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2002年左右,那時候我高中,我開始嘗試在網路上懵懂地敲敲打打出一些生澀的小說片段,並嘗試放到網路上發表。若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我只不過是把其他作品的橋段挪用進來,稱不上是完整的創作。
那個時候的我,根本分不清楚參考、臨摹以及抄襲的界線究竟是什麼。
後來我把小說發表在一個遊戲網站上時,有一個筆名叫做Sugi的網友就毫不留情地指責我創作上的各種缺失。還是毛躁少年的我跟他起了衝突。後來經過幾番的交談,漸漸知道對方是專業的漫畫家助手,我知道他的意見是我最應該接納的。
而那個名叫Sugi的網友,就是黃俊維老師。
現在閱讀阮老師所描述的種種,多少能體會當時黃老師白天要忙著漫畫家助手的繁雜工作,晚上還要應付我這個當時冥頑不靈又「歹教」(台語)小孩的煩悶心情。黃俊維老師的厲聲教誨,也成為我高中三年生涯難以抹去的記憶。
後來當我開始決定要創作時,最煩惱的問題就是如果沒有故事怎麼辦?創作故事怎麼找靈感?靈感是什麼?如果沒有原創怎麼辦?當時黃俊維老師對我的教訓我一直銘記在心,所以盡量不從既有的作品找尋答案。
後來當我自己開始認真生活時,我知道前面的煩惱都能迎刃而解。
我在佛教團體認識了出身自茶農家庭的人,也認識了在花蓮開咖啡廳的大學同學,也從法律系朋友口中聽聞許多法庭種種荒謬的情況,也有做金銀飾品的朋友跟我分享開店的經驗,還有聽過主持綜藝節目的甘苦,也聆聽過罹患躁鬱症的朋友多年來的心路歷程,更聽過許多大大小小職場失意或是感情失落的惆悵。
周遭朋友的人生歷程,都成為我筆下的精華材料。所謂的故事,是要兩個人以上的羈絆才能展開。仔細檢視與自己與其他人的羈絆,可以寫出他人無法復印的悲歡離合。
所謂的羈絆,就是兩個靈魂不得不緊繫在一起;所謂的故事,就是在描寫兩個靈魂如何將羈絆化為永恆的牽絆。人生的每段相遇很多都不是你情我願之下的愉悅,更多的是海浪與礁岩的邂逅,起初我們摩擦碰撞著彼此,但礁岩被海浪摩擦的更圓融,而礁岩也幫助海浪碰撞至更宏偉的姿態。我們都在相遇的摩擦中,找尋替彼此彌補生命缺憾的方法。
阮老師的每一部創作,幾乎都是從不順遂際遇開始。故事裡大部分的人都有某段缺憾,就像是拼圖一樣,每個人的缺口都不一樣,但我們用彼此生命的缺口拼成一個共同承擔的未來,但當我們一直專注在自己生命的缺口,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能成為彼此生命黑暗道路的明燈。阮老師總是用故事呼籲著,即便我們生命充滿了痛苦,但當我們成為別人的依靠,自己搖無止境的苦難或許就能止於他人的破涕為笑。
我從阮光民老師身上體悟到,若認真的跟人相處,你所獲得的回報絕對是大量而充滿驚喜的,當你珍惜面對的每一個人,脫口而出的都是人性光明的記憶。阮老師很珍惜遇到的人,就算是職場的同事的離去都能哀傷許久。
如此重視人與人之間的情誼,阮老師當然能從每段關係中信手捻來許多刻骨銘心的角度。
第一次跟阮老師見面時,是在2002年暑假的漫畫夏令營,在模糊的印象之中,那時候的他似乎稍微更健談了些。相隔十幾年後再見面時,我覺得老師好像變得有些靦腆,但後來發現老師並不是變得靦腆,而是他的靈魂乘載了更多其他人的故事。但老師的溫暖如昔,每次見面時老師還是會輕撫我的背問候一番,他的待人精神跟創作一直始終如一。
《阮是漫畫家》讓我領悟到,一個人之所以很會說故事,不是因為他看了很多創作,而是他認真品味生命中的每一個細節,無論是具體的,瑣碎的,他們都是不可分割。
是阮老師教會我,把自己的生命當作創作的寶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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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月,知名網路漫畫平台LINE WEBTOON舉辦了作家培訓營,針對簽約作家們進行知識傳授,共有三位講師,兩位是LINE WEBTOON從韓國邀請來的資深漫畫家,另一位則是我。
在韓國,漫畫家已經是一個被人敬重的職業,作品誕生之後也會有相關的產業鏈去擴大效益。在那為期兩天的培訓營中,我雖是講師,但也求知若渴地坐在台下聽韓國漫畫家分享經驗,其中有一段令我印象深刻。
當韓國漫畫家分享完她的簡報後,進入了Q&A時間,我舉手請教:「請問妳是怎麼經營個人品牌的呢?」韓國漫畫家有一點困惑,告訴我們,她其實沒有特別經營,就是閒暇寫寫blog而已。
然後同樣是去年十月的事。我出席了一場創作者聚會,恰巧與許多台灣知名創作者同桌,我以為我們會多聊聊創作的事,結果話一說出口,彼此想要交流的,全是品牌經營、客群分析、獲利模式、商業思考、周邊延伸。
然後是最近的事。我與夥伴討論作品要不要找人代理授權、要不要自己發展周邊、要不要配合連載考慮出版。一陣長談之後,夥伴說好累喔,為什麼漫畫家要自己處理這些事呢?
漫畫家不是把漫畫畫好就好了嗎?
在台灣,在我認識的同輩漫畫家中,幾乎都要自己處理漫畫創作以外的許多事,大部分都會經營社群,而且社群的業配通常是重要的收入,要接業配就要學會懂得廣告策略思考、開發可配合業配的內容,以及進階的報價怎麼協調、合約如何議定。
有的漫畫家則是要自己發動集資計畫、產製周邊商品,找哪間廠商、在哪裡賣、如何定價、物流怎麼解決、過程以及售後的各種客服問題,無一不是親力親為。
還有一些漫畫家,除了連載外接專欄、接設計案、接演講、接評審、接參展、接教學。如果是在LINE WEBTOON上連載相對單純一點,因為會有一份穩定月薪,不過我認識的LINE WEBTOON台灣作家,也有不少在做上述那些事,或者,根本另外有一份正職。
漫畫家是一門職業,但全職漫畫家對我來說更接近創業。因為這個產業鏈有很多需要連結的空間,所以創作者必須自己成為橋梁。
其實,近年也有許多優秀的經紀公司在台灣立足,他們協助創作者解決上述百分之九十的事,不過這些創作者還是以圖文插畫作家居多,因為漫畫家是說故事的人,要說好一段故事需要一段時間醞釀,不比圖文插畫作家的更新頻率來得高。然而,商業需求通常都期待能快速產出內容,所以在這一點上,解釋了多數經紀公司服務的對象,為什麼以圖文插畫作家居多。
台灣也不是沒有專門服務漫畫家的經紀公司,可惜真的很少,現階段能做出成績的更是屈指可數。為此,每當有演講機會,我都會公開呼籲,如果察覺自己可能不是這塊料,但又很想參與其中,那麼成為這個產業鏈的橋梁也是很棒的選擇,不是只有畫漫畫才能成為漫畫產業的一份子。
不過,現階段的我依然自力更生,幾乎每天更新粉絲專頁,並且已經連續兩年同時連載二至四部作品,有的擔任編劇,有的自己通包。我當然也接業配,我甚至成立公司來處理發票,然後我現在還有一個空間,除了自己教課,也會不定期邀請漫畫家來開設各種漫畫相關課程。
這些挑戰確實都是學習,讓我的能力更加多元。不過,不得不說,這樣的生活跟我童年以為的漫畫家生活有很大的差別,老實說,大概也跟現在歐美日韓的全職漫畫家很不一樣。只能祈求新書《我在詐騙公司上班》大賣,且順利賣出影視改編版權,讓我這個職業漫畫家可以好好畫漫畫。
#原文刊載於聯合報副刊
感謝聯合報邀稿,這個系列主題好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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