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我北部某大醫院呼吸治療師
相信這幾天媒體的狂轟濫炸
HFNC從問津乏人變成家喻戶曉的醫療器材
不過媒體確實是過度渲染HFNC
它其實並非什麼「救命神器」
經鼻高流量氧氣系統(High flow nasal cannula, HFNC)
以下簡介這台機器特點:藉由大孔徑鼻導管提供病人穩定氧氣濃度與高流量,同時具備良好的氣體加熱潮濕系統促進痰液濕化與維持呼吸道纖毛運動推進痰液排除呼吸道。相較於一般氧氣治療改善呼吸道黏膜乾燥;高流量氣流可在提供輕微呼吸道正壓改善氣體交換與血氧濃度。
根據以上介紹你可以說HFNC是進階款的氧氣治療設備。然而重症低血氧呼吸衰竭患者根據嚴重程度低—>高,使用設備順序大致如下:
(1)氧氣治療(2)HFNC (3)面罩式正壓呼吸器 (4)插管使用呼吸器 (5)插管呼吸器+葉克膜
在2015年證實了HFNC用在低血氧性呼吸衰竭可以相較於使用「一般氧氣治療」與「面罩式正壓呼吸器」更可降低患者被插管的機率(Jean-Pierre Frat,2015.NEJM)。
然而這幾年來,HFNC遲遲未納入健保支付,使用上大部分醫院端礙於消毒設備與方式不允許重複消毒使用,在耗材一組一病人原廠套件約3300元的民眾自費負擔的原則下,各醫院沒辦法良好被推廣。卻在這次疫情火速地通過被納入,只能說健保體制下可惜了台灣人民被犧牲掉很多使用好品質醫療的機會。
筆記:HFNC不是新鮮事,因未被健保納入給付,在台灣一直沒好好被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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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談談Covid-19 、 HFNC與呼吸治療師
Covid-19 大家從媒體中得到資訊是「隱形缺氧」、「肺炎」、「低血氧呼吸衰竭」、「重症呼吸器」、「氧氣」、「飛沫」、「氣溶膠」
臨床上呼吸治療設備沒有一樣是100%適用100%救命,因此並非每個COVID都用HFNC就一切搞定。
Covid-19 重症患者確實會有部分患者會面臨到「低血氧性呼吸衰竭」,當一般氧氣治療漸漸無法滿足病人高氧需求時,在介於插管之前還仍有HFNC的選項,有些患者可以藉由HFNC度過避免插管,有些患者卻可能因病情的迅速惡化而延遲了應及早進入插管的黃金時間。
因此就需要專業的人力評估是否適用HFNC、根據動脈血做設定的調整、使用HFNC後的效果評估、持續對病情變化的警覺及早插管。
這些都需要仰賴「呼吸治療師」(以下簡稱RT)專業評估,並非所謂幾個按鍵誰都會調整..
RT 的一部分專業,就是在眾多氧氣治療設備與呼吸器模式,為每個病人選擇適應的設備與調整。然而在台灣,RT 人力是相對弱勢的醫事職類族群,許多醫院都在評鑑原則下盡可能聘請最少人數的RT,在此次疫情肆虐期間因應人員分艙分流,原本吃緊的人力更是雪上加霜。順道一題,我們的工作loading,是用「區」、「幾層樓」在劃分的,病人比 1:15-1:20 都有可能。
至於弱勢的點是 — (1)施打疫苗造冊時RT被歸類在第二線 (2)防疫補助也是歸類第二線,事實上我們根本是第一線醫事人員,同事們一批批的進入專責加護病房照顧確診重症患者努力奮戰。
筆記:HFNC與任何呼吸治療設備,都仰賴呼吸治療師專業,呼吸治療師是第一線也是人員,但相對弱勢也鮮少被提及人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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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RT人力不夠外,其他也到位了嗎?
HFNC使用下,因為高流量的氣流在部分情況下,會帶來病毒氣溶膠傳播增加照顧者風險的疑慮(EX:若病患鼻導管沒戴好、管路街頭鬆脫等...)
當然文獻是顯示若配戴狀態良好狀態(導管乖乖塞在鼻孔)且操作人員訓練有術的情況下,氣溶膠的傳播疑慮可以降得非常低。
但臨床實際上都有病人可以衝出病室拿刀砍護理師...也因此使用時病人可能會拉扯抗拒HFNC管路滑脫,無法完全確保鼻導管好好配戴在病人身上,導致氣流亂衝增加病毒散播風險,這時候就需要「負壓隔離病房」,因此海內外文獻皆強烈建議HFNC使用於COVID要在「負壓隔離病室」環境之下。
拿我執業醫院來說,地處新北災區之一,全院負壓隔離病室數量不到15床,在這情況下HFNC即使足夠,相對應重要的負壓隔離病室真的是不足。
筆記: 所以除了HFNC有了,RT 人力是否足夠,負壓隔離病室是否足夠,這些可能也應該是指揮中心與醫院管理階層需要一同全盤考量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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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非常謝謝,臺灣民間的善舉
我認為這樣的心意不論是發起者、捐贈者、廠商都是有拋磚引玉之效果。
但此時此刻身為第一線呼吸治療師
「也希望許多同等重要的議題被重視」
由你們撐起第一線的我們
讓我們被重視且被支持。』
Re: [新聞] 救命神器要來了!賈永婕2天募到6804萬 火速送HFNC到各大醫院 https://disp.cc/b/163-dHpu |新聞原文 https://www.facebook.com/PttGossiping/posts/2343305625807088
#強化三級警戒 #武漢肺炎 #新冠肺炎 #COVID19 #COVID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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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FNC救命神器的困境]
🔰HFNC是什麼?
HFNC全文是High flow nasal cannula(高流量氧氣鼻導管),F&P (費雪派克廠商)提供產生HFNC的這台機器叫做Airvo 2(也是賈小姐與眾多善心人士捐助&政府準備購買的機台),當然除了原廠的Airvo 2之外,也有台廠的機器(不列舉)。這台機器近日被媒體誇飾成COVID-19病患的救命神器。
🔰HFNC是救命神器嗎?
首先要澄清一個觀念:HFNC「絕非」救命神器,媒體不應該過度渲染。
HFNC是高階的「氧氣治療」儀器,它並不能取代重症病患插管所需使用的呼吸器。在非重症(暫無插管需要)、使用氧氣治療、有高流量氧氣需求的COVID-19病患,目前研究顯示某些狀況下它的確有其效果。
當然,不是確診的病患通通直接上HFNC就好了,使用時機、收案條件、甚至是否可以配合awake prone都很重要,環環相扣。講個故事:某天夜裡,在某醫學中心的某專責病房,一位原本看起來很easy、使用NC(一般氧氣鼻導管)的確診病患突然喘起來、監測儀器開始噹噹噹,以病患病況的變化來看應該可以考慮插管了,因諸多原因後來還是先上了HFNC,結果撐不到一小時宣告失敗。
評估錯誤的使用有三害
1️⃣病人誤:病患錯失最佳插管時機、還會排擠到其他適合使用此儀器的病患的時機,雙重增加風險
2️⃣風險高:醫療人員需重複進出、待病室時間延長,增加暴觸風險
3️⃣浪費錢:管路費近$4000、棉片$1500,儀器消毒人力物力費(兔寶寶裝、消毒紙巾,儀器跑消毒管路需要近一個小時…)瞬間掰掰
🔰HFNC使用上有什麼困境?
儀器本身當然沒有什麼問題,但所有的儀器皆需要人員操作,現行法規呼吸治療師人力是以插管使用呼吸器病人數跟加護病房床數去做配置,為了節省成本每間醫院都以最低配比聘用呼吸治療師,HFNC並未包括在內。
好啦我知道聽不懂,直接最簡化舉例(請看圖)
應用題:某醫院有150床加護病床,依照法規每15床應有一名RT以上,收治使用呼吸器之病人,應有呼吸治療師提供24小時服務。假設現在這150床都是使用呼吸器的病患,那麼此醫院應該配置多少RT?
▶️你以為的算式:(150床/15)*3班=30人 (有沒有注意到沒有算到休假的人力)
▶️實際高層的算式:150/15=10人 (一樣沒有算到休假的人力)
阿😳,那怎麼24小時?怎麼排班?很簡單,考量勞基法休假問題,最終可能演變成白班5人、小夜2人、大夜1人,所以白班一個RT要看30床、小夜一個RT看75床、大夜一個RT看150床。然後臨床實際情況,除了加護病房,普通病房、亞急性呼吸照護病房等也都會有使用呼吸器的病人;再加上(不同醫院情況不同)RT還需要負責OPD(門診做呼吸復健病人)、PFT(肺功能室)、HBO(高壓氧)、OP(術前術後衛教)…等業務,人力本來就很緊繃。
今天幾百台HFNC來了,人力一樣不被包含在內,所以有問題的是人力
文章已經太長,健保點數無法涵蓋耗材成本就暫時不說了,先到這裡。
high flow nasal cannula hfnc流量 在 小學護成長日記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 夕陽無限好 >
「叔叔~ 我地幫你係個口度擺返條喉仔,等你唞氣唞得舒服啲好唔好呀?」
「哦,好呀... 」他虛弱地答道。
這是我們在插喉前,和叔叔的對話。
只是那時候,我們誰也沒有想過,這會是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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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患胃癌的查理叔叔(化名),這次入院是為了進行胃部全切除術 (total gastrectomy),以切除胃部腫瘤。
術後來到深切治療部後,查理叔叔的情況並不嚴重,
只是腎功能稍差,沒有尿液排出;另外常說傷口和左邊肩膀都很痛呢。
幽默又愛談笑風生的他,把同事們都逗得很快樂呀。
那天早上,我們如常為查理叔叔清潔身體。
只是把床頭輕輕降下,他已經痛得面容扭曲,忍不住叫起來了呢。
「哈哈唔好意思呀... 男人老狗仲咁鬼怕痛 😅」
「唔緊要啦我都好怕痛架🙈 你已經好叻架啦👍 」小護回答道。
在那短短的抹身時段,我們一起說著他年輕時在劍橋讀書、到後來回港發展事業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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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晚上,查理叔叔是小護主責的病人之一。
「唉... 呢個炸彈黎架!你今晚應該有排忙...」
下午的主責同事一邊在忙碌,一邊向前來「接更」的我說。
看著資深同事們推動著機器,打算為查理開始血液透析;
他鼻子上,掛著的高流量鼻導管 (High Flow Nasal Cannula, HFNC);
在附近徘徊的當值 ICU 醫生;
大概也不難猜想,這個下午發生了的故事。
下午,查理叔叔的血壓下降,心率亦上升,肚子也越來越痛。
醫生同事為他置了中央靜脈導管,並給予低劑量的強心藥。
心臟超聲波顯示,查理出現心臟衰竭,心臟功能只餘正常人的一半。
有見查理呼吸困難,血氧含量處於邊緣水平,故開始使用高流量鼻導管。
同時亦懷疑查理出現敗血症,同事留取了痰液及血液樣本作化驗,並使用廣效性抗生素以控制感染。
和外科醫生商討後,ICU 醫生決定為查理進行腹部電腦掃描,以找出感染源頭。
電腦掃描顯示,查理叔叔出現腹腔積氣 (pneumoperitonium),胃部附近亦出現腹腔積血 (haemoperitonium)。
與此同時,他一直也未能排出尿液,腎功能也愈見低下,故 ICU 醫生決定為查理開始進行血液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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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護和同事完成交接後,走到床邊為查理叔叔進行基本檢查。
叔叔看起來比早上虛弱,呼吸亦略為辛苦,但神智亦十分清醒,仍能繼續和我說笑呢。
“ What is your English name ? "
" I’m Charlie ~~~ How about you ?"
" I'm little nurse ~”
“ Oh little nurse ~ nice to meet you XDDD “
看著曾在外國留學的叔叔操得一口流利英語,小護忍不住用自己蹩腳的英語,和查理展開了無聊的對話。
為查理進行手術的外科醫生 P,剛好在這夜當值 - 滿頭大汗的她,才剛完成手術,便直接從手術室衝來深切治療病房,看起來很擔心叔叔的情況呢。
查理叔叔雖然虛弱,但仍然幽默風趣;讓一臉愁容的 P 醫生,終於展現了微笑。
她為查理作出了詳細的檢查,並把連接著叔叔腹腔的喉管調整一番後,千叮萬囑小護:如果病人情況變差,在通知深切治療部醫生的同時,一定一定要通知她呀。
帶領著手術團隊的副顧問醫生 K,下班後特意回來評估叔叔的情況以後,半夜還是不放心地打電話回病房,問小護病人最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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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滿頭大汗的查理叔叔,呼吸越來越辛苦,簡單的一呼一吸,也幾乎用盡了全部力氣;
監察機器上顯示著的血氧含度,雖然沒有繼續轉差,卻還是一直處於邊緣水平;
眼前氣喘如牛、呼吸困難的叔叔,讓我實在很擔心。
「喂,小護呀~ B8 7號個 total gastrectomy, 聞緊 HFNC 個呀叔越唞越辛苦,RR上到40,saturation一路都係得 ~90-93%,不如你過黎睇睇?」
(*RR: Respiratory Rate)
我拿起電話,致電給那夜當值的 D 醫生 - 他是小護早在學生年代在急症室實習時認識的朋友,現正在 ICU 受訓中。
D 醫生隨即抵達,為叔叔作出檢查。
小護在較早時間順道通知較資深的 ICU E 醫生,她亦同時出現作出評估。
經過評估後,有見叔叔呼吸困難,他們決定為叔叔進行氣管插管 (Endotracheal Intubation)。
小護靜靜地走出病格,推動著我們插管專用的小手推車和藥物 - 裡面放置了所有插喉需要的物品,和面對困難插管時的專門用具。
同事們看見小護推動著插管小車,也心領神會地,紛紛走到床邊幫助。
大家平靜且有默契地,快速準備插管工具、抽取藥物、把病床推出、拿開床頭板等等。
D 醫生站在床頭,指示我們注入鎮靜劑和肌肉鬆弛劑,然後輕鬆地插入氣管内管後,我們隨即為查理連上呼吸機。
當一切安頓下來後,我致電給外科 P 醫生,告之病人情況變差:呼吸衰竭需要插管、心率越跳越快、並正在加大強心藥的分量,敗血症似乎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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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原來的計劃,是明早由放射科醫生,透過電腦素描的影像,為叔叔放入喉管進行引流,把腹腔積液排出。
但由於叔叔情況變差,P 醫生和副顧問醫生 K 商討後,決定進行緊急開腹手術。
同時,當值深切治療部 E 醫生也處方了新的抗生素,以控制敗血症。
麻醉科醫生在收到緊急手術預約後,隨即抵達病房進行術前檢查,並寫下一連串術前醫囑。
安排緊急手術,是一件複雜、趕急、但不能錯漏的事情 - 你要在一小時內,處理好一切和手術有關的文件和醫囑,並和多個單位作出協調,把病人送到手術室。
在半夜進行手術,是件尤其困難的事。
需要在深夜緊急進行手術的病人,情況勢必危急;需要處理的醫囑和相關文件,也因而變多;夜間各單位人手短缺,很多時候也會面對一點小障礙。
作為主責護士的小護,那刻恨不得自己可以成為千手觀音 --- 執行麻醉科醫生、深切治療部醫生和外科醫生的醫囑;準備並檢查好一切和手術有關的文件;和藥房、手術室、血庫等單位作出聯絡;請同事為我暫停血液透析、並把輸液泵和監察儀器連上床上;讓家人入内陪伴叔叔,並處理好她們的情緒;聯絡當值醫生,一同接送病人前往手術室等等。
一邊聽著來自不同單位的電話,一邊回頭看看在床邊努力幫助的大家,突然覺得這個畫面真的很有愛 ---
小伙伴 S 不停的在給藥,同事 Z 和資深護師在處理血液透析機,剛接收新病人、同樣忙碌的同事 C 在床邊連接儀器,資深同事 W 在我身旁和我一起檢查所有文件;
D 醫生走到我身旁,問我有沒有甚麼他可以幫上忙,E 醫生在我身旁的電腦默默地預留血製品。
眼前看見的,讓人感動;耳朵聽見的,同樣有愛。
藥房同事聽到小護的電話後,十萬火急地處理好一連串的抗生素,然後送上病房;
血庫同事在短時間確認好所需血製品,並致電我們,告知可以隨時來血庫取血;
手術室同事在趕忙準備緊急手術的同事,也能互相體諒大家預上的困難;
Operator(電話接線員)長期溫柔的聲線,為你接駁著不同的電話和傳召不同的醫生;
管事部同事為你預留前往手術室的升降機。
拯救生命,從來也不只是主責醫生和護士的事。
還有太多看不見的英雄,在大家都在安眠的晚上,守護著無數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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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 D 醫生推著病床踏出病房,便看見心急如焚的太太和女兒在門外等候,希望在手術前可以多見他一面。
除了告訴她們「我地去做手術啦,我地會盡力幫佢」,並請她們到手術室門外等候外,
我發覺,其實自己沒有能力為她們多做一點甚麼...
這夜一切的事,來得太快速也太危急。
危急得,讓我完全沒有時間停下來,仔細看看眼前的查理叔叔。
當然,也沒有太多時間,好好照顧查理的太太和女兒呢。
在狹小的升降機裡,我看著他嘴角伸出來的透明軟管、和螢光幕上閃爍著的數字,觸摸著他那變得很冰冷的手,想起了哭成淚人的她和她;
不禁在想,為什麼數小時前還在說笑的叔叔,會快速轉差變成這樣呢...
「叔叔... 你要加油呀,你老婆同你個女係度等緊你架 :( 」
小護在升降機裡面,對已經昏迷的查理叔叔說。
我當然知道他聽不見 - 但這卻是我,打從心底裡最卑微的願望。
-
「哈哈,又半夜 EOT*… 跟住落黎辛苦你地啦,唔該晒 🙈」(*EOT: Emergency Operation)
「大家咁話啦 😅 你地都辛苦啦!」
小護把查理叔叔帶到手術室,向手術室護士和麻醉科醫生交接時,向她們說道。
- - -
回到病房,請助理同事為我到血庫拿取血製品、並處理好所有相關的護理紀錄,打算休息之際,已經是深夜二時。
本來約定了小伙伴,在休息時間一起吃宵夜;可惜因為我太忙碌,一切都泡湯了。
我發現我已經累得吃不下任何東西。但,這只是上半場呢。
稍後還是要把危殆的叔叔從手術室接回來,然後繼續努力救命救急。
- - -
「喂 anaes (麻醉科醫生,anaesthesiologist) 呀... 你個 case 玻璃肚* 喎,都幾差下要 double inotrope,你準備定啲野先啦,我地ready會call ICU醫生落黎接架啦...」
休息過後回到工作,我接聽了來自麻醉科醫生的電話,說病人術中情況急劇轉差,需要高劑量的強心藥,腹部傷口亦腫脹得未能縫合(*別名玻璃肚,大概是因為肚子脆弱得像玻璃一樣?)。
當病人完成手術,平常會由手術室護士直接通知當值 ICU 醫生,再和主責護士一起到手術室接回病人。只是這次,來自麻醉科醫生的事先來電,讓我有點擔心。
D 醫生致電小護,約好待會兒一起接查理叔叔回到病房。
在我們帶着累意,走向手術室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他的病況竟變得如此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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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嗱,比你地上路旁身架… 😅」
看起來像剛打完仗、疲累不堪的 S 醫生,向我們遞上盛着透明液體的針筒。
小護接過來,看看針筒上的標貼,原來是「大A」呢。
「大A」(Adrenaline) ,是在病人心跳停頓時,我們開始心肺復甦法之餘,也必需注射的強心藥物。
麻醉科醫生遞上藥物,其實是在暗指查理叔叔有機會隨時心跳停頓。
麻醉科醫生、手術室護士和外科醫生,分別向我和 D 醫生交接了術中的情況:
查理叔叔的血氧含度,因休克導致皮膚太冰冷,而不能量度。
隨後進行的血液氣體分析,亦顯示他的血氧只有 75%(正常人為 95% 或以上),把呼吸機的氧氣濃度調至 100% 後亦無改善。
凝血指數過長、血小板和血色素過低,為他輸了共十多包的血製品。
手術途中也呈現了嚴重休克,心率越跳越快,血壓一直在掉;強心藥從術前的 Noradrenaline 12ml/hr,加大至兩倍濃度的 Noradrenaline 20ml/hr、及 Adrenaline 20ml/hr。
看著隨時心跳停頓的查理叔叔,我和 D 醫生分別交接完畢後,隨即離開手術室趕回病房 - 萬一途中心跳停頓需要搶救,在缺乏人手、藥物和資源情況下,會是很麻煩的事情。
盡早趕回我們熟悉的地方、有著熟悉的同事,搶救時才較有系統呢。
離開手術室的片刻,我看見外科醫生正拿著手術的繪圖,向家人解釋著手術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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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好同事們紛紛上前為我處理病人、重新開始血液透析、和各式各樣的瑣碎事,好讓主責的我,能專心處理手術後的醫囑和其他事情。
血氧含度還是依舊的量度不了;
血液報告顯示著越來越嚴重的代謝性酸中毒 (metabolic acidosis),pH值竟然只有 6.89 (正常值為 7.35 - 7.45);
心臟超聲波顯示,心臟輸出功率只餘正常人的不足五分一;
隨著血壓的急劇下滑,強心藥也被我們加大變成八倍濃度的 Noradrenaline。
查理叔叔的面孔,在短短數小時間,從粉紅變為像瘀血一樣的紫色。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我們心裡其實都知道,
一切已經不可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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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把較緊急的事情處理好後,我走出病房門外,請守候了整夜的太太和女兒入內探訪。
簡單說了幾句,讓她們好好陪伴著叔叔,便繼續處理剩下來的瑣碎事情。
一邊整理著文件、輸入著護理記錄,一邊抬頭望向床前的他們仨,我心裡不禁覺得很難過。
明明大家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但為什麼最後的結局,會變成這樣的呢?
數小時內,看著生命快速流逝;他和她們,卻來不及再說一聲再見。
我心痛,因為我作為主責小護,最後幫助不了查理叔叔;也因為所有事情來得太危急,不能讓家人多進來看看他。
還有些甚麼可以為他做的嗎?有沒有遺漏了些甚麼呢?
那是別人的丈夫和爸爸呀...
「噹!噹!噹!噹!」
紅色的警號高聲作響,打斷了我的思緒。
抬頭一看,查理叔叔的血壓,再次掉進危險水平。
小護一邊按著輸液泵的按鈕、加大強心藥的分量;一邊看著顯示屏上的實時血壓,打算致電予當值醫生。
「姑娘你撳緊啲咩?」已經哭成淚人的女兒問道。
「爸爸佢血壓有啲低,所以我啱啱加大左強心藥嘅分量,我地會儘快請醫生同事過黎睇睇...」小護回答。
「可唔可以唔好再加?我地想佢去得舒服啲,呢個都係佢本人嘅願望...」
小護沉默了片刻。在短短十數秒中,我想起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牌板上的術後醫囑,寫著 "continue active resuscitation / for maximal medical support" 的斗大字體;
我想起那個數小時前還在說笑的叔叔;
我想起了術後不停告訴我「佢就黎 arrest(心跳停頓)啦」的不同聲音;
我想起那張放在桌上,卻沒有醫生願意簽署的「不作心肺復甦法」表格;
我在想,在查理叔叔心跳停頓時,我們真的要在他的胸骨上按下去嗎?
查理叔叔真的希望我們這樣做嗎?
這樣對他來說,真的能幫助他嗎?
在小護工作的地方,很少會遇見主動要求紓緩治療的家人。
這裡有的,大多也是最危殆的病人,和希望我們全力搶救的家人;
卻很少會遇上,主動希望我們好好放手的她。
而我,卻是這樣的無能為力和無可奈何。
我只能開口對女兒說,會把她們的意願,明確轉達予外科醫生和深切治療部醫療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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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查理叔叔是我照顧過最危殆的病人之一。
記得那個早上,我足足遲了兩個多小時才能下班離開。
是我在短短兩年的護理生涯當中,最遲離開的一次。
換過便服離開病房,看見她倆坐在走廊的一旁。
徹夜未眠的小護,其實很想回家休息 - 但我還是選擇走向同樣徹夜未眠的她們身邊,獻上微不足道的關心。
聽著太太說著她和查理年輕時相識的經過;
新婚的女兒說,查理是如何的希望能看見他的孫兒出生;
她倆說沒有想過查理這次入院,卻回不了家;查理叔叔其實還有很多想要完成的事情。
小護一邊拍拍她們的肩膀,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說話。
主責的小護在這個夜晚,也同樣心痛。
何況是和他共處了數十年的她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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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小護和 D 醫生說起那夜,那些我們也許做得不太完美的地方。
他說,也許在插喉之前,我們應該讓家屬入內看一看查理叔叔。
結果,誰也沒有預到,他們再也沒有說再見的機會了。
我們都知道自己作為醫護,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能力。
只是每次,看著病人轉差,我還是會覺得好婉惜。
對我們來說,病人看起來都好像差不多;但對家人來說,他們卻是獨一無二最心愛的一個。
我們常常會問自己,是不是可以為他/她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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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打開電腦系統,看看查理叔叔後來的遭遇。
最後的結局是,後來經過一番討論後,外科團隊、深切治療部團隊和家人終於取得共識:
不作心肺復甦法,不再做手術,不加大強心藥分量、且慢慢地減低劑量,不加大呼吸機的設定,不作血液透析;並容許彈性探訪時間。
查理叔叔於三日後安詳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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