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不留神,新的書就一直疊上來不及消化的書堆裡,大概是之前被七月選書《樹冠上》消耗過多精氣神(https://bit.ly/3j22BJr),而這排約莫落在七月中到八月中入手的書籍,先稍微做個紀錄,因為下個月的書單相當豪華,類型遍及電影、音樂、系列小說等等,大概需要先把額度留下來,九月真的非常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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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月的選書並沒有特別獨立出來分享,因為是新版重出,這本在我多年前首度讀到的時候就頗為喜愛,為蕭麗紅的代表作《#千江有水千江月》,而此次恰好是四十周年紀念版本,希望能好好地為這本書寫篇文章。故事以布袋的蕭姓大家族為中心,敘述傳統大家庭的習俗和人情瑣碎,並探討生死、親情、愛情的衝突與矛盾。生於世代養殖漁業維生的大家庭,主角貞觀巧遇表哥大信,開始了一場若有似無的愛戀。這段戀情直到貞觀上臺北工作,大信到金門當兵,兩人間的情愫也因誤解而產生令人唏噓的變化。在蕭麗紅的內容敘述中,充滿了臺灣民俗的瑰麗與趣味,而貞觀與大信古典又含蓄的戀情,為臺灣逐漸失去的純然戀歌,悠悠地低吟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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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掛名推薦的兩本,一本為早已提過多次,正在進行贈書活動的馬修麥康納回憶錄《#綠燈》,50 歲的他,花了 42 年的時間釐清自己生命中的謎題,35 年的時間記錄下解答的線索,他想要知道如何當個好人,如何得到想要的東西。如何使生命得到意義,如何更成就自我。他寫下日記,記錄他的成功與悲傷,理解與回憶。他說他書寫,是為了遺忘。敘述該如何在充斥「不」的世界中得到更多「好」,以及如何認出可能是「不」的「好」,關於抓住綠燈、並理解人生中的黃燈與紅燈遲早會轉綠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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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也已提前分享過的電影《#火口的二人》白石一文原著小說,故事敘述十天後將舉行婚禮的直子回到家鄉福岡,來到昔日戀人賢治面前。多年後再重逢,沒有一聲問候,也沒有一句質問,只是如昨日才剛分別一般,平淡中透著一股熟悉地拉開序幕。在二人熟悉的老家中,直子翻起一本舊相簿,裡頭盡是她與賢治一絲不掛的黑白性愛照。一頁一頁,往事的物證翩然眼前,那張如回憶之鑰的富士山火山口海報也隨之乍現,直子不禁脫口說出:「我最喜歡這張照片了。」二人之間曾不顧一切燃燒的火焰,在即將被宣判死刑的愛情面前再度復甦。等待直子未婚夫歸來的倒數五天,二人似末日到來般無法無天的徹夜歡合,如乾柴烈火覆水難收。肉體的歡愉、禁忌的血緣、沒有未來的放肆,在愛情與生命都將終結之前,二人最後看見的風景,名叫 —— 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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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本為曾寶儀《#一期一會的生命禮物》,透過她真實經歷的四段旅程,在阿姆斯特丹,見到第一位合法執行安樂死的醫生,他說死亡為什麼不能是一場盛宴?在瑞士,和 104 歲的人瑞擁抱,她開始不斷與七年前的自己對話在洛杉磯,見到「Hamony」,世界第一具 AI 人工智能性愛機器人。在美墨邊界,很多人看見了暴力,分離,界線,隔離,但對這裡也有愛,勇氣和希望。在聖地牙哥,一場「長生不老大會」激情展開,那是令人完全無法想像的未來世界。這本書希望是一趟思考的旅程,更靠近真實自我的旅程,直視生命的旅程,以及全然自由的旅程,當旅程結束,你也有了一份屬於自己一期一會的生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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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先介紹三本華文作品,若要選一部個人最喜愛的本土劇集,無疑是現在正在播出第二季的《俗女養成記》,而原作者江鵝也推出了另一本散文集《#俗女日常》,有別於上一本以在傳統中藥店家庭養成的台南女兒故事為主軸,最新文集不改幽默詼諧本色,卻更多聚焦於成長後在台北打拚的都會熟女人生。江鵝曾在訪談中表示,她跟「陳嘉玲」最大的共同點,是中年對生活各面向的反思,還有勇敢離開職場,做一個普通女人。這本《俗女日常》,也可說是這位勇敢的「普通女人」醒悟後學著做自己的第一手實驗記錄。回到俗女的日常,說普通也不普通,玲瓏通透的智慧和文采,清爽的文字挾帶著不可言說的魔力,既療癒又提點,不只讓同世代的六年級女生心有戚戚,五至七年級的都會女子讀來應該也都會覺得毫不高深,卻又如獲天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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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為,胡晴舫主編的《#我臺北我街道》,集合不同世代、不同背景的二十位作家的全新創作,他們各自以詩、散文、小說書寫記憶中的台北街道。小說與詩提煉出意象,散文貼近個人記憶與生活,不同文體、長度產生不同的閱讀效果,就像散步每一條街道感受到各自獨特的氛圍。焦元溥寫消失的羅斯福路唱片行,馬世芳寫來不及參與的麥田咖啡館,張亦絢寫她的木柵路,崔舜華寫她的潮州街,吳鈞堯寫他的重慶南路,何致和寫永遠在他心底流動的西藏路,馬欣寫敦化南路的前世今生,王盛弘、羅毓嘉在這座城市私藏了他們的男孩記憶,郝譽翔在椰林大道度過了她的憂傷青春,以曲折方式學會在台北安置自己的馬翊航、王聰威,更有陸穎魚在台北街頭思念香港,顏訥在往生者帶領下探索她不知道的台北,陳雨航在文章不斷叩問,自己是否是台北人?而被言淑夏形容為春天繼母的台北街道,也有楊佳嫻的 236 公車呼嘯而過,裡頭住有陳宛茜認識的清朝耆老、陳又津描寫的公娼,以及駱以軍眼中身懷內力的各路高人。除了作家視角,更有來自法國的攝影師余白,用鏡頭拍攝他安身立命這麼久了的第二個家。閱讀他們的台北,讓我們更深刻了解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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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本是兼具編劇與作家身分的劉梓潔新書《#希望你也在這裡》,她以這部小說,揭開路上的迷人和迷惘,熱鬧和寂寞。對生命的種種疑問,也許那些錯身而過的風景就是解答。有些人是天生的流浪者,有些人在飽嘗人的來去後才終於能夠出發,也有的人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卻越走越寬廣。生命際遇各自不同的四個靈魂,在人生這張地圖上交錯前行,彼此纏繞又轉瞬消逝。面對旅途中的每個岔路,他們會做出什麼選擇?當漫遊變成探索,漂浪轉為追尋,旅程的盡頭,會有他們想要找的那個人,或者答案嗎?旅人歸來回首一望,種種混亂都已經過去了,一切才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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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翻譯小說特別想讀的,有《林肯在中陰》作者喬治桑德斯小巧精美的《#狐狸小八》,他回歸短篇小說場域,加上喬西卡迪諾的插畫,有著喬治歐威爾式荒謬的情節設定,狐狸寫給人類的一封信,卻真實地切中人與自然日益惡化的衝突。不過,桑德斯始終相信本質上是道德的,可以引導我們更好地去愛。只要記得,整個故事的敘事者是隻小狐狸,他嘗試學習語言與「人累」溝通,我們生而為人可以更溫柔地對待自然嗎?人類該如何回覆狐狸小八?闔起書本看著書封,不難發現作者虔心期許眾生的良善、平等與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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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另一本同樣短小精悍的作品,西班牙作家胡利歐亞馬薩雷斯寫於 1988 年的《#黃雨》,被譽為是歐洲二十世紀文學的顛峰之作。在庇里牛斯山區一座荒廢的小村艾涅爾,1970 年代,那裡完全廢村。但屋舍仍矗立原地,在靜謐中、遺忘中,在冬雪中緩慢腐朽。老人安德烈斯是廢村僅存的最後一位居民。在寂靜和冬雪的包圍下,在悲涼和屋舍的廢墟之間。嚴冬漫長的十二月夜裡,只剩他孤零零一個人在艾涅爾度過黑夜。他喃喃念起逝者的眼眸、盤根錯節的回憶,那些死寂佔據破落凋殞裡的清醒與夢囈。這座村莊是真實存在的。瀰漫全書的孤獨、絕望、夢境與回憶,難以抵抗的時間年輪,深入存在的虛無,內心的孤絕、無力,理智和瘋狂。訴說時代如何遺棄鄉村,留予靜謐大地深沉的平靜。黃雨洗去一切,沒有人被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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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等待許久的《魔戒》托爾金中土三大傳奇最終章《#剛多林的陷落》,繼《貝倫與露西恩》、《胡林的子女》之後,見證了第一紀元走向終結。這三大傳說既是《魔戒》那宏大背景的組成元素,更是《精靈寶鑽》必不可少的基石。講述人類圖奧在剛多林的旅居,包括他與精靈伊綴爾的結合、兒子埃雅仁迪爾的出生、部臣邁格林的背叛、隱匿之城的陷落和諾多族倖存者逃亡的經過。這個故事在托爾金想像的中土世界觀第一紀元中占舉足輕重之意義。遺憾的是,托爾金平生寫出的完整版本便僅止於那創作於青年時期的文稿,他雖曾著手重寫,但並未完成全稿。透過其子克里斯多福托爾金的整理,此書得以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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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克蘇魯的話題還繼續延燒,《#夢尋祕境卡達斯:H.P. Lovecraft 幻夢境小說傑作選》仍不容錯過。《幻夢境小說傑作選》,是由一連串異次元空間幻夢境的相關故事所組成,收錄的十篇故事,以藍道夫.卡特的冒險事蹟作為主軸,再加上幻夢傳奇的重要篇章《奈亞拉索特普》、《烏撒之貓》與《末日降臨薩納斯》,和劇情看似獨立、卻對後續故事有重要連結的恐怖短篇經典《皮克曼的模特兒》,以及將上述元素串聯在一起的長篇故事《夢尋祕境卡達斯》。幻夢傳奇與克蘇魯神話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偏向帶有微妙恐怖的奇幻故事,而非完全傾向克蘇魯神話深淵般的太空恐怖劇情。此外,洛夫克拉夫特在其他故事偶爾提及的諸多神祕地名(像是《死靈之書》中經常提及的冷之高原),也會在本書中完整呈現在讀者眼前,讓這個系列,與《克蘇魯的呼喚》相關故事息息相關,卻又展現出自己獨特的生命力。有趣的是,在這裡,作者本人的化身藍道夫卡特,會如同神話故事中的英雄,循序漸進,帶領讀者深入幻夢境,首尾相連,將各個段篇故事拼湊為一個完整的冒險歷程,打造出一個如同《魔戒》般,精彩刺激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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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帶有奇幻色彩的療癒小說是《#歡迎光臨夢境百貨:您所訂購的夢已銷售一空》,這個百貨公司是睡著後才能入場,客人們入睡後,進入最受歡迎的「達樂古特夢境百貨」,挑選陳列在眼前的各色夢境:想再次相見的人、期待前往的地方、害怕又想突破的事物,以及超乎想像、上天下海的瑰麗夢境等等,每一層樓都提供別出心裁的夢。這棟五層樓的百貨門庭若市,有睡長覺的客人,也有短暫睡個午覺的人類和動物。新人佩妮通過了與達樂古特本人進行的一對一面試,來到夢境百貨上班,準備好好推銷各個傳奇製夢師所設計的夢。然而,當她好不容易稍稍搞懂測量睡意的「眼皮秤」、從「夢境滿意度」轉換的支付系統等細節後,竟然惹下大禍,最貴的夢境費用從她手上被偷走了。眼看工作即將不保,她該如何化解困境?在這神祕的夢境百貨,在清醒與睡夢的邊界,她又將遇見什麼樣的人,以及他們心中渴求已久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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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注重推理閱讀樂趣的人,應該不容錯過這本暢銷小說《#喜鵲謀殺案》,當編輯蘇珊拿到艾倫康威最新作品的書稿時,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本小說即將改變她往後的一生。和這位暢銷推理作家合作多年,蘇珊對他筆下的偵探艾提克思彭德瞭若指掌。而艾提克思彭德系列是蘇珊任職的三葉草圖書出版最暢銷的書。為了工作蘇珊別無選擇,只能忍受艾倫種種惱人的行為舉止。在艾倫的新作中,艾提克思彭德來到派伊府邸,一座鄉村內的莊園調查一樁謀殺案。是的,其中有死屍和許多各懷鬼胎的嫌犯。然而隨著情節的推演,蘇珊不禁越來越懷疑,在這份書稿字裡行間隱藏著另一個故事:一個充斥著嫉妒、貪婪、冷酷的野心,以及謀殺的真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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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兩本是與女性議題有關,首先是關於一場性侵案與一封陳述書,打動上千萬人,也改變了美國司法的花漾女子故事《#這是我的名字》。2015 年 1 月 17 日,香奈兒米勒遭到史丹佛大學生布羅克特納酒後性侵。隔天,香奈兒在醫院醒來,才得知自己成了被害人。她不再只是香奈兒,在法律上,她被賦予了一個新的匿名身分:無名艾蜜莉 Emily Doe。香奈兒與艾蜜莉各自過著不同的生活。香奈兒繼續上班、社交、過日子,但她開始失眠,還會在沒人看見的地方獨自流淚、崩潰。艾蜜莉活在一個封閉的世界,她活在法院、警局,活在證詞與質問當中。沒人知道艾蜜莉是誰。而布羅克,這位有望代表美國參加奧運泳賽的明日之星,在被捕後不到二十四小時,就以十五萬美金交保,重獲自由。2016 年 6 月,歷經將近一年半,審判結果終於出爐,布羅克僅遭判監禁六個月。數日後,網路媒體 BuzzFeed 刊登了無名艾蜜莉的法庭陳述書,四天內點閱率破 1100 萬,引爆全美輿論。無數人民站上街頭聲援艾蜜莉,時任美國副總統拜登也公開支持。2018 年 8 月,加州針對性侵罪修法,該案法官遭罷免,布羅克的上訴被駁回,史丹佛也將他退學。艾蜜莉獲得了遲來的正義。2019 年,艾蜜莉以本名出版此部自傳《這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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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是被稱作少女版《使女的故事》的南韓作家尹異形《#兩封合格通知書》。女孩收到卵子評鑑合格通知書,根據最新生育法案,她必須在卵子迅速老化之前短短三個月內,進入生物資料庫尋找「準爸爸」,準備懷孕。如能順利生下小孩,將會獲得不愁吃穿的財富,簡直比進入理想大學更令人嚮往。自身亦是人母的韓國文壇怪物級新銳小說家尹異形,自道內心的女性主義者於江南站隨機殺人案之後被喚醒,對於女性遭輕視物化的現狀無比憤怒。本書虛構的駭人法案左右著青年的生涯抉擇,「生育」赤裸裸地淪為階級晉升的工具。擁有生育能力,難道就非得拯救人口危機不可?小說直指當今社會制度弊病,讀者驚嘆字字句句引人痛切共鳴。作者多次強烈表示,「不要繼承這個世界,不要繼承我們現在的生活。」無論是對自己生育的孩子,或是對這個世界的年輕世代,她都傳達了不得不把如斯醜陋世界交給下一代的歉疚感。她說自己的名字意思是「奇異的形狀」,特立獨行,敢於說出人所不能言。自從江南站隨機殺人案發生後,尹異形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所處的世界是多麼輕視女性、多麼獨尊父權意識。在數年後迅速席捲全球的 #MeToo 浪潮之下,她仍持續以書寫探索女性在和平狀態與受迫處境之下的各種不公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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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不知道該怎麼拍進去的金磊《#鯨豚記》,觀賞過紀錄片《男人與他的海》的觀眾對作者應該並不陌生,榮獲英國自然史博物館「年度野生動物攝影師大賽」民眾票選大獎、法國「P×3 巴黎國際攝影大賽」金牌 、美國「IPA 國際攝影獎」榮譽獎等國際攝影大獎殊榮,台灣首位水下鯨豚攝影師金磊,大學畢業後,來到花蓮成為海上解說志工,開啟他往後 20 年的鯨豚追尋之旅。從水面上的影像開始,為了熟悉活動於不同海域的鯨豚種類,金磊前往世界各地下水拍攝鯨豚,磨練出深厚的水下拍攝技能與心法。一路追尋,堅持夢想的他,足跡遍及東加王國、日本御藏島、阿根廷巴塔歌尼亞、挪威極圈,與夢幻如抹香鯨、大翅鯨、南方露脊鯨、藍鯨、虎鯨近距離接觸,並拍下牠們的美麗身影,其中包括悠游台灣海域近 30 多種的鯨豚紀錄。全書收錄超過 200 多幅珍貴影像,金磊從拍攝鯨豚中認識自己,享受過在水中與鯨豚共游的震撼奇妙感,突破了恐懼、沮喪、撞牆的內心爭戰,更體悟到自己與自然之間的關係。透過過往生命歷程的反思,他在書中娓娓道出一張張令人驚奇影像的背後故事,那一段段的海洋冒險,難忘的神奇旅程,亦是他為邁入第 30 個鯨豚拍攝生涯所做的一次深度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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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部分自出版社書介。)
同時也有4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52萬的網紅巴哈姆特電玩瘋,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北斗神拳 LEGENDS ReVIVE》 ※目前僅在日本地區封測中 官網: https://hokuto-revive.sega.com/ 《Soviet Souls》 iOS 下載: https://apps.apple.com/tw/app/soviet-souls/id1466122041...
鬼燈的冷徹貓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這位全職太太的故事也太讓人心疼了吧】
大家肯定都聽過,全職太太被稱作「黃臉婆」,對於丈夫在外的某些糟糕的行為,不得不忍氣吞聲。
今天要分享的這篇〈白水青菜〉,就是這麼一個故事。乍聽之下似乎挺常見,但在作者潘向黎的筆下,卻以一種跟篇名一樣平淡的筆觸,重擊讀者的內心(小編一度感到難受得看不下去......)。
一起來看看這個故事,也說說你的感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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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青菜 / 潘向黎
他進門的時候,客廳裡沒有她的身影。他微微一笑,向廚房走去。她果然在,正在用飯勺攪電鍋裡的飯。她總是這樣做,盛飯之前要把電鍋裡的飯徹底攪翻一下。他曾經問為什麼,她說:「好把多餘的水分去掉,口感才好啊。」顯然她是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飯冒著蒸汽,她的臉有一瞬隱在水氣裡。他聞到了飯香。
飯很香。奇怪的是,他在別的地方幾乎聞不到這種香。這是好米才有的香味。他知道她只用一個牌子的米,東北產的,很貴,因為是有機栽培。
好米只是密閉著的香味,要加適量的水,浸適度的時間,然後用好的電飯煲煮,跳到保溫之後,燜合適的時間,香味才會爆發出來,毫無保留,就像一個個儲滿香膏的小瓶子打破了一樣。
她是他遇到的最會煮飯的女人。他這樣說過,她回答:我尊重米。
在他笑起來之前,她又加了一句:不過只尊重好的米。
他洗了手,坐在餐桌邊時,兩碗飯已經在桌上了,他的這邊多一個空碗,筷子照例擱在擱筷上,是一條魚的形狀。她端上來兩個青花小碟,一個碟裡是十幾粒黃泥螺,並不大,但很乾淨,一粒粒像半透明的岫玉,裡面有淡淡的墨色。一個碟裡是香菜心,嫩嫩的醬色,也是半透明。家裡的菜一向這麼簡單,因為他都是在外面吃過了,回來再吃一遍。
最後她端來一個小瓦罐。這才是他盼望的重點。馬上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裡面有綠有白有紅,悅目得很。她說:「你先喝湯。」自己坐下來,開始吃飯,撥幾口飯,就一點菜心,看她吃飯的樣子,好像不吃一口菜也可以似的。
他就自己從瓦罐裡舀了小半碗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綠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還有三五粒紅的枸杞,除了這些再也不見其他東西。但是味道真好。說素淨,又很醇厚;說厚,又完全清淡;說淡,又透著清甜;而且完全沒有一點味精、雞精的修飾,清水芙蓉般的天然。
就那麼一口,整個胃都舒服了,麻木了一整天的感官復甦,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好像一個薄薄的殼被敲碎了,所有的肌肉、每一條紋理都活了起來。真是好湯!
他一連喝了兩碗,然後吃飯,就著黃泥螺和菜心,一個滑,一個脆,都是壓飯榔頭。不知不覺就把一碗飯都吃完了。他也不添,而是又釅釅地喝了一碗湯。然後把碗放下,對她笑。
她也笑,「好像在外面沒飯吃似的。」
「是沒飯吃。現在誰吃飯?」
他說的是真話。他的工作宴會應酬多,那種宴會不會有飯。總是太多的油膩、濃烈的味道轟炸口腔,味蕾都半昏迷了,直到喝了她的湯,才緩緩醒過來。
「你的湯怎麼做的?」
她莞爾一笑,笑容裡有陽光的味道:「好嗎?」
「好。」
「那就多喝一點。」
「喝了。到底怎麼做的?人家都說老王家湯館好,我看就是那裡都喝不到這麼好的。說給我聽聽。」
「說起來——其實也簡單,就是要有耐心。」她說。
後來,他不只一次懷念那時的生活。那種安寧,那種坐在餐座前等著妻子把瓦罐端上來的感覺,掀開瓦罐的蓋子時看到的好看的顏色,第一口湯進口,微燙之後,清、香、甘、滑……依次在舌上綻放,青菜殘存的筋脈對牙齒一點溫柔的、讓人愉快的抵抗,豆腐的細嫩滑爽對口腔的愛撫,以及湯順著食道下去,一路潺潺,一直熨貼到胃裡的舒坦。
他們的家是讓人羨慕的白金家庭。白金的意思是,既有錢又白領,這個白領的意思是泛指,指的是讀過書,有修養講規則,憑知識和智力掙錢,不是手上戴好幾個寶石戒指的暴發戶。
他先是吃皇糧的機關幹部,後來不願意看人臉色慢慢從孫子熬成爺爺,早早下了海,折騰了許多行當,最後在房地產上發了,然後是網站、然後是貴族學校,他的事業像匹受驚的野馬一樣勢不可擋。
他成了本市的風雲人物,電視臺人物訪談的明星,各種捐款、善事的大戶。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他的風度、談吐,贏得了矚目和好評。有一次電視臺讓女白領評選全國範圍的十佳丈夫人選,他就上了榜,而且擊敗了幾個電影明星、歌星。現在的女白領真是不傻。那些又蹦又跳的男人,只能遠處看看,怎麼能近距離相處?要是她們知道他還每星期兩次開著寶馬到那所著名的大學讀哲學碩士,她們可能會發出尖叫——要多少實力才能有時間和閒心做這樣的事情啊。但是他從來沒有對外面透露過,這種事,要等人家自己無意中發現才好。越不經意越有風度,像他這樣的年紀和身份,這種選擇已經不需要經過考慮了。
他當然結了婚。都十七、八年了。妻子是她的大學同學,是初戀,而且是那種把情竇初開和愛和性和婚姻一鍋煮的關係。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兩個人還會有其他選擇,那時候也不知道要給自己多留一點時間,畢業後第二年就結了婚,然後很快就有了孩子。就是現在進了寄宿制雙語教育的培鷹學園的兒子。兒子是他們的驕傲,他不但聰明、學業優異,而且長得非常漂亮。這不能完全歸功於他,因為兒子明顯地集中了他們兩人的優點,而妻子當年也是學校裡的美女,不化妝也青翠嫩葉一樣清新可人。
因為有這樣的妻子,他對女人是不容易驚豔的。而且他知道現在的女人的漂亮已經充滿了化學的味道。
嘟嘟的出現完全是一個意外。起初他覺得這是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子,像個水晶花瓶一樣好看又透明,而且不實用。等到看出她的企圖還覺得有些好笑——這不是胡鬧嗎?要不是她是他的下屬,本來可以叫他叔叔的。當然心裡還是有點高興的,很隱蔽但是很真切,這可是一個比自己小20歲的女孩子啊,又漂亮,而且出身很好,父親是大律師,母親是名醫,家裡本來要送她去劍橋留學的。這樣的女孩,沒有任何為了錢而接近男人的嫌疑。
起初他真的沒有什麼。因為覺得嘟嘟是一時衝動,再說他不可能破壞自己的家庭,這麼些年,妻子辭掉幹得好好的中學教師工作,專心在家相夫教子,他沒想過要辜負她。他若是辜負她,她真是什麼都沒有了,一個40出頭的女人,沒有工作沒有事業沒有朋友,她怎麼活?況且,許多男人成功了就另覓新歡拋棄髮妻,他不想也掉進這種俗套,犯這種通俗的常見病——他不是一般的男人,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起初真的沒有動心,他只是考慮怎麼讓嘟嘟少受一點傷害就退出去。但是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任性,她們想要什麼就敢大喊大叫、又哭又鬧、要死要活,他又下不了狠心把她開除掉。嘟嘟真是一個水晶花瓶,而且因為對他無望的愛,這個水晶花瓶就站到了懸崖邊上,隨時可能掉下來粉身碎骨。最後,他只好伸手把她接住。
他不回家吃晚飯了。後來,他連晚上都不回來了。他說,實在太忙,不趕回來了。後來又說,想一個人靜靜。
她沉默,就像他每次說不回家吃飯時一樣,綿長而細密的沉默,那重量使他感到壓迫,但是不敢掛電話。最後,她說:「這樣吧,你要回來吃飯就打電話。」
他想,這等於說,如果不打電話,她就不會做好他的飯,還有那罐湯,等他回去了。那是他的家,但是從現在起,沒有他的飯了,沒有人等他了。他有點失落,但是馬上感到了巨大的輕鬆。這太好了。她當然會有看法,也會生氣,會傷心,但是以她的性格,不可能會主動挑破、發作出來。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自己選對了人結婚,現在又一次這樣覺得。在愛上別人之後這樣想,也許有點荒謬,但是他就是這樣覺得
他不喜歡租房子,他說哪怕只住三個月,我也要住在自己的房子裡,我不住別人的地方。嘟嘟欣賞地看他,說:我也是,我也是。他就說要買一套房子,全裝修的,帶全套傢俱和電器的,「只要帶上牙刷就可以住進去。」他愉快地說。嘟嘟卻不要,她說那種房子沒有風格,她不喜歡。最後她讓他住到她那裡去。
嘟嘟一個人住著兩房一廳,是父母給她買的,裝修是她自己來的,是很現代的簡約風格,但是卻比華麗更費錢的那種。全套北歐風情傢俱加全進口潔具,一色的白,臥室裡連地毯都是白的,這不是這個年齡應該有的氣派。看來她父母確實把她寵壞了。
嘟嘟為了歡迎他,給他買了名牌的浴袍和拖鞋,他沒有聽說過,只記得她說那是某個國家皇室用的牌子,她喜歡這個牌子,她說皮膚感覺到的奢華比眼睛看到的更真實。但是沒有睡衣,她說他不需要。真的,一旦上床,他們都不再需要衣服。
新鮮的愛情,新鮮的瘋狂,新鮮的住處,新鮮的氣氛,好像連他自己都成了新的。幾個月的時間過得像飛一樣。
也有問題。問題是出乎意料的小問題:他們還是會肚子餓。
他是半個公眾人物,不能到外面吃飯。嘟嘟一個人出去買肯德基,他倒是可以接受,只是覺得好笑,說:「我兒子最喜歡吃。」嘟嘟就變了臉,拒絕再買了。
只好叫外賣,從茶餐廳的簡餐到永和豆漿,從日式套餐到避風塘,從披薩到義大利通心面,他們都叫了個遍,外賣沒有湯,他們有時喝罐裝的烏龍茶,更多的時候喝可樂。
慢慢的,吃飯成了個苦差事。因為難吃,而且他必須掩飾他對這些食物的難以下嚥。真潦草啊,有的硬梆梆的,有的乾巴巴的,有的木渣渣的。他思念一碗香香柔柔有彈性的米飯,更思念一碗熱熱潤潤讓味覺甦醒的湯,冰涼的飲料怎麼能代替湯?和他以前吃的晚餐相比,這些簡直是垃圾。
但是他不敢說。只要他一流露出不滿,嘟嘟就會生氣:那我們出去吃啊,什麼好吃的都有!我也不喜歡吃這些!還不是因為你!或者說……我知道,你又在懷念你過去的生活了!你是不是後悔了?後悔了就明說嘛!
每次他都要冒險出去請她吃一頓飯才能平息。
吃飯成了他們的一個心病。甚至下了班在往那個甜蜜的小巢走的時候,他就在犯愁,要不要自己先到哪裡吃一點東西?不然等一下進了門就是一通昏天黑地的親熱,然後吃點吃不飽的東西,半夜又要餓醒。
按照現在流行的劃分,嘟嘟在這個城市裡應該算個真正的「小資」了。說她真正,是因為她小資得天經地義,而且不是為了在人前裝樣,她不欺暗室,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更下功夫。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為了享受,這樣認真把錢不當錢,這樣一絲不苟。她的內衣比外衣更貴,她基本上不化妝,但是她的保養品一套都是她一個月的工資,而且用了覺得不好就被丟在一邊。
她說:「用名牌有什麼?把過期的名牌化妝品丟掉,那種感覺才算奢侈,我喜歡!」
她也解釋為什麼這樣:「我要讓自己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皮膚接觸的都是好東西,這樣氣質才會好。」
嘟嘟有兩個愛好,一是健身,一是讀村上春樹。她不但有村上春樹的所有作品,而且每種都不止一本,有各種版本,他懷疑只要國內有的她都買齊了。甚至還有日文原版的,雖然她不懂日語,「我可以學啊!」她唱歌般地說。只要有空,她就會隨手拿起一本村上春樹,隨便翻到哪一頁,開始看。看著看著,她的眉頭就會微微蹙起來,光潔的臉似乎突然長了幾歲。書架上、沙發上、床頭、甚至洗手間的梳粧檯上,都放著村上春樹,有的合著,有的打開封面封底朝上趴著。
他看過幾次,但是都看不下去,好像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生活片段、稀奇古怪的夢和幻境,不知道在說什麼,也不知道想說什麼。這麼亂哄哄的,真奇怪,嘟嘟在裡面看到了什麼呢?是什麼吸引了她?他沒有問,怕她根本不解釋,反而笑他落伍。嘟嘟太年輕了,她的年輕使她的一切都有一種理直氣壯,這一點讓他感到可愛,也有點怯意。
沒想到有一天,他一走進門,就看到嘟嘟因為興奮而泛著粉紅的臉。「今天有好東西吃!我給你做!」他望著她,好像她突然在說英語,雖然他能聽懂,但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又說了一遍,他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真是好消息,他能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跟著嘟嘟走進廚房。眼前的廚房一掃往日的清寂,熱鬧得像個小型超市,工作臺上放著兩塊碩大的案板,嶄新的,上面擱著兩把刀,一把黑黝黝的切菜刀和一把雪亮而窄長的、帶著鋸齒的刀,旁邊還有紅的火腿、綠的黃瓜、嫩黃的乳酪,一大袋蔬菜,還有一個長麵包,還有五顏六色的罐頭,瓶裡袋裡的各種調料。這是個地震後的小型超市,一切都顯得有點凌亂,嘟嘟的頭髮上也黏了一抹可疑的黃色膏體物質,但是也顯出了熱誠,心無城府、掏心掏肺的那一種。
他感動地表示要幫忙,嘟嘟堅決拒絕了,要他到廳裡休息、看看報紙。她把他推到沙發上,把報紙遞到他手裡,甚至給他泡了一杯茶。他看了一下,居然是龍井,她笑著說:「剛買的。茶莊的人說是新茶。」然後她就像一個賢慧的妻子那樣進了廚房。
嘟嘟終於忙完了,讓他坐到餐桌邊。他急切地過去,看到了餐桌上的東西。每人一碟三明治,切成小塊的,一摞一摞的幾摞,旁邊點綴了嫩玉米芯和炸薯條。中間是一大盤紅紅的、一片混沌的東西,仔細看可以辨認出裡面有臘腸一樣的東西。惟一熟悉的東西是啤酒,麒麟一番搾。
嘟嘟說:「怎麼樣?」他說:「看上去很漂亮。」他決定先從容易接受的開始,就自己倒上啤酒,開始喝。嘟嘟一邊解著身上的圍裙,一邊興致勃勃地說:「這不是一般的東西,這可是村上春樹餐啊。」
「什麼?」他趕快把一口啤酒咽下去。
「村上春樹的小說裡寫到的美食很多,日本就成立了一個村上春樹美食書友會,根據他書裡的描寫,編了一本村上春樹食譜,讓大家分享。我今天就是按照這本食譜做的。好玩吧?沒想到吧?」
原來是這樣。他拿起一摞三明治,「這是什麼三明治?」
「黃瓜火腿乳酪三明治。《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生物學家的孫女做的。這個做起來很麻煩,生菜葉子要用涼水泡,吃起來才脆。麵包片上要先塗上厚厚的黃油,不然蔬菜裡的水分容易把麵包泡軟。最後也是我自己切的,特地買了一把刀,切得很整齊吧?」
他吃了一口,為了躲避作出評價,就指著那盤紅紅糊糊的東西說:「這是什麼?」
「番茄泥燉史特拉斯堡香腸。我買不到史特拉斯堡香腸,還好書裡注明原味維也納香腸也可以,就用了維也納香腸。主料是番茄丁和維也納香腸,調料是大蒜、洋蔥、胡蘿蔔、芹菜、橄欖油、月桂油、百里香、花薄荷、羅勒、番茄醬、鹽、胡椒、糖,我數過了,一共13種。本來想做蘑菇煎蛋捲,但是那是《挪威的森林》裡的,早期作品,風格不一樣,所以做了這個,這也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的,就是世界末日當天,他和圖書館女孩過了一夜,在她家做的早餐。」
他心裡湧起了愛憐,但是仍然沒有動,倒是嘟嘟,把一條香腸用餐刀切成幾段,用叉叉起一段,送進嘴裡,「哎呀,太棒了!另類!濃烈!豐富!絕對村上春樹!」她吃著,又喝啤酒,漸漸的眼裡泛起了迷濛,又說了一些「真是憂鬱世界的美味情懷」、「對於揮別人生而言似乎是個不錯的一天」之類的話,他知道,她已經進入了村上春樹的世界,正在裡面扮演一個角色,這些都是台詞了。
他也作出毫不遲疑的樣子吃了起來。這麼難看的東西,居然不是非常難吃。但是想到居然要花上那麼長的時間,動用那麼誇張的陣勢,那麼多的調料,他還是覺得有點可笑。這就叫用最村上的方式享受生活?那麼這個人的品位真成問題。不過這麼出名的作家,應該不會這麼粗糙。慢著,這個叫村上春樹的人,會不會故意戲弄這些崇拜他的人呢?這樣想,又馬上覺得有點對不起嘟嘟,於是努力往嘴裡塞進一疊三明治,馬馬虎虎地嚼幾下,急忙用啤酒把它沖下去,感覺好像自己正坐在某架國內航班的經濟艙裡。
什麼玩意兒呀,就是夾餡麵包片,怎麼看都是簡單對付肚子的東西,好吃?見鬼吧。搬出川端康成來也沒用。看看中國的小說家,看看《紅樓夢》,裡面寫的好吃好喝的,那才叫美食,那才叫見識!可是這些他都沒有說,因為嘟嘟忙了半天,他不能讓她傷心。何況說了她多半也不懂。
吃完這頓難忘的村上春樹餐,他最後說了一句:「以後不要這麼麻煩了。在家裡吃越簡單越舒服。」
「今天這樣不是很舒服嗎?」嘟嘟奇怪地反問。
他把嘟嘟的手抓起來,輕輕愛撫著說:「不是這樣的。真的會做的人,就是一碗白水青菜湯,吃起來就夠好了。」他說完這句話,看到嘟嘟臉上的月亮被雲遮住了,他立即知道,自己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
他們都不願意想起一個人,一個女人。但她總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就像一個狡猾的債主,從來不會攔在大路中間,讓你可以放心地開車回家,回到家門口,也不會看到有人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裡。於是你鬆了一口氣,走進房間,打開燈,卻猛然一驚,角落裡赫然站著一個人,正是躲也躲不掉的那一個。
她聽見門鈴響的時候,有一秒鐘以為是他回來了。但是她馬上知道不是。先從貓眼上往外看了看,果然不是。是一個女人。
她打開了門,一個年輕女孩出現在她面前,有著緊繃的臉頰和鮮嫩的皮膚的女孩。她用微笑的眼神發問,這個女孩子說:「叫我嘟嘟吧,我是你丈夫的朋友。」
她立即明白了。明白了這個女孩是誰。她打開門,請她進來。像一個有禮貌的女人對待丈夫的朋友那樣。嘟嘟從她臉上尋找一點情緒的流露,沒有找到。
她讓嘟嘟參觀了他們的家,但是沒有讓她看臥室。然後她們坐了下來,喝著茶,一時都找不到話題。嘟嘟說:「謝謝你接待我。其實我今天來,一是想看看你是什麼樣子的,另外就是想吃你做的飯。」看到她臉上的驚訝,嘟嘟急忙解釋:「我總聽他誇你是個高手,最簡單的菜都能做得最好吃,真的很好奇。」
她似乎有點為難,想了一下,說:「那,你就在這裡吃一點便飯好了。」
嘟嘟像一個真正的客人那樣,坐在餐桌邊等。看著女主人端上來一碗飯,兩個小碟,然後是一個瓦罐。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就這些?女主人給她盛了一碗湯,一邊說:「平時我們吃飯,也就是這樣。他總是自己盛湯,脾氣急。」
嘟嘟一邊聽,一邊看她的手勢表情,又注意湯的內容,簡直忙不過來。但是她還是發現女主人沒有碗筷,就問:「你不吃嗎?」她的語氣,好像她是主人。
女主人搖了搖頭。嘟嘟不知道是她不想吃,還是不願意和她一起吃,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她喝了一口湯。她不假思索地「哇——!」了一聲。然後她難以置信地看看女主人,「這就是白水青菜湯?」
女主人說:「他這麼叫。」
「你能告訴我怎麼做的嗎?」嘟嘟一臉懇切,好像她正在上烹調課,面對著給她上課的老師那樣。
女主人停了一下,好像微微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說:「要準備很多東西。上好的排骨,金華火腿,蘇北草雞,太湖活蝦,莫干山的筍,蛤蜊,蘑菇,有螃蟹的時候加上一隻陽澄湖的螃蟹,一切二,這些東西統統放進瓦罐,用慢火照三、四個鐘頭,水一次加足,不要放鹽,不要放任何調料。」
嘟嘟難以置信地看看面前的瓦罐,排骨?火腿?蝦?還有那麼多東西,哪裡有它們的影子啊。
女主人自顧自慢慢地說:「好了以後,把那些東西都撈出去,一點碎屑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豆腐和青菜放下去。這些東西順便能把油吸掉。」
嘟嘟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就是所謂的白水青菜湯?白水?這個女人的心有多深啊。那個男人說的是什麼胡話?他每天享用著這樣的東西,卻認為是非常容易非常簡單就可以做出來的,他真是完全不懂自己的妻子。就在這一瞬間,嘟嘟深深地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女人,也明白了世界上,愛情和愛情之間有多大的不同。
「你每天都要弄這樣一罐湯嗎?」
「是啊。早上起來就去買菜,然後上午慢慢準備,下午慢慢燉,反正他總是回來得晚,來得及的。」
「那今天你怎麼也準備了呢?他不是……」
「你是說他沒有回來吃晚飯吧?是啊,都半年了,不過我還是每天這樣準備,說不定哪天他突然回來吃呢?再說我都習慣了,守著一罐湯,也有點事情做。」
嘟嘟整個人呆在那裡。半天,才說:「你真了不起。」
女主人愣了一下,然後失神地、輕輕地說:「他整天那麼辛苦,能讓他多喝一口湯也好啊。」她好像在自言自語,完全忘記了眼前還有一個人。
嘟嘟突然說:「你今天都告訴了我,你不怕我學會了,他永遠不回來嗎?」
女主人回過神來,看了嘟嘟一眼,笑了。那笑容,好像在說,他不是已經不回來了嗎?又好像在說,他怎麼會不回來呢?好像在責備:你這樣說是不是有點過分啊?又好像在寬容,因為這問題本身很可笑。
這樣笑完了以後,女主人輕輕地問:「你能這樣為他做嗎?」
嘟嘟偏著頭,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也可以的,但是不必了。」她說完,就站起來走了,走到門口,她站住,回頭一笑,說:「我不是你。」
她走得就像她來時那樣突然,毫無徵兆。
又過去了一個月。傍晚,女人照例在廚房裡,湯罐在煤氣灶上,微微冒著熱氣。女人的目光穿過後陽臺,往外看,好像看著樓下的草坪,又好像看著一個不確定的地方。
門鈴響。她應著「來了」,過去開門。她剛剛發現家裡的米快沒有了,就到那家固定的米行買了一袋米,還是那個牌子的東北大米,完全綠色無公害的,價錢比普通的新米貴了5、6倍。這是米行的夥計給她送米來了。
她打開門,卻發現是他。她愣了一下,一句話脫口而出:「怎麼?忘了帶鑰匙?」
他回答:「是啊。」
她馬上回到了廚房,丟下他一個人。他不知道她這樣算是什麼意思,有點想跟進去,又覺得不妥,一時有些渾身長刺的感覺。過了一會兒,她在廚房裡說:「等一下米行的人會送米來,你接一下。」
他說:「哦。」
「還是那種米。」
「我知道。」他說。
米行的人來了,他接下來人手裡的米袋,隨口問道:「錢付了嗎?」夥計說:「付了付了,太太每次都先付的!」
他用雙手握住米袋的兩角,把它提進櫥房。她說:「放這裡。」他就放下了,同時感到如釋重負。
這時他確定自己可以坐到餐桌邊等了。他就坐到了餐桌邊。
她好像看見他坐下來了,就說:「洗手去。」
他洗了手,坐在餐桌邊時,她端著一個大托盤過來了。他想,家裡還是有改進,她不再分幾次跑了。托盤放到桌上,裡面有兩碗飯,兩碟菜:一個是蝦仁豆腐,一個是番茄炒蛋。一個小瓦罐。這是他思念的,忍不住馬上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說:「我先喝湯。」
他從瓦罐裡把湯舀了小半碗。還是有綠有白有紅,還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他急忙喝了一口,就那麼一口,他臉色就變了。像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裡一下子揪出來,又驚又氣,又希望一下子掙醒,發現是夢,好癱回到溫暖的被子裡。
「這是什麼湯?」他不敢吐出來,掙扎著把嘴裡的一口湯咽下去,急急地問。
「白水青菜湯啊。」
「怎麼這麼難喝?以前的湯不是這樣的!」他委屈地抗議。
她嘗了一口,然後說:「白水青菜,就是這樣的。你要它什麼味道?」
他放下調羹,審視她。她不看他,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她還是那麼喜歡吃飯,但是現在不像過去,好像沒有菜也吃得下去的樣子,她把蝦仁豆腐和番茄炒蛋都舀了一下,和飯拌在一起,自顧自吃起來,吃得很香。他乾脆不吃了,點起了一支煙。過去在她面前他是不抽煙的。但是現在,這些好像無所謂了。她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吃完最後一口,她把所有的碗碟都收回托盤裡,然後正視著他,說:「我們家以後可能要雇一個鐘點工,我找到工作了,家裡這麼多事。」
他吃了一驚,「工作?什麼工作?」
「到烹飪學校上課。」
「你?當烹飪老師?」
「你忘了,我本來就是老師。烹飪考級我也通過了。」她說。
剛才那口難喝的湯好像又翻騰起來,他脫口而出:「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你現在怎麼這樣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不該這樣說。理虧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對不起她,不管她做什麼他都失去了質問的權利。而且這些日子,他幾乎不回家,讓她到哪裡找他商量呢?他現在這樣說,只會給她一個狠狠反擊的機會,反擊得他體無完膚。
但是,她沒有反擊,她甚至沒有說什麼。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真正開始感到自己的愚蠢。那目光很清澈,但又幽深迷離,好像漆黑的夜裡,四下無人的廢園子中井口竄出來的白氣,讓人感到寒意。
鬼燈的冷徹貓 在 政變後的寧靜夏午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一日囚:比終身監禁更可怕的酷刑】
這次推薦給大家的作品,是中國科幻作家柳文揚的〈一日囚〉。
故事講述一位新房客B先生,在外人眼裡的24小時,度過了長達10年的「同一天」。
比起空間上的終身監禁,B先生被判了更加可怕的時間監禁。
來看看這部有意思的短篇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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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囚 / 柳文揚
B先生死了。就在他搬進這座大樓不到二十四小時。
B先生是昨夜,不,準確地說是今天凌晨0點住進來的。那時夜霧彌漫,有兩個黑衣男子陪著他,拎著三個大提箱,敲開我值班的房門,要租一間不帶傢俱的房子。這個要求有點奇怪,因為大多數人都想要有傢俱的房間。
「請問你們要租多大的屋子?」我打量著B的光頭問。他戴著眼鏡,蒼白而又靦腆,臉上有種愁苦的模樣。
一個黑衣男人說:「最小的單元就可以了。一間臥室,帶廚房和洗手間。」
「請原諒,三個人住這麼小的房子是不是太擠了......」我說。
黑衣人面無表情,指了指B:「就他自己住。」
「好吧,您想租多久?半年還是一年?」我問B。
B先生低聲說:「一天......」
「什麼?」我沒聽清楚。
黑衣人說:「租一個月吧。這是你們最短的租期?」
「對。」我拿出登記簿,讓B寫下自己的名字。黑衣人付了一個月租金,然後我帶他們上電梯,到了大樓16層的那個小套間。
B先生對客廳表示滿意,但他抱怨房子的視野太狹窄了。黑衣男人們冷淡地沉默著,把大箱子打開。裡面竟裝滿了簡易傢俱——折疊的帆布衣櫃、充氣床墊,還有一些換洗衣服。最後,B安頓下來,一個黑衣人看了看表,說:「8月18日了,現在是凌晨0點整。」
兩個黑衣人走了。我對B說:「早點休息吧,希望您在這裡住得愉快。」
他點頭說:「是啊,愉快......我不會打擾你們太久的。」
「您說什麼?」
一瞬間,他眼睛裡流露出虛弱和渴望,好像要說什麼。我被嚇住了。但他馬上恢復了常態,也就是說,恢復了那種靦腆和愁苦的模樣。
「麻煩你了。請讓我休息吧。」他客氣地把我送出門外。
這就是我記憶中的昨夜。
僅隔二十幾個小時,B就死在房間裡。他死後形容枯槁,看上去老了很多。
那兩個黑衣人穿過夜霧走進大樓,還帶了一位醫生模樣的人。我現在還不懂,他們是如何預知B先生的死訊的。當他們要我打開那間屋子的門,發現B毫無生氣地躺在客廳地下時,他們一點也不驚訝。醫生走過去,翻開B的眼皮,然後摸摸他的脖子,轉身對兩個黑衣人點了點頭。
「他死了。」
他們想抬起B先生的屍體,我攔在門口說:「等一下,我應該去報警。還有,我都沒有發現他已經死了,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呢?」
一個黑衣人走過來,低沉地說:「不必報警。」他拿出一份證件給我看,那是種讓人無法懷疑其權威性的身份證明。我沉默了。
他們在房間裡翻來翻去,把所有簡易傢俱拆開,每一件衣服都抖開來看——我發現那些衣服都很舊,而且都是一模一樣的套裝。B在這兒住了還不滿一天,難道能在房子裡藏什麼東西嗎?最後,他們將屋中的一切裝進大提箱,抬起B,消失在門外。只剩我一個人站在四壁皆白、空空如也的房間裡。
對這個死去的人,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我認識他只有二十幾個鐘頭,但卻像是多年的老友似的。細究原因,大概是他每次見我都表現出老友一般的熟絡。
B先生真的有些古怪。他的精力一定非常旺盛,單看外表會被欺騙的,他蒼白憔悴,仿佛弱不禁風,但是他整整一天頻繁地出入於大樓內外,僅僅被我看見的就有十幾次。他好像可以突然間出現在這裡,又突然間出現在那裡。
自從午夜安排好房間,我第一次看見B先生竟是在半分鐘後。誰知道他是怎麼樣飛快地、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樓,無聲地站在我旁邊。
我目瞪口呆地盯著他。他眼睛紅紅的,仿佛換了一個人,急切地問我:「現在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我莫名其妙地說。
「現在是幾點?幾號了?」他夢遊一樣問。
我幾乎被他嚇住,很快地回答:「8月18日凌晨......0點過1分。您是什麼時候下來的?」
他沒有理睬我的問題,呆了呆,說:「哦,是這樣......謝謝你。」
他回去睡了。但早上3點鐘,我竟透過窗子看見他在樓外。他佝僂著身子,從霧氣裡慢慢地移動過來,蒼白的臉像一盞昏燈。我趕忙出去,打開玻璃大門。他疲倦地走進來。
「您才安頓下來,不好好睡一覺嗎?」我說,「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什麼?」他愣了一下,然後說,「哦,我不累。我出去的時候,你沒看到?」
我遲疑地說:「可是,樓門一直是鎖著的啊......」難道他是從十六層的窗戶中爬下來的嗎?
「是麼?」他微笑,「你記錯了吧。我是從這裡出去的。」
他的背影蹣跚著走進電梯,我鎖好樓門,回到值班室裡打盹。
早晨七點半,他經過前廳,對我說:「早上好!」
「早上好!」我很驚訝,他只睡了這麼一會兒,居然有精神出去散步。
奇怪的是,只過了幾秒鐘——至少在我的印象裡,只過了很短暫的時間——又看到他經過前廳向樓門外走去。他沖我打招呼,就像剛才沒見過面似的:「早上好!」
我詫異地望著他,他走出了樓門。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乘著一輛計程車停在樓外,慢慢從車上挪出來,疲憊不堪地走進大樓,也不理睬我,直接上了電梯。
B先生怎麼了?他在外面這一個小時做了什麼?我想得走了神,卻又看到他微笑著從我面前經過,道了一聲:「辛苦!」就去按電梯的按鈕。
我捧住頭,使勁閉上眼睛又睜開。我瘋了嗎?我的大腦提前老化了嗎?我在做夢嗎?
我在前臺上趴了一會兒,想養養精神。一抬頭,就看到B愁苦地在大廳裡走動著。我下意識地彈了起來!他對我羞澀而淒涼地笑笑:「我丟了件東西......」他茫然地說,「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您丟了什麼?」我問他。
他搖搖頭,走出了樓門。
我跟著他走到門外,身後有只手拍了拍我的肩,真是差一點叫我跳起來!
原來是住在1608號的那位老寡婦,她非常神經質,而且,說起來她還是B先生的隔壁鄰居。
「他叫什麼?」她伸出一根瘦得像巫婆的手指頭,遠遠指著B先生的背影。
「B。怎麼啦?」我問。
老太太低聲說:「他很怪!」
這我知道,但怎麼跟她說呢?
她看見B消失在拐角,把嘴湊在我耳邊說:「剛才我聽見他的房子裡有人在哭!」
「哭?」我覺得她太敏感了。
「沒錯!我趴在門上聽到了!」她忽然轉向裡面,臉上皺起驚恐的紋路。
B先生又從裡面走出來了。
我也百思不解,但是客氣地問了一句:「您丟的東西找到了嗎?」
「什麼?」他抬起頭來,驚疑地望著我,「什麼東西?」
真是莫名其妙。
他走出樓門。老太太拉著我跟出去,停在陽光下面,悄悄地說:「一個妖怪!」
B在遠處上了計程車。我轉過身,想著老太太的話,無意地向上一瞥。
我看見十六樓上,B先生房間的窗內有個人影。我退遠幾步,用手遮住陽光重新分辨。沒錯,是他的房間。那個清瘦而衰頹的人影移到了窗簾後面。我嚇出一身冷汗。
「你看見了?你看見了?」老太太激動地念著。
我扯著老太太,在她的心臟和腿腳允許的情況下儘快跑到管理室,拿上電棍,乘電梯上了十六層,在B的門口站住。我們緊張地傾聽著。
「B先生!您在裡面嗎?」我輕輕敲門。沒有人回答。
老太太尖利的手指掐得我生疼。我拿出備用鑰匙打開了門,必須搞清楚。我手握電棍,走進寧靜狹小的房間。
裡面空蕩蕩的。
老太太乾癟的嘴唇哆嗦著。「他是個妖怪,他是幽靈......」她驚惶地轉動腦袋四處張望,好像這間屋子裡真的有什麼看不見的幽靈。
「我們快離開吧!」她使勁拉我的衣服。我也害怕了。
就是這樣。我確實在今天一天裡看到B先生十幾次出入於樓門內外。而且,他的容貌像霧中的貓頭鷹一般不可捉摸,一會兒蒼老,一會兒又變得比較年輕。他的衣服也時新時舊。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幽靈的,但我拿不准B先生是什麼。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拿著一副紙牌走到前廳,要跟我玩一會兒。
我無法拒絕,他明顯的蒼老了,真奇怪。而且他眼睛下面有暗淡的黑暈,目光仿佛是發高燒的病人。
他向我展露出令人驚嘆的牌技,就算我把牌洗得再徹底,他還是能記住每一張牌的位置。我更加相信他是個隱藏在現代城市裡的巫師。
最後,他把牌丟在檯子上,說:「這一點也不神秘,我不是什麼魔法師。年輕人,去買一副偏光眼鏡吧。這牌留給你。有些時候你會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換一副眼鏡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真的托人去眼鏡店幫我買了副便宜的偏光鏡,戴上它再看那副紙牌,原來每一張的背面都用特殊墨水做著標記。
這是B先生教我的一件最有趣的事,也許他另有用意,但我沒有猜破。
吃過午飯,我發現他站在樓門口,呆望著對面的路燈。
「天氣很好。」我小心地跟他打招呼。
「是啊,天氣每次都是這樣。我倒希望某一次看見下雨。」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語,然後他奇怪地說,「你瞧那盞路燈,」
「路燈?」
「對,它一直在那兒嗎?」
我仔細看了看路燈,又看看他:「當然,它早就在那兒,一直在。」
「它......沒有......沒有被打破過?」他耳語似地問我,仿佛心懷恐懼。
「沒有吧。」我搖搖頭。這是拿不准的,附近的頑童很多,而我來這兒當管理員才兩個月。
他問出一個令我渾身發冷的問題:「你沒看見過路燈碎片從地面上飛起來,自動地重新組合好嗎?」
陽光燦爛,他的臉還是那麼蒼白。我的心像被看不見的冰冷的手狠狠捏住了。他看出我在害怕,就笑一笑進去了。
老實說,才認識一天就能讓我這樣害怕的人,B先生算頭一個。
我不敢再主動招呼他。下午我又看見他進進出出,來來去去。有時也跟我說話。但沒有特別奇怪的事情發生。
夜裡,他就死了。
兩個黑衣人把B的屍體和屋子裡所有東西都搬走以後,我站在他的臥室裡茫然四顧,雪白的牆壁,一塵不染的地板。黑衣人想在房間中搜尋什麼?B先生難道真的在這裡藏了東西嗎?回憶著B的種種詭異之處,我感覺這房間把我的心牢牢吸引住了。這裡留著他的靈魂,我荒唐地對自己說。
突然,在靈機一動之下,我從衣袋裡取出那副偏光眼鏡。戴上它後,我驚呆了。
老天哪,牆壁上寫滿了字。
毫無疑問,這是B先生特意寫給我的,他成功地瞞過了那兩個黑衣人。我把門從裡面鎖好,回到臥室激動地讀著牆上的字。這兒寫著一個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我寫下這些,是因為我預感到自己就要死了。我一直渴望對人說出自己的遭遇,但我不敢。現在,我用這種方法告訴你,世界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在牆上寫字是因為:1,他們在最後會把所有能移動的東西都拿走,留下的只有牆壁;2,用這麼原始、簡單和不可靠的辦法才能騙過他們。你很聰明,理解了我對你所做的暗示。
我死後沒人能看到我的墳墓,讓我來悼念自己吧:B,65歲,死於長久的孤獨和生命力枯竭。他是個罪人,然而又是個可憐的犧牲者。我在這個地方,在這一刻,被囚禁了十年。
十年。
噩夢是這樣開始的,由於人類共同的弱點,我犯了罪,大罪。在我的世界裡,在你還沒有見到、無法想像的世界裡,我得知自己將接受什麼樣的懲罰。
法官說:「你被處以一日無期徒刑:在有生之年,你將永遠過著同一天—我們為你隨機選擇的那一天,2008年8月18日,你的一切生命活動都只限於這二十四小時之內,直到自然賦予你的生命結束。作為一種人道主義的優待,你可以在一座熱鬧的都市中服刑,但在服刑期間,你不能對周圍的任何人提起關於你和你所受的刑罰,否則,我們將把你轉移到一個封閉的小空間內,在孤獨中度過刑期。」
你理解嗎?朋友,這是無止境的噩夢。
據說我是第一批被處以時間囚禁的罪人之一。他們還不能瞭解這一技術的全部內涵,我們算是實驗品。
一開始,我對這刑罰的可怕之處還沒有真正的體會。這是座熱鬧繁華的城市,處處充滿生機。我住進自己的房間,對置身於開放的大世界裡感到高興,我透過玻璃窗觀察下面的人群,不準備擔憂以後的日子。
第一天——我這樣說是按照自己的習慣,其實我度過的這十年,這三千六百多個日子,對你們來說都是同一天。第一天,我早早地起了床,打算出去散步,呼吸一下這座都市的空氣。我的鄰居,1608號的那位太太——她真是個細心人——熱情地問候我。
「您好!您是新搬來的鄰居嗎?」
我答道:「是的。很高興認識您。」
「您從哪裡來?」
我把早已編好的謊言對她說了一番。她最後說:「希望您在這兒住得愉快!」
在樓下我對你打了個招呼:「早上好!」你對我報以關心。
走到大街上,我在拐角處的報童手裡買了一份報紙,先看了看日期:2008年8月18日,頭版的新聞很吸引人。我過馬路,在對面的咖啡館裡要了早餐,巴西咖啡和烤麵包。我看報紙,咖啡館老闆對我說:「我覺得您很面生。」
「對,我是剛剛搬來的。」我回答。
「喜歡我們這裡麼?」
「很好,大家都很友善,咖啡很香。」我向他微笑。
接下來我去公園散步,看場電影,吃午飯,在市政廣場坐著喂鴿子,逗弄躺在嬰兒車裡的小孩。
吃過晚飯後,在街道上漫步,直到疲倦才回家。我躺在床上睡覺,一覺醒來,仍然是2008年8月18日。
第二天(還是按照我的習慣說的),我在同一時刻出門。1608號的太太站在樓道裡問:「您好!您是新搬來的鄰居嗎?」
我答道:「是的。很高興認識您。」
「您從哪裡來?」
這真有趣,我又一字不差地說了那番話。她最後說:「希望您在這兒住得愉快!」
我又在下面問候了你,在街拐角買了同一份報紙:2008年8月18日的日報,頭版的新聞對我來說早已是往事。我過馬路,在對面的咖啡館裡要了早餐,還是巴西咖啡和烤麵包。我看報紙,咖啡館老闆對我說:「我覺得您很面生。」
這一切都像鐘擺一樣準確。
我說出了跟昨天一模一樣的回答。我感到自己好像一個無意間走進一部老電影裡的客串者,我知道電影裡發生的一切,但其他角色卻對此一無所知。
公園、電影、午飯、鴿子、嬰兒車裡的小孩......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事,唯一不同的只有我。不,唯一不同的只有我的心。我很清楚,這個日子我已經是第二次度過。這感覺真怪,2008年8月18日,這一天是否像錄影帶一樣永遠保存在某處,保存在宇宙的一個神秘角落?而我則被施了咒語,一次次地進入這盤錄影帶,帶著瞭解一切的心,卻被迫重複著一成不變的情節......
在開始的幾天裡,我並不沮喪,也沒有害怕。甚至還抱著一種優越感和好奇的興趣,觀察這發瘋的世界。我按照固定的時間表過日子,我記熟了在每個時刻、每個地點將遇到的人,以及他們將做的事情。我背誦著自己的臺詞,還在心裡替對方念出他想說的話,我暗自對他說:「嘿,我知道你下一分鐘要做什麼。」
但我很快厭倦了。如果你覺得生活中的某個日子是快樂的、豐富多彩的,那只因為它是唯一的,是轉瞬即逝的。永不逝去的一天是可怕的一天,它會由新鮮變為陳舊,變為腐爛,變為惡毒。
我默默地服刑。第一個星期,我快樂;第二個星期,我累了;第三個星期,我憤怒;第四個星期,我想到死;第五個星期,我知道自己將會發瘋。
真不可思議,在同一個人身上,在同一天,竟可以承載這麼多的眼淚、憤怒、掙扎、絕望和瘋狂。我躲在房間裡痛哭,用力咬著自己的手。時間囚禁之刑,無法打破、不能逃脫的監牢。
有一種魔力籠罩著我,每當一個二十四小時的週期即將過去,我似乎要追隨著時間之流,衝破牢籠;那魔力一下子又把我拉回二十四小時之前。於是一切周而復始。我又開始見到昨天見到的人,重複昨天做過的事。最可怕的是,只有我清楚這一切,其他人對此一無所知。我多羨慕他們,多嫉妒他們!對他們來說,我被永世困在其中的這一天只是生命中的千萬個平凡日子之一。他們將無知無識地度過這普通的一天,然後把它忘記,走進我永遠也看不到的「明天」。可我呢,我還要在循環往復的苦刑中掙扎下去,得不到一點同情和援助......
而且,要知道,除了我自己之外,其餘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是固定不變的,在每一次迴圈當中比原子鐘還更穩定。所以,我必須注意每一件事的準確時刻,以免與這個世界脫節。我有一個固定的時刻表,精確到秒。在這鐘錶般的世界裡我是唯一可變的因素,但我卻要強迫自己成為鐘錶裡的一個零件。我是罪有應得,但我要告訴你,這種刑罰過於殘酷了,即便是對我這樣的罪人。
時間的囚徒,比空間的囚徒更可悲。全世界都與你無關,只有你獨自在不變的時光中老去,日復一日地重複著比死亡還蒼白的生活。
時間是多麼可怕、偉大和不可駕馭的東西。我是想說,當猴子學會了一種把戲,它只能想到憑藉這把戲來換一點食物。人,只有人,才會把他所掌握的一切權力和知識都用於「懲罰」。
在無數次孤獨的發作之後我決定破壞規則,看一看能給世界造成多大的麻煩。我扔掉了時刻表,故意在頭一天的早上七點三十分整出門,而在第二天早上的七點三十分十五秒出門。我在比平時晚半分鐘的時間進入咖啡館,要熱麵包卷和冰咖啡。在下一個迴圈中,再晚半分鐘進去,要蛋糕、檸檬凍和香草霜淇淋。我選擇不同的時刻——但相差不超過一分鐘——從報童手裡買報紙。我在每個迴圈中換著看不同的電影。我這次踩死一隻蝸牛,下次卻把它從地上撿起來放進草叢裡。出於一種可笑的倉惶失措,為了逃離牢籠般的感覺,我曾經到處亂跑,跑到城市的邊緣,再乘坐計程車回來。
我在郊外過夜,仿佛希望這能幫助自己奇跡般地逃離被困於今天的命運。我蜷縮在草叢中,看著星星。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鐘都在心中撞擊出宏大的迴響。午夜十二點,我激動地坐起來,在星空下奔跑。我狂喊著:「計程車!計程車!」我上車就問司機:「現在是幾點?今天是幾號?」
「0點十分啦。您喝得夠多的,今天是8月18日。」司機說。我的心沉了下去。汽車穿過入睡的城市,停在被夜霧籠罩的大樓前,已是凌晨三點,我還要回到那間小屋,回到監牢中的監牢裡睡覺。
我的歇斯底里症發作了不止一次。我幻想著,在某個特殊的時刻「再次」進入大樓,就能打破魔法。我從郊外回來,在午夜十二點整走進樓門,問你:「幾點了?今天是幾號?」
小夥子,記得嗎?你說:「十二點啦,您住進這兒快有一整天了。今天當然是8月18號。」就是這個時刻,魔法的轉捩點,我要在你的見證之下突破了......我激動萬分,盯住你,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又問你:「現在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僅隔幾秒鐘,你就像完全忘了剛才的事。我有種不祥的感覺,我說:「現在是幾點?幾號了?」
你驚訝地回答:「8月18日凌晨......0點過1分。您是什麼時候下來的?」
你知道當時我是多麼絕望嗎?
我還有過更瘋狂的主意:我想帶著幾個人走得遠遠的,走到郊外去。晚上,我們圍坐在篝火旁,我要在午夜時分講一個故事。當時鐘越過12點、又回到二十四小時前的瞬間,我會看到什麼情形?那幾個人會像幻影一樣消失嗎?他們又會看到什麼?他們會發現自己忽然從家裡的臥室中來到了野外嗎?
我不敢做那樣的實驗,風險太大了,可能會傷害別人。我只能用自己作實驗品,給世界找一點小小的麻煩。
世界沒有垮掉,無論我怎麼躁動,都像籠中困獸的掙扎一樣無濟於事。只有寥寥幾次,我從你和別人的目光中看出了詫異與恐懼。你們發現了嗎?我不清楚。
本來我有種可怕的猜疑:這刑罰只是一種心理層面的感受,只有我的「靈魂」(我只能這麼說)被硬生生地剝離出來,拉回一次次迴圈的開始,而肉體則像行屍走肉一樣,僵硬地重複著比鐘擺還準確的固定行為。也許為了打消這種恐懼,我才故意在每天的行動中做了一點變化。沒有遇到阻礙,而且,我慢慢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衰老,我放心了。
如果你的外部行動被限制在一個小範圍內,那麼你會發現,心靈的活動將變得十倍百倍地豐富和激烈。我不是科學愛好者,但現在卻對時間這個東西產生了興趣。我很想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方式被一次次拉回8月18日的凌晨0點。我還想知道,時間是什麼,被困在時間中的人又如何與世界發生關係。
後來的日子裡,我一直在觀察和思索。這樣反而不太難過。我列出了幾種被拋入時間迴圈的方式。
第一種,像那些物理學家所說的,每當我被「拉回」一次,時間就在這裡產生了一個分枝,出現了一個新的「平行世界」,在這個新世界裡,除了我本人,其餘的一切都與原來的世界相同。但是,我有證據否定這種理論:這個新世界中的人將不會知道原來那個世界在8月18日發生的事,可有一次,你突然問我:「您丟的東西找到了嗎?」我大惑不解。想來這是因為在後面的某次迴圈當中,我將丟失一樣東西,而時刻卻在此時之前。後來證實了這個猜測,我的錢夾丟失了,時刻是上午九點。
還有一種最簡單的解釋:8月18日這一天是固定不變的,只有我一次次地回到這天當中,重複我的生活。但這會造成一個難點,我反覆地度過這二十四小時,度過了三千六百五十次。我一個人在此期間所耗費的物質,比如水和電,會超過整個大樓中其他居民用量的總合。難道沒人發現這樁怪事麼?
有一次,我一言不發地走到大樓對面的路燈底下,脫下鞋子,用它打碎了路燈。然後我穿好鞋走回大廳裡。當時你驚訝極了,你一定認為我發瘋了。不,我在思考問題。
在路燈被打破後的整整一天裡,我記住了每個人看著我的神情、對我所說的話。次日(我習慣的說法),我一早就發現路燈好好地立在那裡,當然啦,我還沒有去打它呢。這一天真的與前一個迴圈大不相同。
我的存在使世界變得充滿悖論。我在這次迴圈當中,在上午九點打碎了街上一盞路燈,那麼在別人即旁觀者眼裡,這盞路燈在九點之後就應該不存在了;但在此次迴圈之前的那些天裡,路燈一直存在到一天的結束。旁觀者究竟會「記得」那一種情況呢?
記得我問過你,在一個中午。你完全不知道我打碎過路燈。
我的最後一個猜測是:每當一個迴圈結束,我就仿佛被單獨拉出這個世界,而那神秘的魔力,即操縱時間的力量,使整個世界(除我之外)退回到二十四小時之前的初始狀態,然後我又被扔進世界裡面,一切重新開始。那就是說,無論我在服刑期間做了什麼,把路燈打碎多少次,旁觀者都只會「記得」最後一次迴圈。
不知我猜的對不對,多想向某個旁觀者詢問一下啊。
但丟掉錢夾的事,還有你看到我不按時刻表行動時的詫異,又如何解釋呢?
大概,在旁觀者眼中,我在若干次迴圈中的行為,像立體空間的物體在平面上的投影一樣,被疊加於一天裡面,於是形成了這麼一種情況:你看著我走出大樓,然後又看見一個我走出大樓,而緊接著,你可能發現我的房間裡仍有一個我。我所處的微觀時間迴圈被嵌套在整個宏觀的時間之內,於是在外人看來就有了一種粒子態一般測不準的「閃動」。
如果有一位超然的觀察者俯視這座城市,他會發現我就像一個做布朗運動的粒子那樣,狂亂而無序地出現在各個角落。這一秒鐘在東邊,下一秒鐘又到了西邊,甚至在同一秒鐘裡出現在幾個地方。普通人如果留意我的行蹤,一定會被這奇怪的現象搞瘋的。
我很遺憾在將要死去的時候才發現了思考的樂趣。我相信,那些孤守在燈塔上的人不會瘋狂,因為他們是思想者。
但唯一不公平的是,他們的每一天都是不同的。
我要死了,我仍然沒有明白時間是什麼,被困於時間中的人又怎樣與世界發生聯繫......再見了,朋友,你將幸福地進入明天,把今天的我永遠忘記。而那個明天是我絕對無法想像的。再見。
我摘下眼鏡,牆壁又變得潔白無瑕。這一切真的發生過嗎?我又戴上眼鏡,B先生寫下的字跡佈滿了整面牆。
應該把這些字塗抹掉。誰知道以後的住戶會不會戴起偏光眼鏡來看這牆壁呢?B先生此時已經死了,但在此時之前,在2008年8月18日凌晨0點到夜裡10點,他依然活著,永遠活著,一次一次地活著。他的秘密仍然不能洩露。
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11點半了。
我忽然激動起來。
B先生是今天0點住進來的,他的死亡時間是今夜10點,而現在是11點半,距離一個迴圈結束還有半小時!他在牆上寫著,他曾在午夜12點從郊外回來,希望由我見證他突破時間的牢籠。我有辦法驗證他的猜想了。
「一個」B先生已經死了。如果在12點,「另一個」B先生從外面回來,那就至少能證明他的一部分猜想。可那種情況會多麼詭異、恐怖和激動人心啊。
如果是那樣,如果「另一個」回來了,我應該對他說什麼?B先生,您已經死了,現在的您是無數鏡子裡的鬼魂之一?我能不能這樣認為:當我們這些幸福的人無知無識地越過了今天午夜,進入B先生無法求得也無法想像的明天;在被我們超越、拋棄和遺忘的這一天裡,還有一個、兩個、無數個B,無可奈何,循環往復地永遠被困於此。我對這些道理一點都不懂,也想不明白。
我懷著莫大的期望和恐懼,坐在大樓門口的管理員室內,望著窗外的夜世界。
我頭一次注意到時間是這麼奇妙,每一秒鐘都仿佛在我心中跳躍著流過。流逝,流逝,流逝......在某一次迴圈當中,B先生此時此刻還坐在由郊外趕回來的計程車上。我心亂如麻,等待他穿過夜晚的濃霧,蒼白的臉像一盞燈一樣往大樓裡走來;等待他從時間的某個角落佝僂著走來;等待他迷茫絕望地一邊尋找一邊走來。從未知走進未知,從無限走進無限,從幽暗走進幽暗,從牢籠走進牢籠。我要緊緊拉著他的手,不,我要緊緊地抱住他,跟他一起度過由今天到明天的那一秒鐘。如果這樣,我能夠把他帶進明天嗎?或者是他把我拉進那迴圈的魔咒當中?天哪,我在想些什麼?
12點鐘就要到了,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窗外,夜霧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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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燈的冷徹貓 在 大鹿寶基Poke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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