的歸來,讓大媽高興不已,她忙前忙後張羅飯菜,待全家人落座,她卻不肯入座,我去請了好幾遍,她才悄悄告訴我:“我從嫁給你父親那天起,從來沒和他同桌吃過飯,這是老規矩。”
在準備的飯菜中,有一盤浸著油漬的破酥包,異常醒目。
回家的父親,還偶遇了當年隨他征戰的勤務兵,勤務兵頭髮花白,穿著一雙破舊的解放鞋,他正步走到父親跟前,敬了一個禮:“長官,您回來了!”
多年後,父親提到這個場景,依然是唏噓不已。
留在雲南的勤務兵,也曾遭受了歷史的折磨,但畢竟,他可以留在家鄉,與親人廝守。
父親回家的另一件事情,就是修建王氏宗祠。作為鳳慶最大的地主,王家的五代祖墳曾在文革時被毀。當地統戰部門為了向曾為副軍長的父親示好,專門撥了一塊地用於修建宗祠。
在奶奶的墳前,父親長跪不起。兒子出行或歸家時,都要向母親跪著告別或請安,這是在泰北華人中,至今還保留著的一個古老傳統。當年離家時,他告訴母親,他只是出去避避風頭。這一去,就陰陽兩隔。
在40年前,父輩們流離於緬北的叢林中,居無定所之時,留在家鄉的婦孺們,也在驚恐度日。
王家的祖宅曾是一個有著數十間房屋的青瓦四合院,依山傍水,每扇門窗都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四合院前的操場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
1950年後,十多名家丁全部被遣散,只剩一個啞巴忠實地守在奶奶身邊。再後來,所有人被趕出老宅,王家巨大的木門被貼上封條,財產全被沒收,家人住進一間陰暗潮濕的茅草屋,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半年後,茅草屋倒塌了,他們只能在村子裡挨家挨戶借住。
“母親被批鬥時,我只能站在旁邊,邊看邊哭,等批鬥的人走後,才趕快扶起母親,去找點草藥來給母親敷在傷口上。”王磊說。
因為父親的身份,小學畢業後,王磊就不能繼續念書了,開始和母親在生產隊幹農活。
曾為地主婆的奶奶,1962年去世時,連一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心底善良的她,把很早前就給自己準備的楠木棺材,用來給那個忠誠的啞巴家丁下葬了。
她的靈前,沒有一個可以披孝的兒子。
流落泰北的王家四兄弟,其中大伯和二伯,在1990年前政策明朗之前,已經去世了,埋骨異域。
我的三伯在看到父親平安返回泰北後,相信了共產黨沒有說謊,也在一年多後回家探親,遺憾的是,見到了我父親的三伯母卻沒能等到丈夫回家,在一年前去世。
等了一生,就如此錯過。
王家四兄弟,只有我的父親,見到了自己的原配妻子。他們相見兩年後,大媽也去世了。
1993年年底,我成家了,母親的瘋病愈發嚴重,為了探究母親的過去,我帶著新婚妻子前往雲南施甸,去看望外公外婆。
我和妻子去看望外公外婆。
從外婆的口中,我知道了母親的秘密,那是一段連父親都不知道的經歷:出身大戶人家的母親,年輕時曾嫁給當地一青年教師,50年代因丈夫成分不好,夫妻被關進監獄,幾個月後母親以“陪殺”的身份目睹丈夫在眼前被槍斃,5歲女兒也在監獄受了驚嚇,夭折。
母親被釋放後,外婆集齊家裡所有的錢幣,捆在母親身上,送她跨過怒江,逃往緬甸。
我終於明白,母親的一生,為什麼會活得那般驚恐,那麼不安!她對我們的溺愛,對父親的猜疑,都是害怕再失去。可惜,行伍出身的父親,一生也沒能明白母親內心的創傷,他甚至連母親的生日都不知道。終於,母親再也無法承受歷史的沉屙,在恐懼和不安中,徹底迷失了,成了父親口中“一無是處”的妻子。
1994年,我們邀請二伯母前往泰國團聚,那年,二伯已經去世整整20年了。令人遺憾的是,二伯母臨走都沒有去二伯的墓地。她到死,都沒有原諒自己的丈夫。
他們是王家四兄弟中,唯一自由戀愛的。關於他們的悲歡離合,他們的兒子,會在另篇泰北系列故事中講述。
2005年,我的父親和母親先後離世,這對陰差陽錯走到一起的夫妻,一輩子過得都很分裂。他們的內心,各自都有著歷史的創傷,卻相互沒能理解和寬慰。
十年後的2015年,我的哥哥王磊來到泰北美斯樂,我帶他去了父親的墓地。他跪在父親的墓前,就如同他那年見到父親時一樣,依然是淡淡的,沒有多少話可講。
就像做夢一樣。
鬼手鬼手請開口秀泰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天之驕女》裡的張嘉良最近又被捅了一刀。在他胸前的彈孔旁補上一筆的是他的妻子方文鈴,她看見張和情婦柯淑君在飯店裡穿著浴袍擁吻,想像自己拿著 room service 冰桶裡的冰鑿刺了上去。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張嘉良本名叫張瑞坤,在另一部劇《天之蕉子》作為反派,在大結局時身中多槍。然而,在續作《天之驕女》第一集,他卻以萬代集團千金女婿之姿霸氣登場,在機場外偕方文鈴之手,共赴財大氣粗的方家家宴。後續為財色黑化、數度再走鬼門關,身上數個彈孔都成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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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良同時也是那對紅出八點檔界的連體嬰姊妹、高仁美和高仁芯真正的爸爸。至於為什麼爸爸分成真的和假的、姓張的嘉良為什麼女兒姓高、連體嬰後來為什麼切開了、柯淑君為什麼老是被泡在河裡、萬代集團和億代集團到底有什麼關係 —— 你可能需要看完 22 集《天之蕉子》和截至目前 98 集的《天之驕女》,才理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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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別慌。飾演張嘉良的黃少祺不比你知情。這一檔三立台八,就如他過往參與的台八,最晚要到拍攝前十小時才會拿到下一場劇本。那些在一集之內從死對頭變成姻親、從綁架犯變成親爸爸的情節,在前面集數演出當下,也許連演員自己也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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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少祺與經紀人、助理一起走進採訪間。換裝前空檔,助理拿出一罐藥水讓他點眼。我問他,是拍戲太累所以眼乾嗎?他說也沒有,自己眼睛容易泛紅,原因是二十多歲時動了近視雷射手術,當年角膜處理用的是鑽石刀,在瞳孔留下十字型傷口。「但工作時,你不能讓人看到你眼睛是紅的,那樣不太⋯⋯不太好。」去年底他受訪,提及自己的健康檢查報告,老花眼、頸椎受傷、心臟問題、甲狀腺水泡、攝護腺鈣化、腎結石。我關心他身體近況,他一樣靦腆笑,說都是小毛病啦。醫生原要他回診結石問題,他拍戲一忙,也沒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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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看過《飛龍在天》,看過《風雲爭霸》、《神機妙算劉伯溫》,再到《炮仔聲》、《天之驕女》,還是很難想像他已經 49 歲。三立台劇 YouTube 頻道上三不五時闖《天之驕女》片場拍幕後花絮,鏡頭裡的黃少祺仍做武打,一個人對上四五個混混。武術動作倒是其次,導演懂,重點是讓黃少祺在劇情裡受點小傷,受點小傷之後理所當然要脫衣,脫衣之後就有胸肌腹肌。第 3 集,一場黃少祺與韓瑜床戲,導演不忘要她浮誇地扒開他襯衫;第 69 集,張嘉良與女婿、老是喚他 Daddy 的顏聖元泡溫泉,黃少祺自己也心知肚明:「有時候看劇本就知道,很明顯,編劇就是故意叫你去泡泡溫泉啊、淋淋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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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觀看是他大學時代當模特以後的事。拉回三十年前,家裡沒人相信黃少祺能上伸展台,更別說當演員,不只因為青春期後他有八年時間臉上長滿爛痘,也因為家庭背景。穿著不合腳的鞋,鬆垮的衣褲,母親獨自撫養兩個姊姊和他,黃少祺沒有太多錢打點身上行頭。但他身體練得勤,因緣際會接到內衣秀、泳裝秀,跑香港、台灣時裝節,身上穿一件三角褲,站在主辦單位請來的日本模特之間,開始學著上秀之前要除毛、在身上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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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黃少祺就已經在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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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如今,黃少祺一天跑 5 公里。天氣壞時跑跑步機,沒下雨時跑環東大道旁的石潭公園。小毛病是有,但體態沒話說,偶爾 Facebook 或 IG 的小盒子裡還會收到粉絲自拍裸照,恰如他 35 歲那年到舊金山遊學,在夜店裡被搭訕,男女皆近悅遠來。現在的他,會笑笑將照片刪除,轉身繼續逗他一對 8 歲、5 歲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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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裡,他大部份的角色總有優雅貴氣,同時卻又城府甚深。張嘉良中槍落水後,在泰國打滾二十年,商場縱橫,初登場時卻一副愛妻暖男形象;《熱血少年》裡的錢白鐵為商場利益能叫人拔掉對頭的指甲,然而身披白長馬褂、皮裘,賞京劇、談詩詞。廣為人知的《飛龍在天》飛虎,一樣出身名門,卻能為愛陷害飛龍、因怨懟父親抄了忠義堂。要說哪一面和黃少祺本人更像,其實都不,現實裡他形容自己拘謹、沉默、總是面帶尷尬笑容。私下的他,仍是不太想被注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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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默默觀察人。有時候看到同事或甚至晚輩,和其他人一下子就可以打成一片、嘻嘻哈哈聊天⋯⋯我自己沒辦法那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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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或許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緣故,自己從小就非常沒有安全感,怕被別人討厭,嘴上永遠掛著請、謝謝、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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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性格,當然不見得是最被喜歡的,但我還是不太敢活潑。你說這樣活得快不快樂?其實不快樂。但是,因為慢慢進入這個圈子,你開始從裡面找到自信。後來有了孩子,我知道我要讓自己更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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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圈子,指的自然是演藝圈。1998 年,他被八大電視延攬,飾演江祖平主演的《因為愛你》中不羈高中生翁振宇,和台灣廣末涼子曖昧。他臉上的痘子早前被某皮膚科名醫妙手治癒,上戲時卻還是顫抖,一場與江祖平的吻戲,導演對著他叫:「鬆一點!鬆一點!」他問哪邊鬆,導演說:「你全身都緊!你知道你的嘴唇在發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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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和柯淑君各自婚後與老情人舊愛復燃,黃少祺又遇上了江祖平。現在的他吻江祖平,在幕後花絮裡竟還有閒情惡作劇,當然也不再發抖了。不過,採訪時坐在沙發上的他依然挺直身子,上半身向我傾斜;拍攝動態素材時再三詢問「我站在這裡可以嗎?站在這個窗簾前面可以嗎?」客客氣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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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還是拘謹。但現在,當機器對著我,燈光全開,五四三二⋯⋯我就似乎什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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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怕到不怕,是二十多部戲的操練。2000 年他因《飛龍在天》走紅,隨後戲約不斷,中台兩地軋戲。2006 年,他拍《神機妙算劉伯溫》鬧出新聞,傳言劇組過於操勞。「也不算劇組的問題⋯⋯那個時候《劉伯溫》是單元劇,有時候上個單元還在拍、下個單元就開始,變成一個人要應付四組戲,前一單元兩組棚內、下一單元棚內加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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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台劇獨有的邊播邊拍生態,燒的是演員身心。《劉伯溫》四百多集連拍兩年,黃少祺最分身乏術的一次是早上九點開拍的外景、下午三點多才趕到,因為棚內才剛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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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累啊!但你和導演說你真的很累,導演就回你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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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的拍攝現場,位職、輩份分明。年輕演員對角色不太有置喙詮釋的空間,不懂也不敢問,問了也不會得到回答。「你發問,導演就說:你是豬啊?豬腦袋啊?」黃少祺也被罵過,但或許他比其他人多一點心理耐受度 —— 他曾說自己的母親在 50 歲前沒笑過,姊弟三人自小就在母親緊蹙的眉宇下過活。他記得某年春節,姪女童言無忌,在圍爐時說:「為什麼阿嬤笑的時候還是皺著眉頭?」黃少祺和姊姊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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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看花絮,畫面裡可以看到黃少祺的劇本上寫滿了字。那是他拿到劇本之後,把台詞用自己的話順過一遍,並加上情緒銜接的筆記。通常一場戲四到七頁劇本,黃少祺背下大概需要半小時。據說,三立電視所有人都知道,棚內有一台 SNG 車,車旁常有一人低頭,始終背對人來人往,那就是正在背稿的黃少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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訝異的是,黃少祺在拍攝《飛龍在天》前,並不會說台語。即便母親有本省背景,他小時歷經的卻是「說國語」的時代。「我就學,硬學。」他硬學的方式是看劇,劇裡唸一句、暫停,跟著唸一句。2007 年開始拍楊佩佩的經典三部曲,現場原音收音,為了吻合戲中角色的北京腔,他一樣打開《康熙帝國》、《乾隆王朝》這樣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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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西其實沒有人教,也很少有人願意教,因為大家到現場就是拍戲。」非科班出身的他,片場二十年來只能自己教自己。飾演張嘉良這樣的商場老手,他看 Netflix 上的《金融戰爭》學習主角巴比阿克斯的言行,對兄弟出生入死、對敵人趕盡殺絕。《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對女兒好,在超商裡買大包小包零食以示好,背後原來是富豪巴比動輒送員工千萬超跑的那股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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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確實不同了。如今劇組已不像《神機妙算劉伯溫》時那樣三天不能闔眼,導演也不再罵人豬。近十年,台八引入大量新生代演員,黃少祺也成了「少祺哥」,有時片場裡的氣氛,在他眼中就如他的家庭經驗一樣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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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年輕演員,在現場一直聊天甚至玩手機,正式開始時詞都講不好,NG,所有人在配合他,但他們都不自知。這是很多年輕人的通病。」但在家中,從小在嚴肅母親身邊成長,他不希望自己讓下一代和自己在類似的壓力下成長:「我很喜歡看到我的小孩笑,我想讓他們在一個很快樂、很有想像空間的環境下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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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祺哥」從未在片場罵過人。自己經歷過前輩不坐不敢坐、連背台詞也站著的年代,樂見新演員們能無畏對角色提出更多可能,尤其三立台八時事哏輩出,係勒哈囉、像極了愛情、《鬼滅之刃》都入戲。近期與他對戲甚多的許明杰,在黃少祺眼中進步顯著,「顏聖元這個角色一開始比較正派,很難討喜。但明杰有找到自己的東西。他說他喜歡跟我一起演戲,因為可以互相帶動,我覺得他身上有些東西也真的能讓我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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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好壞,黃少祺放心裡。他說,如果新演員主動來問問題,他會回答,但假如新演員做不好,他也不會發難。「我覺得,我現在在做的,就是我這個年齡該做的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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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資歷已深、似乎有權開口,黃少祺決定不做讓年輕一輩害怕的前輩,連花絮裡的惡作劇都顯得無甚威嚴:每隔幾場戲,他趁掌鏡的編輯不注意,從鏡頭外跳進鏡頭裡嚇人,編輯驚呼時他笑得樂不可支。是 49 歲了,卻感覺並不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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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自己也來到母親開始笑的年紀。七月初,《天之驕女》劇組在棚內為他過生日,那時他戲裡的大舅子方文賢(竇智孔飾)還沒發生車禍死亡,劇中與他不合的丈人方崇發(楊烈飾)一派笑容,方文鈴雖不在,但張嘉良和她的女兒張子婷在(是的,張嘉良除了那對連體嬰之外,還有一個和婚配生下的女兒)。黃少祺全黑西裝筆挺,卸下張嘉良的陰戾,笑著說感言:「逢九不過,所以今天算五十歲了,到了知天命之年。每過一歲,都要知道得更多、做事情也要更從容一點、更穩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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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著迷於勞勃狄尼洛和史恩康納萊的氣質,但大叔的大叔偶像是劉德華和梁朝偉。「梁朝偉,他也一樣巨蟹座,我覺得他就是一個非常沉穩內斂、低調的人。表演有靈魂,有溫度。劉德華我也很喜歡,因為他就是有一種風範,內外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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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外兼修,修的是什麼?換裝後,我們帶他沿著大路走向國父紀念館。為了付車資遲了一些下車,轉眼卻已經不見黃少祺和助理的身影。兩人腳程極快,馬上到了路口,拍攝完回採訪間時走得更快。他說拍戲節奏,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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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急不只在步行。大兒子吃飯速度慢,以前一頓飯要吃三個小時。黃少祺為了調教小孩心思費盡,好不容易三小時縮減為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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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很快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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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吃飯只要三分鐘。」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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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漸漸才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去年,母親被檢測出扁桃腺癌三期,黃少祺和姊姊一起陪伴治療。直到今年九月確定抗癌成功,他更加體會了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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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要多久。那一年就是原地踏步,只有一個目標,把我母親的事情弄好。」知命之年的黃少祺,修的是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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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知道自己想拍好戲,想要更多好角色來找我,但沒有長遠規劃。到了這個年紀,我心裡反而有個聲音會告訴我,該慢的時候要慢。該做什麼,你要很清楚知道方向和需要花費的時間。」他仍是那個站在前輩身後、站著背台詞以等待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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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如此,他仍在不同劇情裡穿梭時代與年紀。《天之驕女》第 23 集,他和韓瑜兩人因應劇情,得演出二十年前張方兩人相遇的情節,黃少祺身穿襯衫卡其褲,(再次)藉由打鬥救出受困的韓瑜,以拳定情,在劇中年紀是二十出頭。怎麼詮釋逆齡角色?他說重要的是眼神,眼神要有年輕人的清純,把不知天高地厚、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感覺做出來。「其實逆齡比起超齡演出,是比較困難,因為其實有時候因為你的外表狀態已經捕捉不到。縱使有很厲害的演技,像劉德華,他也不可能演大學生了。但如果還在我的 range 裡面、我還掌握得到,我就會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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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他,那麼目前覺得自己 range 最小到哪?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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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好像到二十多歲的年紀,都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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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八長壽,養起一批陪伴跨世代觀眾的劇迷。不只是七年級、八年級,各大學生群聚的網站 Dcard 戲劇綜藝版,每部八點檔幾乎集集開討論,迴響基本破百,好時破千(最近一次破千在《天之驕女》第 35 集,當張嘉良發現高仁芯設計陷害張子婷因顏聖元懷孕時 —— 呃,也就是張嘉良發現自己的女兒陷害自己的女兒時)。大學生討論高仁美的包包、討論高仁芯的黑化,當然也討論張嘉良的肌肉。靦腆、沉默、尬笑的黃少祺,二十年後成為了台灣人一定在電視上看過幾次的那個人,無論你看見他的時候他是太子、是總裁、是上海灘幫派還是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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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印象最深是有次到太湖拍戲,有位劇迷從 2003 年看了《風雲爭霸》之後,深深相信黃少祺有一天會到太湖邊。那位劇迷請爸爸和阿姨帶自己,每到假日就到太湖邊上等,竟真的在兩年後等到黃少祺拍《第一茶莊》外景。她走向黃少祺,流著淚說:我終於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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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驚悚,又有些純情。直到如今,面對不同年齡層的紛絲,他還是會想起這位等待他兩年的陌生女子。「我剛出道的時候,很多人也許 7、8 歲,那現在都二十幾歲,有的剛為人父人母。他們會忽然跑過來跟你說,我好喜歡看你的戲、我那時候才小學。那不是一種變老的感覺,而是一種激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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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祺哥做好心理準備被叫少祺大叔了嗎?他說,其實他不介意。在他心中,所謂大叔也不是輕易叫得,一切內斂,終歸要能給別人一種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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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之後要努力的目標。成為一個有魅力、能給別人安全感的人。」那個缺乏安全感的靦腆少年,知命之年所欲,正是不讓身邊的人像過去的自己一樣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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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覺得年紀越大,尺度越大,什麼玩笑都能開。人生歷練會讓你的寬容度會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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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呢?他聊起模特生涯的一件小事。「有一次走 HOM 牌的泳裝,導演說要展現大海的力道,哇,排練的時候跟真的一樣,六個猛男划船啊、游泳啊,展現力與美嘛。結果,綵排沒事,正式來的時候地上噴滿了肥皂水。我們幾個模特游一游,站起身,不知道為什麼閃光燈狂閃⋯⋯平常都是女模在前面的時候閃光才會這麼密⋯⋯下台才知道,我們白色泳褲一碰到肥皂水,全都透明的,形狀完全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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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這是當模特時最糗的回憶嗎?他說不,這是當模特時最棒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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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封面故事 2020 輯六:♡我心叔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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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台灣新電影到八點檔,從在地走到銀幕的大叔身影,有時望春風,有時浪流連 —— 這些純情男兒夢拼湊出了島嶼飄撇的台 way 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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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浩 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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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叔,不能忘。台灣叔 way 三十年來怎麼變?一起爬叔歷史,與蔡振南、高捷、吳朋奉、黃大旺、陳松勇、游安順台灣直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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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就在括號裡 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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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叔,肩負中年的風景與哀愁。真露,金牌,KIRIN —— 叔喝的,是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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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人物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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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虎到嘉良,八點檔到迷因 —— 專訪國民美叔黃少祺 ➤➤ https://bit.ly/3mAfF7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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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飛龍在天》下凡為《天之驕女》,八點檔裡打磨出的一枚好叔,演連體嬰之父,演豪門渣男⋯⋯你知道他現在身上有幾個彈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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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軒朗 路上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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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大叔街道攝影集:他說他有七個孫子,他說妻小已經不在身邊 ➤➤ https://bit.ly/2LRRP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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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大叔觀察,從公園到市場(咦那個怎麼有點像我爸?),叔來叔去,總有一款大叔在你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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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統籌_ 李姿穎 Abby Lee
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封面設計_ 黃詩婷
標準字設計_ 森田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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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撰稿_ 陳平浩
專文撰稿_ 重點就在括號裡
專輯撰稿_ 林軒朗
專輯攝影_ 林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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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採訪撰稿_ 蕭詒徽
專訪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妝髮_ 王威翔
造型_ 鍾豚 Toby Zhong
服裝_ Onefifteen 初衣食午、SABRINA HSIEH、Vivienne West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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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虎到嘉良,八點檔到迷因——專訪國民美叔 #黃少祺|封面故事 2020 輯六
《天之驕女》裡的張嘉良最近又被捅了一刀。在他胸前的彈孔旁補上一筆的是他的妻子方文鈴,她看見張和情婦柯淑君在飯店裡穿著浴袍擁吻,想像自己拿著 room service 冰桶裡的冰鑿刺了上去。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張嘉良本名叫張瑞坤,在另一部劇《天之蕉子》作為反派,在大結局時身中多槍。然而,在續作《天之驕女》第一集,他卻以萬代集團千金女婿之姿霸氣登場,在機場外偕方文鈴之手,共赴財大氣粗的方家家宴。後續為財色黑化、數度再走鬼門關,身上數個彈孔都成往事了。
張嘉良同時也是那對紅出八點檔界的連體嬰姊妹、高仁美和高仁芯真正的爸爸。至於為什麼爸爸分成真的和假的、姓張的嘉良為什麼女兒姓高、連體嬰後來為什麼切開了、柯淑君為什麼老是被泡在河裡、萬代集團和億代集團到底有什麼關係——你可能需要看完 22 集《天之蕉子》和截至目前 98 集的《天之驕女》,才理得清楚。
但也別慌。飾演張嘉良的黃少祺不比你知情。這一檔三立台八,就如他過往參與的台八,最晚要到拍攝前十小時才會拿到下一場劇本。那些在一集之內從死對頭變成姻親、從綁架犯變成親爸爸的情節,在前面集數演出當下,也許連演員自己也不曉得。
黃少祺與經紀人、助理一起走進採訪間。換裝前空檔,助理拿出一罐藥水讓他點眼。我問他,是拍戲太累所以眼乾嗎?他說也沒有,自己眼睛容易泛紅,原因是二十多歲時動了近視雷射手術,當年角膜處理用的是鑽石刀,在瞳孔留下十字型傷口。「但工作時,你不能讓人看到你眼睛是紅的,那樣不太⋯⋯不太好。」去年底他受訪,提及自己的健康檢查報告,老花眼、頸椎受傷、心臟問題、甲狀腺水泡、攝護腺鈣化、腎結石。我關心他身體近況,他一樣靦腆笑,說都是小毛病啦。醫生原要他回診結石問題,他拍戲一忙,也沒再回去。
我該去泡溫泉了
本期 BIOS monthly 封面故事【我心叔於你】以「大叔」為題,從影劇回憶裡抓取深刻的大叔形象;陳松勇、高捷到吳朋奉,他們用飄撇扛起一個世代的男人心事。大叔百百款,或土氣或剛強、或都會或纖細,而黃少祺自 1998 年 27 歲時正式出道至今二十年,隨著年紀推移,他飾演的角色也從小生來到中年。編劇將對社會的想像投射於角色,黃少祺則親身演繹這些各式各樣,有別於日韓的「台灣大叔」形象。
就算看過《飛龍在天》,看過《風雲爭霸》、《神機妙算劉伯溫》,再到《炮仔聲》、《天之驕女》,還是很難想像他已經 49 歲。三立台劇 YouTube 頻道上三不五時闖《天之驕女》片場拍幕後花絮,鏡頭裡的黃少祺仍做武打,一個人對上四五個混混。武術動作倒是其次,導演懂,重點是讓黃少祺在劇情裡受點小傷,受點小傷之後理所當然要脫衣,脫衣之後就有胸肌腹肌。第 3 集,一場黃少祺與韓瑜床戲,導演不忘要她浮誇地扒開他襯衫;第 69 集,張嘉良與女婿、老是喚他 Daddy 的顏聖元泡溫泉,黃少祺自己也心知肚明:「有時候看劇本就知道,很明顯,編劇就是故意叫你去泡泡溫泉啊、淋淋雨啊⋯⋯」
被觀看是他大學時代當模特以後的事。拉回三十年前,家裡沒人相信黃少祺能上伸展台,更別說當演員,不只因為青春期後他有八年時間臉上長滿爛痘,也因為家庭背景。穿著不合腳的鞋,鬆垮的衣褲,母親獨自撫養兩個姊姊和他,黃少祺沒有太多錢打點身上行頭。但他身體練得勤,因緣際會接到內衣秀、泳裝秀,跑香港、台灣時裝節,身上穿一件三角褲,站在主辦單位請來的日本模特之間,開始學著上秀之前要除毛、在身上抹油。
那時黃少祺就已經在慢跑了。
直到如今,黃少祺一天跑 5 公里。天氣壞時跑跑步機,沒下雨時跑環東大道旁的石潭公園。小毛病是有,但體態沒話說,偶爾 Facebook 或 IG 的小盒子裡還會收到粉絲自拍裸照,恰如他 35 歲那年到舊金山遊學,在夜店裡被搭訕,男女皆近悅遠來。現在的他,會笑笑將照片刪除,轉身繼續逗他一對 8 歲、5 歲兒子。
我站在這裡可以嗎
戲劇裡,他大部份的角色總有優雅貴氣,同時卻又城府甚深。張嘉良中槍落水後,在泰國打滾二十年,商場縱橫,初登場時卻一副愛妻暖男形象;《熱血少年》裡的錢白鐵為商場利益能叫人拔掉對頭的指甲,然而身披白長馬褂、皮裘,賞京劇、談詩詞。廣為人知的《飛龍在天》飛虎,一樣出身名門,卻能為愛陷害飛龍、因怨懟父親抄了忠義堂。要說哪一面和黃少祺本人更像,其實都不,現實裡他形容自己拘謹、沉默、總是面帶尷尬笑容。私下的他,仍是不太想被注視的。
「我喜歡默默觀察人。有時候看到同事或甚至晚輩,和其他人一下子就可以打成一片、嘻嘻哈哈聊天⋯⋯我自己沒辦法那麼放。」
他說,或許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緣故,自己從小就非常沒有安全感,怕被別人討厭,嘴上永遠掛著請、謝謝、對不起。
「這樣的性格,當然不見得是最被喜歡的,但我還是不太敢活潑。你說這樣活得快不快樂?其實不快樂。但是,因為慢慢進入這個圈子,你開始從裡面找到自信。後來有了孩子,我知道我要讓自己更強大。」
所謂圈子,指的自然是演藝圈。1998 年,他被八大電視延攬,飾演江祖平主演的《因為愛你》中不羈高中生翁振宇,和台灣廣末涼子曖昧。他臉上的痘子早前被某皮膚科名醫妙手治癒,上戲時卻還是顫抖,一場與江祖平的吻戲,導演對著他叫:「鬆一點!鬆一點!」他問哪邊鬆,導演說:「你全身都緊!你知道你的嘴唇在發抖嗎?」
二十年後,《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和柯淑君各自婚後與老情人舊愛復燃,黃少祺又遇上了江祖平。現在的他吻江祖平,在幕後花絮裡竟還有閒情惡作劇,當然也不再發抖了。不過,採訪時坐在沙發上的他依然挺直身子,上半身向我傾斜;拍攝動態素材時再三詢問「我站在這裡可以嗎?站在這個窗簾前面可以嗎?」客客氣氣地。
「私下還是拘謹。但現在,當機器對著我,燈光全開,五四三二⋯⋯我就似乎什麼都不怕。」
不要像我那時候
從怕到不怕,是二十多部戲的操練。2000 年他因《飛龍在天》走紅,隨後戲約不斷,中台兩地軋戲。2006 年,他拍《神機妙算劉伯溫》鬧出新聞,傳言劇組過於操勞。「也不算劇組的問題⋯⋯那個時候《劉伯溫》是單元劇,有時候上個單元還在拍、下個單元就開始,變成一個人要應付四組戲,前一單元兩組棚內、下一單元棚內加外景⋯⋯」
也是台劇獨有的邊播邊拍生態,燒的是演員身心。《劉伯溫》四百多集連拍兩年,黃少祺最分身乏術的一次是早上九點開拍的外景、下午三點多才趕到,因為棚內才剛拍完。
「當然累啊!但你和導演說你真的很累,導演就回你說『辛苦了』。」
那個時候的拍攝現場,位職、輩份分明。年輕演員對角色不太有置喙詮釋的空間,不懂也不敢問,問了也不會得到回答。「你發問,導演就說:你是豬啊?豬腦袋啊?」黃少祺也被罵過,但或許他比其他人多一點心理耐受度——他曾說自己的母親在 50 歲前沒笑過,姊弟三人自小就在母親緊蹙的眉宇下過活。他記得某年春節,姪女童言無忌,在圍爐時說:「為什麼阿嬤笑的時候還是皺著眉頭?」黃少祺和姊姊都笑了。
仔細看花絮,畫面裡可以看到黃少祺的劇本上寫滿了字。那是他拿到劇本之後,把台詞用自己的話順過一遍,並加上情緒銜接的筆記。通常一場戲四到七頁劇本,黃少祺背下大概需要半小時。據說,三立電視所有人都知道,棚內有一台 SNG 車,車旁常有一人低頭,始終背對人來人往,那就是正在背稿的黃少祺。
訝異的是,黃少祺在拍攝《飛龍在天》前,並不會說台語。即便母親有本省背景,他小時歷經的卻是「說國語」的時代。「我就學,硬學。」他硬學的方式是看劇,劇裡唸一句、暫停,跟著唸一句。2007 年開始拍楊佩佩的經典三部曲,現場原音收音,為了吻合戲中角色的北京腔,他一樣打開《康熙帝國》、《乾隆王朝》這樣練。
「這些東西其實沒有人教,也很少有人願意教,因為大家到現場就是拍戲。」非科班出身的他,片場二十年來只能自己教自己。飾演張嘉良這樣的商場老手,他看 Netflix 上的《金融戰爭》學習主角巴比阿克斯的言行,對兄弟出生入死、對敵人趕盡殺絕。《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對女兒好,在超商裡買大包小包零食以示好,背後原來是富豪巴比動輒送員工千萬超跑的那股勁。
時代確實不同了。如今劇組已不像《神機妙算劉伯溫》時那樣三天不能闔眼,導演也不再罵人豬。近十年,台八引入大量新生代演員,黃少祺也成了「少祺哥」,有時片場裡的氣氛,在他眼中就如他的家庭經驗一樣矛盾:
「有些年輕演員,在現場一直聊天甚至玩手機,正式開始時詞都講不好,NG,所有人在配合他,但他們都不自知。這是很多年輕人的通病。」但在家中,從小在嚴肅母親身邊成長,他不希望自己讓下一代和自己在類似的壓力下成長:「我很喜歡看到我的小孩笑,我想讓他們在一個很快樂、很有想像空間的環境下長大⋯⋯」
「少祺哥」從未在片場罵過人。自己經歷過前輩不坐不敢坐、連背台詞也站著的年代,樂見新演員們能無畏對角色提出更多可能,尤其三立台八時事哏輩出,係勒哈囉、像極了愛情、《鬼滅之刃》都入戲。近期與他對戲甚多的許明杰,在黃少祺眼中進步顯著,「顏聖元這個角色一開始比較正派,很難討喜。但明杰有找到自己的東西。他說他喜歡跟我一起演戲,因為可以互相帶動,我覺得他身上有些東西也真的能讓我驚豔。」
這些好壞,黃少祺放心裡。他說,如果新演員主動來問問題,他會回答,但假如新演員做不好,他也不會發難。「我覺得,我現在在做的,就是我這個年齡該做的事。」他說。
即便資歷已深、似乎有權開口,黃少祺決定不做讓年輕一輩害怕的前輩,連花絮裡的惡作劇都顯得無甚威嚴:每隔幾場戲,他趁掌鏡的編輯不注意,從鏡頭外跳進鏡頭裡嚇人,編輯驚呼時他笑得樂不可支。是 49 歲了,卻感覺並不那麼遠。
知道慢
不知不覺自己也來到母親開始笑的年紀。七月初,《天之驕女》劇組在棚內為他過生日,那時他戲裡的大舅子方文賢(竇智孔飾)還沒發生車禍死亡,劇中與他不合的丈人方崇發(楊烈飾)一派笑容,方文鈴雖不在,但張嘉良和她的女兒張子婷在(是的,張嘉良除了那對連體嬰之外,還有一個和婚配生下的女兒)。黃少祺全黑西裝筆挺,卸下張嘉良的陰戾,笑著說感言:「逢九不過,所以今天算五十歲了,到了知天命之年。每過一歲,都要知道得更多、做事情也要更從容一點、更穩定一點。」
他著迷於勞勃狄尼洛和史恩康納萊的氣質,但大叔的大叔偶像是劉德華和梁朝偉。「梁朝偉,他也一樣巨蟹座,我覺得他就是一個非常沉穩內斂、低調的人。表演有靈魂,有溫度。劉德華我也很喜歡,因為他就是有一種風範,內外兼修。」
內外兼修,修的是什麼?換裝後,我們帶他沿著大路走向國父紀念館。為了付車資遲了一些下車,轉眼卻已經不見黃少祺和助理的身影。兩人腳程極快,馬上到了路口,拍攝完回採訪間時走得更快。他說拍戲節奏,習慣了。
他的急不只在步行。大兒子吃飯速度慢,以前一頓飯要吃三個小時。黃少祺為了調教小孩心思費盡,好不容易三小時縮減為半小時。
「半小時很快了。」我說。
「我自己吃飯只要三分鐘。」他說。
他也是漸漸才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去年,母親被檢測出扁桃腺癌三期,黃少祺和姊姊一起陪伴治療。直到今年九月確定抗癌成功,他更加體會了緩慢。
「你不知道要多久。那一年就是原地踏步,只有一個目標,把我母親的事情弄好。」知命之年的黃少祺,修的是耐性。
「以前只知道自己想拍好戲,想要更多好角色來找我,但沒有長遠規劃。到了這個年紀,我心裡反而有個聲音會告訴我,該慢的時候要慢。該做什麼,你要很清楚知道方向和需要花費的時間。」他仍是那個站在前輩身後、站著背台詞以等待的演員。
雖說如此,他仍在不同劇情裡穿梭時代與年紀。《天之驕女》第 23 集,他和韓瑜兩人因應劇情,得演出二十年前張方兩人相遇的情節,黃少祺身穿牛仔褲,(再次)藉由打鬥救出受困的韓瑜,以拳定情,在劇中年紀是二十出頭。怎麼詮釋逆齡角色?他說重要的是眼神,眼神要有年輕人的清純,把不知天高地厚、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感覺做出來。「其實逆齡比起超齡演出,是比較困難,因為其實有時候因為你的外表狀態已經捕捉不到。縱使有很厲害的演技,像劉德華,他也不可能演大學生了。但如果還在我的 range 裡面、我還掌握得到,我就會去演。」
問他,那麼目前覺得自己 range 最小到哪?他笑:
「其實⋯⋯好像到二十多歲的年紀,都還可以?」
大叔,是一種安全感
台八長壽,養起一批陪伴跨世代觀眾的劇迷。不只是七年級、八年級,各大學生群聚的網站 Dcard 戲劇綜藝版,每部八點檔幾乎集集開討論,迴響基本破百,好時破千(最近一次破千在《天之驕女》第 35 集,當張嘉良發現高仁芯設計陷害張子婷因顏聖元懷孕時——呃,也就是張嘉良發現自己的女兒陷害自己的女兒時)。大學生討論高仁美的包包、討論高仁芯的黑化,當然也討論張嘉良的肌肉。靦腆、沉默、尬笑的黃少祺,二十年後成為了台灣人一定在電視上看過幾次的那個人,無論你看見他的時候他是太子、是總裁、是上海灘幫派還是木乃伊(?)
他印象最深是有次到太湖拍戲,有位劇迷從 2003 年看了《風雲爭霸》之後,深深相信黃少祺有一天會到太湖邊。那位劇迷請爸爸和阿姨帶自己,每到假日就到太湖邊上等,竟真的在兩年後等到黃少祺拍《第一茶莊》外景。她走向黃少祺,流著淚說,我終於等到你了。
有些驚悚,又有些純情。直到如今,面對不同年齡層的紛絲,他還是會想起這位等待他兩年的陌生女子。「我剛出道的時候,很多人也許 7、8 歲,那現在都二十幾歲,有的剛為人父人母。他們會忽然跑過來跟你說,我好喜歡看你的戲、我那時候才小學。那不是一種變老的感覺,而是一種激勵。」
少祺哥做好心理準備被叫少祺大叔了嗎?他說,其實他不介意。在他心中,所謂大叔也不是輕易叫得,一切內斂,終歸要能給別人一種安全感。
「那是我之後要努力的目標。成為一個有魅力、能給別人安全感的人。」那個缺乏安全感的靦腆少年,知命之年所欲,正是不讓身邊的人像過去的自己一樣心慌。
「還有,我覺得年紀越大,尺度越大,什麼玩笑都能開。人生歷練會讓你的寬容度會更大。」
怎麼說呢?他聊起模特生涯的一件小事。「有一次走 HOM 牌的泳裝,導演說要展現大海的力道,哇,排練的時候跟真的一樣,六個猛男划船啊、游泳啊,展現力與美嘛。結果,綵排沒事,正式來的時候地上噴滿了肥皂水。我們幾個模特游一游,站起身,不知道為什麼閃光燈狂閃⋯⋯平常都是女模在前面的時候閃光才會這麼密⋯⋯下台才知道,我們白色泳褲一碰到肥皂水,全都透明的,形狀完全清清楚楚。」
我問他,這是當模特時最糗的回憶嗎?他說不,這是當模特時最棒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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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你、你……你瘋了啊!在胡說什麼?」陳春雄大吃一驚,怎麼也沒想到沈明居然
會在陌生人面前公然出櫃!這是一個會自毀前程的告白啊!他們倆人是一對秘密戀人,除
了是同學的身分外,還更因為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生來的情感。難道沈明忘記自己是個公
眾人物,粉絲也以女性居多,現在為了治療陽痿,居然真向陌生人坦誠相見?
陳春雄負責沈明,原本藝人助理跟藝人之間的關係就相當密切,朝夕相處,幾乎是一整天
黏在一起;即便沈明沒有了性能力,但對長得其貌不揚的陳春雄來說,俊秀又有才華的沈
明,卻是他此生,再也離不開的美麗風景……此時陳春雄黝黑的臉上一青一白,他自己的
性向被出櫃也就算了,可沈明不能!沈明是一顆閃亮的明星,他有自信一定可以把沈明捧
成天王巨星的!
「沒關係,我相信愛奴小姐不會亂說的,而且我真的急需讓我能重振雄風!」沈明再次握
住陳春雄的手,要他別再抗議,只要能讓他恢復往日雄風,他就可以抓住這個爆紅的機會
啊!
「我了解了。」
愛奴在聽過沈明的苦衷之後,點了點頭,完全沒有批判性向的意思,隨即說道:「小店有
一個湯品,可以讓您恢復原本雄風,您想試試看嘛?」
沈明聽到愛奴這麼說著,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當真?」
「等等,妳這湯品有沒有問題?沈明是我們公司力捧的男星,萬一吃壞身子怎麼辦?」陳
春雄連忙提出反對意見,他可不許男友身子再受到任何傷害。
「這湯品若是對沈先生健康有損害,小店願意賠償一億美金給您們。」面對陳春雄的質疑
,愛奴仍然笑瞇瞇地回應,慢條斯理地說著:「小店出品,必屬佳作。所有從性我者得永
生店裡出去的貴客,都充分的因為本店的商品而實現了願望。」
一億美金賠償?
陳春雄聽到愛奴這番回應,也嚇了一跳;這間店一開始就聯絡詭異、通道詭異、就連現在
提議的賠償也詭異,說不上來的不合邏輯,由愛奴口中說出來卻理直氣壯。這間店的老闆
這麼有錢?是哪個集團又或是哪個上流社會的多金財主支援?他有太多疑惑,卻不知如何
問起。
「這是鳳凰神屌大補湯。」
突然之間,愛奴突然說出了如同搞笑電影裡的名稱,玉手往桌底一探,拿出了一個像是在
傳統市場裡面蒸排骨的復古盅,白底藍邊的白盅上頭用草繩綑綁著紅紙蓋,這東西看起來
古怪,卻有著一種愚人節的名稱,陳春雄不可置信地望著她,這是在說笑嗎?這東西真的
沒問題嗎?
「上古有四方神獸,分別為青龍朱雀白虎玄武,朱雀的領頭者便為鳳凰,鳳凰每隔千百年
便有一次涅槃重生的時刻,這是某一次涅槃前的肉身屌,以上好的藥材燉煮後熬製而成,
只要能吃上一次鳳凰神屌大補湯,您的身體便可以跟鳳凰一樣,浴火重生,重振雄風。」
「這一盅要多少錢?」聽完愛奴這番解說,沈明竟也不覺得荒謬,卻認真地問道價錢。
「小店正在試營運,所以這補湯是免費試用,如有不足,可以再跟我聯絡。」愛奴微笑地
說著,一面把另一張名片,以及那個古怪的盅推到了兩人面前。
「這盅喝下去以後,您一定可以感受到鳳凰重生的威力,但也要請沈先生量力而為,不可
再縱慾過度,好好珍惜第二次重生的健康。」
沈明聽到愛奴這般說明,剛剛又說若這補藥有損人體,會賠償一億,這種免費又不賠本的
交易,立刻就讓沈明伸手拿取了名片跟盅。
「好!若真有效果,我會再來光顧!」
愛奴見對方收下大補湯,隨即溫柔地回應:「好的,謝謝兩位光顧,如再有問題,隨時都
可以再與小店聯絡,性我者得永生永遠為有需求的人敞開大門。」
兩人又再次順著那奇特的走廊,一路走到了門口,開了女廁的門離開了那間店,外頭依舊
是捷運女廁的裝潢,鏡子、日光燈、白磁磚,還有風扇依舊呼呼呼地吹著冷風,隨著入夜
之後的冬夜氣溫亦愈發寒冷,反倒讓兩人懷念剛剛在愛奴店裡面暖呼呼的感覺。
「你……跟我想的是一樣的嗎?」沈明轉動著眼珠,望向同樣吃驚的陳春雄。
「應、應該吧……」陳春雄嚥了一大口口水,兩人的目光,都轉向後面的女廁門。
只見兩人不約而同,瞬間又拉開女廁的門!
結果神奇的事再次發生,這一次裡面不是那條展示各種情趣用品的走道,而是貨真價實,
相當普通的廁所,抽水馬桶水箱,蹲式馬桶,衛生紙捲……
「剛剛……我們是幻覺嗎?」陳春雄忍不住如自言自語地問著。
「才不是幻覺,我、我手上還有她名片跟鳳凰神屌大補湯。」沈明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
地看著眼前如同變魔術般神奇的事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這是什麼魔術整人的節
目嗎?可左看右看,根本沒有看到什麼隱藏式攝影機,也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工作人員…
…
有東西,有名片,證明了剛剛經歷的一切都不是虛幻的,可那間店不見,也是事實啊!就
在此時,陳春雄再度看了看手錶,大喊一聲:「糟了,我們得趕快去搭捷運,不然就沒車
了!」
「好……好!」沈明經過陳春雄這麼一提醒,這才停止了邏輯錯亂的思考,抱著東西,兩
人飛快地離開了無人的女廁……
* * *
過了凌晨十二點,嶄新的一年就開始了第一天;沈明跟陳春雄所租屋的地方,是在信義區
的公寓裡,這兒跟方才空無一人的新店總站有相當大的差異,處處都可以聽到人聲喧嘩的
熱鬧,不眠年輕的青春在新的一年裡,選擇犧牲美容覺的時間,換取一夜的狂歡。
「五、四、三、二、一,Happy new year!」
兩人住處的客廳裡,電視播放著同步轉播的跨年晚會現場,依舊是人擠人的熱鬧歡欣,主
持人帶頭大聲倒數,煙火在黑夜裡狂妄地亂竄出美麗的閃亮圖案,又是新的一年,同樣模
式同樣老梗,人們還是買帳這種快樂;足以見得人類儀式感總能讓人心安。可返回租屋處
的兩人,只是讓電視的歡呼聲充斥著沉默的空間,增添點人氣,因為兩個人的目光,依舊
放在那個從愛奴手上所拿到的鳳凰神屌大補湯上頭。
「要……要喝嗎?」
陳春雄有點擔心地看著沈明,對他來說,在這間租來的房間裡,是他們最真實而赤裸的感
情。在家門內,他們的關係就不是助理和藝人,而是情人的身分,而沈明看著那個詭異的
罐子,內心有兩股力量正在衝擊打架。
他該相信愛奴嗎?
喝,或不喝,這都是難題。
沈明從事演藝工作,成為一線男星,想要一舉成名,想要名聲,想要藉由莊泰真的電影,
將自己推向國際舞台。然而今晚的詭異之行,卻也讓人退卻三步。可有誰不想被愛?有誰
不想被捧在手心上當王?他要的不只有曝光的機會,也不想只靠裝瘋賣傻想笑梗當通告藝
人;但眼看四處試鏡卻無一回音,演藝圈青春肉體前仆後繼,他若不能把握自己青春無敵
的時光,隨著日復一日的通告下去,他將凋亡。無路可退才要破釜沉舟試他個一次;不成
名,吾寧死!
想了一圈之後,當野心大於身體健康的考量,沈明還是選擇了前者。他深呼吸了一口氣,
動手解開了盅上的草繩結,揭開了蓋在上面的紅紙,盅內是黑沉沉的藥液,沈明將盅靠口
,如同喝酒一般豪飲了下去!
「咕嚕、咕嚕、咕嚕……」
陳春雄吃驚地看著男友一飲而盡,從他上下滑動的喉結,以及發出的聲音,搭配沈明的皺
眉模樣,都可以想像得出那個鳳凰神屌的滋味並不好受,他正想要出聲之際,突然沈明嗆
到了。
「咳、咳咳!」
沈明喝到一半,立刻劇烈地咳了起來,原本走青春帥氣偶像路線的俊俏臉龐,立刻露出痛
苦的表情,還因為藥汁噴出來,撒了桌子幾個水點,漲紅的臉讓陳春雄看了好心疼,連忙
替他拍背,「小心一點,要不要緊啊?我去給你倒水!」
「不……不用!」
「如果很難喝,不如不要喝了,這種來路不明的補藥,吃了也不知道會對身體怎樣……」
「不!我要喝!」沈明無視男友的關係,為了不放棄任何希望,他竟如同貓兒一般,低下
頭將殘留在桌面的藥汁都給舔乾淨。
陳春雄看到沈明如此執著,心裡滿是心疼,他急急說道:「其實也可以不用執著莊導的戲
,我可以去拜託我媽……」
「不可以!」
陳春雄話都還未說完,又被打斷,沈明大吼:「你媽的節目都是綜藝咖,去求她我只能永
遠當個通告藝人,我不想一直被定義成通告藝人,要證明我有演技有實力!」
陳春雄錯愕地看著沈明,他從來未曾用這種激動的語氣和自己說話,綜藝咖?綜藝咖錯了
嗎?綜藝咖不好嗎?要當一個綜藝咖得要有很強的臨場反應,做出很多讓人百看不厭的效
果,沈明是這樣看待綜藝的工作?
如果不是他去拜託母親給個機會,沈明根本擠不進那個熱門時段的談話節目,而如今,沈
明竟瞧不起這個捧紅他的節目?
「對、對不起。」
或許是察覺到陳春雄的錯愕,只見下一秒,沈明就恢復了原本那溫柔的樣子,好聲好氣地
說:「對不起,我太心急了,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我只是想要讓我自己有出息一點,不
要一直只靠你們幫忙……」
就在沈明道歉之際,突然他覺得自己的下半身湧起了一股熱流,從肚臍下方開始熱了起來
,這是睽違已久的感覺……
是的!他的下半身開始有了「感覺」了!
「春、春雄!」
沈明激動地叫著陳春雄,示意他快看自己下半身的變化,陳春雄的目光移動到了他的下半
身,那兒從來都是平整的,可就在他喝完鳳凰神屌大補湯之後,居然就慢慢地膨脹了起來
!那褲子裡的那話兒,正在「搭帳篷」呢!
「天啊!這、這補藥怎麼這麼有效?」
陳春雄臉紅了起來,方才的衝突,瞬間就被這如同奇蹟般的一刻給消弭殆盡,愛奴真的沒
有騙他們,沈明的下半身,勃、起、了!
「我……我沒有想到會有一天看到你勃起……」陳春雄的臉越來越紅,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原本我就想著我們就互相打手槍跟口愛的方式做愛就好了,沒想到……沒想到我們…
…」
「來吧!」
沈明還不等陳春雄說完,便已經將他推倒在地上……
「呼……呼呼……」
這寒冷的冬夜,兩個戀人卻全身充滿火熱,怎麼也沒有想到,可以有單槍直入的一天,陳
春雄被沈明給脫光了衣裳,那猴急的沈明是陳春雄沒見過的,而那原本如同雕塑般美麗花
瓶似的那話兒,現在是根火熱粗大的棒子,沈明塗滿了水狀的潤滑劑,卻還是擠得讓陳春
雄一張臉都皺起了眉頭。
「啊!輕、輕一點……」陳春雄摀住了自己的嘴,沒有想到男友的雄風如此巨大,雖然痛
,但心裡也替沈明開心,忍不住小聲地抗議著。
太爽了!太妙了!
沈明對這種失而復得的能力,感激不盡,一面快速地挺腰抽動著,一面說道:「太好了,
這種感覺,我好久沒有體驗了!」
沈明欣喜若狂,被壓倒在地的陳春雄為了心愛的人,也只能牙一咬,忍過這一切佔有。「
你、你太大了啦……」
「對不起,寶貝,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不容易了,但之後你可要習慣我這個大傢伙!」
沈明在陳春雄的耳際說著甜言蜜語,但底下的「巨屌」,可是一點也不留情,不斷地前後
抽動,在陳春雄的窄道裡得到摩擦的巨大快感……
「啊……啊!」
陳春雄忍受著愛人的巨大,他應該要接受男友的改變,畢竟自己在高中三年的那段慘澹歲
月裡,只有沈明跳出來拯救被霸凌,奇慘無比的自己……
* * *
陳春雄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向;他說話陰柔,對外界的一切都極其敏感而膽怯的,與其他
班上那些雄性荷爾蒙旺盛,如同隻隻好鬥公雞的男同學比起來,他是一隻動作緩慢,人畜
無害的蝸牛;但在母親陳王筱麗的眼裡,這個兒子,卻是她的全部。
陳春雄在家裡備受寵愛,由於陳王筱麗綜藝事業版圖頗大,他的成長幾乎是保母跟安親班
及傭人陪伴長大的;可身為綜藝天后的陳王筱麗,對這個老年得子的小孩,即使其貌不揚
,還是視為珍寶,即便有空,還是會對陳春雄說著過往的記憶。
「春雄啊,你可是媽咪求了好久好久,上天才送給媽咪的禮物啊。」
這句話,不知道陳春雄從小聽了幾千遍,每一次陳王筱麗總是不厭其煩地看著自己兒子,
低低地將過去自己兒時的奮鬥史說成床邊故事,要陳春雄知道自己的幸福是得來不易的:
「你外公在大陸死得早,我們來台灣可是孤兒寡母的,在這兒又常常被人威脅!各種苦媽
咪都吃過了!所以只要可以賺錢的工作,媽咪都很努力的去做,後來跟爹地結婚,兩個人
還是很努力工作賺錢,結果這麼一來,就忘記了要跟佛祖要寶寶了。雖然爹地在你很小的
時候就過世了,但爹地也是很愛你的,你就是我們的寶貝……」
滿頭白髮,臉上即便是定期找醫師做醫美微整形,依舊還是遮不住時間在陳王筱麗臉上的
鑿痕,家裡有多少富貴,就是拿陳王筱麗的青春燒盡的代價,一條一條的皺紋,滿頭的白
髮,換來的是寶貝兒子跟稱霸全國的綜藝天后製作人的金字招牌。
但陳王筱麗卻不知道,即使兒子在家是自己的寶,在別人眼中,卻是異類。
就是因為這樣的不同,讓陳春雄的高中生活過得十分不順遂,有太多出乎蝸牛腦袋所想像
的東西,讓他的高中生涯變了調。
夏日炎炎,鳳凰木如一片綻放的焰火,燒不盡的是那群高中男生們逞兇鬥狠玩樂的心思跟
體力;而陳春雄的呼喊,也不過是這場遊戲裡的配樂罷了。
「放開我!放開我!」
兩三個男同學架著陳春雄,他就像是被固定在砧板上的鰻魚,胡亂地扭動著身子卻無可奈
何,因那些固定他的人,力氣都比自己大,一張張笑開懷的臉,此時看起來就像惡魔的面
具一般讓人心生畏懼,特別是站在自己面前,那個雙手插腰,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的王舒
華,更是讓人覺得噁心想吐。
「你真的很不受教喔,教你怎樣抽菸跟喝酒,還咳到口水跟酒灑了其他同學整身,男子漢
不會抽菸喝酒,那怎麼成,到社會上會被笑啊!」
帶頭霸凌的王舒華,班上的人都叫他阿華,在這間純男子高中學校裡,王舒華人高馬大,
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小流氓;此時露出他招牌的邪惡笑容,一面搖著頭,一面批評著
手無寸鐵的陳春雄。
「誰……誰說男孩子就得要抽菸喝酒,我偏不!」陳春雄仍然做著最後的掙扎,不願意屈
服於這種邪惡教育。
「唉唷,說話聲音像女生,沒想到連力氣也都跟娘們似的小,陳春雄,我們要好好教育你
的膽量!我們這是好心幫你上社會學分耶,要好好學才是啊!」
「沒錯!是男人就該嘗試新東西,沒有好奇心,哪能幹大事!」
「對啊,你要感謝我們幫你校正你的娘娘腔,現在痛苦一下下,以後幸福一輩子!」
眾人邪惡意識抬頭的情況下,根本無人理會甚麼才是公平正義;還可以你一言我一語附會
胡說八道的歪理,只因為義氣。霸凌這件事就像邪教,當周遭眾人都如此信仰同個理念時
,所有異教徒都該死。
王舒華好整以暇地撫了撫自己的頭髮,那八風吹不動的固定有型是他引以為傲的招牌特色
,青春期的流氓,講究的是從頭到尾都要與眾不同的特別,遊走在校規與自己喜好的界線
邊緣,像是走鋼索般的刺激,挑染的紅髮,得要在陽光照耀下才能秀出騷包的火紅,而特
地訂做的制服,那卡其褲上的三折線條,緊繃的貼膚的布料,都在顯示自己在這個學校裡
是獨一無二的特殊。
「我說不要,放開我!」
「來啦,我們來看看,陳春雄到底有沒有懶覺啦。」
王舒華見他愈發抵抗,就越激起自己玩弄獵物的玩心樂趣,只見他提了這麼個下流的提議
,其他跟從的男同學,立刻也訕訕笑了起來。
「不要!快點放手!」陳春雄臉都漲紅了,還是不敵那群男孩子的壓制。霸凌這種行為,
就像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惡性傳染病,彷彿你不去踢受害者一腳,下一個被害的就是
自己;陳春雄眼裡蓄滿淚水,眼淚只能短暫遮蔽這些醜陋的嘴臉,尿意高漲的他,已經相
當不舒服,也不過就是想去上個廁所,就被閒來無事的阿華及那些爪牙給抓住,他從未對
這些同學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可這些人卻這般惡整自己……
「幹!動三小!再動就把你手臂折斷!把他褲子扯下來!」
猛虎難敵猴群,陳春雄的褲子在阿華的一聲令下,就被褪了下來!
「哇!他尿出來了啦!」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個帶頭霸凌的阿華,立刻就首當其衝,被金黃色的尿意給噴得滿身
都是!
「幹!胎歌鬼!」
王舒華惱羞成怒,一個抬腳就踹到陳春雄的肚皮上,一面大聲吼著:「我這件制服是去請
老師傅做的,你他媽的髒尿噴到我身上,是要怎樣還我?這麼娘炮看我踹死你」
「住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王舒華把陳春雄當狗踹了好幾下之際,突然有一個人的聲音喝斥了那
群人,眾人紛紛回過頭去,只見從鳳凰樹上跳下來一個矯健的身影,定睛一看,是王舒華
的好兄弟,沈明。
「你們太吵,打擾到我睡覺了。」
沈明懶洋洋的回應著,那一雙總是把其他學校小女生電得不要不要的桃花眼,此時竟真有
幾分睡眼惺忪的模樣,王舒華怒意未消,隨即又說道:「不是啊,這個娘炮,把我的制服
都給弄髒了」
他的抱怨還沒說完,只見沈明突然把一張千元鈔丟到王舒華身上,又是那副懶洋洋的語氣
:「去洗一下不就得了?幾個人在這邊欺負陳春雄,又吵又鬧的,小心教官聽到。」
「哇靠,兄弟,你發財囉?」王舒華意外的接過大鈔,瞬間心裡的怒氣立即消了許多。
「昨天跟人家賭撲克贏的啦,這個去乾洗清潔一下你的制服,就當給我個午覺清淨費囉。
還有我們都高三了,別再這樣玩同學,該收收心看書了啦。」
沈明三兩撥千金,三兩句就把那些欺負陳春雄的人趕走,偌大的鳳凰樹底下,只剩下沈明
與躺在地上,尿與傷,泥土混合在一身的陳春雄。
「唧唧唧唧」
人聲遠去,夏日的蟬鳴覆蓋在悲傷的盛夏裡,成了取代陳春雄無聲哭泣的悲憤,他微微顫
抖地想要拉起自己的褲子,然而剛剛所受的毆打傷害讓他還處於恐懼之中,使不上力,而
眼淚也就這麼不停流竄著,委屈的情緒如同山洪暴發似地,在他那張黝黑的臉上成了阡陌
交錯的卑微河流。
為什麼?
他從來未曾傷害過王舒華這些人,為什麼這些人,要這樣對待自己?難道自己在同學眼中
,不喜歡那些男孩子們玩的東西,就是怪胎異類?這些規定,究竟到底是誰訂下的?如果
是上天,那麼為何要讓他跟別人與眾不同?
「我幫你。」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沈明的聲音插入了這個悲傷的情緒之中;陳春雄眨掉委屈的淚珠,
看到的是沈明那張俊俏的臉龐,正在慢慢靠近自己。
「受傷了嗎?剛剛被踢的地方很痛嗎?要不要陪你去保健室?」
沈明的目光在受傷的陳春雄身上轉來轉去,似乎想幫忙,卻又不知道要從何幫起,陳春雄
對這突如其來的示好又是一陣慌張;對於沈明這個人,陳春雄的印象裡,是跟王舒華走得
很近的另外一個不良少年。物以類聚,誰知道這人接近自己又藏什麼壞心思?
「手受傷了嗎?要不要幫你穿褲子?」
就當沈明的手伸向陳春雄的褲襠之時,陳春雄大喊一聲:「別碰我!」
沈明被他的怒吼嚇了一跳,隨即急聲說道:「好,好,我不碰你,那你能站得起來嗎?要
不要我扶你……」
「少惺惺作態了!」
陳春雄哭喊似地回應著,像是困坐愁城裡面的一隻絕望的獸,所有積藏在心裡怒火,全在
此時爆發出來。「你跟王舒華都是一夥的,貓哭耗子假慈悲!不必!」
「我跟他們不一樣!」沈明急著想要表達自己的善意,慌張地說著:「我只是擔心你傷勢
嚴重……」
「你們才跟我不一樣吧!」陳春雄冷哼了一聲,「在你們眼中,只要是男生,就得要喜歡
車子、喜歡籃球、喜歡抽菸喝酒,這才叫男子漢,如果不照你們的標準去做,就是異類,
就要強行教育變成一個男子漢,不是嗎?」
「我從來沒有跟他們一起欺負你。」
就在陳春雄連珠炮似地宣洩自己情緒之後,換來的是沈明的一句對自己的辯解。
陳春雄愣住了,沈明說的話,讓他在腦海裡轉了一圈……對啊!即便王舒華跟他是好兄弟
,但沈明確實從來不曾出現在霸凌他的場合裡。
「我只是想好好幫忙你。」
沈明說那句話的時候,炎熱的夏天裡突然吹起了一股沁涼的風,那風的力道將沈明的頭髮
吹亂了。
從那一次起,沈明竟像是他在學校的守護神一般,開始守護自己,不再讓王舒華霸凌。
跟沈明的這段感情,發展就像是美女與野獸的男男版一般,陳春雄怎麼也沒有想到,沈明
會對其貌不揚的自己有心動的一天,而沈明對待自己的態度,從未吵架過,總是呵護著他
,惦記著他所有的小細節,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能得一個你愛他而他也愛你的人,這世間有多少機率?更別提沈明的高顏值,那更是讓陳
春雄對他死心踏地的主要原因;所以當沈明提出想要進入演藝圈,陳春雄第一次向母親開
口請求,而他也非常樂意成為愛人的幫手。
所有的願力,都出自於愛。
他相信他與沈明會這樣好下去,無論貧窮富貴,他都愛著這個男人……
* * *
一年後
皇天不負苦心人這句話,完全應驗在一心想要闖出名號的沈明身上;一切,都在他喝下鳳
凰神屌大補湯之後,人生開始奮、力、起、飛。
沈明如願以償地成為莊泰真導演情慾大戲的男主角,除了劇本夠好之外,沈明的顏值還有
那條「神屌」,都是讓這部戲炒熱話題的主因,所有的人一瞬間都認識了沈明與他的「小
老弟」有多厲害,多壯觀。
「呀沈明!沈明!」
自從演出了那情慾大戲之後,沈明再也不是娛樂圈綜藝節目的通告藝人,搖身一變,變成
了演技一等一的天王巨星;無論去到哪裡,總會有一票死忠的小迷妹,如蜜蜂見了蜜,緊
咬不放,怎麼也要尾隨沈明到底,沈明上什麼節目,拍什麼廣告,總是在現場或大樓下,
有著一群忠誠的子民,效忠著天王。
「大家讓一讓,不好意思,請讓沈明通過一下,下一個節目快要來不及了!」
陳春雄奮力地從粉絲群裡殺出了一條血路,將沈明送上保母車,司機熟練地催了油門,快
速遠離那群粉絲,讓兩人逃離了熱情吵鬧的高分貝噪音。
「呼……」
陳春雄擦了擦汗,他怎麼也沒想到,青春期的少女對愛情執著的樣子,比鬼還可怕,他自
己在擋那些粉絲的時候,還被刮了好幾道指甲痕,對愛奮不顧身的樣子,讓人冷汗直流。
車上總算有了片刻的寧靜,而沈明跟陳春雄,兩人視線對望的瞬間,也不免噗哧地笑了出
來。
「哈……哈哈哈哈!」
「成功了!春雄!我成功了!」沈明激動地握住了陳春雄的手,那雙桃花電眼,如今滿是
閃著對未來的熱情與快樂,「你看到了嗎?這麼多女粉絲,全部都在呼喊我的名字!好像
在作夢一樣……」
「這些都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成果,很好啊!」陳春雄見到他的激動,也很替他開心,「
現在你總算苦盡甘來了……」
陳春雄話還沒說完,只見沈明立刻將他抱了個滿懷!
「喂!沈明!你……」
陳春雄嚇了一跳,他們在外面一向都非常小心,不會做出太親密的舉動,特別是在沈明走
紅之後,更是如此;現在雖然在車上,但車上還有司機啊!
「謝謝你!春雄!」
陳春雄正想推開沈明,但他卻還是緊緊地抱住自己。「我能擁有現在的這些,全部都是你
的幫忙……」
回想過去尚未走紅之時,沈明的聲音逐漸哽咽;他一字一句地說著:「如果沒有你當時去
拜託你媽,讓我成為綜藝節目的固定班底,如果沒有你有耐心地幫我找大大小小的試鏡,
我現在根本不可能美夢成真……」
「好啦好啦,男子漢大丈夫,這不就都挺過來了嗎!別想過去的事情!以後就要發達了,
不要亂想!是你原本就有本事,不然我再怎麼拉拔你也沒用啊!」
被沈明這麼一提,陳春雄回憶也湧上來,連他都有些鼻酸,但他還是得擔任好經紀人的角
色,他們再次分開,沈明眼角泛著淚光,陳春雄壓抑住想要抹去的衝動,他們同甘共苦之
後打下的天下,他們會好好努力地繼續經營下去。
就在此時,突然間陳春雄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連忙接起,是經紀公司老闆老麥的電話
。
「春雄啊,你等一下可以先回公司一下嗎?我現在這邊兩三個新人的行程被搞亂了,需要
有人手支援!」
捧出了沈明這樣的一線男星之後,有更多新人願意到老麥的經紀公司試試身手,電腦裡一
張張俊男美女的照片跟資料,簡直如雪花般飛奔至陳春雄與老麥的電子信箱,而公司可用
的經紀人並不多,有些大場面也未曾熟識,只得請陳春雄幫忙新手這塊領域,此時老麥的
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而背景音聽到的是十分吵雜的電話聯絡聲跟道歉聲,陳春雄心感不
妙,他朝沈明看了一眼,不確定地回道:「可是,我現在要跟沈明去上綜藝之星的節目…
…」
綜藝之星的節目是最近炙手可熱的周六八點檔熱門節目,通常能被發到通告上這個節目的
明星,沒有一個敢遲到的,因為大家都知道在這個節目上宣傳自己的專輯或影視作品有著
最快被傳播出去的廣告宣傳度。
「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可以!」
就在此時,沈明突然在一旁插嘴,陳春雄詫異問道:「你要一個人?但……」
「我請小花過去綜藝之星現場!如果沈明有甚麼需要的話,讓小花來幫忙,你先回公司幫
我!」
老麥的聲音在手機另一端提出補救的選擇,陳春雄記得小花是上個禮拜新進來的助理,一
個長得白白淨淨,安靜瘦小的女孩,他皺起眉頭,這看起來涉世未深,真能立刻懂得演藝
圈的規則跟禮數麼?
沈明在一旁用嘴型說出「去吧」,陳春雄這才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回道:「好。」
收了線的陳春雄,依舊有些不放心,嘴裡唸唸叨叨地說:「你確定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那個綜藝之星可是很複雜的,小花才剛進公司,我……」
「放心啦!我混演藝圈多久了?」沈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曉以大義,「小花不熟,我
熟啊,我會自己安排的啦!而老麥手下的經紀人流動率又高,現在最資深的就你了,如果
不幫他,好像也對不起當初你媽拜託老麥讓我們去工作的恩情……」
沈明一下子就點到了這個關節,陳春雄深知演藝圈裡的情義關係,沒錯,若沒有老麥,沈
明連第一步都難以踏進,如果這時不好好報答老麥,怕是以後也會落人口舌,被人數落忘
恩負義,於是陳春雄就點了點頭,又不放心地交代:「你確定可以嗎?如果……」
「不會有如果。」沈明斬釘截鐵地阻斷了他所有的壞念頭,「我可以的,你要趕快回去幫
老麥,這才是在幫我們。」
「好。」
看到自己男人如此重情重義,陳春雄真的覺得沈明愈發有天王的氣質與潛能,他很開心自
己的伴侶,會是這樣的一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於是便請司機讓他在下個馬路口停車,自
己招了計程車,往公司方向前去。
但陳春雄不知道的是,同苦並不等於同甘,無用之人等同無心之愛,因為人總是健忘的…
…
* * *
一個藝人成為天王,那就表示他所有的人生都不再是一個人的;是眾人的,是所有喜愛他
的人的。
一年後
「喂?你在哪?打你十通,現在才接?」
「我現在在跟導演還有其他人re劇本啦,先這樣喔!」
「您所撥的電話目前未開機,如需留言,請在嗶一聲後說話……」
「我看到你最喜歡的白河產的冰糖蓮子,我煮了一鍋,放在冰箱,記得吃喔。」
「我現在在化妝,不能講電話啦,沒事,你先幫忙老麥!」
「您所撥的」
陳春雄跟沈明,開始了一種只靠電話聯繫的聚少離多生活,陳春雄已經不知道撥了多少次
手機,打了多少次簡訊,沈明接起來的次數少,反倒是那機器的制式回答成了陳春雄撥打
的家常便飯。
沈明的性功能恢復以後,他的世界裡除了通告跟拍片之外,更多時候,他們已經無話可說
。陳春雄已經不知道多久不曾真實碰觸他的戀人,反倒跟所有觀眾一樣,只能在冰冷的電
視螢幕上,看著活躍在螢光幕前的男友,一舉手一投足,迷倒眾生。那個兩人租賃的公寓
,像是月不見日,日不見月一般地被使用;陳春雄在的時候,沈明可能去拍攝新片;沈明
在的時候,陳春雄可能在公司或其他節目上帶著新人……
幾天前,他打電話跟情人想聊天,沈明的話卻越來越少,甚至有時候只丟下一句「我要拍
攝了」,就直接掛掉電話……
「春雄!春雄!」
陳春雄被一陣搖晃給驚醒,一眨眼,視線裡出現的是經紀公司的老闆老麥站在自己辦公室
的門口,公司外頭只剩一盞燈,同事們早就鳥獸散去,老麥頂上無毛,青春歲月都貢獻給
這間經紀公司,還附帶了個大啤酒肚,肚裡滿是生意經,如同母親之所以成為綜藝天后,
也是將青春全賣給工作。給那些羽翼未豐的明日之星開啟了一片天,這間公司在捧出沈明
大紅之前,全靠老麥撐了許久,現在總算熬出頭。
「你怎麼睡在這兒?沈明呢?怎麼沒跟你在一起?今天沒有通告嗎?」老麥搔了搔頭,背
後的包包說明了他也正要回家,可還是放心不下趴在辦公桌上小憩的陳春雄,特別在離開
公司前問了一下。
「我……我在等沈明……」陳春雄睡眼惺忪,看了看錶,已經是晚上九點。這幾個月下來
,他幾乎都跟老麥站在同一陣線,開戰布局,調兵遣將,新人跟新助理,個個都在陳春雄
的設計下慢慢步向軌道,然而陳春雄卻沒有想到,經營了藝人卻內耗了自己的愛情,他的
愛變了調。
「沈明?」老麥的眉毛挑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說:「他今天去高雄參加新電影的宣傳
,不會回公司,你不知道嗎?」
「甚麼?」陳春雄嚇了一跳,連忙抽出桌子上一個綠色文件夾,想要查看行程狀況,卻因
為他的急急忙忙,導致原本就堆積如山的文件立刻在抽出這個動作形成時,立刻兵敗如山
倒,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唉唉,你在做啥啊?」
老麥也沒想到陳春雄的反應這麼大,連忙蹲下身子幫他收拾這些文件,然而陳春雄根本無
心於這些東西的雜亂,而是拿著那個綠色文件夾,細細檢查著沈明的行程。
在他幫忙老麥公司內務之際,他的私生活就像這些亂七八糟的公文一般脫序了。
「我……我記得前天看到他的行程表,本周今天應該有半天休息的時候啊。」陳春雄看著
那張塗塗改改的行程表,不可置信地說著話,而眼前的紙本,早已說明了一切,他今日的
確如同老麥所說的前往高雄,而非有半日休。
「因為那個導演跟其他演員檔期有點橋不定,所以才會突然敲今日下午,這也是很臨時的
,我有跟小花交代,就住高雄一個晚上,不要太累了。」
老麥的體貼,卻造成了陳春雄的困擾;他原本的計畫是,沈明結束早上的工作回到公司裡
,跟他一起回家,陳春雄打算做幾個沈明愛吃的菜,兩個人甜甜蜜蜜地過個久別重逢的情
人獨享時光;畢竟兩個人已經有好多日子都沒辦法好好相處,這讓身為戀人的陳春雄開始
害怕了起來。
「他在高雄哪個飯店住宿?」
「啊?」老麥沒有想到,他辛辛苦苦把文件疊回桌上後,陳春雄卻沒頭沒腦地問了他這句
話。
「我說,沈明住哪個高雄飯店?」
「我想一下……」老麥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下,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便
條紙,「小花中午打來時我有抄下來,好像是……啊!」
「給我,我去找他!」
「喂,你……」
老麥話都還未說完,手上的便條紙立刻被陳春雄給取走,不顧老麥還想要問些甚麼,直接
奪門而出!
「是有甚麼事要這麼急著去高雄啦……」
不明究理的老麥,帶著一顆不解的心,望著長揚離去的陳春雄,滿是疑問……
* * *
陳春雄坐著晚上的客運,一路搖搖晃晃到高雄之際,早已屁股坐麻,痠軟疼痛無力,然而
這將近六個小時的車程,沒有阻絕他尋人的決心,入秋的高雄,依舊是秋老虎肆虐的熱氣
沖天;即便是在夜裡,少了陽光的照射,依舊有著熱氣奔騰的煩躁,在這個海洋都市裡竄
著一股解不了的熱氣。即便此時是凌晨四點,外頭各處都有橙色的南瓜氣球裝飾,還有卡
通版誇張的稻草人豎立在關門的店家前,這時陳春雄才恍然記起,今天正是萬聖節。
陳春雄好不容易攔到了一台計程車,說了那旅館的名號,司機立刻載著他到了目的地,那
是一間相當氣派的飯店,他很詫異;過去他們偷偷摸摸出遊的時候,沈明總是挑一些比較
便宜的民宿或青年旅館;現在成為了天王級的男星,手頭也奢華了起來?這也不過是一場
電影的宣傳會罷了,他也不相信老麥捨得用公費讓他住這麼豪華的飯店……
陳春雄強忍著倦意跟許多的不安,看著那張被自己揉成一團便條紙上的地址跟房間號碼,
搭上了透明電梯,按下樓梯數字,高高升起的透明電梯廂載著陳春雄飛昇,周邊林立的高
樓大廈隨著拉高的速度,很快地都變成了如同玩具模型一般的矮小,直到到達了指定樓層
,陳春雄按圖索驥地找到了房間號,也伸出手來按下電鈴……
「叮咚!」
他按了一次門鈴,一次無人回應,又再一次。
「叮咚!」
陳春雄耐心地等著那緊閉的門開啟的瞬間,一股酒氣迎面而來,總算迎來了滿臉睏意跟不
悅的沈明,他全身只穿著一條內褲,露出了健美的身材,而那精壯結實的青春肉體上,還
有著幾個火辣辣的口紅唇印……!
這樣的畫面,根本不需要言語,成人的世界玩耍的遊戲太多了,那是一夜狂歡的結果,也
是陳春雄愛情破碎的開始;那一瞬間,陳春雄只覺得自己的世界,就像薄冰瞬間破碎,急
速沉入水下的錯愕。而無法反應的不只有他,還有沈明,沒想到陳春雄居然會在這個時間
點,殺到高雄來看自己;那一瞬間原本臉上的不悅,瞬間僵硬。一片沉默,是沈明後面冒
出了兩個陌生女人用棉被遮身,探頭出來查看,揭發了謊言的難堪真相。
「誰啊?都幾點了……」
「沈明,這男人是誰?你朋友啊?」
那兩個女人,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嬌嗔地在後面說著玩笑話:「還是你叫的外送餐點
?」
陳春雄被這些質疑給激怒了,一股怒火取代了他原本累積的倦意與疑惑,推開沈明,進到
那間房間,果真那房間裡一堆東西散落一地什麼上衣褲子裙子,絲襪內衣內褲,酒瓶
酒杯冰塊桶,誇張的是還有幾個應景的萬聖節面具,貓女跟馬頭的誇張造型,都在這個節
日裡擺明了昨晚應景萬聖節,妖精打架,滿室春意。
「……妳們兩個,立刻從這個房間滾出去。」
陳春雄忍住想要破口大罵的衝動,一字一句從牙縫裡并出了逐客令;那兩個女人面面相覷
,隨即怪裡怪氣地說道:「唷?你算老幾啊?居然叫我們滾出去?」
「就是說啊!人家半夜睡得正香,不分青紅皂白地跑來亂按門鈴也就算了,居然還叫我們
出去?我們可是沈明邀約的……」
「聽他的話,妳們出去。」
女人們抗議還未說完,只見沈明打斷她們的抗議聲,隨即也請她們出去;兩個女人愣在原
處,見到她們沒動作,沈明隨即彎腰拾起地上那些散落一地的衣服,胡亂地塞到女人身上
,又狂吼咆哮似地說道:「走啊!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討打啊?」
女人哪經得起沈明這般急驚風似地變臉,連忙連滾帶爬地拿著自己的衣服狼狽地從這個房
間裡奔出,讓這兩個貌合神離的男人獨處。
眼淚鼻涕,全部都在房間只剩他們兩個人之際潰堤而出;陳春雄瘋狂地打著沈明,用哭泣
嘶吼的聲音大喊著:「為甚麼?你為甚麼要這樣做?我有做錯甚麼事情嗎?讓你這樣對我
?」
他太難過了;多年來的躲躲藏藏,細心呵護這段戀情的最後結果,居然會等來這種背叛,
而就連背叛的情緒發洩,他居然也已經被馴化成了只有在兩人在場的時候才會大聲宣洩。
連被劈腿,都要關起門來才敢哭泣。
付出的一片真心,最後卻是淪落到這般下場,陳春雄的腦子裡滿滿都是兩人過去相處的記
憶,他想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搜出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麼,才會讓沈明變心?
「打夠了沒有?鬧夠了吧!」
沈明讓陳春雄揍了幾拳以後,宿醉的頭痛讓他厭煩陳春雄的悲傷與憤怒,隨即將他推倒在
地,自己則坐回一旁的沙發上。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陳春雄淚流滿面,質疑著坐在沙發上的沈明。
「什麼變成這樣?我一直都是這樣。」沈明冷冷地回。
「你現在已經是天王等級的人了,居然不好好愛惜羽毛,跟這些女人搞在一起?你可知有
多少人都要靠你吃飯? 如果你因為緋聞倒了下來,老麥這間公司要怎麼辦?我媽那邊幫
忙的人脈,還有電影……」
「難道我跟男人在一起會比較好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陳春雄如同一隻被激怒的貓,握緊雙拳,怒斥著他:「你現在
的意思是之前都是假裝的嗎?」
「我是愛你你背後的人脈!我不愛你!」
沈明的發言,流露出最真實殘酷的內心,這句話,擊碎了陳春雄的靈魂。
「你不要動不動就要拿你媽的人脈來壓我,這麼多年來,我已經受夠了!」沈明雙眼充血
,像是一隻俊美而暴怒的魔鬼,瞬間就掐住了咄咄逼人的陳春雄,陳春雄掙扎回擊,這更
激怒了沈明……!
「你是聽不懂人話喔!我就已經跟你說了,我、不、愛、你!我不愛!不愛、不愛不愛、
不愛」
伴隨著沈明這些絕裂的話語,一次次無情的拳頭落下,一拳一拳打在陳春雄的臉上、頭上
,背上,陳春雄不得已只得護著頭縮著身子,蜷縮在一角任他發洩怒氣,可陳春雄一蹲了
下來,沈明的手搥累了,就換上腳踢,一個又一個腳印,就這麼在陳春雄的身上留下來。
「怎樣?我就是這樣的男人,不然你去告訴那些新聞記者,叫他們來抄我這條新聞啊?」
沈明說得陰毒狠辣,字字句句都在告誡陳春雄這可是自毀前程的舉動:「我是你帶出來的
藝人,現在出了這種玩女人的醜聞,又跟你搞過同性戀,老麥的公司要是被你弄垮,你媽
那個綜藝天后的名稱,還要不要臉?還有沒有公信力?你可以去說,然後我們就一起同歸
於盡!」
每一腳,每一拳,都在擊碎陳春雄對這份愛情的信念,都在粉碎他對人的信任。鮮紅的血
從他的嘴角流出,陳春雄嘗到的,是自己被毀滅的屍骨,在沈明否認愛自己的同時,就已
經殺死了自己了。
「呼、呼呼呼……」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明總算捶累了,總算離開人肉沙包似的陳春雄,一屁股坐回沙發上。
縮在一旁的陳春雄,像是一個被扯開線頭露出棉花的破布娃娃,用極為緩慢的動作,扶著
牆壁坐起來,手指上是自己的鮮血,抹在白皙的牆壁上,更像是憤怒火紅的爪,撕裂了所
有高富帥的溫柔假象。
「要分手,可以。」陳春雄抹去了那不斷從自己眼眶裡流出來的淚水,一字一句說出的,
都是他走投無路的悲壯,口腔裡瀰漫著鮮血的味道,那一瞬間就像是回到了十幾歲高中時
期,被人霸凌時的自己。原來一直以來他都未曾走出這種霸凌。但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他的腦中,有著該做了斷的想法。
「我們再做一次愛吧。就讓我帶著這次溫存回味,我們分手。」
沈明見到苦苦糾纏的陳春雄終於願意放棄自己,倒也就住手了;他直視著被自己打得鼻青
臉腫的陳春雄數秒,最後冷冷地說著:「好!說話算話!打完分手炮我們就分手,你從此
別再來纏著我!」
陳春雄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剛剛左眼被重擊了一拳,那血腫令他有些視線模糊;嘴角的
鮮血還在直流,過去有過他們太多的相處時的記憶,一幕幕甜蜜的樣子,都在他嗡嗡作響
的腦袋裡飛快地如走馬燈般經過。
人心,怎麼可以翻臉比翻書還快?
一朝說此情不渝,一夕變心就要分離,愛情怎會如此諷刺,還能自古被傳唱歌頌?
「幹甚麼?還不快點過來做一做?」
陳春雄步履蹣跚地走著,傷勢嚴重的他有些昏沉,而沈明早就已經迫不急待地把自己內褲
脫了,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左手還不斷快速地擼管,讓自己的棒子快速進入勃起狀態,
好草草了事。
然而陳春雄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模樣,還如同鬼般站在床前不肯上來的樣子,讓沈明有點
力不從心,畢竟人的皮相還是最讓人注意的,陳春雄原本就長得不怎麼樣,現在帶著傷,
更是醜得跟鬼一樣。
陳春雄站在一旁,看著那曾經細心呵護自己的愛人如今是如此不耐煩,厭倦自己的模樣,
又再看看落地窗外,那燈光點點宛若銀河星雲般燦爛的百萬夜景,此時也因為接近清晨,
遠端地平線有了一絲魚肚白的細長光亮;他指了指窗邊,靜靜地說著:「我要在陽台做。
」
沈明愣了一下,他現在可是當紅男星,在陽台做愛,會不會有狗仔?但一想到陳春雄百般
糾纏的樣子,跟狗仔相比,更讓他厭惡,於是他隨手抓起了那個萬聖節戴的馬頭面具,套
在自己的頭上,隨即說道:「好!我們到陽台做!」
這是何其詭異的一幕,沈明戴著馬頭面具,光溜溜地往陽台移動,而陳春雄此時也往陽台
上走去,沈明還在搓著自己的棒子,但陳春雄卻輕淡地說道:「我來幫你服務吧。」
陳春雄慢慢地跪在他的身下,就如同他們往常做愛一般……
沈明早就受夠陳春雄這個醜八怪了。
人生怎麼可以這麼不公平?為什麼讓陳春雄這個醜八怪能夠得天獨厚,出生在資本雄厚的
演藝世家?而他這麼俊帥,卻只能生在平凡的中下階級的家庭裡……
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為何他會跟陳春雄交往的原因。
* * *
改變沈明跟陳春雄那一日,要從那個高三下學期炎熱的午後說起;那一天,沈明再次收到
演藝公司不錄用通知。
他心裡煩躁,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他到底有哪裡不好?身高一八五,體重七十五,有著
一張俊秀白皙的帥氣臉龐,不化妝就五官立體,皮膚狀況也保持得不錯,穿什麼衣服都能
駕馭,舞蹈動作也都能在看過幾遍後就記起來,跳得跟原本的舞者一樣好,走在街上,隨
便多看幾回女孩子,那雙桃花電眼就把女孩子的魂都給勾走了,多少鶯鶯燕燕成為他的囊
中物!
明星不就都該具備這樣吸引人的勾魂魅力嘛?這樣的他,到底在評審眼中還缺甚麼?同學
們都覺得他應該要進演藝圈,沈明也這麼覺得,再加上自己成績並不是太好,對升學也沒
有興趣,所以他都把心思放在偶像甄選上,如今聯考大關就逼近眼前,大夥兒都在討論考
試的事情,而他卻已經提前押錯了寶。
沈明心煩意亂,索性離開了教室,逃到外頭那長得無法無天的鳳凰樹上小憩。
唉,怎麼會這麼不順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影響生理,他覺得自己的「小老弟」變得
軟趴趴的,老是在該提槍上陣的時候,陣前脫逃……
「唉喔,陳春雄這個小孩真的是很讓人頭疼啊。」
午休時間,訓導主任跟教務主任在鳳凰樹下閒聊,兩個人沒注意到濃密旺盛的樹上有人,
把所有的秘密就這麼一窩蜂的傾吐。
「又怎麼啦?」教務主任從胸口的口袋掏出了菸,基於同事情誼,給訓導主任遞上一根。
「就他媽媽常常會要來學校來跟我們開會啊,就他兒子被霸凌這件事情,很難有個處理啊
。」訓導主任接過菸,教務主任熟練地拿出打火機給他點上火,從樹上探看下去,兩個中
年人的腦袋瓜有著共同歲月凋零,白色的頭皮都快成為頂上主角,剩下幾根強健死守的側
邊黑髮,留長了以後往橫著梳,便湊齊了兩張滑稽的條碼頭樣式。
「哦這我有聽說,好像是陳春雄身上總會有不明傷痕,還有衣服書包破損,叫他們班
上那幾個混混來對質時,陳春雄總不說自己被霸凌,對吧?」
「是啊!如果當事人不承認被霸凌,那我們這些大人要怎麼幫忙啦,唉!」
大人們都是笨蛋。
聽到老師們這樣講話,躲在樹上的沈明只是在心裡嗤之以鼻。
陳春雄不承認,是因為王舒華有恐嚇他,告知大人只會換來更慘烈的欺負而已。可這些大
人,只想要粉飾太平,對於他人事務,根本不想理會。
「不處理又很麻煩,你知道他媽媽是做甚麼的嗎?」
「做……做甚麼的?」教務主任被這麼一問,倒也傻眼。
「他媽是演藝圈的製作人!那個XXX跟OOO都是陳春雄他媽媽做出來的節目,很紅的!所以
他媽媽捐給我們學校很多錢哪,只要我們好好保護陳春雄高三順利畢業……」訓導主任再
次嘆氣,壓力山大完全表露無遺。
「什麼!那兩個節目是他媽媽做的喔?我跟我老婆都很喜歡這兩個節目耶!超級好笑又很
好看!」教務主任聽到這個八卦,忍不住聲音也提高了些,但隨即又滿是疑問:「可是…
…如果我沒記錯,陳春雄的媽媽是不是很老了啊?我記得好像是滿頭白髮,一開始我還以
為是奶奶之類的……」
「人家老來得子,寶貝得很哪!」訓導主任又嘩啦嘩啦地訴苦了起來,然而這段對話,卻
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製作人!
那一瞬間沈明的眼睛亮了起來;這是他聽到這段無聊對話的最有興趣的關鍵字;他怎麼也
沒想到,這個在班上三年,長得又黑又不起眼,說話陰陽怪氣的陳春雄,居然有這麼大的
來頭!
「唉,反正現在高三生都已經進入衝刺期了,我是覺得就多盯他們班一下,不至於讓那些
小魔怪再搞事就好……」
訓導主任跟教務主任兩人抽著菸,一面往辦公室走去,然而偷聽到這段對話的沈明,卻在
心裡激起萬分波瀾。
原來大好機會,就在自己身邊,而他居然跟陳春雄同班三年,完全沒發現這件事;那個在
班上總是被王舒華捉弄、欺負的怪胎,現在卻非常有可能成為他進入演藝圈,魚躍龍門的
契機啊!
沈明坐在樹上,腦中快速地飛轉要如何跟陳春雄在這高三的最後相處時光裡面創造出連結
點;但陳春雄在他這桃花命格的人生裡面,記憶實在佔得太少,他只記得死黨王舒華總能
想出一些變態點子,欺負陳春雄,在體育課後找不到制服,讓他光著上半身上體育課、課
本找不到讓他被老師罰站……諸如此類,把陳春雄當個玩具似的耍,王舒華還有一次鬼鬼
祟祟地跟他說,陳春雄喜歡男人這件事……
喜歡男人!
沈明的眼睛再度亮了起來,陳春雄如果真的喜歡男人的話,那不知道會不會喜歡自己這一
型?他沒試過追男人,但……追男人應該跟追女人差不多吧?只要是人,都會喜歡溫柔,
喜歡被保護,喜歡被捧在手掌心上的感覺吧?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樹下又傳來了他正在想著的關鍵人物的聲音!
「放開我!放開我!」
天神彷彿像是聽到了沈明的怒吼一般,讓陳春雄突然出現在樹下;沈明想都不用想,肯定
又是他的好麻吉王舒華在想新花招欺負陳春雄了,然而此時沈明已經跟以往不同,他正在
想著,要如何在最適當的時候,適時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來個「英雄救美」……
沒錯,就是那次王舒華要脫掉陳春雄褲子,反倒被尿了一身的下午。
那一日的下午,沈明開始逆轉了陳春雄的人生,也逆轉了他自己的人生……
「喔,嘶……」
沈明的回憶被溫潤潮濕的口交動作弄得有些模糊興奮了起來,他忍不住發出了喟嘆聲,橘
色的晨光從地平線上慢慢地升起,他那根因為電影而舉世聞名的棒子,也在鮮血與口水的
滋潤下有了反應;他放鬆心情的將兩隻手靠在陽台的欄杆上,雖然戴著馬頭面具有些詭異
獵奇,但他身下的陳春雄,耐心地吞吐著他的命根,舒爽的征服感讓他放鬆了心情。
唉,要不是低下頭看到陳春雄那張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臉讓人不舒服,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份
口交,可是頂級的體驗,新鮮的空氣伴隨著旭日東昇的美好,這彷彿就在說著他的時代降
臨了!
沒錯,只要好好的跟陳春雄做個了斷,他可以大搖大擺,戀愛與事業齊頭並進的美好人生
!
「好了好了,屁股轉過來,讓我插進去……」
面對這個在一起多年的男友,沈明的話粗魯而無禮,這場例行公事的分手炮對他來說不痛
不癢,只想趕快解決,他拍了拍陳春雄的臉,就準備要提槍上陣,卻沒想到,陳春雄竟抱
住了他的腰,用力地將他撐起,迅速的往陽台外倒去!
那個本來個子矮小,沒有什麼力氣,說話聲音文文弱弱的陳春雄,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將他如拔樹拔蔥般瞬間騰空,兩人就這麼往樓下墜去
他根本沒有想到,陳春雄居然會做出這種事,只見他倆就像自由落體的孿生子,在天空中
以極快的速度往下落,直到他們在柏油路上發出轟天巨響為止!
「碰!」
沈明的崛起,全靠他一勃驚天,令人震撼,而他的死亡,也一樣驚天動地。
高雄的太陽,於他倆殞落之際,跳躍於晴空之上。萬里無雲,光芒萬丈,照在那奇特擁抱
的雙人肉體上,血肉模糊,徒留馬臉面具仍完好如初;只是那面具裡流出泊泊鮮血,說明
了它承受了多少衝力的撞擊……
***
陳王筱麗趕到醫院的時候,早就不顧她過去那在螢光幕前那光鮮亮麗的時尚感,在面對獨
子命懸一線之時,她只是個母親。
「啪啪啪啪……」
她的高跟鞋在醫院走廊上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聲響,聲聲都像在跟閻王拔河討兒子一般急促
,在走廊末端,只見負責經紀公司的好友老麥,早就已經站在門口等待陳王筱麗前來。
「麗姐,這裡!」老麥顧不得醫院禁止人們大聲喧嘩這件事,急急招手只為了讓好友趕快
過來。
「為甚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春雄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意外?」
「這……」
老麥露出了一個難以啟齒的表情,似乎有難言之隱,這反倒讓陳王筱麗急了,再次大喊:
「老麥你快說啊!咱們幾年的交情了!春雄還你看著長大的,現在人躺在病床上,你不說
我怎知道發生啥事了?」
「春雄他……不知道甚麼時候,跟沈明搞在一塊。」
「啥?」
「春雄跟沈明在陽台做愛,結果一個不小心,兩個人似乎太盡興了,雙雙從十五層高樓墜
樓,沈明當場腦漿爆出,春雄則因為有沈明當肉墊,粉碎性骨折跟腦出血……」
「甚麼?怎麼會這樣……」
陳王筱麗在聽完老麥的話,整個人癱坐在地上,老麥連忙將她攙扶起身,「筱麗,妳要堅
強啊!現在妳可不能倒下,現在可是春雄的關鍵時刻啊!」
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拚死拚活生下的孩子,居然是同志,而且,還因為做愛墜樓!
「剛剛醫師已經替他動完清除血塊的手術,現在就是等待他能不能清醒……」老麥嘆了口
氣,滿臉鬍渣跟黑眼圈都說明了他的憔悴煎熬,「但最令人頭痛的,是要怎麼善後沈明的
死?妳可知外頭有多少記者,正在等我給個說法……」
「這簡單。」陳王筱麗連忙掏出了皮包裡的支票,刷刷刷的在支票上面寫了數字,撕下來
遞給老麥:「這筆錢,隨意讓你支用,只要把沈明死亡的內幕壓下來就好,看那些記者,
要多少錢,給就是了!知道嗎?」
「這……」老麥接過那張支票,對後面那彷彿無限延生的零感到震撼,陳王筱麗不愧是綜
藝天后,貧窮限制了老麥對緊急事件的處理方式,只見他連忙點頭,「好,我一定辦到!
」
「要讓我兒子清醒,要多少錢?」
「啊?」老麥對陳王筱麗的問題,又是錯愕。
「我說,要讓春雄清醒,需要花多少錢?」陳王筱麗的聲音,逐漸提高了分貝,「他的狀
況,要怎樣才能恢復?」
「這……醫師說手術成功,但他也說……要恢復意識,得要靠春雄的體力,還有運氣了…
…」
***
又是一天的結束,黑夜降臨,但地上的人們,卻仍舊為了墜樓新聞而沸騰著。
陳王筱麗一改在演藝圈叱吒風雲的女強人模樣,成了心急如焚的病患家屬。
加護病房一天只開放一個時段探病,剩下的時間,陳王筱麗就守在醫院等候椅上,或是回
到暫住的旅館,因為醫師告訴她,陳春雄現在情況不宜轉院,等病情穩定些,再移到台北
就醫較穩妥;手上很多事情變成了手機跟電腦遙控,她關心的再也不是上上下下起伏的收
視率,而是那個加護病房裡無法清醒的兒子。
老麥拿著鉅額去幫她擺平外頭的八卦新聞紛爭,錢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可她要怎麼救自
己的兒子?
好冷。
雖然說醫院的空調為了要保持病人的舒適度,總是二十四小時不斷電的中央空調有冷氣放
送,但,這種冷度,也太冷了吧?
陳王筱麗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然而卻還是撫不平皮膚上那點點泛起的雞皮疙瘩……
原本想著十月底的南部應該還是炎熱的氣候,再加上得知兒子突然出事,急匆匆地到南部
,所以沒帶什麼外套來,可此時這條長廊的氣溫卻像是冷凍庫一樣,這是怎麼一回事?為
了要讓自己多一些暖度,陳王筱麗還站起來,來回走動走動。
算了,去上個廁所吧!也當作是運動。
陳王筱麗才剛這麼想著,便往醫院的轉角盡頭的廁所走了過去,由於已經是晚上了,周遭
並無其他人員走動,即便有醫護人員,也是十幾分鐘前經過罷了,走廊上只剩下她的影子
被日光燈拉得老長,但寒冷的感覺,卻一路尾隨陳王筱麗不放,她皺起了眉頭,心裡想著
等等應該要提醒護理人員,別把空調開得如此低溫,卻在進到廁所之際,廁所的日光燈開
始閃耀不定。
「吱……吱吱……!」
原本安靜無人的廁所,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成了鎂光燈,發出了細微的噪音,像是還在做最
後發光的掙扎抗議聲,陳王筱麗連忙進了廁所解放,這種詭異的畫面,讓原本就帶著寒意
的自己更為不安,小解完後拉下沖水繩,卻沒想到更慘的事情,在瞬間爆發。
「嘩啦!」
說時遲那時快,沖水的下場是突然間從馬桶中湧出了大量的穢物,所有馬桶原本應當要吞
下去的人類糞便與尿水,全數如噴泉般從馬桶裡面湧出!
「哇……!嘔!嘔!呸呸呸呸……!」
髒水、糞水、尿水,全部都在她身上糊成了一團,惡臭沖天,叫人方才的疲態瞬間轉換成
了驚恐!陳王筱麗趕忙從廁所裡面狼狽逃出,衝到洗手台前,扭開水龍頭洗手……
「嗯?」
就在陳王筱麗扭著水龍頭之際,水龍頭卻怎樣也扭不出水來,她急了起來,既然女廁壞了
,那隔壁男廁的水龍頭應該是好的吧?此時陳王筱麗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一轉頭就想要推
開女廁的門,衝到隔壁男廁去用水,誰知這屋漏偏逢連夜雨,女廁的大門,此時竟像被封
住了似的,怎生也推不開!
「Shit!」
陳王筱麗顧不得以往的光鮮亮麗,罵出髒話更別提在外的叱吒風雲,此時也不過就是一個
被糞尿襲擊的狼狽老女人,一拳一腳踢在門上,落下的是混著糞水的手印跟腳印,但無論
她怎麼發洩怒氣,女廁的門就是緊閉無法開啟。
「救命啊!嘔嘔!來人啊!」
陳王筱麗大聲呼叫,腦中一片空白,原來人在受到極度驚嚇的狀況下,只會有最原始的求
生反應,大喊大叫,狂抓狂踢,只為求一條生路,可在此時,更讓她崩潰的事情再度發生
「啪、啪啪啪……啪!」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天花板上方彷彿有千斤萬斤那般沉重,原本就是幾塊防火板鋪蓋的天
花板根本抵不住那般重量,瞬間斷裂的同時,黃澄澄的糞水就這麼往下衝去,澆頭灌頂!
「啊啊啊!嘔!咳咳咳咳」
這簡直是難以想像的災難,原本以為只有馬桶阻塞噴發穢物,沒料到天花板居然也破裂,
從上面灌下大量的糞雨襲來,瞬間就把這間廁所淹滿了八分高,所有人類消化過、不消化
,不吸收,全數從人體排出最汙穢的結構,混摻著那些未能消化而整株被排出的食物,染
黃的金針菇,經血的血塊,褐黃色的菜葉……所有的日常最終的歸屬,在這一片海域裡載
浮載沉著!
苦,臭,酸,各種噁心的味道全部都被大聲呼救的陳王筱麗吞了下去,她連忙閉嘴憋氣,
想要用最後的力氣推開門,可門怎樣也推不開,像是有某種力量要將她困在這個噁心的環
境裡面;一把年紀的她,哪能經得起這種恐怖的折磨?不能呼救,又耗盡力氣的下場,便
是她再也無力對抗這片糞池,只見她一丁點、一丁點地被這場恐怖的糞池滅頂,最後沒入
到這片糞水之中……
「嘩啦!」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有一股力道,將陳王筱麗從糞水中拉了出來,說是拉,倒不如說就
讓她剛剛好露出了一顆頭,恰好可以仰望著那破掉的天花板上的光景。
「咳咳咳……咳咳咳……」
陳王筱麗得到些許喘息的空間,她立刻也顧不得臭,張大口就這麼多吸了好幾口糞味氧氣
,她眨了眨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破了一個大洞的天花板上,不是破損的管壁,也不
是現代化的水泥牆,在糞水之後,又有水滴落在陳王筱麗的臉上。
一滴、兩滴,三滴四滴……
那不是水滴,是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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