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比鬼魂更需要超渡。
所以在瘟疫最盛行的時候,古希臘劇院仍是長開(沒有社交距離,沒有口罩)。透過觀賞悲劇,每個人的潛在悲劇便被代償化解了。
冤魂是人間悲劇做成的結果,中國民間不解決悲劇,只解決冤魂。
這倒非常符合國情,藉着掩蓋死亡數字,官員便掩蓋了災禍,但對於冤魂來說,這就是活人的鎮壓,集體假裝他們不存在,否定他們的冤屈。於是,為了證明自己存在,注定他們要反撲人間,將自身無處釋放的悲劇力量報復在活人身上。
一知半解的活人稱之為抓交替、搵替死鬼,漠視了人間積惡陰間恨,才會新鬼煩冤舊鬼哭。替死的活人固然無辜,但問題沒有這麼單純。如果一個人作惡而死,人們會說他死有餘辜,因為他的過錯找到了對應的懲罰,那甚麼是無辜?
受到懲罰卻沒有對應的過錯。
於是,人們會稱之為枉死,因為他們無法在當中找到合理解釋,而為了強行解釋,人便發明宿命、命運悲劇這些概念,強迫活人認同並接受說:「嗯,這就是他的命了。」
這種理性是害命的,因為它強使人為自身所受到的懲罰尋求解釋,換句話說,他需要證明自己犯過錯才會來到如斯的田地。悲劇英雄會問天點解,但來到卡夫卡的《審判》出現了轉折,那裡沒有天,龐大的官僚系統是唯一的形上存在,主角要為懲罰尋找過錯,便要從自己的過去下手,甚至與官僚合作,一同指證自己確實是有罪的,沒有無辜,所以懲罰有理。
在這樣的世界觀,不需要有劇院來排解每個人的悲劇性,功能被法院取代,法院成了主要製造悲劇的地方,而世人對劇院的凝視亦轉向了法院。
了解這些,就能明白為何冤魂作惡。他們作惡正正是因為他們本是無惡,死得無辜。而為了為自己的懲罰尋找過錯,他們就要害人,使自己獲得餘辜,罪有應得。活人也常見這種,很多好人為了擺脫一己的無辜狀態,他們便開始為非作歹了,既然好人無好報我何必再枉作好人?理性再一次害命,為了讓悲劇得到合理的解釋,人主動成為悲劇的化身——因為這個悲劇如今是我一手做成的,所以它不再無解。
沒有悲劇,就沒有冤魂,你馬上會說絕不可能,有些人覺得解決冤魂比解決悲劇更加實際,於是發明了畫符的道士、唸經的僧人、拜邪的白衣弟子、戴銀十架的黑手黨,用法術將冤魂們強行超渡,將他們從人間請走。好聽是化怨積德,細想之下其實難抹野蠻——一家七口被滿門殺害,經過幾個道士打一堂齋,搖幾個鈴,燒幾張符紙,他們的怨氣便被化了,被強行超渡到另一個世界,離開那棟大廈,以免他們騷擾居民——七顆無辜就這樣被強行解掉了。
大慈大悲之恐怖:一心報仇的哈姆雷特因為不慎聽到梵音而忽然忘卻了前塵往事,進到所謂的極樂世界,難道這才是他所需要的解脫嗎?這種渡一切苦厄的光芒不正是每一個悲劇英雄需要躲避的嗎?這跟獨裁者說「化戾氣為祥和」一樣難聽,因為它漠視了個別的苦難,用一種普渡的手法,強行將人世間的怨業平息了。不要忘記,我們擁有最大慈大悲的政府,應許了每一個人都有極樂——只要你唸它的經。
你不唸,你就是冤魂,準備被超渡。
有一齣歌劇一直被巴伐洛堤拒演,是威爾第的《命運之力》,有一個美國的男中音就是因為它當着全場觀眾暴斃在台上。這作品邪到當年連威爾第也要改寫結局,刪去瓦爾瓦羅跳崖自殺詛咒全人類的情節,改成他在上帝面前跪下,承認自己已被救贖(這正是劇作家的強行超渡!)。然而,這樣似乎無法阻止悲劇的力量反撲人間,男中音之死便象徵着祭口,是巴伐洛堤所懼的代償。悲劇力量大到無法負荷的時候,就會找一些人來死,像一個詛咒。
活人卻以為這詛咒是由冤魂加諸我們身上的。
作者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0的網紅異術家_阿LAND,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今日主題: 東方人比歐美早兩千年「證明鬼魂存在」!? #王充 #鬼魂存在證明 #證明鬼魂存在 #幽靈存在實驗 #幽靈證明 ================================== 歡迎訂閱、留言、分享! 粉絲專頁→→ https://www.facebook.com/94LandLa...
鬼魂存在證明 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你也是那個,害怕變成自己父母的孩子嗎?】
清明掃墓,是很容易跟家人聊到家族歷史的時機。剛好,我在遙遠的他鄉也在跟這個主題周旋。
你知道什麼是「家族的鬼魂」嗎?
所謂的鬼魂,其實是未經處理的強烈情緒,也就是創傷。有些創傷是一個人單獨經歷,但是有些創傷是一個家族共同經歷的。一個存在於家族內部的創傷,如果沒有經過處理和消化,會不斷傳遞下去,一代一代重複經歷相同的創傷,直到有機會被療癒為止。
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聽過一些家族的故事。小時候的理解能力有限,時常也就當作八卦聽聽就算。如果找一個機會靜下心,把目前為止聽過的片段整合起來,用成人的角度重新思考那些故事的含義,甚至向一些知情的人詢問一些缺漏的部分,也許你會像我一樣,發現很驚人的事實。
我家有一個關於母親懷胎生我的「傳奇故事」。當時到醫院照超音波並不普及,母親的年代依然盛行用各種傳統「偏方」幫忙斷定肚子裡的孩子性別。奇妙的是,無論是用算命卜卦、肚皮外圍的形狀、胎兒的活動力、食慾和口味改變的程度和方向、膚質狀態、氣色好壞、摘花瓣等等有根據沒根據有說服力無說服力的所有已知判別法,都得到相同的結論——是個男孩。
了不起啊長男的第一胎就是個男孩!親朋好友興高采烈,祝賀的祝賀,送禮的送禮,連一個正氣凜然的男孩名都已經備妥,就等嬰兒大駕光臨!
臨盆當天,一向負責來家裡送掛號信的女郵差居然臨時請假,換了一個男性員工來代班。全家人把這件事當做天公伯捎來的強烈訊息,歡天喜地到醫院待產去了。
結果,生出來的嬰兒沒有帶把。
我從小就非常喜歡這個故事,覺得自己光是「出生」這件事情就可以擺所有的人一道,像是我有什麼與生俱來的超能力一樣,真是超級過癮!加上我天生的個性確實不怎麼沈靜不怎麼害羞不怎麼嬌柔不怎麼怕打,總是席地亂坐仰天大笑四處狂奔,只要有人看著我說「你是男的喔」,我就會神秘兮兮地回應「其實我本來真的是男生唷」,然後一臉得意地把這個「傳奇故事」告訴對方。
上學期的某堂課,主題是嬰幼兒時期和人格發展的相互關係,老師邀請我們每個人帶一張嬰幼兒時期的照片跟大家分享。我從身邊僅有的童年紀錄中,找到一張一歲左右的獨照。照片裡的我一身男裝,髮量稀疏,姿態豪邁。我立刻想起我的「傳奇故事」,也立刻決定要分享。
依照以往的經驗,我總是會一口氣流暢地把故事講完以後,看著聽眾的表情哈哈大笑。但是這一回,說完「結果生出來的時候發現是我」這句話時,我沈默了。隔了一會兒,我深深吸一口氣,對著螢幕上一張張疑惑的臉說:「不好意思,我只是突然意識到,母親一直覆述這個故事真正的意義是什麼。」
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的神奇。多年來,我反覆聽過這個故事多次,也把這個故事四處傳頌多次,但是一直到去年的那個時刻,我才意識到「這個故事背後,還有更深一層的故事」。一切只因為我在課前的指定閱讀裡讀到一句話:「在印度,兒子能夠給予一個女人在社會階層上的位置,而女兒做不到。」
這句話如入無人之境,筆直穿進我的心底。
這是我第一次轉換視角,從另一個當事人——那個新婚第一年就懷孕,而且從各方面都證明他一定懷著家族長孫的女人——的角度理解這個故事。
生在一個傳統家庭,努力往上爬,拿到一個很好的學歷,有一份優渥的工作,又跟一個旗鼓相當門當戶對的男性結婚,而且第一胎就懷上男孩。這個女人在家族裡一定是一個傳奇人物吧!在懷著頭胎的那十個月裡,他應該享盡所有的稱羨,是周遭所有女性的偶像,擁有他們夢寐以求的生活。不管是從傳統或現代的角度來看,他都是女性的模範。等孩子出生之後,他更是能夠走路有風,成為所有後輩的楷模。
但是,他沒能飛上枝頭成為鳳凰,因為上天答應要給他的寶玉,拿到手後發現只是一顆路邊的石頭,每個看熱鬧在等他拿出寶玉炫耀的人,都竊笑著離開了。對我來說的精彩傳奇,對母親來說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所以母親才一再重複這個故事吧。他忘不了那個曾經應許給他的光明未來,美滿幸福,每想到一次,他就必須把這個故事再說一次,再哀悼一次他的失去。所以他無法去愛那個「代替」他夢想中的兒子出生的嬰兒,每看到嬰兒一眼,就是在提醒他當初從多高的地方跌落下來。
這些隱藏在背後的細節一被掀開,突然一切都變得明朗。我開始能夠理解母親為何對我出生頭幾年的大小事件都充滿憤恨;也能夠理解母親看著我的眼神,為何總是像是穿過我的身體,直接看著我身後的某種幻象;甚至可以想像為何母親之後過度埋首工作,導致夫妻關係陷入重大危機。不過,還是有件事我弄不明白,第一胎是女生,為什麼會是這麼大的悲劇?母親還年輕,也還打算繼續生孩子,事實也證明他第二胎就生到一個男孩。為什麼他的反應,像是生下女孩就「完蛋了」?
我想起「家族的鬼魂」的概念,像是得到什麼提示一般,決定往上摸索,尋找各個世代的共通點。我是長女,我的母親也是長女,我的外婆也是長女;我有弟弟,我的母親也有弟弟,但是外婆沒有,他是獨生女。
我想起在弟弟出生前,爸爸有過一段不倫的關係。緊接著我又想起一個回憶,在很小的時候曾經去外婆家,發現外婆在跟一個不認識的女性說話。我問外婆那是誰,外婆說是他的妹妹。我立刻轉頭問母親你不是說外婆是獨生女嗎,為什麼他會有妹妹?當下的空氣瞬間凝結,我也因為意識到自己誤闖禁區而不敢再繼續開口。
之後摸索的細節就不贅述,總之我內心懷疑的事情得到證實:三代的女人,三代的婚姻,三代的背叛。當中的差別在於,第一代的曾祖母膝下只有一女,所以曾祖父和其他的對象又產下一女,之後的外婆和母親,丈夫的出軌都恰巧結束在兒子出生之前。
我想我看見那個鬼魂了。這個詛咒的主旋律,似乎圍繞著「沒有兒子就留不住丈夫」的恐懼。
一個先生出軌的家庭,一定至少有一段時間是不和睦的吧。外婆是否把父親的背叛歸咎在「媽媽沒有生出兒子」上呢?他是否懷著這份信念走入家庭,在第一胎之後遲遲無法受孕(母親和舅舅年齡差距很大),被「我會步上媽媽後塵」的恐懼纏繞,反而使得恐懼成真?而我的母親,是否承接了那份「沒有兒子就會失去丈夫和幸福家庭」的信念,在發現孩子的性別和預期相反的那一刻,就被「鬼魂」附身,導致最後也得到一樣的結果?
我突然覺得,自己開始接近母親的生命故事。
他的母親一直都不快樂,一直都充滿著恐懼。父母的感情開始出問題,但是他無能為力,他就是無法讓母親快樂起來,讓父母不再爭吵。直到有一天,弟弟出生了,他才知道他的母親一直在等待著的是什麼。他很不服氣,覺得不公平,想證明給他的母親看他跟弟弟一樣好,甚至更好,但是他的母親始終沒有改變想法。
我從小看著母親跟外婆的互動,我知道母親對於外婆懷有很強烈的憤怒。他非常恐懼變成跟外婆一樣的人,也一直在想盡辦法證明他跟外婆是不一樣的人。我想,當他選擇不當老師,選擇婚後不辭職,選擇自由戀愛的時候,母親充分相信他已經活出跟外婆不一樣的人生了。儘管他不是外婆的最愛,他還是可以建立自己的家,尋找自己的幸福,甚至,連第一胎的性別都不會一樣,我的命運被徹底改變了吧!
不,並沒有,看清楚吧,你的第一胎依然是女孩。如果這時外婆補上一句:「就跟你說別太驕傲。看好你的老公,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對母親來說,這一個天大的「玩笑」,是否在嘲笑他,告訴他「你永遠逃不出命運的掌心」呢?
如果當時能夠有人告訴他,詛咒不必然成真,一個家庭無論有沒有生下兒子都有機會幸福,是否,母親就能夠跟我一樣,把那個「傳奇故事」當作一個可以哈哈大笑的人生插曲?是否,看著我的時候,就不必然會認為他的人生是一個笑話,一場悲劇?
往事已矣,為何還要追究?也許,就像底下這一段話所說的:
「如果想要理解你為什麼痛苦,有時你必須要跳脫自己的舒適圈,跳脫原本的關係,甚至是拉開距離從一個更全面的角度來看清楚你所處的環境。」
母親終其一生,都在告訴我男人不可信,告訴我各種挑選「性格乾淨」的男人的方法,還有各種「掌控」家庭的技巧。當我理解他像壞掉的唱機不停重複這些想法,不停洗腦我的理由是恐懼,也清楚看見這個恐懼的源頭時,我發現我的視線變得非常清晰。
三代的婚姻,三代的背叛,但是其實是三個完全不同的故事。確實我和我的母親有非常相似的地方,我的伴侶跟我的父親也有非常相似的地方,但是我看見更多我們完全不相像的地方。只要我不被恐懼所掌控,我就不會被鬼魂附身,我可以自由。
我確實是這個家族的孩子,但是,我可以做出改變。這次真的可以,因為,我把鬼魂好好看清楚了,你已經嚇不倒我了。
———
歡迎到匿名塗鴉牆留言:
[蕃茄家塗鴉牆--家族的鬼魂](https://padlet.com/tomatogreenlife/jbzhcu9cvk5zue5x)
鬼魂存在證明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生之初:跨越二元的陰性書寫――以林思彤〈不願―寫給即將結束的三十六歲〉、〈生日為之一種安魂〉、〈生日為之一種回爐〉為例 ◎蔡牧希
前言
陰性書寫(Écriture féminine)此名詞為法國愛蓮·西蘇(Hélène Cixous)所
用,她主張女性必須書寫自己,修華特(Elaine Showalter)則進一步說明,此為語言及文字中對女性身體及女性差異的刻寫。陰性書寫同時質疑語言的中立性,因為其為表達父權的工具,是以提倡非線性、循環性的寫作方式。
西蒙·波娃在《第二性》所提出的「他者」(the Other),即點明女性在二元性的表達方式裡,相對於男性主體(the Subject)始終是附屬的次要者。
本文欲以林思彤詩集《艷骨》中〈不願―寫給即將結束的三十六歲〉(註1)、〈生日為之一種安魂〉(註2)與〈生日為之一種回爐〉(註3)為例,說明其如何以陰性書寫的敘述模式,意圖打破社會二元性的框架,並以文字重新定義女性的存在本質。
二、以「生日」為旗,跨越二元的雙線敘述――〈不願―寫給即將結束的三十六歲〉
林思彤《艷骨》中,輯一〈艷骨,與畫皮〉為陰性書寫定調,詩人雖以生之痛楚痛鐫刻靈魂,但其詩的敘事話語,卻呈顯溫柔的生命特質。〈不願―寫給即將結束的三十六歲〉、〈生日為之一種安魂〉與〈生日為之一種回爐〉三首生辰詩,可視為詩人對生命的回顧與表態,以及對現世的反省與期許。在冷眼對視的同時,詩中的敘述者不僅為詩人本身,更可視為女性書寫者的群像發聲。
在敘事學裡,「敘述者」指敘事文中的「陳述行為主體」,或稱「聲音或講話者」,與「視角」一起,構成「敘述」。而所謂的「真實作者」與「敘述者」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敘述者」是真實作者想像的產物,是敘事文本中的話語(註4)。
〈不願―寫給即將結束的三十六歲〉是詩人對上一個生日的道別。整首詩分成「願/不願」的雙線敘事(註5),不同的選擇,導向不同的結果,而所有的願與不願,終是殊途同歸,在時間盤點之後,不得不開啟下一輪生辰。
林思彤有意識地融合「作者」與「敘述者」的意識,雙線交織而為立體的女性樣貌。「我再不願卸下面紗/露出過於天真的臉龐/再不願穿上高跟鞋和靴子/只想裸足踩在絲綢上」,開篇詩句所揭露的生之矛盾,不禁令人莞然一笑。「面紗」意在遮掩,但「天真」卻極為坦誠。在隱/現的二元對立上,詩人巧妙綰合語意―蒙上面紗,為的是保有自我的天真。而「高跟鞋和靴子」看似社會給予女性的性別符碼,也被敘述者拒於千里之外,寧可更真實的體會世界的觸感。
「我再不願說話寫字/不和這個世界/解釋些什麼/再不願辨認人們話裡的含意/不願臆測人心或人性/再不願傾聽他們的祈禱」生辰之詩持續許願,詩篇卻沿著「不願」的敘事線往下衍伸。當話語與書寫成為個人表意工具,放棄言說看似對自我生命的棄權,卻呈顯「可說而不願說」的倔傲。在傳統的父權社會中,當統治結構為了證明自身的正當性,不得不壓抑、藏匿、掩蓋與抹殺的第一對象,即是女性自身(註6)。男性社會僅僅保留女性的稱謂,而女性的存在卻遺留在永遠的視覺盲區裡。是以在此,敘述者面對用來撰寫文明的文字及話語,奪回主動與選擇權,自我記憶的陳述是以更為真實。
「只想從面紗空隙透氣/我再不願去冒險和愛/寧可夾死在窗縫或門縫/也不施捨憐憫的眼神」此段對父系社會的壓迫並未詳述,但生活的壓迫與窒息感,躍然而出。若外部的壓力傾軋而來,此女性的敘述者亦不願屈就,寧可背對世界,不再重演服從的女性角色。女性對家庭的「服從」,以往被視為其社會特徵。當敘述者「我」從傳統的框限中解套,不再服從的種種決志與宣言,在荊棘遍佈的當世,走出一條自己的女性之路。
「我再不願漫長的等待/只祈求乾脆的結束/我再不願轉世為人/不願這世界增加負擔/不願人浮於世的每一天/都像坐牢/我犯了名為希望的罪/卻不願被寬恕」父系社會中,女性的等待與求全,亦在敘述者的許願下,再度落空。自古而來的「閨怨」之作,集結的不僅是表象的癡情相待,亦隱含被辜負與漠視的怨懟。
在眾多的「不願」之後,敘述者的話鋒一轉「我所不願的皆未發生/這是我唯一的刑罰」。語意的翻轉,在詩末開展更為廣闊「未定義」的疆域。當不願之事未曾發生,換而言之,所願就能如常發生嗎?世間是否存在二元的對立標準呢?敘述者對世人拋擲了一個大哉問。正如存在主義所言,人生的意義是通過人的決定創造出來,並非由外在的規範所定義,而是在於人擁有可以作出自由決定的意識。
歸返少女的陰性書寫――〈生日為之一種安魂〉、〈生日為之一種回爐〉
〈生日為之一種安魂〉此詩,開頭「只有在純然的黑暗中/我才願意交出自己的臉/將一封信安放在抽屜/希望所有的語言/都能找到專屬的收件人」詩篇在黑暗中啟程,期望所有的語言都有所指向,在還未有收信人之前,她寧可選擇不言說,以安靜度日。「這一天我想安靜地過/不憑弔往日不憧憬來日」在默然之際,時間彷彿靜止,外界的喧嚷與熱鬧,全都與她無關:「我坐在沒有門的房裡仔細撫摸身上的刺青和疤痕/聽見好多人經過的腳步聲/他們說愛我送來好多禮物/我回報栩栩如生且得體的微笑//每年的第五十四天,我都在尋找/一個為何至此的原因/轉身側身讓路給鬼魂/我聽著那少女在黑暗中/唱歌的聲音/給還有盼望的未來」
在生辰之日,敘述者與自我對鏡相望,回到生命洪荒之時,在混沌初始,一切尚未定義,愛與傷害將未發生。而所謂的「少女」,在西蒙波娃的《第二性》中,仍擁有生命的自主權,亦未成為次要的「他者」,在獨立的童年期與順從的女人期之間徘徊(註7)。
當此之時,文本裡的時間線陡然拉回:「我知道那是自己/我認得那是尚未出生的自己/我認得那是黑色的絲絨/伸手撫摸才知道柔軟和溫暖」生命又回到存在的本質,超脫皮相衰朽的命運。時序上以時間閃回在線性敘述上折返,正好體現了陰性書寫循環式的寫作模式。
〈生日為之一種回爐〉一詩,進入火煉的時期。開篇以「改名」重塑自我的面目:「這一年,我將/使用半生的姓名捨去/自願回爐,期望以嬰孩的純潔/面對這個世界。有時候/好多於壞,更多時候/不好也不壞的世界」在歷經生活的磨難與波折後,敘述者沒有太多的怨言,只是更明白世事無常,以及「好/壞」二元對立的荒誕。正如莫泊桑〈女人的一生〉裡,經歷背叛、失婚傷害的女人所說:「這個世界沒有你想像的好,也沒有你想像的壞。」
「這一年哪,流了太多眼淚/卻無法降溫,火宅中/一樹又一樹的桃花瘋長/卻始終沒有好果子喫/那麼炙熱,我在火中贖罪/回爐就是重煉,再受一身炮烙」無論是以愛戀為隱喻的桃花,或是生命果實,在現實火爐之內,全部化為灰燼,而此之後呢?敘述者以分號與前生劃開界線「生日為之一種回爐/煎熬數年,我送給自己/一本學位論文/和手腕上的紅色分號/這就是人生的隱喻/每日寫了又刪,刪了又寫/仍舊是分號;沒有句點」。沒有句點的人生,是希望從無開始,一切淨空之後,再度回歸生命的本相,重新計數下一個生辰:「生日,為之一種回爐/一個人清清白白/如此甚好」。
四、結論
林思彤有意識地融合「作者」與「敘述者」的意識,雙線交織出立體的女性樣貌,具體表述陰性書寫的循環模式。其豐富的敘述方式,使其詩獲得更為自由的敘述邏輯,亦在作者/敘述者的換層敘述上,呈現陰性本體的複雜性,使敘事中的人物與事件,得到內外遠近多角度的表現。
當「我」在詩中勇於「不願」、「安魂」甚至再度「回爐」,此意識上的煉淨,不僅是對自我生命的詮釋,亦為許多的「他者」找到回家的路,重新面對初生的自我。
註:
1. 林思彤,〈不願―寫給即將結束的三十六歲〉,《艷骨》,台北:匠心文創,2020年,26頁。
2. 林思彤,〈生日為之一種安魂〉,《艷骨》,台北:匠心文創,2020年,27-28頁。
3.林思彤,〈生日為之一種回爐〉,《艷骨》,台北:匠心文創,2020年,29-30頁。
4.胡亞敏,〈敘述〉,《敘事學》,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年,36-37頁。
5.「書寫語言本文是線性的(linear)……,在敘述本文中,甚至可以說到一種雙線性:句子序列中的本文與事件序列中的素材的雙線性。」,出自米克巴爾〈故事:諸方面〉,《敘述學:敘述理論導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4月,95頁。
6. 孟悅、戴錦華合著,〈浮出歷史地表:現代婦女文學研究․緒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3-4頁。
7.西蒙波娃〈少女〉,《第二性》,貓頭鷹出版社,2004年12月,330頁。
--
美術設計:Teresa Wu
圖片來源:Teresa Wu
--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22.html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林思彤 #不願 #生日之為一種安魂 #陰性書寫
鬼魂存在證明 在 異術家_阿LAND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今日主題:
東方人比歐美早兩千年「證明鬼魂存在」!?
#王充 #鬼魂存在證明 #證明鬼魂存在 #幽靈存在實驗 #幽靈證明
==================================
歡迎訂閱、留言、分享!
粉絲專頁→→
https://www.facebook.com/94LandLand/
YT頻道→→
https://www.youtube.com/channel/UCkKky71swW5NEPd2gIBcUGg
IG→→
LandLand945
微博→→
https://www.weibo.com/2866078954/profile?topnav=1&wvr=6&is_all=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